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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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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1 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ZT

楔子

师傅说我姓姬,所有人都叫我清魄。
听说,人的记忆是从三、四岁开始的,可我的记忆,却一直零零落落,从七岁开始方才完整。
我记得自己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总是在冰冷如铁却又滚滚不休的液体里随着它们翻腾着,液体腥臭如血,上面浮着最娇媚的血色莲花,那也许是梦境,毕竟,不会有人是生长在血池里的。
成年之前我每天都要在师傅的监督下进血池浸两个时辰,我讨厌从血池里站起身的那一瞬,粘粘腻腻的液体总是慢慢的滑下我的皮肤,让我恨不得奔进最近的池塘将它们洗去。
起身的时候看到那些血色莲花会让我好过些,我很感谢种下它们的人,每次问师傅是谁种下的,师傅总是不说。
师傅是个怪人。
他不爱和我说话,也不爱接近我,他给我一切我需要的,却不给我穿我最爱的白色衣衫。
他看我的时候眼神是空的,我总觉得他是透过我在看着别人。
他总是板着脸,远远的带一个又一个的老师给我,他对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行了,你去吧。
我总觉得他怕我。
像其他人一样怕我。
庄里的所有人从不靠近我,连每日饮食都是放好在偏厅里再远远的叫我去吃。
今天自然也会不例外。
今天庄里来了客人,也许很尊贵,因为我看到管家福叔忙进忙出,还拿出了只有在祭祖时候才会用到的琅丝金盏。
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我嗤的笑了一声,反手挠他痒。
是清寒,唯一一个肯和我这样亲近的人,我的孪生哥哥。
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怕痒,只是为了逗我开心每次做出笑不可抑的样子,当然我也会很合作的继续挠他,这是我们之间的小游戏,让我觉得我和正常小孩没太大区别。
他放松了胳膊任我挠,只是轻轻的舐我耳朵,口中的热气呼在我颈上,七岁以来身边唯一的温度,我的清寒。
我停了手等他说话,因为每次他这样,总是有事情发生了。
“他要将你送出去”,他闷闷的说,“刚才在正厅我偷听到的,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看着他的眼,里面有一丝痛,一丝怜,一份暖,一份柔。
“这世上没有谁是失去什么人就活不下去的,寒”我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不那么苦涩,“师傅很早就告诉我,要我的那个人权倾天下,他要的东西便一定是要到手的,更何况,我从生下就注定是要为他所用的。”
“不”他收紧胳膊勒了我一下“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谁也分不开我们”
来不及体会他的语意,他忽然放了我狂奔而去。
一阵小小的风将他留在我身上的热度全部卷去,清寒已经跑得不见,不顾师傅对我的禁令,我也朝大厅奔去。
我不要清寒因为我而受到任何伤害。

高绍德斜斜的倚在软塌上,绕有兴味的眼光在奔进来就匍匐在自己脚前不肯起来的少年和一见来人就面色青绿的文寿通之间来回转。
姬家的血脉果然不凡,他笑着想,虽然只是一闪,他仍看到那少年的面貌,应该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有着绝美清灵的脸庞,虽然这个词并不适用在男孩身上。
悠然间似乎听到那少年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但是他并没有在意。
一直偷看他眼色的文寿通觎见他笑,吓出了一身冷汗,正想开口辩解点什么,门廊外传来侍女下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尖叫。
因为匆忙,我掠过的时候并没有收敛气息,经过之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清寒闯进去的时候门口的禁卫已经一拥而进,所以门口并没有太多人,我出现在大厅的时候,没人来得及阻拦。
不光师傅的脸色变了,厅中那个衣饰华贵的年轻人的脸色也变了,众多禁军的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如果我是刺客,如果我的目标是厅中任何人,那人定已没命!
可惜,我只为清寒而来。
那人眉一挑睨我,“这便是清魄吧”
我问,“是你要带我走么”
他点头,“文家只是你的养成之处,朕今日便是来带你离开的。”
听到他自称“朕”我便知道他是谁了,师傅告诉过我,见到这个人,不能露出一点异样情绪,不然便会被他看低。
迎着他打量的目光,我一动不动。
他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却没有像清寒那样反着釉光的深色皮肤,他很苍白,异常苍白,苍白的脸,苍白的手,苍白的肤色,但却不给人丝毫病态的感觉,阴柔妖娆,绝不逊于女子,五官轮廓分明,一双凤眸波光流转,平添了无数诡谲。
一时厅里非常安静。
高绍德微微有些怔忡,他对上的这双眼,清锐带着一丝氤氲,如一朵带着剧毒的妖花,吸引着人的灵魂,那种高傲,那种冰冷,那种气势,仿佛在她眼里,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存在而存在,连他也没有例外。
怔忡也只是一瞬,他很快的点头并看向文寿通,“你调教的不错,朕回邺城后会下诏厚赏。”
我在他回过头和师傅说话的时候,试图扶起一直匍匐在他脚下的清寒,但清寒硬是不肯起来。
高绍德的目光回到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手臂上已经变成不悦,呵斥脱口而出,“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他出声,清寒竟然重重的磕下头去,大声说“求皇上将我和魄一起带走吧”
师傅有些慌乱,喝道,“清寒,给我出去”
清寒直起身,倔犟的看着高绍德。
高绍德眼睛迅速在我和清寒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愠怒的神色变回他本来的似笑非笑。
“我不养没用的人”,他轻轻说“要我带你走,就给我看你的价值”
清寒和我对看一眼,微微笑了,说“我的价值就是清魄的价值。”
“你是在威胁朕吗?”一样笑着,但高绍德的脸变了“文寿通,你的家教真是不错,嗯?”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微微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衣袖,含笑抬头看住他,“为了清魄,你就收了寒吧”。
高绍德犹如电击的朝后退了两步,那一双黑眸,似有情,似娇嗔,风情万种,倾城一笑,不过如此。
“清魄!”师傅怒喝一声,我撇了撇嘴角,放开了手。
就这一声断喝,将高绍德从迷惘中震醒过来,不怒反笑,“好,好个勾魂夺魄,真是个剧毒的可人儿,朕今日总算明白为何周幽为博美人一笑不惜亡掉整个国家了。”
他踱了两步,凌厉的目光回到清寒身上“收拾一下东西,夜里朕会遣人来接你们”说罢,他摆了摆衣袖,径自去了。
他说的是“你们”。

