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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木槿花西月锦绣(作者:海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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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3 19:38 | 显示全部楼层
“蠢和尚,你为什么不给她喂药?”那个老人过来在我的脸上和身上扎了几针,我的疼痛立时稍解:“她的麻药过了,自然会疼起来。”

    有人给我硬灌了一碗带着刺鼻腥味的液体,我又限入了昏暗。

    以后几天,我时睡时醒,每次醒来眼前便是那叫兰生的小和尚焦急的眼神,还有那顶着大洋葱脑袋的老人,是一个隐匿于世的神医,自称姓林,平时话并不多,对我态度甚是恭敬,而对那个叫兰生的小和尚倒甚是随便,每次两个人凑在一起便是逗嘴笑骂,他嘱咐兰生我一醒来必然要喂我那腥臭的液体,渐渐地我身上的疼痛减少了,人也精神了起来,可是左眼还是无法睁开。

    这一日我清醒了过来,无论眼睛还是身体都不那样疼了,果然大脑袋的老医生提溜一堆瓶瓶罐罐还有一堆纱布过来替我折线,我自然疼得呲牙裂嘴了一番,老医生不停地温和道:“放松,夫人放松……夫人有神灵护佑保住了性命,现在受些磨难,吃些皮肉之苦亦算是喜事,且放松,且放松。”

    是这样的吗?我木然地用一只眼看了他一会,他继续扯着满脸褶子大叹我这个医学史上的奇迹半天,然后笑道:“伤筋动骨尚须百天,更何况夫人这么重的伤。”

    等他差不多结束工作了,我哑着嗓子道:“请问我的……我的左眼睛……。”

    “现在尚不可知,”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指,颤颤地指了指上面,但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一切老天自有安排。”

    我默然低下头,兰生却在上方加了一句:“花木槿,其实用一只眼不也挺好,能少看人间多少恶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3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月转梧桐影(一)

“现在尚不可知,”他叹了一口气,然后一本正经地用长满老人斑的手指,颤颤地指了指上面,但用一种肯定的语气说道:“即便失明,夫人亦当感激老天,须知以一只眼来换重生,当是何等之幸,请夫人放宽心,一切老天自有安排。”

    我默然低下头,兰生却在上方加了一句:“花木槿,其实用一只眼少看些人间恶事不也挺好!”

    林老头捶了一下兰生,“别罗嗦了,快照顾你家夫人吧。”

    我忽地想起一件事:“请问林大夫可有铜镜。”

    林老头哦了一声,正要开口回答,兰生却端来一碗药,插口道:“夫人快喝药吧,省得凉了我再去热啦。”

    这时那条黑狗窜了进来,狗爪子踩了一下林老头,林老头打了个趔趄,差点摔着,慢悠悠站直了身子后骂了声:“恶狗,老夫总有一天要把你给炖了。”

    然后慢吞吞地出去了,兰生慢慢喂着我喝那个药,笑颜如花:“夫人不必担心,夫人乃是贵人托世,自是吉人天相,指不定明天就能看到了。”

    我顺着他喝下一口那苦药,把要镜子的事放在一边,摸着小忠光溜溜的脑门:“你叫兰生,对吗?”

    兰生激动地站了起来:“正是,小人叫兰生,小人从小就仰慕夫人还有踏雪公子,不想有幸能得见夫人的真面目,小人,小人真是三生有幸了。”

    我本来想对他微笑,可惜,刚一牵嘴角就牵动了伤口,便忍了笑:“请问这位小英雄真姓大名,是哪方豪杰,等有一天木槿脱困,必当重谢。”

    “能救夫人是小人的福气,至于豪杰,实不敢当的。”兰生搔搔脑袋,憨憨笑道:“就在见到夫人以前,小人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肃州宝路镇一个落了难的店小二,可是就在几天前见到夫后,小人这才发现小人原来身怀绝技啊。”

    我停下了手,小忠便舔了一下我的手提醒我继续我的“工作”,然后又把脑袋搁在我的腿上,迷着眼看着兰生手舞足蹈。

    “那敢问阁下究竟是哪方高人?”

    “小人也不知道啊。”他灿烂地大笑出声,然后收了笑脸,凑近我,神秘地低声道:“我可能是前任武林盟主。”

    哎?!前任武林盟主,那不是小放的师傅金谷子吗?

    他拿起空碗,轻轻一扯,变成两半。

    然后嘿嘿狞笑着左手抄起一条板凳,右手一个刀劈,那条板凳应声断成两半,他得意地对我挑了挑眉,他似乎越来越激动,不一会儿,屋子里所长方形的物体除了我所在的床以外,都被他弄成两段。

    小忠吓得躲到我的内侧,惊惧地看着他,我讶然中张开了嘴。

    有人立刻给我的嘴里塞了半个馒头,“夫人饿了吧。”

    他体贴地把我的下巴抬上咬住馒头,垂目作恭敬状道:“夫人现下万不能把嘴张大,小心脱臼,不然扯痛伤口也不好。”

    我木然地看着他,怀疑他是否在讽刺我,他却又飞快地抬起眼,对我狂笑道:“我一定是个遭仇家残害,而无意间失去记忆,但却身怀绝世武功的成名侠客,看,我不但有数十年的功力,还能飞檐走壁。”

    他一下子窜到屋顶,一手提了一个破旧的篮子下来,一个里面装着满满鸡蛋,另一个里面是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晒干的药材。

    他再一次飞上房顶,这回捧回来四五个黑得有些发霉的木头,我盯睛一看,头皮开始发麻,要命,好像是牌位。

    这时,那个林神医正好回来了,看到满屋狼籍,大怒:“竖子!

    复又看到兰生怀里的牌位,立时夺过来,捧在怀中大哭:“七大爷,七大妈,二舅,三妈,晚辈对不起你们啊。”的39

    然后屋子里林神医与兰生展开了猫和老鼠的大战,满屋乱追,最后兰生逃得屋外,林神医犹坐在一堆垃圾中脸红脖子粗地喘着气,大骂:“杀千刀的竖子。”

    “夫人万万小心这个竖子,”林神医回过头来,眼睛里精光毕业,恨恨道:“这只丢了记性的绵羊,指不定那天变回吃人的豺狼,到时,无论是老夫还是夫人皆不是其对手。”

    我愣在那里,他却对着其中一块牌位,流泪地看了半天:“都美儿,我对不起你啊。”

    他用他的袖子擦了半天,然后攀上桌子颤巍巍地放到原处,我偷眼望去,那块牌位上刻着爱妻都美儿之灵位。

    都美儿,都美儿?这好像是西域女子的名字。

    满头疱的兰生被迫将屋中打理干净,又骂骂咧咧地搬回些新的桌椅家什放了回来,一切似乎恢复了平静,小忠也悄悄地探出头来。

[ 本帖最后由 只喝牛奶的蚊子 于 2008-10-29 21:28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3 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几日,兰生还是一脸奸笑地不停向我展示他日渐恢复的神秘功夫,然后我便有了理由推迟喝药,以便让他用新发现的内功充当微波炉快速热药。

    每每当他演示他的神功时,年青的脸上满是孩子一般快乐的神情,让我也不禁跟着莞儿。

    兰生告诉我,那日非白的手下将我赶下放生池,他也跟着摔了下来,所幸游泳乃是其强项:“夫人,小人在宝路镇可是水鸭子呐。”

    他这样骄傲地称呼自己,那样子不由让我联想到多少次春来在我面前宣称他比沿歌聪明一般。

    他诚实地告知那日从水底捞起人事不醒的我,顺着水流游至护城河边,正逢非白搜索,然而对于小和尚却再也没有勇气相信任何人了。

    “当时只想着逃出去,实在不敢再停留,所幸小人以前在逃难到清水寺的路上不小心摔到过这个谷中,被这个隐世的江湖郎中给救了,脾气古怪,但小人实在走投无路了,便顺着河流游到这个谷中,找到这个林老头,一开始就是不愿意救夫人,小人便激他说是无德无能没这本事救夫人,”兰生重重恨了一声,一脸得意:“他便一脸鄙夷地稍微搭了夫人的脉,便惊讶地说您早就死了,何以还有心跳,便出手一试,然后似是看到夫人胸前有宝石,定是异人下凡,他说这叫紫殇什么什么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咳了一声,讪讪道:”夫人放心,小人什么也没看见,小人只好把夫人的故事告诉了林老头,没想到他也不作惊讶,只说夫人和小人能在他此地避难。”

    “三爷他好吗?你看见他了吗?”

    他摇摇头,无奈道:”那时忙着逃命,实在没有看见踏雪公子。”

    他复又用力点点头:“夫人放心,等夫人能走路了,小人一定护送夫人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轻声问他:“小师傅为何不放下我,自己逃命呢?”

    兰生愣了一会儿,满眼迷惑,讷讷道:“小人也不知为何放不下夫人,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也只是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耸耸肩:“反正小人就是放不下夫人。”

    他对我灿烂而无害地笑着,墨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感激地对他说道:“花木槿欠小师傅一条命,等我回到……。”

    我没有办法继续下去,因为猛然惊醒地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那时的我出于思念的本能,脱得牢笼,便不顾一切地奔向非白,如今平静下来思考,我当真可以无牵无挂回到非白的身边吗?

    夕颜和大伙的笑脸便整夜整夜的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然后是那双充满愤恨之意的紫瞳,那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好几次我在恶梦中惊醒,兰生第二日便会好奇而天真地问我:“夕颜和月容可是夫人的亲人,夫人怎么整晚整晚地叫那些名字呢?咱们要不先去投靠他们吧!”

    我无言以对,后来林神医拉着他出去谈了一会,然后他便再也不问我了,只是兰生依旧不肯给我镜子,让我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过了几日,我终于可以下床了,兰生扶着我,一边赶着在左右窜来窜去的小忠:“小忠,快让开,别挡道。”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3 19:4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一日,阳光正好,耳边满是莺啼婉转,鸟语花香,我微抬手挡了一下阳光,再睁开右眼,却见满眼所触皆是树木,尽管皆尽黑白二色,然而那深呼吸间草木的芬芳却依然让我深深感到生的喜悦。

    不远处野鸭山鸟扑腾的身影在一片银光中闪耀,一行鸥鹭穿过无边的绿意花海冲向蓝天。

    我的心痒痒地想去水边看景,没想到兰生却拉着我:“夫人,湖边湿气重,我们到那片桃林去摘几只野桃吧。”

    “没事,我就看看去,那边好像还有荷花哎,咱们去摘几个莲子给林神医吧。”我柱着棍子还是往湖边赶。

    他眼神慌乱,拽着我不放,我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慢慢道:“我的脸怎么了?”

    他默然地看着我,轻轻放开了我,我便柱着棍子挪到水边。

    那湖面平静得如一面展开的巨大银镜,我微低头,只见湖中一人长发纠结,面色苍白如鬼,失血的嘴唇干裂着,额角缝了针,右眼蒙着纱布,是林老头嘱兰生给我蒙的,怕突然受到阳光照射受不了,我便拆开那纱布,却见那只眼睛眼角尽裂,缝了密密码码好多针,好似一条丑陋的蜈蚣盘曲在上面,偏又肿得像只青不青,紫不紫的核桃,我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我的一只眼睛极有可能瞎了,另一中眼睛变成了色盲,照这样大的伤口肯定会留疤,也就是说我脸部估计有四分之一毁容了。

    我本能地拾起湖边一块小石,想破坏我那卡席莫多倒影,可是有人比我更快,兰生不知打哪儿抬起一块脑门大的石头,高过头顶扔了下去,立时我们俩混身都被溅湿了,鸟兽吓得逃离大半。

    我给吓了一大跳,摸了一脸的水。

    “夫人恕罪,对…。。对不住啊,这…。。石头好像太大了些。”兰生缩着膀子抹着脸上的水珠,垂眉讷讷地说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夫人,小人知道这世上的女人都很看重一张脸,小人也见过夫人受伤前的样子…。。有多好看。”

    他抬起头来,顶着脸上两朵红晕,对我真诚地微笑起来:“小人一直很仰慕踏雪公子,老百姓都说,踏雪公子是天人下凡,王星再世,小人在肃州时就见过踏雪公子了,”他骄傲道:“虽是一个背影,可是小人一直记得那个背影,天人,真得是天人!”

    是啊!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感受,那天人之姿在脑海中隐现,眼前也模糊了起来:“木槿,你这个傻丫头。”

    “后来小人在清水寺时有幸得见正人全貌,夫人猜小人那时是怎么想得吗?”他轻轻用半干的袖子敷干着我的右眼,叹了一口气:“小人那时想,别说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了他的一个微笑,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肯为了夫人这么多年没有娶,那时小人就琢磨,这个名闻天下的踏雪公子一定不会只为了花西夫人的一张脸的。”

    “所以夫人千万不要想不开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另一只手却悄悄紧捏着我的衣角,似是怕我想不开要投湖自尽。

    我轻轻拉开了他的手,对他微点头,心中却隐隐地涌起了一股暖流,右手一挥,手中的那颗小石子甩向湖面,在水面上滑翔了三下沉入湖中央:“谢谢你。”

    兰生也开心地微笑了:“哇!夫人能把这块小石子打这么远,看样子手臂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竖子,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酒给喝了?”林老头的骂声从竹屋中传了出来,转眼人到眼前,“还有我叫你不要带她到水边去的,潮气重知道不?”

    “林先生不要怪兰生,我想给您摘几个莲蓬下酒喝。”我对林老头嘿嘿笑着。

    林老头看了看同是一脸傻笑的兰生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也笑了起来:“好,好!年青人受点挫折就是要想开些,夫人能过了这一坎不容易啊,”然后敛了笑容,严肃地撤着我往回跑,“不过您还是不能在水边多待。”

    “可是莲子……。”我咽了一口唾沫,话说我还真得有点想吃甜甜的莲子,连带想起了那香糯可口的桂花糖藕。

    “让兰生这死小子给您摘啊!”

    “对啊,夫人,待会小人给您再捞条大鱼,摸个王八吧!这个江湖郎中说王八很补!我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么丑的东西能补身子呢?”

    有人痛击某人的光头,某光头哀号一阵。

    “姑奶奶,等您好了,您亲自上天捉雁,下海擒龙都成。”

    阳光轻洒,翠鸟在枝头歌唱,蜻蜓轻点碧叶上的晶珠,我的心情奇迹般地开朗起来,这一天,我们的晚餐异常丰盛,河鲜林立,莲蓬满桌,小忠和兰生不停地在鱼肉和兔肉之间“奔忙”,林老头还把珍藏了三十年的酒拿出来庆祝我这个“年青人”勇于面对挫折。
发表于 2008-10-24 14:32 | 显示全部楼层
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的表情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月转梧桐影(二)

遗憾的是具体庆祝活动由他和兰生主持,林老头只是让喝他用花粉蜂蜜加某种特殊草药调配地蜜花冿,他细细地哄着耷拉着脸的我:“夫人,此药既便是天下奇人的金谷真人在此,也要向我甘拜下风,他可以秘制天下闻名的十里飘香,”他仰起大脑袋,眼袋还一抖一抖,傲然道:“确然他也调不出此种养颜生肌的花秘,当年他还为了要这种花蜜在我这里同我斗酒大败而归。”

    “前辈原来是金谷真人的朋友?”我讷讷道。

    林老头斜着眼睛看了我一阵,从鼻子里哧笑了一下:“他配么?”

