到江边的这个小城来居住,是因为这里曾经有一个卑微弱女子以自己的伟大人格折服了一国兵,而当时,那些丘八正如同狗见了屎一般馋着她美丽的国度。女的叫梁红玉,挂五军都督印,韩蕲王夫人。
晚上,江风会悠悠悠悠地进入我的身体,复苏的味道,我就决定去陪陪大江。他也会寂寞,水没有我意料的那么凉。江也很苍老,瓦砾竟没有把我的记忆从脚下唤起。我知道,是元朝龙泉窑的碎瓷双鱼花盘一类的碎片。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很失望。邻家的花儿探过墙头,花香漫进我的小院时,忽然有一种感觉游走我全身,那是在海底沉睡千年的生命见了光,听到声音的意味。我决定去看曹大姐。
农人的拖车上载了许多的白石,那沉重的叹息声把太阳一点一点震下山去。路很长,和江一直保持一个很好的弧度向她靠去,但似乎永远没有会合的希望,如同初恋情人的吻。我也在路上遇到一些酣睡不醒的白色黄色的精灵,也洒了不少泪水来祭奠,她们却不再翩翩为我起舞。
一个许多事情已经经历的老人对于年轻时候的一个人念念不忘,一定有他自己认为很特殊的理由。曹大姐还是曹大小姐的时候,东洋鬼子来了,城里的躲到乡下,当然她是到我们村,我们种的田都是她家的祖业啊。我那个时候有一点迂,别人都叫我孔大宣,我弟弟就是二宣了。
那一回在池塘里捉鱼,那时候鱼也多,大小姐在水边柳树底下纳鞋底。给我家做短佣的朱老二说:“肚脐大如枣,收粮吃不了。大宣,你有福气啊。”那天晚上小姐就真真假假地半带笑半含酸地问我是不是真的。这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就叫我常常有了脸红的经历。如果不是国民党抓夫,我们一个锅做饭也未必。
门上一个红红的孔,筷子大小,这个就是门铃哪。一个老太婆把铃声撵了出来,“曹大姐,你好哇。”“老年人哪位啊?我看不真切拉。”“大宣,孔大宣。”她没有问我这些年怎么过的,把我让到院子。她也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光是告诉我:小孙子最近在闹,写了什么“姑娘啊!你是挂在你屋檐下的一条鱼!我是蹲在门槛边的一只猫!姑娘啊,想你啊——得不到你,鱼变臭了,猫变瘦了,啊姑娘。”结果姑娘回应说:“我柔弱的双肩禁不得你深深的暗恋。”还告了老师。结果他就吵着要转学。
我最终没有提起我的那些在风雪烈日里飘荡风化的旧事,我只是说,我在江水中行进竟然没有感受到刺痛。她淡淡告诉我,“洗洗脚。”回来的路上我真的洗了脚,我发现脚下有好多老茧。也洗了脸,我见了江水里一个很有内涵的苍老模糊的自己。一人憔悴在江南,我认了。
本文原题:一人憔悴在江南 ,讲的是爷爷一辈的旧事,2001年初发于 榕树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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