高绍德并没有将清寒安排在辛苦的职位,而是命他做了随身的侍从,但这也是我不乐见的。
高绍德虽然只比我年长几岁,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危险。
他不会轻易原谅清寒那日对他的威胁,自然也不会轻易忘记我在众目睽睽下对他的无礼。
虽然他一直对我很好,给了我最舒适的别苑,最奢华的美食,最细心的侍从。我喜欢白衣,他就命最好的裁缝给我裁制各式各样的白色衣饰,春夏秋冬,足够我天天换穿新衣,就连我擦手用的丝帕,都是整个邺城里最好的雪白贡绸裁成。我多看一眼他房里插瓶的莲花,他便命人在我别苑里种了满满一池。
他对我应该算很好的吧。
这一切都有代价,我必须尽力做好他安排的每一件事,这样才能不让他有机会迁怒到清寒。
如果我们不曾遇到兰陵,还算平静的日子也许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吧。
呵,如果真能选择,我倒宁愿不曾出生。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初见

忽疏忽密的雪花,被风吹得斜飘起来,模糊了远处的山景,雪花击打在牛皮搭建的大帐上,发出细细的簌簌声。给雪覆的厚重的树枝上下颤着,不知哪个营的军马嘶鸣声给风断断续续的吹上天空,转瞬就消失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道:“先人诗言: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你们说,我们要真能率军踏平突厥,那败鳞残甲会少过这漫天的雪花么。”帐内响起另一人豪迈的声音,“你要问我也别这样拐着弯咬文嚼字的问,酸的紧。”又有一人大笑道“若他懂了诗,我便是上天下地也要求得神仙助我为他生个大胖儿子”
值门的小校听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笑了。
对比起帐外的冰天雪地,帐内俨然是不同的天地。
地上铺着厚软来自西域的上等羊毛地毡,中间堆著舒服的坐垫软枕,一角小几上点燃着一炉不知名的香料,四角的火盆里火光熊熊。
四仰八叉躺在软垫上的是身着软甲的征虏将军斛律光,百无聊赖的拿了书卷随手翻阅的是神机侯段韶,闲闲在一边把玩酒盏的是兰陵王高长恭。
听到段韶的嘲讽,斛律光呼的跳起来,刚做了个要扑过去的架势,段韶便躲去高长恭背后。斛律光只得悻悻的怦然躺回软垫,扬起一阵尘灰,高长恭迅速用袖子将酒盏盖住,瞪住他,“你就不会轻点,若尘土落进杯中,还让人怎么喝。”斛律光马上瞪回去,“不就是一盏崔家酒,看你小气的,平时也不见你喝酒,等回去我给你送个十坛八坛,你若不当我面喝完我定然将你捆起来朝里灌。”高长恭揶揄道“人都说,武陵城里崔家酒,地上应无天上有,你一开口就是十坛八坛,也不知吃了多少蒜,好大的口气啊。”
眼看两人大眼瞪小眼的要打起来,段韶笑的前仰后合。高长恭终也没忍住,嗤的笑了一声,说“好了,光,你去看看君武回来没有。”
门帘一晃,斛律光大步踏了出来,看了一眼尚在低头忍笑的小校,问,“方君武回来了没有”小校连忙立正,“回将军话,方副将还未回营,但看时辰应该差不多快了。”斛律光唔了一声,叮嘱道,“他一回来便派人唤他来”,说罢又钻回军帐。
仅过了片刻,小校的声音从帐外钻了进来,“禀报三位大人,邺城有使者前来。”
段韶放下书卷,长身站起,“我没说错,他还是忍不住了”。
斛律光担心的看了一眼坐定没动的高长恭,问,“长恭你不出去接接么?”
高长恭挑了挑嘴角,“何必劳动我亲自去接,哪怕是他亲自来,我也不……”
听到这里,清寒对我说,“如果不是站太久会累,我想我还会继续听下去”声音轻到足够帐内三人听清。