    我一愣,多喝了两杯的兰生却激动了起来,一拍桌子:“江湖郎中,你不要这样亵渎我心中的神。”

    林老头仰天长笑一阵,不作回答。

    我浅抿了一口,立刻一股甘泉清洌的饮料滑入我的喉间,我的胸腹间一片舒适轻松:“如此珍贵的神物?先生为何给我喝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惨淡地一笑,

    喝到月上中天,我也有些乏了,便回到竹屋里,躺下休息,小忠在门口嚼完一根骨头,嗒嗒跑进来,我轻摸他的脑门,他便会意地静卧在我的床踏下,打了一个满是兔肉味的哈欠,竹屋外林老头和兰生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我将来一定要娶三个或是七个老婆,”兰生似是仰头望着新月如眉,如痴如醉。

    “那是为何?”

    “娶三个,凑一桌麻将,娶七个凑两桌,不过再多我也无福消受了。”

    林老头呵呵一笑:“就你这德性,还想去那样多的老婆?”

    “怎地?”兰生不服道:“只许那些个贵族独占那么多美女,我们这种贫民便不能多妻多子啦!我看你是嫉妒我年青潇洒,高大英俊又勇武过人,才要出言相讥。”

    林老头也不生气,只是哈哈大笑:“无知后生,你可见过天下四大公子?”

    “有幸得见踏雪公子及清泉公子!”

    “你觉得此二人如何?”

    “自然是人中之龙,惊才绝艳,既便是那黑了心的兔相公清泉公子,倒也龙章凤资,气宇非凡。”

    “那你可信若搁在二十年前,便大大地给比下去了。”

    “我不信,我虽未见过绯玉,紫月二人,但传言皆身出名门,如今一个是西域霸主,一个是大理皇储,同惊天伟略之才,天人下凡之姿,此等人物,世间焉出其右者?”

    “二十年前,老夫倒在西域见识过一个风流人物,时光若是倒退二十年,我看当今的四大公子,一个亦无法与之相比。”

    “哦,那是何人?”兰生充满兴趣地问道。

    “说起来,同你那花西夫人还有点关系。”林老头嘿嘿一笑,夏虫蛙鸣之声在窗外徐徐吟唱,我的睡意渐起,小忠轻呜了一下。

    “老夫师出名门,你心中的圣人金谷子,乃是同门师兄,老夫少年成名,医术超群,不免有些骄狂,二十多年前便与另外三人并称江湖四闻人,一是金谷子,亦是我的同门师兄,一起穿开档裤长大的,二是轻风傲竹之称的韩修竹,而另一人,江湖人称怪圣医赵孟林。”

    “我同先师典雍真人及金谷子在西域高昌修行,高昌尚佛,在民间素来传说,紫瞳天女能生下平定天下的命运之子,花样贵人,高昌皇族便在民间广选天女侍奉佛音,然后年龄满十六便入宫侍奉皇族,这五十年间方得两个妙龄紫瞳女子,皆乃绝代佳人,其时得道高僧蓖伽乃是先师的友人,于是先师屡次携我进出高昌宫庭,不想让我遇到了我的爱妻,都美儿,其中一个紫瞳天女。”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忠好似睡熟了,呼吸平稳,我翻了一个身,迷迷糊糊地心里想着这世上怎么这么多紫眼睛的人,怪不得段月容要投胎到这个空间,不过我现在也算是紫瞳大军里的人了吧。

    “我同都美儿情投意合,可是都美儿眼看着就十五岁了,到了入宫选妃的年龄,我与她相携私奔,可是师傅却不同意,认为有失礼法,精通卦相的金谷子也是满口反对,认为如此命运之子,天下权贵岂会放过,我若强求,必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当时我年青气盛,根本不听,便负气出逃,想尽办法贿赂守卫混入皇宫同都美儿相见。”

    林老头的身影似是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叹了口气:“我虽是名门出身,但仅仅精通医术,亦不似金谷子精通武艺,我这个清贫凡人,过了一阵子身边的银子用尽,便再无法进入宫中。”

    “正当我一愁莫展之际,恰逢一个老友造访,原来是许久未见的韩修竹,我一直以为他死在同幽冥教的战争中,不想他锦衣华服,全然不似江湖时的落魄,一问之下,竟然做了高居庙堂之人的慕僚,我表面客套,心中却颇有些不以为然,江湖豪客,岂能做朝庭的走狗鹰犬,”林老头轻哧一声,“可是韩修竹却面色凝重地求我前去为一位贵戚的家人诊病。”

    “啊?!他请你去为大人物诊病,你岂不是要金得金,要银得银?好再去同你妻子相聚?”兰生天声的声音笑嘻嘻地问道。

    林老头却冷冷一哼:“我本不愿往,但是那韩修竹何许人也,他似是一眼便看出了我的窘境,任我如何冷淡,给他难堪,当下却无半点羞恼,也不逼我,只是塞给我一个腊丸,说是治我哮喘顽疾,于我行医有益,我打开一看,却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我左思右想,终是收了下来。”

    “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用这银两又进了一次高昌皇宫见了都美儿后,便择日拜访了他,他便引我来到一所驿站见到了所诊之人,出乎我的意料,却是一个姿容美艳的红发突厥女子,那个女子一身尊贵之气,酒瞳似火,却满目孤傲,甚至可用目中无人来形容,她用那双漂亮的红眼珠子一直狐疑地睨着我,似是对我颇为不信,我也是年青气盛,当下说到,小生只为相信之人医治,掉头便要走,这时有人在里间缓缓说道:林先生慢走,我回头,依稀水晶丝帘后暗中站了着一个青衫年青人,那人走了出来,因为逆着光,看不清那人模样,那个红发突厥女子嘴边却漾出一片笑意,看着那个年青人,满眼温柔爱慕之情,那个年青人也满面微笑地扶着她坐定,对我说这几日他的夫人身体极其不适,言语冲撞,万万不要放在心上,礼貌地让我为她再看看。”

    “红发女子”!?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那个年青人的声音有种威严感,让我平静下来,我便微搭那个红发女子的脉博,她果然是怀孕了,我当下便向那个英武的年青人道喜。”

    林老头又灌了一口:“那个红发女子满面喜色,那年青人微微一笑,并未特别喜悦,好似早已知道这个消息似的,然后老夫又告诉他,他马上就要成为两个男孩的父亲。”

    “两个孩子?”兰生一脸吹嘘:“莫非这个女子怀着双生子。”

    “正是,”林老头又灌了一口:“那个红发女子自然是惊喜异常地看向她的心上人,可是那年青人却一下子敛了笑容,不但没有为人父的喜悦,反而满脸凝重,我便留了些安胎的药,他出手果然毫阔,一下子就给了我十个金币,我正要离去,这时那年青贵族似无意间从袖中落了一方帕子在我脚边,我便恭敬地检起来,那是一方洁白的丝帕,我弯腰呈上于他,不想那个青年在上方,却轻轻推开我的手,说道能得典雍真人高足为内人诊治,实乃人生少有之幸事,这方帕子便作念想吧,我惊抬头,他在那里优雅而笑,烛光爆了下,微微闪了一下那个青年的脸庞,我这才发现那人凤目深遂,真可谓亮若繁星,明明是一个男人,俊美绝纶却又不失英武阳刚之气,他穿着一件普通的书生青衫,可是微笑起来却有着一种奇特的妖治魅力,我们头上的月婵娟都似要在那人的光耀之下逊色三分,连我这个男子也无缘无故地心漏跳了一拍,然后我回过神来,那方帕子的一角绣有梅花枫叶记号,这分明是中原一个豪门大户的族徽,当时我心中一动,记得师傅曾说过,中原有大族原氏以枫叶梅花为记,兵强马壮,礼贤下士,将来若有天下大乱之际,其必为问鼎中原的第一枭雄,我旋即醒悟过来,这个青年既然点出了我的真实身份,又让我得知他是原氏大家身份,想是要我守口如平,我自然也不想有任何麻烦,便不动声色地受了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21: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几日,那位年青贵族又请我过去,想请我帮他做一件事,那时的玉门关有原家军驻受,虽军纪严明,但仍有不少不法奸商,偷偷拐买两地少女逼良为娼,犹以西域女子受害最为严重,前几日原家军方才破获了一个人口贩买集团,解救其中无数受害少女,我一开始猜想莫非这个年青贵族同这个红发女子逢场作戏,不想有了孩子,今天是要我替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我那时想着只可安胎,断不可做那伤天害理之事,。”

    “我来到驿站,那个青年贵族又出现了,不想他却对我说很高兴有了这个孩子,但是他只要这两个孩子中的一个。”

    “我不解地看着他,问他既然想保住骨肉,为何只要一个?”

    “他回首笑看我,却不答我,我这才想起我这是在询问大家的私秘,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便摇头说道,我不但不可做此等之事,亦无能力保证母子平安。”

    “他听后又笑了,笑得那样优雅,对我轻声问道,先生难道不想娶那个高昌天女了?”

    “我愣了一愣,他的声音真像丝绸一样滑润,只听继续对我笑着说道,如今高昌败于南诏,这两紫瞳的绝代佳人便要进贡于南诏豫刚家,我若没有记错,这两个紫瞳佳人,一个叫做都美儿,一个叫做依秀塔尔,而先生这几年出入于高昌国内,与二人交好,与那都美儿的天女更是情深意浓,而令师反对你娶那个高昌的第一美人,你便负气跑出来,不是吗?”

    我翻身坐起,呼吸急促,因为我正好算是认识一个叫做依秀塔尔的紫瞳女子。

    “他的眼睛好像有着魔力一般,我的冷汗不知为何就这样的流了下来,他唤了声上茶,我的脑子里只想着都美儿马上就要被送到南诏了,食不知味,能把茶喝了一半才发现我喝的是武夷岩茶,是我最喜欢的茶。”

    “他在那里微微一笑,说道:我却能令你娶到那鲜花一般的美人儿,我手下有门客无数,却可以盗出你的心上人。”

    “我正在犹豫间,忽然那个红发女子泪流满面地闯了进来,扬起手就打那个青年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打得很重,五道掌印清晰地印在那个青年地脸上,她伤心欲绝地用突厥语极快地怒骂着: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要杀我们的孩子。”

    “她愤恨以极,似是还要再打,那个青年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纤手,沉着脸道:冷静些,我这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她咽气吞声,用标准的汉语道:“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谢梅香?”

    “那青年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冷冷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太小看我了,原清江,”她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冷笑数声:你们原家秘训,双生子诞,龙主九天,她无法为你生下双生子继承人,为什么也不让我生?”

    “我大惊,这个年青人就是威震西域的平西大元帅原青江?”

    我再也睡不着了,一下子坐起来,走到门前,只兰生结结巴巴地骇然道:“你说什么?原,原青江……他……。他。”

    林老头却不理兰生,只是在那里苦笑数声,“那个红发女子大声道,我不是中原人,可也是大突厥的女皇,哪里配不上你了,不能为你生下双生子一主这天下?”

    “就是因为你是大突厥的皇帝,所以根本不能有双生子,古丽雅,原青江在紧紧抱住了她,吻着她的额角细声说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女子便是西突厥宣称即将即位的女皇,阿史那古丽雅!”林老头长叹一声,“那女子一下安静了下来,任由那个原青江揽腰抱起她轻盈的腰肢放到香妃踏上,他轻轻给她盖上白狐皮,柔声道:“莫要忘了,于突厥皇室,若有双生子实乃大凶之兆啊。”
发表于 2008-10-30 14:04 | 显示全部楼层
又是这么点,哎,折磨人啊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五章 月转梧桐影(三)

“就是因为你是大突厥的皇帝,所以根本不能有双生子,古丽雅,原青江在紧紧抱住了她,吻着她的额角细声说道。

    “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个女子便是西突厥宣称即将即位的女皇,阿史那古丽雅!”林老头长叹一声,“那女子一下安静了下来,任由那个原青江揽腰抱起她轻盈的腰肢放到香妃踏上,他轻轻给她盖上白狐皮,柔声道:“莫要忘了,皇室若有双生子实乃大凶之兆啊。”

    “我惊在哪里,几乎忘了要退下,韩修竹对我施了个眼色,我这才缓过神来。”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抹着嘴冷笑道:“我跟韩修竹退下时,忍不住回头望去,水晶珠帘内阿史那古丽雅伤心地抽泣着:可我想和你在一起,腾格里在上,自从我见到了你,我根本不想复仇了,我知道我对不起我的阿塔,可是只有腾格里知道我有多想为你生儿育女,与你过一辈子。“

    “原青江紧紧地抱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目,在夜明珠的光芒下愈加深不可测,忽然他的目光向我扫来。不知道到为什么,我的心里就那么一哆索,便低头快步退了下去。”

    我同韩修竹来到外间,韩修竹背负着双手,凝神望着玉门关的月色,眉头微皱,默然无语,似是在思考着极烦恼的事情,而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望着他也不敢说话,过了一会,韩修竹的眉头散开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侧过头来唤着我的字,毕延兄,开了春,都美儿和依秀塔尔就要起程被送往南诏了。”

    “我的心一紧,却听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兄长在上,修竹实言相告,也许去南诏是她们最好的归宿,南诏的光义王及豫刚亲王虽然好色,确然听说对后宫还算以礼相待,那东突厥的摩尼亚赫听了传说,也跃跃欲试,想从南诏手中分一个过去,那摩尼亚赫荒淫好色,那些不听话的姬妾常为其折磨至死,然后烹著食…。。。”

    我猛地起身,扯痛身上的伤,惊醒了小忠,它猛地坐起来,歪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

    “你住口,莫要再说了,我怒火上升,大声打断了他,”却见林老头一下子把杯子甩在我身边的土墙壁上,他的眼睛赤红而狂乱,仿佛溺毙在记忆中可怕的一段河流中,兰生也吓得站了起来,他看清了我,便跑过来扶着我,一起有点发抖地靠在墙角看着林老头发狂。

    “我心中闹怒,可是却也明白他说的却是事实,但又想他定是为了他的主子前来苦苦相逼,我气极流泪,冷冷道,修竹老弟,我知道你这是在为子你的主子前来激我,你的主子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要这样刺激你昔日的生死兄弟,胁迫他的女人来牺牲他的做人信仰,医德人格,变成杀人的刽子手,我真得很好奇,那个原清江将军究竟给了你什么?”

    “我话一出口,便后悔了,不想韩修竹却没有恼羞成怒,只是摇头轻叹,毕延兄错矣,他诚挚以告,原青江并非我的主公,他的眼中忽然闪着一阵狂热,嘴边也溢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他傲然道,我的主公是这天下的救主,总有一天他将改天换日,创造一个新天地,你以后会有机会见到他的,你便会明白我了。”

    “第二天,他带我进了高昌皇宫,见到了都美儿,都美儿在我的怀中咽咽哭泣,听说摩尼亚赫可汗已正式向高昌和南诏通了文书,她和依秀塔尔会有一个被送到突厥去。”

    “都美儿泪水流个不停,那天依秀塔尔也在,她同都美儿活泼可爱的性截然不同,平时便比较冷淡,但待我还算客气,一般还能对我微笑下,可是那天她看着我们的眼神却有点奇怪,默默地站在那里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一言不发地转到内间去念经文了。

    那天晚上,我化妆成守卫又偷偷地进入了皇宫,果然都美儿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她对我说高昌国王天天晚上唱着忧伤的歌曲,恐是国将不保,高昌天女前往前诏的日子亦不久亦,而那摩尼亚赫亦来信符相逼,如今国弱敌强,突厥称雄西域,诸国皆畏,国王巩会送其前往突厥了。

    我们一起抱头痛哭,我便在那时下了决心,决定答应原青江,一定要想办法救她出去的。

    第二天,我仔细检查了女皇的身体,她一脸冷然悲戚,让任何一个接近她的人都感到了她的绝望和悲伤。

    我对原青江直言相告,她年幼之时身体受过严重的伤害,比之一般女子受孕机率本就少很多,如果一定要摘除其中一个婴孩很可能以后不能再有孩子,而且双生子同心同体,一个受了伤害,另一个恐怕也会留下后遗之症。

    我以为最佳方案便是等胎儿生出母体后,再作打算是最合适的,可是原青江却不同意,我永远也无法忘记他眼神中的冰冷和残酷,那仿佛她不是她的妻子,那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肉。

    那一年真好巧啊,我有一位经常云游四海的好朋友也来到的西域,他同我一样也是四海闻名的神医,虽然说起来,论辈份此人还是我的师叔,然而我与他年龄相仿,又同是少年成名,便同他把酒言欢,叙述这些年分离时的趣事。

    他带来一种很神奇的自酿美酒,我一尝便知是西府凤翔加了些珍贵的人参雪莲,我一向酒量不浅,然而那一夜我喝得大醉,还禁不住道出了我与都美儿的恋情。

    我醒过来后,想起我醉酒之时吐露的秘密,不觉冷汗淋淋,我那老友对我凝重道,毕延你可知道,你走上了一条你根本不该走的路啊,你又如何相信那个原青江大将军能遵守诺言而不会事后杀人灭口呢?

    第二日,他便启程了,不提昨夜的任何话题,只是说找到了一种奇药可治我的哮喘顽症,说着便递给我一个小包,然后再不见踪影。

    我打开一看,那是一包看似笋干似的东西,可是那时的我激动地跪在地上,向他离去的方向磕了半天头,直到脑门磕破为止。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包笋干而已,至于吗?”兰生哧道

    “傻瓜,这不是笋干,这是白优子的卵。”林老头呵呵乐着,双目涣发着奇异而激动的光彩。

    “你见过白优子吗?”林老头神秘地凑近我们,手中提溜着酒瓶,“那是天下医者都梦想的神奇药材,在南彊,有多少南蛮巫医费心豢养亦无法得之的蛊虫,就连我的恩师典雍真人耗费一生都想得到哪怕是一粒虫卵。”

    “白,白优子?”兰生奇道,“那是啥玩意儿啊?”

    林老头站起来,向我走了一步,残酷地踩烂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仿佛这个乱世中无数弱者漂零的人世。

    他抖着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看似破旧的“白木簪”,放在右掌中,他把酒往那个“簪子“一洒,迷雾般地月光下,那根簪子尽然慢慢蠕动了起来,在桌上弯曲了,最后扭曲了起来,我混身的鸡皮疙瘩冒了起来,兰生骇得倒退一步,小忠害怕地对着桌子吼叫了几声,然后低呜着跟兰生一起躲在我身后。

    林老头右掌一握,那条长虫子便被其捏个稀烂,我暗自呕了一下,却见那烂稀稀的虫子正巧掉落到那棵方才被林老头踩扁的小花上,那朵明明已经蔫掉的小花却渐渐地恢复了原气,甚至开得由原来苍白变成了艳红,开得更甚更香。

    “看到了吗,这是一种多么神奇的蛊虫,明明已看似风干了,然而只要有一点食物,便能复活如初,并能滋养其他生物。”林老头酒意熏天地跌坐在那朵小花边上,看着小花愈开愈旺,最后慢慢地向林老头的手上酒壶延伸过去,似是饥渴万分,林老头便向那小花又洒了些洒,那花的颜色亦愈加艳丽,他有些大舌头地懒懒说道:“如果你懂得如何豢养他们,便可以将其种植于人身体中,利用这种生物旺盛的生命力和药性来治疗各种疾病,每一种白优子都有各自的口味,像这条白优子只喜欢我酿的米酒,然而有些白优子的口味却有些特殊。”

    我心中一动,蹲了下来,同他平视,冷冷道:“比如说,有的白优子喜欢人血,与寄主同生,然而付作用便是极有可能这种寄生物最后不受寄主控制,占领寄主的身体,于是寄主便能受控于白优子的主人,例如……您,我想,您还有您的那个朋友,同幽冥教的活死人阵有莫大联系吧。”

    林老头茫然地抬起头来,混浊的目光却渐渐清淅了起来,甚至渗着一丝恐惧,老嘴一歪,似是笑了:“你真聪明啊,不愧是天下奇人的花西夫人。”

    “林前辈,后来呢?”我沉声问道:“您究竟做了什么?”

    林老头却似沉浸在回忆之中,双眼直直地看着那空中幽幽的银蟾:“我记得那一晚的月色也是这样美啊,我用了必生所学,给阿史那古丽雅动了手术,用了白优子成功地摘除了那双生子中一个男婴,我试着安慰她,不会有事的,可是她对我不理不睬,双目无神,竟似了无生趣。”

    “那林老头你就能得到你心爱的都美儿了吧!”兰生壮着胆子,也学着我,坐到林老头的身边,眼睛看着那朵奇怪的花,咽着唾沫。

    我看了眼兰生,心道:“傻兰生,如果他得偿所愿,又何来今日之苦,还有那妖里妖气的段月容。”

    林老头凑近了我们,笑呵呵地说着,满嘴酒气直喷我的脸,然而那双眼睛却溢满悲伤和绝望:“那一晚我取走了一个生命,同时也还了一样活物给原青江和阿史那古丽雅。”

    “我担心原青江出而反而,便在阿史那古丽雅的体内留下一种另一种白优子,这种白优子糼时对人体无害,同胎儿一样吸食少量胎液便可生存,同时会吃一些人体内有害的物质,甚至可以提神益气,助胎儿成长,然后随着他同胎儿一起成长,这种蛊虫如果没有我的解药,它便会,便会以胎儿作为食物。”

    我的心一惊:“莫非这便是非珏双重人格的由来?”

    兰生冷冷道:“林老爷子,真看不出来你好狠毒的心,我看比起那原青江来竟然是毫不逊色啊。”

    “我,韩修竹,和原青江两天一夜均未合眼,等到我走出暖阁时,他们俩的眼睛同我一样熬红了。

    我休息了两个时辰,然后又守护着古丽雅,就怕她大出血,这一日她的情况还算稳定,可是原青江却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就在昨夜,高昌宫墙内,依秀塔尔忽然晕倒了。

    我一向同依秀塔尔交好,我便想进宫为她诊治,亦好有机会再见到都美儿,可是原青江却冷笑一声,先生还是不要瞎操心了,现在高昌国王极度镇怒,因为巫医竟然诊断出来她怀上身孕了。

    高昌天女乃是侍奉佛祖的节烈贞女,既是贞女又怎能在宫中怀孕,实乃极大的丑闻,高昌王宫便对两个天女严加看管,如今别说我再入宫内去看望都美儿,就连原青江的门客亦无法偷偷潜入宫内盗出都美儿了。

    尽管原青江承诺会在都美儿送出国门之时下手,可我心中既惊且怒,认定了这个原青江是想毁掉前约,于是……”的d6

    他的眼瞳忽然收缩了起来,面目亦狰狞起来,我冷冷接口道:“于是您便没有告知原青江关于您在可怜的女太皇的孩子身上的蛊,任由那可怕的蛊虫越长越大。”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月转梧桐影(四)

“不,不是我,不是我,”林老头吼了出来,到后来声音却弱了下来。

    兰生瞪着眼道:“那个原青江后来真得食言了吧?所以你也就没说。”

    林老头忽然流出了眼泪:“原青江……他……没有食言。”

    “什么?”这回论到我和兰声大叫出声。

    “无论是突厥还有南诏,高昌都不能得罪,可是最后却决定把都美儿送往突厥,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都美儿出城之日,原青江的门客真得化成西域流寇劫到了都美儿,送到了我的手里。”

    "我万分喜悦,拉着都美儿就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原青江扶起了我,按照同原青江的约定,我俩必须隐姓埋名,从此以后再没有都美儿和林毕延这个人。

    我满心惭愧,想为阿史那古丽雅去蛊,便提出为她再做一次诊断。那一天,我精心配制了解药,这种解药本身便是另一种蛊虫,名唤金罗地,是唯一能克制白优子的东西,我慌称是补胎药,给阿史那古丽雅服下,她的气色好了很多,可能这些天原青江也一直陪在她身边说了很多好话,看得出她的心情好了很多,那天她还摸着肚子对我微笑地说了声谢谢。

    就在我们收拾停当,正要出发时,那摩尼亚赫以天女为借口,忽然发动了战争,以闪电般的速度灭了高昌,同时偷裘原青江。

    原青江前去应战,他嘱咐韩修竹和我们护着女皇回到弓月城,就在回宫途中,我们遭到了伏击,我同都美儿失散了,韩修竹护着我还有众人回到弓月宫里,女皇开始下身流血不止,不应该这样的,真得,我真得已经给她下了解药了,临走前我也检查过她的胎儿一切安好啊。"

    他在那里反复地说着不应该这样,浮肿的眼袋上挂满泪水,涕泣不已。

    “可能一路上受了惊吓,女太皇动了胎气吧?”兰生慢吞吞地说道。

    “不,”他收了抽泣,斩钉截铁道:“女太皇下身流出的血是黑色的毒血,我想了整整二十五年,没有,我没有配错药,三钱金罗地,二钱三七花,三钱菟丝子,还有半朵雪莲,一两二钱何首乌……。”

    他流利地背诵着配药名字,两只老手也在空中做着抓药和称药的动作,然后是放入容器和煎药的动作,仿佛一切就在眼前,他反复沉浸在自己酿的恶梦中,最后猛地扑到我的面前,抓着我的双肩,委曲道:“我没有配错药,我真得没有配错药啊。”

    “弓月宫里所有的御医都诊断出来女太皇中了奇毒,我百口莫辩,我求女皇的亲信果尔仁让我给女皇解毒,可是这个冷脸子的突厥蛮子就是不信我,就连韩修竹亦对我万分失望,我在弓月宫的大狱里心心念念地就是想着都美儿。”

    忽然想起女太皇曾对我说过,有个汉家流浪医者救了她同非珏,我便开口道:“就在您被囚禁之时,有个医术高超的汉家医者揭了榜文,救了女皇和未来的撒鲁尔大帝吧。”

    我看着林老头的眼睛继续问道:“您应该认识这个医者吧?”

    林老头放开了我,颓然坐回去,咬牙切齿道:“没错,化成灰我都认识他,他从小同我一起长大,我们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切搓医技,他是我此生最要好的朋友啊,就是我这个最要好的朋友给了我白优子的卵,就是他,就是他毁了我和都美儿的一生啊。”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兰生的小脸上一片惶然:“这是为什么呀,这是什么样的恶人呀,能利用最好的朋友来对一个孕妇和无知的孩子下手?”

    “因为仇恨,”我轻轻接口说着,迎上兰生迷惘的眼,苦笑道:“林前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的那位朋友在江湖上的名号就是响当当的怪圣医的赵孟林吧。”

    林老头扭曲着脸,抽泣了半晌,似是强抑下悲愤,从牙齿中说道:“正是。”

    兰生奇道:“原来夫人也认识这个黑了心的赵孟林啊?”

    “这位赵孟林先生其实对我和我的兄弟姐妹有恩,小时候我们小五义穷得叮当响,根本没有人来管我们死活,只有赵先生,他就像个活菩萨似的,分文不取地替我三姐看病,有时候也为我瞧病,他总是对我们微笑,总是鼓励我们说:笑一笑,十年少,两位姑娘要常常笑啊,”我学着他的口气静静地说道:“然而这位菩萨的背后代表着明家,因为明家为原家所灭,那无限的仇恨和心计,使他设计了这个连环计,他就是为了想要让那个受伤的胎儿先天羸弱,去练那比死还要痛苦的无相真经,让原家在西域的后代从此万劫不复,然而最终的目的,却是有机会接近弓月宫地下那百年未启的紫瞳妖王的宝藏,还有那颗可以探制人心的紫殇。”

    撒鲁尔抛我下深涧的嘴脸仍在我的眼前,同非珏的笑脸重合,不觉苦涩难当。

    “原来是这样,”林老头看着我喃喃道:“韩修竹后来到狱中探望我,以性命保下了我,但是从此我被圈禁在这个山谷中研究了一生的白优子,便是为了找出病因,后来南疆出了一个幽冥教,我便又转而研究找出克制活死人阵的方法,我知道这是白优子控制了活人,同赵孟林逃不了干系,一定要报仇雪恨。”

    我们一阵沉默,唯有蛙鸣虫声相和,三人不由对月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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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那个依秀塔尔的天女怎么样了?”我低声问道。

    “就在火刑当天,便接连三天天降大雨,巫士害怕,便秦请高昌国王放了依秀塔尔,再后来摩尼亚赫对高昌屠城,可能她便称兵荒马乱逃了出去,我们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

    “你长得很像依秀塔尔,”林老头看着我,苦笑道:“你是她什么人?”