叹了口气,我看了看已经微微红了脸的清寒,悄声说“你总是那么好心。既然你出声了,我就忘掉这一段吧。”
帐幕被一挥而起,斛律光几乎是跃出来的,小校背后站着两个罩着斗篷的人,从他们肩上和头顶的积雪看,应该在室外站了挺久了,他们到底听到多少,为什么帐内三人一直没有察觉到,小校也一直没有通报,更何况刚才自己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们……
我打量着这个明显在胡思乱想的男人,他的姓为斛律,名为光,字明月,十分罕见的姓氏。他是西北的异民族出身,身材高大,五官犹如刀刻一般清晰刚毅。他有着一双非常美丽的绿色眼睛,是的,非常美丽,尽管这双眼睛现在在不善的盯着我和清寒,也许是在盘算着怎样帮高长恭杀人灭口。
斛律光一族自其父斛律金起就卖命高氏。斛律金在高欢大败于周军之后为安慰开国皇帝高欢用鲜卑语唱出“敕勒川,天山下,天似穹窟,茫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首曲,听得老皇帝当时涕泪横流。斛律光为高家打过无数恶仗,但不贪权势,不交结宠臣,主上曾说这个人无论是担任宰相或是将军都会非常优秀。
“天寒地冻的,怎么只在外面站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唤回了斛律光的神智,他退后一步,将我和清寒让进大帐。
这个声音温和的男子应该就是神机侯段韶,他站在近门处,微笑温和如阳光,看来文质彬彬,眉目如画,身形也很高,一副无害的风流书生样。
段韶是大齐高祖的武明皇后姐姐的孩子,字孝先。主上是这样形容段韶的,冷静自制,在营帐里能统帅全局,运筹帷幄,一旦踏上战场,他立刻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活跃而狂热,好胜而坚定,有着不可撼动的顽强意志,是值得倚赖和信任的核心人物。
“他遣你们来和我的将军们眉目传情的么。”突如其来的声音,如泉流石上,冰晶相击,既有女子的清悦,又有男子的沉锐,好声音,可惜太不礼貌。
我这才把目光转向帐里唯一一个没有起身迎接我们的人,嘴里却问清寒,“寒,这便是传言中每阵必败的兰陵王了吧”。
人人都说兰陵王高长恭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佼若处子,天下无双,一见之下果然不错,平滑如雕的俊容,一双玉石般幽幽冷冷的眸子,一袭白袍,丰神俊朗,连皮肤下都似有流光浮动,活生生是谪仙下凡的风姿,只是略嫌柔美,少了些许英武。
他承先帝偏爱,赐封兰陵王之后命他戍守晋阳,虽屡无战功,但爱护士卒,任何事情也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在军中也有很高的威望。据说主上犒赏了他几只西域贡来的黄金瓜,他自己一口没吃,便命人剖成小块分给士兵们吃,就连斛律光和段韶都没有吃到。
“你……”他闻言犹如给扎了一针般的跳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我,仿佛下一刻他的牙齿就要穿透我的喉咙。
一动之下,他披散的长发犹如有生命一样在空气中飘舞,霎是好看。
清寒踏前一步将我护在后面,我顺势倚在他宽厚的背上,站那么久,真的累了。
段韶适时插了进来,仍是笑笑的样子,“二位是先除了斗篷暖暖,还是先传达圣意。”
清寒后背因运气而贲起的肌肉这才慢慢放松,转过身来一边给我解斗篷,一边淡淡的说,“当然是先暖暖”。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清魄