    我笑着流泪道:“她是我的娘亲。”

    “果然,”林老头流泪笑道:“我猜得没有错,也没有救错你。”

    我没有想到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我亲身娘亲的故人。

    说实话,我对我的娘亲那慈蔼美丽的笑容早已模糊,我依稀记得她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子,从来没有打过我和锦绣,锦绣小时候胆小好哭,而那时的我还一心当她是紫浮,恨她拉着我投错胎,过着如此穷苦潦倒的生活,心中对她万般厌恶。

    于是,我总是粗声吓唬她不准哭或是就直接动粗了,她自然哭得更凶,还跟娘亲告状,娘亲便会轻点我的脑门,白我一眼,不准我再欺侮她。

    身材高挑的她一抱起锦绣,便隔离看似凶神恶煞但个子尚小的我,我够不着锦绣,自然气得仰着小脑袋直跳脚,嘴里还嚷嚷着:“紫浮你耍赖,你丫没胆子的家伙。”

    锦绣还是在娘的怀抱里顶着我打的包,缩着肩膀抽泣着,胆战心惊地看着我,我的娘亲却无奈地笑着摸我的脑门,然后抱着锦绣,牵着我的小手进屋,哄我说她有好吃的省下来给我,那所谓好吃的,就是一土盆红薯或是一碗鸡蛋羹,然而在贫穷的花家村,这鸡蛋羹已算是极奢侈的东西了,一般来说年糼时的我看见食物就能立刻挂下眉毛,奔向香喷喷的食物,暂时忘记一切仇恨。

    于是我娘就坐在一旁看着我吸里呼地吃鸡蛋羹,轻轻拍着锦绣,柔声唱着高昌民歌。

    我吃完了也搬张竹凳,坐在娘亲身边,呲牙裂嘴地瞪着锦绣,娘亲那歌声真好听啊,说来也怪,每次听到这歌声,我的心会随着这歌声不再那样烦燥易怒,那眼皮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然后亦会靠在娘亲温暖的身上沉沉睡去。

    等我醒来一下地,一切恢复原状,我又精力旺盛地同锦绣继续那猫和老鼠的游戏,然后我娘亲再像唐僧似的来劝架,再唱歌哄着我们,这样反反复复地一直到我和锦绣彻底和解。

    往事的大门一旦打开,那些几角旮栏里的故事一下子抖了灰尘向我跑运来,就像五彩泡泡在阳光下不停地对我辟里叭拉地微笑。

    我想起来了,我和锦绣第一次手拉手一起扑到她那穿着粗布衣衫可是温暖干净的身上时,她琉璃般的紫眼睛看着我们盛满了惊喜,她微侧头看了我一会,了悟地柔柔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我当时愣了一下,并没作深想,只是嘿嘿傻笑着把脑袋埋在她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身上。

    有时我拉着锦绣淘气,她也只是拉着我们反复讲道理。

    当我开始组织村里的小伙伴建立这个人生中第一支儿童合唱团时,作为总指挥,我认认真真地教他们唱让我们荡起双浆,采磨姑的小姑娘这些我所能记得的歌,有时歌词记不住,我就瞎填,反正锦绣总是乐呵呵地跟着我,她的那些崇拜者为我们合唱团的稳定秩序作出了巨大贡献。

    秀才爹不太乐意我们浪费做女红的时间,可是我娘亲却很喜欢,当我们唱那首新疆儿歌“娃哈哈”时,可能这首儿歌的异域风情引起了娘亲的回忆,她总是微笑着听着我们唱了一遍又一遍,紫瞳闪着泪花,后来轻声跟着我们一起唱,后来我们的合唱团还在闹社火时表演过,在花家村的那群乡巴佬里也算得上是“惊才绝艳”,赢得众人大力的掌声,就在那一年冬天,娘亲却突然得伤寒急症去世了。

    如今想来,我忽然明白我的娘亲可能在那时就依稀感到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吧!

    可是她对我和锦绣是这样的宽容和温柔,我的鼻间仿佛是她身上的温暖和馨香。

    于是我不停地问着关于我娘亲的问题,有时我问得急了,林老头也尽量结结巴巴的回答着,可惜他也不知道娘亲的心上人是谁,因为依秀塔尔从来没有对他和都美儿说起过,不过他提到那时高昌王宫里经常有中原或是西域的贵族带着家仆到在两个天女所住的宫殿旁小住过一段时间养病或是带发修行,他的结论是,如果我和锦绣的爹另有其人,虽然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但能生出像我和锦华夫人这样名动天下的绝代佳人,定非凡夫俗子。

    这一点我信,然而对于这顶高帽子,我毫无自豪之感,管那个亲爹身份有多尊贵,有谁愿意做个私生女来着?

    我娘亲的那个心上人究竟是谁呢?许是高昌宫里的某位宫人或是年青贵族吧,如果我们的爹另有其人,为什么她不去找他呢?也许她一路逃难途中,她的那个孩子流掉了呢,那么建州老家的那个花秀才,真是我和锦绣父亲呢?

    我没有答案,只得抹着眼泪叹了半天气,我问道“您后来见到都美儿姑娘了吗?”

    “韩修竹告诉我,战乱中的都美儿流落到了南诏,为南诏的段刚亲王所救,成了王妃,我苦求原青江放我去见一见都美儿了,可是对不起我的都美儿啊,我赶到时,都美儿竟然难产去世了,”林老头又落泪一阵,涕泪交错,:“我守在都美儿的尸首边上,我,我,我,”他几度哽咽,方才出口:“她还是那样美,她的肚子里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

    “我具然感到都美儿肚子里的孩子好似还有心跳,我正想解救那个孩子,然而,然而…。。”

    “然而什么呀?林老爷子?”兰生不耐烦道。

    林老头的面上万分伤痛加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他,他,他,都美儿的孩子却自己撒开了都美儿的腹部,爬出了都美儿的身子的,他,他,他,都美儿的孩子是,是自己爬出来的。”

    一阵夜风吹过,我们三人满面骇然,周围忽地一片死寂,而我的眼前满是那双戾气的紫瞳。

    过了一会儿,林老头猛地哭出声来,我们这才醒过来,劝慰了好一阵,他方才止住了哭声:“那个孩子就在我的眼前,满身血污,对我睁开了一双灿烂的紫瞳,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身为医者见识过无数的血腥场面,可是那一眼竟让我骇得动弹不得。这时候段刚赶过来了,本来举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要砍向那个孩子,可是那个孩子却忽然对他笑了起来,这样一个刚强的男人,一下子丢掉了手中的钢刀,不顾满地血污,还有可怜的都美儿,只是爱不释手地抱着这个孩子,那夜玉盘锦绣,如明珠灿烂,当时他就笑着给他取名叫段月容。”

    他似是斟酌了一会,对我期期艾艾道:“那都美儿的儿子,听韩修竹说,长得很像都美儿,美艳不可方物,虽是四大公子之一,却是残暴乖戾,荒淫好色,这可是真得吗。”

    兰生也向我看来,四只眼睛对我眨了很久,我略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林老头失望道:“他的母亲明明是拂地不伤蝼蚁的良善之人啊。”

    “前辈,他出身紫瞳,难免遭人歧视,剖母腹而出,定为世所不容,复又得此高位,宫中行事凶险,偏父亲宠溺以极,故而养成这种有些极端的个性,满手血腥,无悯善之心。”我慢慢答来,分不清这是为他说话还是在进一步批斗他,“大理抗击南诏七年混战中,他已然成熟了许多,待人接物亦比之以前良善许多,手段仍是雷厉风行,凶狠毒辣,但现如今也只止于……其敌手而已。”

    “难怪当年他会纵容士兵西安屠城,”他婉惜了一阵,又不禁开口道:“他对夫人亦是如此冷酷残暴?”

    我想了一会儿,微微一笑道:“非也,前辈,段太子对我这七年恩义有加。”

    林老头木讷地笑了起来,我却问道:“敢问前辈可曾知会韩先生我们在您处?”

    林老头看了一眼兰生,摇头道:“这里只有原青江,韩修竹知晓,可是最近却没有他们的消息。”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七章 月转梧桐影(五)

我正要开口继续问原非白的近况,林老头忽地伏地跪道道:“夫人容禀,您的体内我亦种入了一种白优子。”

    兰生怒道:“老东西,你还不悔改?”

    林老头抽了一兰生的光脑门:“那是为了救夫人的,无知竖子。”

    他涨红了老脸,对我结结巴巴道:“夫人,如果不用白优子,您胸腹间的顽疾加上您的眼部重伤老夫实在回天乏力了,请夫人勿忧,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您身上的紫殇,恰恰正是所有的白优子的克星,故而白优子再敏茂生长,必为紫殇所克,不至于伤害寄主,只有强身健体的功效,请夫人万万相信小可之言。”的20

    他叹声道:“只是夫人容颜之伤,老朽不擅此项,以老朽的医术亦无能为力,唯有请夫人先常服这养颜生肌的密花津,不致伤口留疤过深,天涯海角,老夫定能寻到奇人为夫人恢复容貌。”

    我坦然道:“无仿,臭皮囊罢了,但求冰心玉壶,问心无愧,此生便足亦。”

    林老头点点头:“说得好,但求问心无愧。”便忽地从胸口中摸出一把小刀来,我和兰生都吓了一跳,他老泪长流,颤声道:“老夫这一生都在找控制白优子的药物,就在夫人到来之日,老夫终于找到了,如今老夫生无可恋,只是这满身的罪孽终要以死相谢,请夫人给我个痛快吧。”

    我接过这把小刀,将他扶起来,诚挚道:“前辈此言差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前辈能敢于承认二十多年前的错误,这是何等的能气,须知这世上最大的勇气不是杀人放火,而是敢于正视自己,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您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人之一了,三爷须要你,未来同幽冥教的战斗亦须要您,所以请您打消这个念头,帮帮我,帮帮三爷,帮帮这吃尽战乱之苦的天下苍生吧。”

    我向他一躬到底,慢慢起来时,兰生愣在那里,眼中闪着震憾,而林老头热泪盈眶,再要跪倒,我赶紧又拉他起来:“我只求先生实言相告,三爷他可好?”

    “请夫人放心,三爷一切安好。”他又快速地瞟了一次兰生和我:“只是那些藏在暗处的鼠辈缕次以您的名义去伤害你,三爷曾被刺伤,幸不严重,故而这次三爷才会暗伤夫人。”

    奇怪?明明前面他说他最近没有得到韩修竹的联系,可是却对我的受伤始末一清二楚?

    他的言辞和目光都在闪烁,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夏令时分,雷雨常常潜入人间,我满腹疑兜间,小忠开始对着我们不停地叫着,然后跑回屋子看着我们,果然不一会儿,头顶上的老天爷忽然一阵咆哮,下起大雨来。

    林老头送我和兰生回竹屋,在大雨中呆呆地看着我,分不清老脸上满是泪水还是雨水,我柔声唤道:“老前辈不用多想,早点歇息吧。”

    他抖着嘴唇好一会,终是用力点点头:“夫人,您同您的娘亲,依秀塔尔,真得很像。”

    我的喉头一阵哽咽,含泪道了晚安。

    兰生年青,一会儿便入了梦乡,打雷似的酣声甚至超过了天空中轰隆的雷声,吵得我无法入眠,我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阵后,迷迷糊糊中我梦见了我的娘亲,我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我的娘亲了,我还是小时候的样子,可是脸却是现在这付惨样。

    母亲永远是孩子眼中的上帝,我满怀委屈地扑到娘亲的怀中,她的怀抱还是这样香这样暖,她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地对我流着眼泪,紧紧地抱着我,我想看清她长什么样,可是周围却忽然黑了下来,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然后我惊惧地发现我被一堆阴冷可怕的西番连緾住了,呼吸困难。

    “夫人,快醒醒。”

    我睁开了眼睛,兰生的光头在我的上方,满是汗水,他的双手有力地摇着我的肩膀,差点把我给勒死了。

    我一下子爬了起来,天光已大亮,竹屋外鸟啼婉转,夏蝉噪切。

    “夫人不好了,那个林老头不见了!”兰生着急地说着:“昨夜我们喝的酒里中一定被下了药,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扶着我爬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到林老头的卧房。

    阳光照进那间简朴的竹屋,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扑鼻而来,正中一张手术台上躺着一具完整而干净的人类骇骨,骇骨上钉满钢钉。旁边一个小瓮,上面贴着标签写着“蜜花津”。

    那骇骨的脑门上钉着一张纸笺,上面写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远山高大,后会有期。

    嗯!言简意亥,通俗易懂,但却不知其所踪也!

    兰生只顾战战竞竞地看着那具人类骇骨,颤声道:“这,这是什么人的骨骇啊。”

    我目光放去,却见他那骇骨另一边放着一个小人偶,小人偶靠在一盆兰花上,制作犹如真人,就好像一个小小孩坐在一棵大兰树下休息,同样混身按穴位插满钢钉。

    想起昨夜林老头说起赵孟林的故事,那林老头这两年必是一直关心赵孟林的活死人阵的研发,自己可能也在一直秘密钻研,我总觉得他想告诉我些什么,但是为什么不直说呢?他这是什么意思?

    忽然想到他屡屡提到我长得像我娘亲,可是兰生告诉我,我被送来的时候,明明已经毁了容了,莫非他以前看见我?

    他对我说话故意总是看着兰生,目光闪烁,难道他是在暗示我兰生背后有故事?

    我看了眼兰生,兰生只顾盯着那个小人偶瞧,然后不小心鼻子被人偶上的钢钉扎着了,就捂着鼻子直哼哼,满是一股纯真可爱的少年模样。

    我暗叹一声,林老头既然连夜离去,此处必不是久留之地,我让兰生到处找找有没有值钱的财物,结果兰生东翻西翻只找到些银制的手术器具,他也不问我,便狞笑着用内力将其化成一个大银团子,然后才用手刀砍成数块碎银子,献宝似地呈给我,我倒抽了一口冷气,便收了那些银子和密花津,一起到得屋外。

    我在谷底仰望苍穹,天悬地转间,兰生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一根粗藤,声称上次那个林老头也是这样教他出谷的,于是将我同他绑在一起,我手里抱着小忠,一起往上升。

    兰生手脚并用,身手骄健,在我的前面郎声笑道:“夫人抓紧小人和小忠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咱们可就要入世了。”

    我胸中感慨一番间,他的速度奇快地往上攀跃,小忠吐着舌头,目光镇定地趴在我肩上,不停地上看下看,却毫无惧意。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攀了许久,经过一段暮霭似的迷雾,却仍未见到上顶,可见这山之高,我担心兰生体力不支,不时替兰生擦着额头上的汗,兰生面色微白,呼吸有些急促。

    过了一会儿,小忠高声叫了起来,山壁上的植物越来越稀疏,岩壁愈加光滑了起来,可见接近崖顶,我同兰生震奋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头顶有喊杀声自上而下传来,我和兰生都惊在那里,忽地兰生手中粗大的青腾猛地断开,我们直线往下坠,当时的兰生惊吓中好似忘了施轻功,我狠提一口气,伸出空中的一臂,胡乱摸到一个攀附物,兰生也及时握紧了一根青腾,可把小忠给吓得呜呜直叫,我们荡在空中微晃间,头顶有几个鲜血淋淋的人惨叫着往下坠,兰生努力站在一块突出的石壁上,我们等了许久,直到头顶上的喊杀声轻了下去,我们这才慢慢往上爬,

    终于我们挣扎着探出了头,我把小忠放地上一放,小忠开心地向前跑了几步,又立刻跑了回来。

    我拉着兰生上来,然后我们二人一兽都愣在那里。

    残阳如血,秃映着眼前一片修罗场,放眼望去,却是满地士兵的尸首。

    断臂残肢,积骨成山,硝烟弥漫,血流成河。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血腥之气,我和兰生愣愣地站起来,真没有想到,我们一入世就进入了一个刚刚结束战争的战场,刚刚在崖下所见坠落的人定是交战的士兵。

    几匹战马恍然地在战场中寻找着自己失落的主人,战场中央歪斜地插着一幅飞扬的破旗,大大地映着半个原字,那旗下站着个高大身影,盔甲尽裂,双手持斧,长发沾血,随风逆飞。

    那人忽地向我们转身看来,满面血污看不清长相,唯见赤红的双瞳杀气犹重。

    他猛地向我嘶吼着冲了过来,小忠怒叫了几声,很没用地又躲到我的身后,他的身法奇快,狠戾的双目满是血腥,转眼来我的面前,我摸到我怀中的酬情,正要拔出。

    兰生早已一步站到我的身前,手持一根我们在崖壁上所抓之枯枝,一头削得尖利,直指那将士的咽喉,清亮如冰的双目盯着那个将士,俊脸上却笑道:“这位英雄,我们只是路过的,你杀红眼了吧!”

    那将士带血的斧子仍在空中,他看了我们好一会儿,似乎才醒悟过来兰生的话,向后退了一大步,一屁股坐下,我从兰生身后走出来,瞄到他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堪,但仍看得出是原家的式样。

    便开口问道:“这场战役,是大庭朝对哪一家?赢了吗?”

    那人目光聚焦起来,似乎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却把目光移去,没有理我。

    我想了想,掏出身上的葫芦水壶递上,他想了一会,接过来,炉饮一番,摔在地上,吹了一个口哨,战场另一头远远跑来一匹高大的战马,傲然长鸣着跑到他的身边。

    他一个俐落地翻身上马,忽然开口道:“窦贼输了。”

    我意识到他这是在回答我的话。

    “确然,”他又冷冷道:“潘毛子用二万人马拖住了原家四万,又何捷之有?”

    潘毛子是西庭对窦周第一名将潘正越的蔑称,传说此人相貌恶戾,发似刚针,混身重毛,如恶鬼一般,便称其为潘毛子,而潘正越在三国南北朝时期素有军神之称,此人用兵神出鬼没,阵法娴熟,近年来为窦周屡立战功,为窦华所倚重。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便是著名的梁州战役,此战潘正越用二万兵马挡住原家驻扎在兴州的四万精奇,也是离梁州最近的援军,从而争取到了时间,攻入梁州。

    而那兴州守军中唯一的幸存者,话语中满是苍凉悲愤之言,我正要开口问最近的原家军离此处多远,他却如风一般而去。

    “兴州守备,九品登仕佐郎官,卢伦,元武三年三月初九登州人士。”兰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背负着双手喃喃叹道。

    我惊诧:“你如何知道他姓什名谁?”

    兰生咭咭古古地笑了一阵,将背后的手伸出来,掌中却是一方通官文碟:“这个无礼的傻子,方才离去时掉了这个。”

    他见我瞪着他,便收了笑容,补上一句道:“既是两军对仗,兴州城和附近的州城怕是都要封城了,我们凭这个才好入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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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月转梧桐影(六)

他收了笑容,补上一句道:“既是两军对仗,兴州城和附近的州城怕是都要封城了,我们凭这个才好入城啊。”

    我正要开口,却发现黑狗不见了,放眼放去,那黑狗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战场之中,正饶着那两匹凄惶的战马打着转,我们唤了许久,他却理不睬,只顾对着那两战马低吠。

    哎?!莫非他饿了,想吃马肉啦?

    约摸十分钟后,我和兰生下巴掉下来了,却见那两匹高头战马向我们奔来,停在我们面前,后面跟着我们那乌黑油亮的小忠。

    那日我将我的那只尚算有视力的老眼擦了又擦,俯身细细地辩认了小忠的品种许久,莫非他是一只牧羊犬?

    可兰生却兴奋异常地摸着小忠,大声道:“夫人,小忠果然是哮天犬哪。”

    小忠大声地汪汪叫着,仿佛是在高兴地对我们确认:“我是啊,我是啊。”

    有了脚力和从士兵身搜来的干粮,我们意气风发地往梁州方向赶去。

    尽管当时的我很为这个卢伦,后来的辽东太守甚为担心,颇不齿兰生这招,但始终没有拒绝,原因是我也急于前往梁州,心心念念期盼这次领兵的是那个心中的踏雪,那样我就有机会又见到他。

    一年前在醒后,我一直在不停地同宋明磊斗智斗勇,偶而听到原非白的琴声,虽然知道他还活着的,然而弓月城地宫之中,他病危的模样将我给实实在在地吓着了,我要亲眼确定他的安好,哪怕以一只眼的身分也好。

    况且,相较于当年我和段月容为了活命而使出来的那些个贱招,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于是我再接再励地奉献我与段月容逃难时得出的宝贵经验:“我们此后便以姐弟相称。”

    兰生诺诺称是,甜美的笑脸一片无害。

    “我等先去问最近的农户人家买些衣服吧。”

    所谓买,也就是偷了人家晾在竹杆上的衣服,然后留点碎银子。

    庆幸的是情况比我们想像的更好,附近方圆十里的老百姓都避战而远去了,我们顺利地找到一户逃难人家留下的宅子,惊喜地得到了几套半旧衣衫,兰生还意外地找到一件尚算九成新的书生长衫和巾帽,欢喜得什么似地,当下跑到内间,把自己扒个精光换上。

    我换上了一件男子皂色衣裤,绑了胸换上,然后又找了一块头巾,对着水缸试了半天,最后决定将那左眼斜斜覆住。

    唔!颇有加勒比海盗之风。

    我走到院子里时,兰生正得意地问小忠:“怎么样,小忠,好看吗?”

    我很怀疑小忠是否能辩别人类的美丑,然而当时的小忠确实围着兰生欢叫雀跃不已。

    兰生向我直起身来,欢快地转了个圈:“夫人,呃!姐姐,兰生还没有穿过这么好的俗家衣服呐。”

    天际最后一点霞光洒在他那身儒雅之上,他那双水眸桃花眼对我闪着年青人特有的一丝狂野和灵动的朝气。

    我不由怔在那里,不想他着俗家衣物,倒恁地好看。

    我们休息一晚后,第二日又忙着赶路,一路上渐有人烟,兰生便逮住各种机会同女孩子搭讪,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同女人聊过天似的,满嘴就如同抹了层甜得腻人的蜜:

    姐姐的头发怎么这么黑这么亮啊?

    妹妹的眉眼长得真好看。

    连七八十的老太太亦没有放过,大娘,您长得真像我娘,给口水喝吧。

    然而,最终我仍要感谢他那张抹了层蜜的嘴,我们很快打听到消息,潘正越已攻入梁州城,从梁州败退的大批庭朝军队涌进了附近的城池,绝大部队分别驻守在隔得最近的兴州和汝州城。

    结果卢伦的身份文碟根本没用上,因为四处是难民潮,我们很容易地尾随于逃难的百姓之列,进入汝州境内,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因为饥饿的人群一看到小忠和那两匹健马,眼睛就发红。

    这一日我们一路摸索着来到一处荒凉之地,小忠似是嗅到了什么,叫了几声,便精神抖擞地快步跑在前头领路,果然不出一刻,一座破庙便在眼前。

    兰生不忘唱了音后,方才拉着马踱了进去。

    不想庙中早已住了难友,是一对破衣烂衫的父子。

    我们略微惊吓,那对父子比我们更害怕,那老实八交的父亲一手拿着铁锹,一手紧紧护着孩子,惊惧地看着我们。的66

    兰生礼貌地表示了想借宝地住一休,明日便走,那个父亲这才放下了铁锹,算是同意了,只是拉着躲到寺中破旧的西厢房里去了。

    我们生了火堆,打开包袱作饭时,瞥见那廋得皮包骨头的孩子不知何时偷偷溜出来,蹲在火堆不远处,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盯着我们的干粮,馋得流口水。

    我想起了夕颜他们,便分给他们一些,两家坐在一起用饭时,那个父亲用一种极古老的方言与我攀谈了起来,说得又快又急,我支楞起耳朵,努力想理解他在说什么。

    琢磨了半天才听明白的,原来他们是吕梁人士,那父亲叫王二,十孩子叫王真,本欲逃难去西京,路经此地恰逢梁州战役,便担搁在此。

    出乎我的意料,兰生竟然能用他们的吕梁话对答如流,原来他的祖上亦是吕梁人士。

    乡亲见了乡亲面,欢喜的眼泪在眶眶里转,过了了食时,王二父子已将我们当自己家人一般,还拿出同大拇指长宽的一小条肉干同兰生下酒喝,而王真小同学一直对小忠万分感兴趣,不时地摸着他光滑的皮毛,小忠便很受用地将卧在王真身边,享受着他的服务。

    过了一会儿我累了,便任兰生他们聊天,自己进屋沾上破席便睡着了。

    亦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那对父子争执,两人用的还是家乡话,又快又轻,我听不真切,直到有人说了几个我很敏感的字。

    “难郭嘞!”那个父亲说:“你去死死吧!”

    我惊醒了过来,又听那个小孩子恶狠狠道:“你先死吧!”

    然后两个人又争了几句。

    我单手抄起酬情,唤醒身旁卧着的兰生,拽着他冲了出去,却见天井里那个父亲正在细细给儿子洗头。

    那个做父亲的看着抄着家伙的我们,甚是惊惧,满是胰子的双手停在空中,那个小孩乖乖坐在石板上,显见洗了脸,露出可爱清秀的小脸,对我伸出小手,掌中是一黑乎乎的生物,甜甜道:“旧旧(姐姐),各麻(青蛙),各麻。”

    我赶紧收起亮晃晃的酬情,兰生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几眼,走到孩子面前,弯腰辩认一番,摇摇头笑道:“谢各麻(蟾蜍)。”

    弄了半天,他们在用方言对话,大意是父亲让儿子去洗洗头,儿子却一定要让父亲先去洗头,原来还是个孝顺的孩子。

    看来我是草林皆兵了,我红着脸赔着不是,那个父亲只是憨厚地笑了笑,又用那口方言温和地同我和兰生说了几句。

    我惭愧地收了那只半死不活的黑赖蛤蟆,横竖再回去也睡不着了,兰生便提议我们出门逛逛,我也觉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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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街门,将那“谢各麻”放到河中,却见河对岸车水马龙,映着河面的倒影亦甚是热闹,光彩照人。

    我们问了路人甲,这才惊觉这一日竟又是七夕,怪道汝州城内夜市沸然。

    这几年的七夕节我没有消停过,我正犹豫要不要去,兰生已兴奋地牵起我的手,奋向夜市了。

    汝州的夜市自然不比西安的人声鼎沸,远近闻名,可依然彩灯飞舞,人来人往,精心妆扮过的女孩子自然人比桃花艳,携手穿街走巷,捂着樱桃小嘴看着不远处的心上人痴痴跟随,那笑语似银玲,暗香浮盈袖。

    兰生和我要了两碗拉面,吸里呼里喝着,小忠吃不着,便不时对着呜呜痛鸣。

    这时邻桌上有人高声叹道:“这兵荒马乱的世道什么时候到个头啊。”

    “是啊,武安王是个人物,可惜他遇到潘正越啊,那就是周瑜他遇到诸葛亮,没撤。”

    我扭头望去,那一桌人有中土人士,亦有几个西域人士。

    “现下倒还不如住在你们突厥太平啊,好赖国家统一,便安定许多了。”

    众人似要附合,中间有个大黄胡子的栗特人却猛摇头了一阵,大手一挥,略带口音地说道:“哎,你们这些居住关中的汉人不知道,前阵子,我们那伟大撒鲁尔可汗刚刚平息了支骨和果尔仁的叛乱,原以为我们可以享受腾格里洒下的金色雨露,安心放牧过日子,做生意了,不晌可汗陛下却无法临朝了,宫里传消息说我们的可汗陛下得了一种怪病,夜夜恶梦不绝,无法入眠,没有食欲,对后宫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只是嚷着头疼,心疼。”

    众人一阵稀嘘不已,有个中原人小声接口道:“莫不阴鬼作祟吧。”

    “正是啊,我们突厥民间都纷纷传言陛下为果尔仁的阴魂所緾,是故,国内那些果尔仁旧部都在互相联络,那周边的大辽和大理亦忙着结盟,蠢蠢欲动地要报复我们伟大的可汗,现下我们栗特人亦同你们一样,万般无奈啊。”

    那桌人又感叹了番乱世无常,天道做孽,便作散去。

    我愣在那里,果然撒鲁尔还活着,莫非他中了紫殇?

    可是我明明记得欠摔下山崖时,他把紫殇塞给我之后,便摆脱了我,现下这块紫石头就在我的胸口发光发热哪,他又如何得到另一块紫殇的?难道他最终恶有恶报地碰到了另一半紫殇,又或是,老天爷冥冥之中早有安排,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让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胡思乱想间,我听到兰生唤了数声,这才回过神来。

    来至街上,兰生腐败地买了包干果,分了一半给我,悠闲地逛街。

    我们走了一会儿,兰生看我闷闷不乐,就说道:“前面似有书摊,我们去看看吧。”

    我蹲下翻看了起来,不过是些奇曲野志,不啥有意思的,忽地瞅见一本印制粗糙的花西诗集。

    我信手一翻。的b3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我细细读着他的诗词,尽管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却再一次便作胸中血泪涌。

    爱恋实在是一件奇妙的事,明明泪流满面,痛彻胸骨间,似死了一般,却又感到那蜜一般的甜,不,分明比那蜜花津更回甘美动人,于是便让人忘乎所以地又活了过来。

    想起莫要失态,正要强忍哽咽,忽地听到一阵周围传来一阵细细的抽泣声,却见几个读者也是抱着同样的花西诗集,面颊湿润,一个年青书生抹着脸道:“天妒红颜啊。”

    另一个蒙着面纱的贵妇身后跟着个青衣小鬟,看似有钱人家的,亦是抽泣道:“妾身若能得见踏雪公子,死亦甘心了。”

    唯有站在角落里一个玄衫文士,冷然地翻着那本花西诗集,一脸的不置可否。

    几位读者继续交流着对于花西情痴的看法,大有相见很晚之感,那买书的大娘适时插进两句,说着说着便两眼通红。

    “那夫人何其命薄啊,”她抹着眼泪仍然伸手道,“各位小倌莫忘付银子啊。”

    我一抬首,兰生正和一堆男人蹲在不远处另一个书铺前,围在一起面红耳赤地紧盯着一本书,书贩子嚷嚷着:“我说这是难得的好书吧,各位爷还是买了拿回家好好看去吧,别忘了给媳妇也念念,这真是好书啊。”的05

    什么好书呀?我抹着眼泪过去,越过那堆男人们的肩一看。

    唔?!真没想到,这群男人在看一本淫书。

    我抽了过来,看了看封页,哎,那名字赫然是《花西艳史》。

    我这才发现,这个书摊上,有传纪形的,诗稿,乐府歌词等等,可全是些五花八门的艳书,而且50%都是以花西夫人为题材的,什么艳史,情史的一大堆。

    我那时微俯着身,只顾目瞪口呆地翻着一堆淫词艳曲,讲述着花西夫人如何周游国,以无敌的风情和床上功夫,勾引男人,引无数英雄在床板竞折腰,不想一阵邪风吹来,将将吹歪了面上的海盗巾,露了我那可怕的蜈蚣眼,那群男人正好微抬头。

    我想我那宋丹平的脸立时起到了风月宝鉴的作用,将晕在春梦中的男读者们吓得不清,最瑰丽的绮思淫梦吓得了无痕迹,七七八八地摔倒了一片,妈哎地爆走了一番,便作鸟兽散。

    我坏了书贩的生意,他自然怒不可遏,不依不饶地揪着兰生的前胸不放,定要我们赔偿,我不想招惹路人围观,便生生压下了我那满腔想要教育这个出售黄色盗版刊物的不良书商的腾腾热血,只好用我前世大小姐的血淘杀价密技,尽量便宜。

    一柱香后,兰生意气风发地抱着一堆淫书,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清亮的眸子耀着神秘的光,一裘湖兰衫子行动间更显风流儒雅,路人频频对他侧目,显然皆把他当作了一颇有深度的小白脸。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八章 月转梧桐影(七)

行至西城,老街上零星站着些小摊贩在买小吃和花布,一个老太太孤零零地蹲在街角那儿叫买着桂花糕。

    兰生到底是小孩心性,一见便嚷嚷着想着桂花糕,那双水眸桃花眼可怜兮兮地求了我半天,我心一软,就同意了,因他舍不得放下那堆淫书,我便从他袖子里抽了点银子,走向那个老太太,小忠忽然汪汪对着老太太叫了起来。

    然后我注意到了老太太的手长得挺好的,等我反应过来时,恶梦猛然进入了现实,那个老太太忽然向我洒了一包白粉,我奋力一侧脸,可是右眼却避不开,立时一片剧痛。

    “姐姐!”兰生一声大叫,过来一脚踢飞个老太太,我看到最后的景象是那个老太太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打了个响指,旁边那个买布的小贩立时向兰生甩出十帐软红,隔开了我们。

    然后我的眼前一片漆黑。耳旁一片混乱的打斗声,兰声厉声道:“姐姐快跑。”

    我知道要跑,可我往哪里跑?