直到沸茶奉上,斛律光仍然觉得有些没缓过神来。
双生子他见的不少,但是像眼前二人这样容貌极似但性别不同的确实是天下少有。
白衣若雪,长发飘飘,冰肌玉肤,相同的容貌却在不同的人身上显出完全不同的气质。
男的温柔刚毅犹如艳阳,女的清艳孤傲犹如阴月。
见我们没有向他们中任何一个行礼,段韶也收起嘻笑的态度,“赎韶猜不出二位身份”
清寒略一沉吟,“我二人一直替主上办事,未封任何职属。其实主上只是命我们来看看晋阳守军有什么困难,段将军请安心。”
此言一出,连高长恭也显出注意的神色。
人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为皇上办事却未有任何职衔已经是很奇怪,而将皇上称作主上的人更是闻所未闻,今天却一见就是两个。
我对这样的试探有些不耐烦。
根据密报,自北周联合突厥进攻大齐以来,大小战事已近二十场,按大齐兵力,应该已完胜,但因为兰陵王高长恭数战均败,致使士气低下,与北周突厥的联军僵持到现在已经近两旬。
未进大帐时便听得里面阵阵调笑,可见这高长恭不觉得有愧,见到我和清寒也未显出一个有错的人应该表现出的样子,不知他是不是自恃身份未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过,按密报所说和现在我看到的样子,这个先帝赐封的兰陵王也许只是个刚愎自用的绣花枕头也说不定。
但我记得主上说过,高长恭十二岁便通习孙武子,十三岁以弓马纵横军营,十四岁在传统的竞技会上夺得魁首,十五岁排兵布阵已经罕见对手,可为何一上战场就……
正在各人各想各心思的时候,外面小校飞报,“方副将回营了!”
话音刚落,方君武风风火火的闯进军帐,“段将军说的果然没错……”眼睛瞟到我和清寒顿时收声。
高长恭摆了摆手,“这两位是皇上派来查看军务的特使,君武你但说无妨。”
方君武马上竹筒倒豆一般将他去探察的情况说了一遍,我在旁细细的听着,对晋阳现在的情况已明白了个大概。
晋阳是大齐多驻精兵之地,北周和突厥的联军想趁降雪,补给不畅的时候将晋阳城拖垮,以进一步威胁邺城。数日以来,大齐军队以段韶为主帅,依托坚城对周军进行了凶猛的反击,获得数胜。只是周军尚不死心,一边派轻骑搜掠晋阳的补给,一边继续在晋阳城外二十里处按兵不动,使得晋阳守军只得驻扎了部分在城外的木啷山顶,随时监视周军动向。
高长恭听完没有动,好像在默默的盘算着什么。
斛律光看了看我和清寒,又看了看高长恭,跳起来道,“我早说不能再这样陪他们耗着,你偏不信,害我们兄弟三人生生被人看扁了,我就是不懂阿韶你为何不点齐兵马,杀他们个……败鳞残甲”
话音一落,高长恭忍不住喷笑起来,其他人也露出忍笑的神色,连清寒也翘起了嘴角,只笑得那斛律光在原地直抓头。
待众人笑声平复,段韶踱了两步,忽然转头看向我和清寒,“韶不才,请教二位有何良策。”他心里隐隐觉得在这个时候被以谋略著称的大齐皇帝高绍德派来晋阳的人并不只是来看看那么简单。
清寒点了点头,温和的说,“段将军过谦了,我二人定会尽力相助。”说完他看向我,见我无动于衷,眼中闪过一丝询问,众人疑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
我懒洋洋的在清寒身上靠着,凉凉的说,“累死人又讨不到好的事情,我何必去做。”不知这个高傲自大的枕头,听到我这样说会做如何反映。
出乎我意料之外,那枕头犹如没听见一样,还自顾自的把玩起手边的酒盏。
段韶咳了一声,尴尬道,“这个……还未问小姐如何称呼。”
我别过头去不理他的圆场,清寒轻轻推了我,见我不动,只得代我回答,“在下姬清寒,这是舍妹姬清魄。”
段韶几步跨到我面前,惊喜的上下看我们,“竟是你们”。
斛律光和方君武摸不着头脑的对看一眼,也跟着段韶将我从头看到脚,高长恭在一旁却仔仔细细的将清寒从头看到脚,眼里闪过奇怪的光。
清寒也感到了,狐疑的望回去,两人目光一对,高长恭身体略一震,立刻将目光转开。
好像有那么点意思,难道他认识清寒,可清寒看他的眼神明明在说他并不认识这个枕头。
段韶又道,“的确只有清魄小姐是不二人选,这办法我原也想过,但是对方人马数量太大,防范也很周全,所以只得作罢。但若是由清魄小姐来办,必然一举成功。”又啪的用手拍了一记额头,“看我这脑子,我应当早问皇上借人的。”
和他对了一眼,我看尽他的喜悦,怪不得主上对他评价那么高。我喜欢聪明人,看在他面上,暂将对高长恭的刁难放一放吧。
对段韶欠了欠身,我微笑说,“小姐不敢当,若铁伐不嫌弃,唤我清魄吧。能解铁伐的心事,清魄即便累点也算不了什么。”
段韶愣了愣,铁伐是他的小名,一直也只有家人知道,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他恢复了刚见面时的倜傥样,大笑道,“好,真好。”
清寒对这个未语先笑的儒将也很有好感,当下立起身来道,“那就请段将军安排出战吧。”
段韶疑惑道,“现在出战?难道……??”
“嗯”,我也立起来,接过清寒递来的发带,将披散的头发束起来。
斛律光忽然脱口惊呼,“她的手……”
她的手?
高长恭一看之下打了一个寒颤。方才她一直没有大的动作,手也一直缩在袍袖里,所以并没有引起谁的注意,现在因为束发,广袖落至手肘处,看不见那双手的只有瞎子了吧。
那双手自指尖开始,一直到手腕,都是乌沉沉的死黑,在帐内照明的火光下,更是泛着幽幽的一层磷光,映着一身雪衣,说不出的诡异。
这哪像一个妙龄女子的手?!
只一眼我就收尽他们的表情,斛律光惊疑,方君武恐惧,段韶惋惜,高长恭震惊,清寒不悦的侧过身来将所有视线挡住。
从清寒背后伸出头去,我恶意的对他们裂出一个将将露出齿尖的冷笑,清寒曾说我这样笑起来和厉鬼没什么两样,果然,众人同时朝后一退。
段韶只退了小半步就站定了,发现清寒的不愉,上前来向我和清寒鞠了一躬,“对不住,我等俗人,还让二位看笑话了。”
清寒勉强回了一礼,转身帮我归整零散的头发。
束好了头发,清寒整了整我的衣领,头也不回的问道,“由哪位点兵出战?”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将对将