    我挥舞着酬情,小忠在汪汪叫着,我本能地向小忠跑去。

    “姐姐,向前跑,不要回……。”他的话语淹没在一片惨呼中。

    “兰生!”我厉声呼喊着,兰生再没回答。

    我向着小忠的叫声跑着,可是后来连小忠的声音也没有了。

    后面脚步声紧紧跟上,我在黑暗跌跌撞撞,施轻功飞了一段,腰上可能撞到树枝什么的,被反弹了一下,摔在地上,所幸我的轻功本也不高,所以摔得也不怎么痛,可我再也逃不动了。

    那人的脚步声向我走来,腰间的珍珠玉佩发着悦耳的声响,我喘着粗气,冷冷一笑:“你是二哥的人吗?”

    那个刺客没有回答,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似在细细看我,我哀凄道:“请你饶我一命,我必结草衔环来报。”

    这人不是一般的杀手,一股沉水木的香气传来,那人已站在我的面前,却还是没有声音,我的汗流了下来:“你是二,二哥吗?”

    “你真不乖呀,四妹。”宋明磊的声音如鬼魅而至,他的一只手指轻滑我的喉间,满是叹息:“跟着我多好,看看,一出去就把自己弄成这么个鬼样子。”

    “二哥也知道我这个鬼样子了,求二哥放了我吧。”我紧握怀中的酬情,沉水木的香气更近了,我猛地挥出一刀,宋明磊往后一闪,这一挥太过用力,连酬情也飞了出去,我疯也似地爬起来,再往前跑,口中大呼救命。

    上帝关上一扇门,必会为你打开别一扇门,辟如一个眼瞎的人,往往其听觉和嗅觉便会特别灵敏。

    想当年,星矢小强不正是失去所有的感官才找到了成为黄金圣斗士的第七感了吗?

    我的耳朵就在那一刹那听到前头似乎有人在低吟:“灯火……。”

    我本能地往前冲去,然后一头撞到一样东西,应该是那个人。

    “唔?”有人闷闷地问道,可能是喝醉酒了,一团强烈的酒气冲了过来。

    我摸到他腰间的一片冰冷,他带着兵器。

    “求大爷救命,求大爷救命,有坏人在追我,”我紧紧抓住他的腿,生怕他放开我。

    “唔?腾格里在上,那里来的恶鬼,”那人一把抓起我,然后立刻放开,低呼了一声,可能是被我的蜈蚣脸吓了一跳,满含恐怖地说道:“快滚开。”

    那个声音其实同我挺像的,都像是雄鸭子在烟熏火燎里呛了三天,发不出声音偏又硬憋出来的那种感觉。

    “求大爷救我,后面有人要抓我。”我苦求。

    他却在那里冷哼一声,一脚踢开我就走。

    我复又扑上去,死死抓住,泪水也急地流了出来,“他们欺侮我是个瞎子,不然我一定能逃得掉,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我,不然他们再不会让我见到我的相公了。”

    就在我说到我是个瞎子时,那人似乎不再挣扎,而宋明磊的沉木香气也传了过来。

    “四妹和小时候一样,总能找到救兵呢。”宋明磊的声音又柔柔地传来。

    “你吵到我喝酒了。”那人闷闷道,宋明磊却忽然沉默了下来。

    然后我听到一阵兵器相撞之声,再然后,我被人提起飞向空中。

    “四妹。”宋明磊在地面上对我大叫着。

    话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做空中飞人了,这一下做得我是又惊又怕,哇哇大叫中,有个极难听的声音不耐道:“别吵。”

    我立刻闭了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我放了下来,我跌坐在地上,摸到一手湿润的草皮和泥土。

    我摸着一块石头便纂在手里,坐得远一些,尽量让自己平静一些,不要让自己看上去那么狼狈。

    那人冷冷道:“他们已经走远了。”

    我向他道着谢,却不也多说半句,怕他问我的来历,好在他也只是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人的视线一直锁在我的方向,而我笼在袖中的手也没有放开那块石头,那石头倒渐渐温热了。

    过了一会儿,眼中似有液体流出,我拿着袖子微擦,遇到痛处,疼得撕心裂肺的,恨不能放声大叫,又怕引来敌兵,只得紧咬牙关。

    那人的声音忽然飘来:“你的眼睛还好吧。”

    “还好。”我支吾着,其实痛得要命。

    我琢磨着大致的背对着他的方向,微转身间,一脚踩到一趟水,我支起耳朵,确有极细的流水潺潺,我俯下身摸索着,还真是一汪流速极缓的浅溪。

    我大喜过望,俯身轻轻放下那块石头,双手掬了点水,咕咕嘟嘟喝个饱,然后想起正好可以用这浅溪水稍微微清洗我那两只可怜的眼睛。

    我手边没有帕子,于是我用袖子沾了点水,往脸上擦去,一时力量没掌握,疼得我满天都是小星星,然后腿一软,就往水里跌去,好在有人光速过来扶住了我,我却吓得要摸我那块宝贝石头,唉?哪去了。

    “我这里有一方丝巾,”还是我那可怕声音的恩公,“你且拿去用吧。”

    他往我一手里塞进了一方柔软,另一手里又塞了块石头,好像正是我那块宝贝石头,因为还带着体温,然后他的气息又离开了我。

    我惊魂未定,两只手中触感皆然相反,半是温软,半是冷硬,仿佛我此时百般感慨,一边万分感激,别一边却又满心惭愧,他将我那块宝贝石头还我,似有点嘲弄我对他的提防和曲解,其实他对我毫无恶意,依他盖世武功,若有心害我,我又焉有活路。

    那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心地确实不错,我喉头微哽:“多谢。”

    那人没有出声,我就弯着腰,用那丝帕,沾着水往眼睛上轻拭,力道掌握不准,时不时捂了眼睛停在那里。

    “还是我来吧。”那人又忽地过来,声音有着极大的不耐,似是忍了许久,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而不容反对的意味,他猛地将我抱起,将我放到溪边一块大石上,然后抓过我手中的娟子,细细为我敷来。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这人怎么这么不客气啊。

    夜凉如水,晚风带来栀子花的香气,挟带着湿润的青草芬芳,一片静谧。

    他轻抬我的脸的手明明这样大,掌中似有长年练武的老茧,好像一巴掌就能把我捏碎似的,可是下手却如此之轻。的5a

    “眼睛是最宝贵的东西,”他静静地说道,微带着酒意的呼息喷在我的脸上,醇厚甜美,混合着西域人特有的淡淡的奶香味,“我小时候眼睛也不大好,什么也瞧不真切,受够了看不见的苦,瞧你年纪轻轻的,如何把自己的眼睛自己糟蹋成这样?。”

    “摔着了。”我怯嚅道,真是摔着了。

    “你爬得太高了。”他淡淡嘲讽一句。

    这是一场极富哲理的对话。

    我嘿嘿苦笑了一下,不再作答,他也不再问我。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6 | 显示全部楼层
过了一会,我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他似乎拿出了什么东西,然后我感到我的眼睛上被洒了两洒,立时双目上一片清爽,痛感消了一半。

    “这原是玫瑰清露,因我少时也同你一般,爱爬高,往往摔得视力不济……,”他又用那娟子轻轻缚了几下,调侃之意甚浓,“我家人便在里面加了些针对眼睛的清毒药物,你的右眼应该是没事的,左眼也许等消了肿会有神迹。”

    “多谢您。”的c1

    “你一双紫瞳,也是西域人吧。”

    “我算半个吧,我爹是中原人,我娘是打西域那过来的。”我感叹着我现在一下子也成外国人了,“听恩公的口音,是突厥人吧。”

    他轻轻嗯了一下,便将娟子绞干了,塞到我手中,便又抱起我,送我到一处柔软,我一摸,竟是上好的皮草,而背后则是棵大树,栀子香气甚浓,想是棵上百年的栀子树了。

    我心中一暖,背着树杆坐在皮毛上:“多谢。”

    我放下了手中的那块石头,牵着娟子一角任夜风轻吹:“您将睡铺让给我了,请问您在何处休息呢?”

    他没有回我,两人之间便一阵沉默,我不知他往那个方向坐去,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明天我的眼睛会好吗,万一我真的双目失明了呢?

    不一会儿,我带着这些痛苦而没有答案的问题进入梦乡,我想我真得是累了,沉沉地睡着,连梦也没有,直到被可怕的惊叫声吵醒。

    是那个恩公,他好像做了什么恶梦,他的声音本就同哭哑的乌鸦声,这一折腾更如恶魔的咆哮,他好像不停地在用突厥语说:“走开,走开,都走开,我要把你们都杀光。”

    我唤了两人声恩公,他却充耳未闻,我便起来,循着声音摸向他,用突厥语大声叫着:“恩公快醒来。”

    没想到这一大叫,他啊地一声轰天惨叫,倒醒过来了,却把我吓趴下了,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嘶喊声,好像是生生从地狱里挣扎不脱而发出的绝望而痛苦的嘶吼。

    我听到他大声地喘气,还在惘然而恐惧地叫着:“走开,走开。”

    我心中胆寒,便爬将起来,又摸回我的皮草,尽量温和道:“不怕,不怕,您的恶梦醒了?”

    忽地他又如光速一般冲过来,一把捏住我的双肩:“你说,这世上有没有鬼?”

    我开口要答,他却厉声道:“不,这世上没有鬼,即使有鬼,我武功盖世,手下铁骑千万,我将他们五马分尸,抽筋剥皮,最后再放到油锅里煎得连骨头碴也没有,连形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害我,你说是么。”

    他的口气猖狂恶毒,细细数着满清十大酷刑,却仍有一丝颤抖,他的指甲扣进我的肩头,在我上方神经质的狂笑了几声后,仍是归于大声喘气。

    我忍痛笑道:“恩公勿忧,那些鬼都没碴了,他们不可能会来害你的。”

    “更何况,鬼本就并不是最可怕的,”他的手一顿,我继续道:“这世上的人心本就比鬼可怕多了。”

    那人平静下来,又放开了我,坐到一边去了。

    夜风轻送,潺潺的溪水声传入我的耳中,青蛙又开始呱呱地叫了,蛐蛐也轻轻地唱着歌。就在我以为他又睡着时,那人却忽地幽幽道:“你一定在笑话我,瞧不起我,就像他们一样。”

    哎!?这人怎么这样奇怪,方才明明凶神恶煞,一眨眼,那口气就变得像个孩子一般可怜无奈。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月转梧桐影(八)

“他们是谁?”我诧异。

    他却没有回答我,只是对我冷笑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知道,一个个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背地里就在笑话我,满肚子想的就是我快点死。”

    “他们为什么这样对你呢?”我的思路着实跟不上他的,也就直接地问了。

    他却好像有点后悔对我说这些,闷在哪里,不再开口。

    我暗中叹了一口气,心想同天涯沦落之人,便尽量柔和地说道:“乱世当道,人人心头都有一滩苦水,我虽未经历恩公的故事,但也能体会一二。”

    “那人是你的哥哥吗?”他出声轻问道。

    我嗯了一声:“义兄。”

    他便继续问道:“他为何要抓你?”

    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实在这话说起来可长了,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的。

    我想了想便叹道:“我的结义兄长本来是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主,我的公公觊觎他家的财势,便夺了他家产,害得他家破人亡,从小也受尽苦难,他从小便处心积虑地为他们家报仇,连我的相公也不放过,他把我锁在一座高高的楼上,就是不让我同我相公见面。”

    “我时时怛心我哥会杀了我相公,所以总想着逃跑,后来我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就只好从那楼上跳下来,结果就摔成这副惨相。”我淡淡地编着我同宋明磊之间的地主版烈女传,说道:“刚开始几天,我也是天天做恶梦,梦到我哥要杀我和我相公,故而能够明白你心中的苦。”

    他从鼻子里哧了一声:“我才不苦呢。”

    我轻笑,这一哼倒让我想起段月容来。

    然后是长长久久地沉默。

    我又迷糊了起来,眼看周公就要来了,那人忽道:“他将你锁在楼上,可曾时常来看你?”

    我一下醒了过来,闷了一下,意识到他这是在同我谈论我们原来的话题。

    我微打了一个哈欠:“嗯,他还算有良心,有时会上来找我聊聊,解个闷。”

    我那二哥可真是大大滴有良心啊,还喂我那可怕的无忧散呢。

    他接着淡笑道:“若我是你,便称他来探望时杀了他,那样你不就能逃出去了吗?”

    我愣了半天,初步判断此人有暴力倾向。

    “我不是没有想过,但下不了手,而且,我哥很精明,我也没有机会下手。”这是实话。

    “你哥将你嫁给仇人之子,是为了报仇吗?”

    “应该是吧。”我涩涩道,“我同他结拜时不知道他身上有血海深仇,那时的他,人还是很好很好的。”

    “哼!”那个冷笑一声:“他既要利用你去勾引仇家之子,自是甜言蜜语,对你很好很好的,让你放下戒心,方才会为他死心踏地为他买命。”

    “恩公说得极有道理。”我怅然道。

    “你现在必是恨不得食其骨肉吧!”

    “说不恨,那绝对是假的,”我想了想,柔声道:“有一个……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人生在世不过百年,总会伤害一些人,又要被别人伤害,故而总要学会忘记,人如何能够活在过去。”

    我苦笑了一下,忽然想到我这幅猪不啃,狗不叼的尊容别说正常的笑了,这下定似母夜叉,便微转身,试着背对着他,轻轻说道:“我觉他有一点说得对,人是不能够活在过去的,可是……。”

    弓月城的撒鲁尔的恶心的笑声似在耳边。

    我抬头笑道:“可是我必不会忘记,我会带着那些过去的伤和痛,还有过去的幸福快乐继续活下去的,我相信我的亲人朋友,那些爱我的和我爱的,都希望我活下去,我的相公一定在等着我,哪怕是为了他也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我心里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周围的空气中亦仿佛是他拂袖间的龙涎香气。

    “有了希望,我相信总有一日那恨也会被冲淡的,”我笑道:“只要我能见到明日朝阳,我还是会微笑的。”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怎么就跟饶口令似的?

    唉!这都是宋明磊给闹得。

    近一年多来我成功地自学了基本演技和进修了演员素养课程,整日介没事干就琢磨怎么说糊话,最让我得意的事有两件,一是我有力地证明人类的潜力是无限地,我具然想起了西游记全本故事。

    宋明磊一直很谨慎,谨慎到了有点变态的地步,除了那个牛排,他每隔三个月就会换一批新看守,可见宋明磊对此人有几分信任。

    此暗人长得高高壮壮,就跟牛魔王似的,大约是我醒来后一个月的事吧,我忽地就受到他的启发,想起了编一出西游记,然后我注意到每当我胡摆孙悟空,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时,他冰冷的铜铃眼就会发光,后来发展到称人不注意时,他尽然敢用宋明磊专门从高句丽得来送我的画眉笔把故事偷偷记录在自己的阔裤腰带上。

    说实话,那时我很怛心那裤腰带上的字在他解手时会不会被沾湿了给化了?

    然而作为报答,每每我喝那该死的无忧散,他便能放水则放水,要么偷洒,要么渗水。

    宋明磊每月两次照例到清水寺来“访”我,而我为了掩示那支高句丽眉笔不致于使用过快,便摸准了他来的规律,每次在他来之前,淡扫我那蚕眉,宋明磊眼多尖,自是发现了,还挺开心,为此送了我一溜韩国名牌化装品。

    我们这么一来一去,坚持了半年左右,然而那宋明磊却似乎以为我真的中了无忧散,如同无数小言里女主人公失去记忆,理所当然地爱上了照顾她的那男人。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无法确认是否还是一种试探,可是他确确实实开始对我动手动脚了,有一回,我实在忍不住把他推开了,宋明磊那天狼星一般的眼眸一下子黯了下去。

    接下去,就在我发现兰生那晚,他亲自来喂我那该死的无忧散,所有那些看守我的人,无论是忠是奸,他一怒之下全给处死了。

    哎!也不知道牛排那些裤腰带怎么样了。

    而另一项主要技能便是这绕口令。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回过神来,惊觉我干吗对一陌生人说那么多,汗颜中,那人亦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竟带了一丝笑意:“那万一你现在的双目为这药粉所伤后,明日再见不到阳光了,怎么办。”

    我坦然道:“无妨,那便用手去摸。”

    “那若我现在暂了你的双手呢。”

    我打了一哆嗦,他是威胁我吗。

    “那就用脚去摸。”

    “那我砍掉你的双手双足呢?”

    我的汗一下子流了下来,因为说这话的时候,这人已经来自我的近前,与我面对面。

    我能够感到他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我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我呆了呆,意识到了傻人有傻福这句话说得相当正确,便立时装傻笑道:“我同你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砍我手足呢,恩公?”

    他低哼一声,微微拉开了距离。

    此人如此喜怒无常,这一回我倒不太敢睡了,他也没有离我远去,就挨着我坐在同一张羊皮上。

    过了一会儿,我的肩膀一沉,他的脑袋搁在我的肩上,我吓得魂飞魄散,他却拉着我的胳臂:“别动,让我靠一靠。”

    他的声音微微有点迷离:“我很久没睡觉了。”

    入梦以前,他还不忘问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我想了想:“金木花。”

    “为啥取这个名字呢?”他带着睡意问道。

    “我娘喜欢木瓜开的花。”

    “唔!?”他喃喃道:“金木瓜,金木瓜……朕爱吃。”

    我没有听清他最后几句在说什么,他也没有再动,似是进入了梦乡,打起了轻微的鼾声,这回看样子他睡得比较安稳,没有被恶梦惊醒。我守了他一会儿,也乏了,便靠着那人的大脑袋,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鸟语花香中,我的周围空无一人,唯有那张洁白柔软的羊皮枕在我的身下。

    昨夜的回忆亦苏醒过来,心中微讶间,微抬头,猛然一种浓烈的颜色充进我的脑海,涌进入我的眼瞳,那是这世上最生机勃勃的颜色,绿色。

    却见满眼的绿意中,满树的栀子花在巨大的碧玉树冠上温和地用香芬向我问好。

    我往远处望去,那几朵含苞欲放的火热月季在对我微笑,还有那低顺的紫槿亦静默地看着我。

    然后我发现我竟然可以睁开了左眼的一条缝,那左眼没有失去视力,而且右眼也恢复了色觉!

    我兴奋地跳了起来,跑到那花丛间,又笑又跳地转着圈,扯着各种花瓣绿叶向空中飘洒,任由他们掉落到我的脑门上,直到扯痛脸上的伤,才停了下来,给老天爷磕了个头,想起昨夜那神奇的玫瑰清露,心中深深感激那位有些奇怪的恩人。

    这时绿丛另一侧有狗叫声传来,我俯身在草丛卧低,却见一马一狗自远处而来,马上端坐着一个湖衫书生,崩着脸四下张望。

    我走了出去,大叫:“兰生。”

    我和兰生上上下下互相看了半天,确定都没有再缺胳膊断双腿了,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兰生拍着胸脯道:“我的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

    他的眼黑了一圈,想是昨夜找了我一宿,心中一阵感动,便赶紧告诉他昨日的奇遇,以及那位奇怪的恩公。

    兰生坚持让我坐在马上,他拉着马往前走着,一边同我闲聊。

    “那些传说里面,凡是贵人都是有神仙暗中相助渡过劫难的,”兰生提着马缰绳,一边叹道:“那位爷许是神仙下凡吧,不然姐姐地眼睛怎么就这么快好了,他给你洒的一定是仙露。”

    我们俩稀嘘了半天,都觉得万分神奇。

    “兰生,我觉得吧,所谓‘天无绝人之路’是颇有道理的,”我感叹一番,光明的喜悦让我有些忘形,信口吹道:“做人吧,就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记着他还给我一块丝绢,我找找。”

    我在马上左摸右掏地翻出那位恩人留给我的绢子,“你看我就是平时做好事多了,昨日便是上天保佑,又遇上像你一样的贵人……。。”

    死别生离同一恨,梦魂惊,犹似闻低唤。

    兰生在前面扭过头,嘻嘻笑道:“让我看看,神仙的绢子长啥样?”

    我的掌中展开那一方上好的柔黄娟子,微印着我的血迹,依然清淅可见那巧夺天工的中原锈工,那是一幅鸳鸯戏水图,而绢子的一角细细绣着阿史那家的金狼头。

    “姐姐?”兰生忽地跳下马,急唤道:“我的夫人哪,你怎么又落泪了。”

    一阵风吹来,我呆愣中,指间微松,那娟子便迎风飘向空中,似随天命而去,我想去抓,却被兰生拉住。

    “此处乃是危崖,”兰生厉声喝道:“姐姐不要命啦。”

    我再回头,柔黄的娟子化作一个小点,飘向远山白雾,再不见踪影。

    清泪滴,鸳枕畔。

    深情负尽长遗怨。

    此生缘,镜花水月,都成空幻。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六十章 玉人折扬柳(一)

我回到破庙后便人事不省,整整两天两夜,等我醒来时只看到红着眼圈的兰生坐在我的床边,

    而我们大伙却都已在人烟更茂的汝州城中,扎了个小辩的王真开心地叫着旧旧醒咧,旧旧醒咧。

    原来兰生见我倒下了,又怕宋明磊会尾随我们,便慌忙带着我们全部家当,两匹马和一条狗,还有些干粮,打算抱着我连夜逃出了兴州城,兰生怕宋明磊会追到破庙继而迫害王家父子,便说服王家父子一起离开此地,那王真喜欢兰生,便也怂恿他的父亲也跟着我们,一行四人便作一家人带着我这个昏迷病重的弟弟连夜逃出了兴州城。

    我因闭着眼,大伙不用担心我的紫眼睛会引来注目,反而比较顺利的出了城门,我们便暂时躲在较兴州城更为安全些的汝州城郊。

    事实证明,兰生的决定是正确的,就在我们离开的第二天,潘正越奇裘了兴州城,整个城内硝烟弥漫,窦家士兵奸淫掳掠了三天,取走了足够的补给,又将城中年青貌美的女子抢了一百余名,方才离去,令方圆八百里的四里城乡都胆战心惊。

    七月初十一,我下了地,兰生扶着我参观了我们落脚的破废院子里,王二告诉我们,他去年逃难经过此地时,发现这里无人居住,便带着儿子躲了几日,还特特帮这户人家的破墙宛处插了一溜木槿树枝,算是报答,没想到这一年逃难来此,那些槿枝早已长得郁郁葱荣,时令正植槿花闹枝头,那篱芭更是缀满红白花朵,累累繁盛,然而当初放在那户人家桌上的石头还在,显见是再也不回来了。

    我坐在门槛上,往事一遍遍在脑海里过了又过,就像一部部老式的电影,所有的画面都是黑白的,有些甚至已然渐渐泛黄,然而那樱花林中的花瓣却永远是那新鲜柔亮地粉色,我甚至可以闻到那空气中飞舞的樱花香甜。

    那位恩公是苏醒的非珏吗?他的眼睛好了吧,可是,就像撒鲁尔说的,非珏是不会认出我的,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看清我长得什么样吧。

    我愣愣地抬头看着灰蒙蒙地老天爷,新雨后的清香空气扑鼻而来,木槿花在枝头静静地看着我,好像在对我细细说着话,我仰头眯着我的蜈蚣眼,天又放晴了,阳光照在破败的墙头上,一阵风起,那带着雨珠的细碎凌霄花便洒了我一脸水珠儿,我牵动了嘴角,想试着对阳光微笑一下,不想却扯出一串泪珠子来。

    唉!这世上万事果前然说起来容易,可真正做起来却是好难好难啊。

    又过了几日,我的蜈蚣眼开始消肿了,亦睁得大些了,视力渐渐大好起来,但我这一睡还是把兰生给吓着了,他不让我做任何粗重工作,只是让我在屋里做些简单的家务,跟着王真学习吕梁话,自己却同王二出去拉些散活,还是多亏我们在兴州城里认识的难友王二,他在州城里找到了一份差事,说是有富户包了三只大舫,请了春怜馆的艳姝同登画舫游玉人湖,正在找流民拉纤,我在家待得烦了,听了便要去帮忙,兰生拗不过我,方才答应。

    汝州城里有著名的河道,名曰玉人河,说起来还是大大的具有历史意义,话说三百年前,东庭四帝仁宗是一位少有的好皇帝,勤政爱民,经常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既是到了民间,便经常性滴顺遍性滴巡幸烟花之地,探讨青楼文化,有官员投其所好,便在仁宗常去的汝州城大力开发娱乐事业。

    于是两岸青楼教坊之所棱次皆比,琳琅满目;每到夜晚,亮若白昼,歌舞不休,王孙公子便携同玉人丽影绰绰徘徊于湖边画舫,仁宗龙心大悦,索性便赐名玉人河,后来五帝真宗迁都至北地,当年风光稍减,却仍为风月圣地,直至原青江助轩辕氏在西安重登大宝,改西安为西京,随轩辕氏同来的富商贵族使得汝州再复当年勾栏盛景,每到夜晚,玉人河两岸便灯火辉煌。

    说起那春怜馆,却是汝州城里的一绝,是当地最有名的伎馆,那里的姑娘个个貌美如花,色艺双绝,只见那非同一般的富贵人,而这些客人又照顾着妓馆的生意,故而既便在战乱年代,这个春怜馆依然是生意兴隆,歌舞升平。

    我们三人来到玉人河时,早有三只气派的大舫停在码头。

    为首一艘镶金砌玉的豪华大舫在停在出河口中央,四周尽以五彩丝线细细穿着精致的琉璃珠子作缀,沉寂的夜空里只显得分外金碧辉煌,奢靡夺目,令人不禁侧目,后面另有两艘略小的画舫,亦是通身金玉作缀,每艘画舫头上各挂着三盏大红灯笼,上面各映着三大字“春怜馆”。

    我暗想,汝州城富商贵族比兴州多,故而军队也驻收得较多,比之汝州安全些,可毕竟乱世之际,是什么样的富贵人敢如此招摇过市。

    编拉纤队时,我和王二分在一起,兰生却被调到对岸,临开工时,兰生想同王二换换,在我前面好有个照应,可那满脸横肉的工头早已亮出黑粗的皮鞭抽了上来,我不想多事,便催着兰生去对岸了。

    我跟着纤夫的口令一步一步拉着头前最大的那只画舫,粗糙的纤绳磨过肩膀,火辣辣地疼。

    岸上的纤夫汗滴下土,声嘶力竭,身洒肩头,几个年老体弱的,拉了一个时辰就地倒不起,那些工头便冷着脸子将其拖了出扔到一边,若是没气了便直接扔进了玉人湖中,再从后面一堆的流民里挑人顶缺,而那几只画舫红灯高照,映着几个窈窕的身影拧腰狂舞,丝竹筝歌热闹传来,夹着男男女女的欢声浪语,在暗河中遥映着流光溢彩的天堂生活,而亦加突现恶臭泥泞的我同拉纤的一众流民恰似在地狱中苦苦挣扎。

    过了一个时辰,那艘大舫总算是拉到玉人河道的开阔处,那画舫便可以自由漂流,纤头对着夜空吆喝一声,我们便收了纤绳,便排起长长的队到工头那里,准备欢天喜地地领我们的酬劳,俱说我们每人可以有两个馒头。

    忽听闻那舫中有笛声传出,我细细听来,原来是一首抒写离别的乐府古曲《折扬柳》。

    古人道别离,比我们现代人要感性的多,往往从路边折柳枝相送,那杨柳依依,正好借以表达恋恋不舍的心情。

    我暗想,方才明明还鼓乐翻天,喜庆非常,不知是何人突然吹起这首饱含离愁别绪的曲子,岂不败兴?