斛律光拍了拍胸口,“我去吧”,说罢便要叫人去取衣甲。
段韶略一沉吟,“还是长恭去吧,斛律光你替我驻守中军,我和姬清寒在晋阳城头等你们的好消息。”
包括高长恭本人,投向段韶的眼光都是不敢置信,清寒眼里更是满满的不赞同。我也有些吃惊,但还是点了点头。段韶总有他的用意。
高长恭正想说句什么,方君武忽然呕的一声冲出帐外,哇哇的吐起来,再回头看,段韶也有些许变色。
因为有人在似笑非笑的慢慢从在手腕上剥下一层皮。
清寒无奈的叹了口气,“清魄……”
我无辜的对他耸耸肩。
那小将的眼睛一直在我脸上手上打转,眼光又是好奇又是恐惧,男人间的暗潮汹涌我不想理,一时兴起就当着他揭了蛇皮护手下来。一般人第一次见我除护手要么是如见鬼般脸色发青,要么就是立即尖叫逃跑,像这样当场呕吐的还是第一遭。
将护手递给清寒,顺势偎在他怀里赖了一会,高长恭和段韶他们已经赶去点兵,我的紫馸和清寒的雷手也已备好鞍等在外面。
没带护手的手给北风一吹冷的真脱掉了一层皮似的,我一边抱怨一边把手缩进袖子,清寒挽住两匹马的缰绳,“走吧”。
走过一处营帐,似乎听到几个小小的交谈声,“……生平未见过这样的将军,面貌清隽跟个娘们似的……”另一个声音在叹,“人要生的太好也不是好事,我要是他我索性一横心去做了皇上的男宠,兴许也用不着这样风餐露宿的在这个鬼天气跑去打仗。”
我不禁有些好笑,清寒也似笑非笑的转过来和我对看了一眼。
前营,高长恭已经换过一身棉甲,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武,我尽量不看他,免得总在脑中把他的脸换在主上身边那几个妖娆身上。
斛律光勾着他的肩,一边说着话一边比比划划,终于高长恭重重一点头,翻身上马,朝掌旗小校道,“出发”。
快经过段韶身边的时候,段韶向我走来,挽住马缰,他仰起头,轻轻对我说,“请清魄看看兰陵的对阵。”
我微一点头,策马朝前。