    然而那吹秦之人显然功力匪浅,那笛声攸扬,婉转悦耳,难掩一片凄切悲伤之意。好像有人在你耳边轻轻地对你诉说别离之苦,我一时间便回到我那“珍珠如土金如铁”的瓜州君府。

    现如今,问珠湖上也应是碧玉盘上葳蕤盛放,蜻蜓点在粉红的花骨朵上随风摇曳吧,我帐然地想着。

    当年,也曾有人在湖心亭用笛子吹奏这首曲子哄我睡觉来着。

    那人连离别亦是这般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他明明就要走了,却偏不告诉我,便在我午睡之际,吹笛骗我做起那香甜的白日梦来,等我醒来,揉着眼睛问“夫人”呢,齐放才报,他早已离去多时了,我思索许久,方才琢磨出其本意,却是不忍当面道别离,不禁一时惘然。

    笛声如泣如诉,展眉望去,波光粼粼处,东船西舫悄无声,唯见江心月浸白,连两人岸的拉纤工人也有三三两两地禁不住驻足倾听。

    想来吹奏之人定是春怜馆的某位头牌吧。

    一曲终了,笛声余声袅袅,一片掌声和叫好之声便从舫中传来。

    “金木兄弟,这吹的是啥呀,”王二抹着眼睛来到我的身边,“听得内忒伤心咧。”

    我暗叹一声,从往事中醒来,低声道:“这支曲子叫做折扬柳,王大哥,是首别离伤曲。”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话音刚落,那画舫欢快的舞乐之声又启,似又恢复了热闹,舞影绰绰中,最大的画舫中走出一人,似是微醉,略显蹒跚地行至舟头,扶着围栏沉思,过了一会直起身子迎风而立,才显那人长身玉立,挺拔轩昂,长发在月色中逆飞,荷色云锦服上锁子绣的数朵红艳的海棠风流,微露内里的白衣盛比月三分,金丝边绣的紧束窄袖,腰带处镶着几块雕龙画凤的玛瑙,下摆宽幅上的银绣如意纹在月光下微闪。

    那人微熏,独立舟头,慢条斯理地低吟着,那细碎的声音随风微微传到我的耳中:“……欲折槿花霜林谢,镜台空照懒梳妆……。”

    舫中又有个小人影跑了出来,仰头扑到他的脚下,他手中的银酒壶微洒,便被琼浆玉液给打湿了。

    他微低头,抚上那个小女孩的扎着双髻的头上,紫金冠上的珠子饱满圆润,在月光下颗颗晶莹闪耀,冠后的金翅羽微颤着。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百六十一章 玉人折扬柳(二)

哎?!不对啊,我揉了揉我的那只好眼,这两人看上去有点眼熟啊。

    忽地有人大力地推了我一下,我摔在地上,王二赶紧扶起了我,我眼冒金星中却见眼前有二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听口音像是北地那里来的,长脸的那个凶神恶煞地粗声喝道:“像个娘们似地杵在这儿做什么,没看见窝窝头快没了么,把老子饿极了就把你给吃了。”

    王二弯腰道着歉,急急地拉着我要往前走,可是那几人却把王二和我一把推得老远,拥着一个国字脸的极高个子的大汉,那大汉的左面脸上还刺着字,像是他们的头,明目张胆地插上我们的位置,那个国字脸经过我时转过头来,阴狠的目光在我和王二脸上冷冷转了一圈,又转了回去。

    王二挨声叹气道,劝我忍一忍,他们人多,有几个脸上还黥着面,又是北地来的,恐都是些不要命的辽人莽汉,咱们还是不要吃眼前亏,领了馒头便去找兰生,回去看真儿,我便咬着牙,同王二跟在这几个壮汉后边,那几人过了一会儿,前面起了骚动,却听有人大骂起来:“就这又臭又硬还发霉的窝窝头,这是给人吃的吗?”

    我们向前涌去,却见满是一萝筐一萝筐的烂窝头,有几只蛆虫不停地在长着霉斑的窝头里爬来爬去,那分窝头的穿着执事服,满脸肥肉,黑绸衫裹着圆滚身材,同我们这一帮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流民形成鲜明的对比。

    “咱们长盛计是可怜你们这些流民,”那肥执事掂起个窝头,然后扔了下去,冷笑数声:“怎地,你们这些刁民还想着咱们给你们备着燕窝鲍翅来伺候不成。”

    长盛计?这是长盛计的生意?我一下子窜到前面去:“长盛计的大掌柜还是贾掌柜吗?”

    那个工头先一愣,看到我的蜈蚣眼又吓了一跳:“那里来的鬼毛子。”

    我沉声再一次问道:“你们的大掌柜是贾善吗?”

    “是又怎么样,你个毛子也配提我们大掌柜的名…。。?”

    不等他说完,我厉声打断他:“既是贾善,是出了名的贤人善人,如何做了此等没有良心的事来?更何况长盛计是君记西州四省最大的分号了,你们难道不知道君式族业规定各分号是有善款留存以安抚灾民吗?君莫问大老板最不耻的就是这等私扣善款,欺凌弱小,鱼肉百姓之事吗?”

    众人听得愣了一愣,然后后有个中年人附合道:“原来这也是君老板的产业啊,君老板可是有名的乐善好施,我在瓜州也曾吃过他布的粥,那可都是白嫩新鲜的大米粥啊。”

    按君氏惯例,每年经营所得将会有百分之一留着作为善款,就是以防国乱灾变,用以给朝庭捐粮或是施粥分粮,安置灾民,当时这是连段月容也同意的事。那长盛计是我君氏西部四省最大的分号,往日在西部各省分号中就属贾善上交的利润最大,我这才放心授于他西部各分号之大总管,真没有想到他也做出私扣善款,欺压流民这种无耻之事,心下便是怒气丛生,一时也顾不得会暴露紫眼睛,冷声喝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说,君莫问让他掌管四省之职,他就是这样昧着粮心来执事?”

    众人也怒声附合道:叫你们掌柜出来,如此不拿人当人。

    有伙计看着越来越多的围观之人,胆战心惊道:“罗爷,对岸的刁民好像听到风声,也绕过来了。”

    那叫罗爷的胖执事见闹事的人多起来,便气焰顿减,软声道:“各位,各位好汉哪,这个,不是我们长生记欺凌弱小,实在现下世道不好,可那君莫问被掳去西域后,号上的银量都被他调走了,故而长盛计看上去是家大业大,实则也就是个空架子,便是贾大掌柜出来,施的也是这种窝窝头啊。”

    我心中怒气升腾,我何时调过长盛计的银量,此人故意把责任推给我,着实可恶。

    “我们拿劳力换粮食,这是我等应得了,什么叫施给我们的?”几个壮汉跳出来,其中一个国字脸的揪住那罗爷的前襟提了起来,厉声喝道,立时那肥胖的身子便离了地。我盯睛一看,正是刚才将我推倒在地,插我们队的那几个东北大汉。

    那罗爷眼珠一转,假意道:“这位好汉且放我下来,我现在就去库粮里看看,换些白面来给各位吧。”

    那几人便冷哼一声,正要放他下来,我上前一步,严肃说道:“这位好汉还是先留这位罗爷一留,请余下的伙计回去调些好的馒头包子出来吧,以免这位罗爷去搬弄事非,叫些爪牙来,我等在此地等着方为妥贴一些。”

    那国字脸冰冷的目光在我脸上又溜了一圈,把那罗爷扔给长脸的:“老七,看着他。”

    他睨着罗爷冷哼一声:“肥猪,你就跟着爷我坐一下。”

    他大声对一众长盛计伙计高声叫道:“你们罗爷就在这里,陪我们聊聊,识相的就快点去给爷换些白面儿,不然老子削了你们家罗胖子。”

    他声如洪钟,底气十足,不想这时有个伙计一溜言的逃到后面,喝道:“他们抓了罗爷,快叫人来。”

    立时,在那些一筐筐的窝窝头后面,有几个维护场子的高壮的打手持着刀枪棍捧地冲了出来,见人就打,拉纤的两岸变成了混战场面。

    群众的怒火一经点燃,便是星火燎院,越烧越旺。

    我在混乱中同王二走散了,饥饿的人群疯狂地向前挤踩着,我被人踢了几下,我高声叫着兰生和王大哥,但是互相推挤的人群全完淹盖了我的叫声,场面完全失去了控制。

    过了一会儿,有人惊呼,官兵到了,我抬眼一瞧,陡然心惊,果真有重兵装甲的官兵到了,有个像是士官长的模样,对着混战中的群众高叫:众民听着,非常时期,快快弃械投降,不然格杀勿论。

    可是那长盛计的罗爷见官兵到了,便指示伙计不停手,只是狠狠地将用板砖石块向流民扔去,而后面的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旧往前推挤,有些官兵也被挤倒了,我看得真切,站在前头的那几个北地大汉,竟然抄起家伙也不管是穿着铠甲的士兵,只是冷冷地用手中的武器捅向官兵,我大声叫着,好汉住手。可是已经晚了,那些官兵没有办法,终是下令放箭,我心中又惊又怒,所谓官逼民反亦不过如此了,转念一想,冷汗又流了出来,若是被官兵抓到了,就等于宋明磊知道了,焉有活路在。

    无数的惨叫声混着血腥气传了开来,一向纸醉金迷,绮人睱思的玉人河边漫延着无数流民的鲜血,远处那三艘画舫已然只剩下一个小点,那美妙欢快的歌舞声似是犹在耳边,却残酷地被无数饥饿的流民那惨叫声所淹灭,那些可怜的流民到死也是个饿着肚子,有人背上中了数箭,却依然血肉模糊地爬到那堆发霉的窝窝头那里,含着血泪一口咬下,死不瞑目。
 楼主| 发表于 2009-1-19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胸中血气翻腾不已,高声叫着王二和兰生,然而不知何时,四处箭雨丛丛,混乱之中有人将我撞倒了,众人踩踏在我身上,生疼生疼,忽地有人提起我:“快跑。”

    我抬头一看,却是那国字脸的北地大汉,一把将我扔向河中,厉声道:“仵在这作什么,不想死就跳河走啊。”

    我这才发现无数的人在大叫着往河滩逃命,我奋力游向河中央,游了半日方才到了对岸,再回头,却见对岸仍是火把通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当时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一场混战仅仅是一场著名的流民起义的开始,史称“汝州惨案”,那个国字脸的北地大汉几年以后成为了历史上这个时代同于飞燕,潘正越齐名的乱世名将。

    “喂,紫眼睛的,你怎么样?”有人在我旁边喘着气问道。

    我回头,是那国字脸的北地大汉,是他救了我?

    我摇摇头:“我没事,你可好?”

    “要杀我的人还没有出生哪。”那人直起身子来,仰天哈哈大笑一阵,用力甩了一下头,水珠就溅了我满脸,叹声道:“可怜我那些兄弟了。”

    想起王二和兰生,我心中也是一沉。

    他却爽朗一笑:“你姓啥叫啥呀,看你文文弱弱的,方才打起架来倒也凶狠,下次我见着你,自会罩着你。”

    我也微微一笑:“区区金木,敢问大哥姓名。”

    “我姓法,叫法舟,打北边那疙瘩逃难过来的,”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都说西京天子脚下找食吃容易,却不想到了梁州遇到潘毛子,哎!世道忒乱哪。”

    他站起来扯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强壮的胸肌和窄腰,起身东翻西找,似是在找树枝想要烤火。

    我别过头,心想,他的个子真是又高又壮,我见过的人之中,恐是只有我那于飞燕大哥才能与之相比了,我便站了起来,向他报了报拳,就要告辞。

    他有点发愣:“你不烤烤火再走么?”

    我摇头沉声道:“我有两兄弟还在那里,得回去看看,指不定还能找到他们。”

    他点了一下头:“要不这样吧,我们把衣服烤了,一准陪你一起去找,横竖我的兄弟都死了,我们俩就一起结个伴吧。”

    他对烤衣服好像很有兴趣,我笑着对他摇摇头:“多谢法兄好意了,我着急回去,你慢慢烤吧,我们后会有期。”

    我身上的是非太多,此人若跟着我必受牵连,况且兰生和王二生死不明,我心中着实焦急。走到他身侧时,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嘻嘻笑道:“真奇怪,你一大老爷门,身上怎么像我娘似的那样香香的捏。”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丝窥视的狡黠,目光也放肆地流恋在我绑布的胸口,看来他不知何时看出我是个女子,我冷冷道:“请自重,告辞了。”

    说罢使劲甩了他的手,向反方向疾步走去。

    我回到混乱的现场,却见场地上满是中箭的尸首,我胆战心惊,翻着尸首想找王二和兰生,寻了一会儿却一无所获,有零散的官兵在对我指指点点,拿着带血的刀剑向我狞着脸走来,我只得猫着腰抽身离去,往住的小破屋方向疾走去。

    快到近前,却见屋中毫无亮光,亦没有小忠的低吠声,若在往常,它早出来迎我了。

    我悄声踏进院子,屋子里乌漆抹黑的,我待了一会,方才点灯,却见屋内空无一人,我们的两匹马和一条狗全都不见了,就连王真最爱的一个酱紫小瓦缸也不见了,里面养着他逃难途中唯一的一只宠物“谢各麻”。的d

    我定了定神,略微平静下来,细细再一想,便到床铺下面翻找,果然找到一张纸笺,上面是兰生的笔迹,写道:王二无恙,菊花镇见。

    落款是阿弥陀佛,我舒了一口气,的确是兰生的信,他曾对我说过,若是他的亲笔信,必会落款阿弥陀佛。

    看来他找到王大哥了,还带着我们所有的“活物”走了,他要我同他在菊花镇会合,“菊花镇”是何处?他又不写这菊花镇在何州何郡,你让我上哪里去寻呢?

    我把纸条往油灯里一把烧了,往床头柜里一看,还有一个大馒头,便胡乱收拾了一些逃难的东西,刚踏出院子,却见有人猫着腰蹲在篱笆架子下面,正在埋头扯着槿枝上的花朵狼吞虎咽。

    我摸到墙边一根柴火,是兰生今早劈了,拿去镇上买了落下了一根,也许他是故意落下的,我惊疑不定中,那人也发现了我,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大的个子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黑影,笼着我细小的影子,黑亮的大圆眼瞪着我,看不清真切那神色,唯见他嘴里不停地嚼动着木槿花瓣,真没想到竟是那个法舟。

    “法兄跟着我作什么?”我冷冷道,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木槿花是能吃的啊,你要跑路咋也不摘点带着路上吃啊。”法舟对我嘻嘻笑着,眼睛还在我的胸口和包袱处流连。

    我想了想,便回手中包袱里拿出一件“借来的”衣服,扔给他,然后把那个粗米馒头掰了一半,丢给他:“我只有这个可以分你了。”

    他对那件衣衫倒不甚在乎,只接过那食物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就称他专心于食物之际,我勉力提气,施轻功而去。的ac

    回首却见他含着满嘴馒头,气极地跺着脚,一手手搭凉棚看我,不清不楚地大叫道:“咋又飞了捏,我又不想害……。”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对不起,法舟兄弟,就算你不想害我,我也不敢让任何人跟着我,不然我又要害了你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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