北周军将赫连辰正在暖帐中和手下将领喝酒谈笑,一名斥候飞马来报,“报!赫连将军,木啷山守军分出一营兵马,朝我方驰来。”
“哦?”他吃了一惊,忙问,“打的什么旗”。
斥候做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表情,“是镶金的王旗”
暖帐的窃窃声忽然消失了,众人脸上也非常古怪,终有一个副将打扮的人站起来笑道,“这小子定是冷傻了,将军,这仗可不能缺了我。”另一角也站起个虎背熊腰的将领,“既然他送上门来,咱们今天索性将他生擒,夜里好好销魂销魂。”
赫连辰顿时大笑,“好,你们还有谁想去,也一并随我去玩玩吧。”一时间诸将纷纷要求同去。
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北风吹过,军旗猎猎而响,性烈的军马发出求战的嘶吼声回荡在旷野里显得格外肃杀。
我和清寒找了个观望的好位置。
高长恭没有回头看过我们,出发前段韶应交代过他该做些什么。
听到对面北周大营传来号角声,我开始闭目收敛心神。
听得传来一声喊,“大周烈骑将军安啸蒋,请兰陵王赐教!”
旁边清寒突然说:“两军对阵,这样将对将的战法,为何对面周军阵里猎猎的都是将旗。”
我睁开了眼看过去,心里微微一动。再看高长恭,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紧了紧护臂,长啸一声跃马而去。
顿时两军战鼓雷雷,士兵和战马的嘶喊混在一起,直冲云霄。
高长恭用的是剑,剑势一起,光芒四射,一会犹如三月烟雨,弹指间变成狂沙漫天,流溢出一股深远的沉郁,萧索的怅然。
好剑法。
安啸蒋用的是万字夺,长七尺,上部似矛,下部似护手,似戟非戟,似钺非钺,性可克刀剑,招式上却明显不如高长恭,勉强应了几个会合就露出败迹,再几会合,铛的一声给挑脱了手,人顺势一合,策马朝自己的军阵奔去。
不知对方营中的人说了什么话,远远的爆出一阵大笑,而附近的大齐士兵则显出一副义愤的神情。
赢了?真赢了!!我和清寒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光。
这不是赢了么,那么轻松,为何后方消息却说他屡战屡败,为何高长恭不返回军前,还肃然立在原地不动。
还在疑惑,对面又奔出一骑,这回是个持双龙银丝虬龙鞭的小将,“大周营前锋将越训庭,请兰陵王赐教!”
高长恭只及稍喘一口气,来人已经奔直面前。
清寒叹道:“原来高长恭并非每战必败,而是对方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的挑战将他拖跨了。”
我嗤笑了一声,“这是战场,他逞什么英雄,若是我,我定会拒绝这样的车轮战。”
清寒没有看我,淡淡的说:“身为男子,又是一个以美貌著称的男子,他根本没法拒绝别人加诸他身上的各种不公平,只能迎战。一旦他拒受挑战,众口铄金之下,口水也能将他淹死,如果是我,我也会如他一般血战到底。”
虽然仍是不以为然,但我从不当面顶撞清寒,所以我把注意力又移回战场。
没错,就因为高长恭的样貌,人人都不怕他,人人都想和他斗一斗,人人都想会一会他这个艳绝天下的兰陵王。
但如果换我是他,我是怎么样的人,只要最亲近的清寒清楚便行,其他人的想法,与我何干。若我要计较每个人的想法,那我还是死了比较快吧。
正在神游,清寒说了一声“清魄,尽可能帮他”,便从马背上一掠而起,寒风中,衣袂飘飘,看得周围的士兵们纷纷发出赞叹声。我不及多想,匆匆跟上。

赫连辰背后不远处,一个精将大声道:“这北齐王真黑的心,这不明显是使美人计么?”众人顿时大笑,另一个锋将声音更响,“我说美人们,这仗也别打了,你们降了吧。到了大周,可没人舍得让你们天寒地冻的出来受这份罪。”言罢北周军队里又是一阵怪笑。
高长恭的眸色随着周将们的调侃越来越阴沉,忍不住上前一步,被清寒一把拉住。
赫连辰赞叹的看着面前的三人。他看到雪花般飘落的双生子时,忍不住纵马上前将越训庭唤回,抛开阴柔绝美的兰陵王不谈,这对外貌相似但是神韵相反的双生男女确是天下少有。
清寒也冷冷的看着这个目露精光的周将,方才他才一动,整个周军战阵就随之缓缓前移,带来了沉沉的压迫感,让人不得不对他多一份防范。
赫连辰眼睛里除了欣赏和赞叹还有警惕,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到达北齐大营的?为何事先他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为何他们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
正在揣测,双生子中的一个人动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被俘

我仅仅拍了拍袖子,就引得赫联辰很警惕的看着我。可惜了,枉我还特别注意了他一下。
“让他们退兵吧”,我对高长恭说,“我累了。”北周诸将顿时大哗,高长恭也一愣。
赫联辰眼里闪过猜疑和嘲弄,“这样漂亮的美人,可惜有点不清醒。”旁边一个偏将按捺不住的跳下马,“赫联将军,我去探探。”赫联辰一点头,“小心”。
那偏将立在我面前二尺处,我没有动。对峙了许久,他裂开嘴冲我笑了笑,忽然出拳。
清寒示意高长恭退出一丈。高长恭皱着眉,“她为何只躲避,不还手。”那偏将拳势刚猛,呼呼有声,那白色的人影犹如羽毛般颤颤的在风里飘着,每次都是刚刚避过拳锋。
清寒眼睛片刻也没离开过战圈,淡淡说,“武学方面,清魄除了步法,什么都没学。”
高长恭差点咬了自己舌头,“她什么都不会?!你竟然带她来那么危险的地方,还放她与人缠斗?”
“这是很好的历练机会。”清寒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话让我以为你才是她孪生哥哥。”高长恭顿时气结,看清寒不再理会他,恼怒的回过头去。
二人说话间嘴唇的翕动被赫联辰看的一清二楚,他森然一笑道,“别玩了,她只会轻功,速速擒下她。”一语即出,四周骚动了一下。
高长恭和清寒一起变了脸色,一起向阵中掠去。同时北周大营也抢出几队士兵,将清寒和那偏将牢牢围在中间,乱军之中,两人一时也近不了我的身,清寒急喊,“魄,回来。”
所有动静我听得一清二楚,匆忙间瞥到赫联辰的马背上已经空空,未及反映,背后风声已经袭来,唯一的避让方法是就地滚开,目光触及在争斗中被踩踏成泥浆的土地,略一犹豫,已经受制。
北周士兵顿时响起震天的欢呼,赫联辰大笑,“美人爱洁,果然不错。”原来他已经估算到一身白衣的我不愿滚地上的泥水,出手间只给我留了这样一个破绽。
我一被擒,原本围住我的几队士兵开始攻向高长恭和清寒,高长恭略一犹豫,扯住还欲上前的清寒,“先回去,再让段韶想办法营救。”

段韶吟道:“清魄被擒……”,回头看了看一旁端坐吐纳的清寒,他猛一转身,对一旁正在偷看各人脸色的小校道,“传我军令,起灶拔营,留一队斥候和一队锋将给长恭,其余的兵马都随我回晋阳。”
斛律光不敢置信的冲过来,眼睛瞪的铃铛一般,“什么,人还在北周那里扣着,你居然要撤营?”
“嗯,”段韶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我所料,晚上长恭和清寒过去救人的时候,能将北周犯军一举歼灭。”斛律光转头看着也是莫名其妙的高长恭,“就给他那么点人?不如我也去”“难道你不相信长恭的本事?”段韶露出似笑非笑的招牌表情,斛律光犹豫了一下,“信……”

温暖的军帐,柔软的波斯地毯,缭绕的熏香,一旁的黄梨木几上承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如果没有手脚上厚实沉重的镣铐,我应该是很幸福的俘虏。
我端起铁镣走了两步,手上的还好说,脚上的稍微一动就铛铛的响,而且铁镣又厚又重,磨得人很是难受。大概他们给我上铁镣就是为了让我在行动的时候发出声响,以免我逃跑了吧,我嘲弄的想,又坐回毯上,闭目养神。
过了许久,忽然帐幕被人掀开,一个魁梧的军校走了进来,粗手粗脚的将我提起“起来,大帅要审你。”
我皱起眉,嗔怪的瞟了他一眼,他顿时满脸通红,放柔了动作和声音“你若听话,大帅不会为难你。”说罢扯起旁边的毡毯裹在我身上,示意我跟住他。
赫联辰的大帐可以用空荡来形容,此刻里面挤满了人,贺联成坐在上熟,诸将在下首,所有人都绕有兴味的上下打量负着重镣的我。
赫联辰的眼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你叫什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北齐大营。”
我尽量忽视掉周围各色让我不舒服的眼光,温顺的回答,“奴叫清魄,皇上遣人送我来探慰兰陵王的。”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嗡嗡的耳语声。
赫联辰摆了摆手,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起身踱了两步:“一个侍妾怎么会出现在阵前?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我垂下头,“人家想看看两军对垒的场面,王就允了,可没想到……”“那男人呢”“清寒是我孪生哥哥,是随我一同来……”周围哗然,赫联辰也惊奇的说:“那兰陵真是男女皆好么”
旁边一突厥武将插言,“若我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侍妾,每天看自己也应该够了。”角落不知道谁邪邪道,“这样一对双生美人在榻上,再不好这口的人也会动心哩,啧,再加上兰陵王,这风景……。”
众人对视一眼,皆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赫联辰在笑声中问我,“既然是侍妾,你会什么?”我有些转不过弯来,茫然问了一句“会什么”,他用下巴指了指四周的人“他们出来久了,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如果你做的好,我可以考虑将你带回大周,你做个侍妾太可惜了。”
我暗自握了握拳,对他微笑:“北周大军出兵竟然不带红帐的么。”
赫联辰举着酒觚正要啜饮,闻言愣了一下,“红帐……”看着我防卫的态度,他恍然,哈哈大笑“你想错了,我是说歌舞,不是叫你去伺候他们。”
我大概脸红了,引起一片惊叹声。
“歌妾身不会唱,但会跳舞”。我淡淡说,居然说想看我跳舞,这还真是有趣。“那好,但这里没有乐师,就看你的了。”赫联辰示意众人让出一块空地。
我举起铁镣,“将军不帮我卸下铁镣吗,我没把握拖着重镣还能如常献舞”
赫联辰眼光一闪,“就带着跳吧,那么纤细的身子,若不用重镣压着,风一吹就得跑了。”他意有所指的说。
我暗自咒骂了几声,不就是怕下了铁镣我马上逃走么,非说的跟唱歌一样好听。
我拖着镣铐试了几个动作,还好之前已经适应了它几个时辰了,不算太别扭。
左手取青龙上草,折半置逢星下,历明堂入太阴中,我踏出了第一个舞步。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7 | 显示全部楼层

禹步

在场众人同时一震,赫连辰也不禁一阵心慌,只听得下方翩舞的纤纤白影每一步颂一字:“九、晨、破、秽、邪、精、解、灭、亡。”清甜得奇怪的语音每一停顿都如大石坠下般砸在胸口,令人恶心欲呕,空气中也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甜香。
努力想回过头去看看其他人是否也和他同样反映,可根本无法转开视线,那奇异的舞步竟然吸引住人的心神,就连那铁镣一动一晃的撞击声,也成了节拍,让人忍不住细细研究。
一步像太极,二步像两仪,三步像三才,四步像四时,五步像五行,六步像六律,七步像七星,八步像八卦,九步像九灵……
左手掐寅纹,右手掐上清诀,我对着赫连辰恍惚的眼神露齿一笑。
耳边传来牙关扣击声,我瞥了一眼,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瘫在原地,颤抖着喃喃道:“禹步……”
没错,禹步。
我是一个舞者,而死亡就是最壮烈的曲。

木啷山顶,一队人马静默的立着,为首的是两名白衣男子,正是姬清寒和高长恭。
高长恭负着手,眼光落在夜空尽头,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寒像是在认真的在观察远处透着灯光的北周大营,眼神却明白的表现出奇怪的空茫。
“上马吧,就你我二人前去北周大营。”清寒忽然说,高长恭诧异的看住他,“只我们两个?”“嗯,还有。”清寒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不论看到什么,不要和人说,也要尽快忘记。”
高长恭没有再问,仅仅点头表示明白。段韶的举动表明,事态的发展都在这奇怪的兄妹二人掌握之中,也许姬清魄被擒也是估算好了的。
在北周大营外,高长恭随姬清寒蹲伏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察觉到异常。
北周营在月色中显得格外……诡异,对,是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而周围却安静得过头,连巡营的卫兵都不曾出现。
清寒从隐蔽的枯草从中立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我们进去吧。”
二人没有遇到任何阻挡,顺顺利利的进入了营区。高长恭虽然疑惑,但还是紧随着清寒的脚步,片刻不停的移动着。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正在高长恭深吸一口时,一阵冷风裹着浓重血腥味席卷而去,他心中一凛。难道是……
他心里一紧,未及多想,看到清寒加快步伐向左营走去,他连忙跟上。
前面是一块开阔的空地……高长恭忽然站住了,若不是清寒已经开始绕过地上重叠的死尸向中间走去,他几乎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皎白的月光照着空地中心,那里立着一个红衣女子,而附近的地面上,歪歪倒倒躺伏着无数的尸体。
清寒放轻了步子,柔声唤:“魄……”

我看着那些得意的笑容变成哀求、哭泣和恐惧,可惜我的心早已萎缩、麻木,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再尖锐的嘶喊也听不到了。是屠杀,血浆溅到身上,由热变冷,我拖着重镣,在呆滞的人群中狂舞。
直到周围死寂一片。
粗重的铁镣磨破了我的手腕脚踝,好痛,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早已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粘腻的血液顺着我的皮肤成股的流下,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从血池起身的时候。
寒很快会来接我,他会帮我为伤口抹药,也会带我去清洗掉这些恶心的液体。
我听见脚步声,却,不止清寒一人。寒,你竟然让人看到这样的我。
忽然心和身体一样冷。
清寒去清查营帐的时候,高长恭忍不住问我:“清魄是怎么杀掉那么多人的”,问题刚出口,就让我一眼瞪了回去,之后就没再言语过。
回到空地前,清寒对我一点头,说“可以回去了……铁镣等回营以后让段将军找人凿开吧。”
点头,我没有告诉清寒我已经被磨伤了,现在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折磨自己,就是折磨他,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他看到我的伤处时心痛的表情。

城守大宅前。
奔马还未停下,焦急等候的段韶已经扑至马前,探询的眼光看向高长恭,高长恭对他点了点头,段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都辛苦了,赶快进去沐浴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铁伐”,我从清寒的斗篷里伸出头,微微笑着看住他,“接我下马好吗,我手脚怕是伤了,不能用力。”清寒一震,揪住做势要朝已经伸手的段韶扑去的我,急问,“伤了?你为何没对我说。”
我几乎是立即就心软了,忽然又想起进城之前清寒对高长恭说的那句话,心里又盈满了怒气。我凉凉的问,“你还记得关心我吗。”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我开清寒的手,落到段韶怀里,黑色的斗篷已经被里面的衣服渗透,在段韶怀里一滚,一层血印。
段韶嗓音都变了,“天,伤那么重……”说着便要拉我的手看伤。
“不可!”清寒急叫,同时飞掠过来想从段韶手里接过我,我一缩,同时避开了他们两人的手。
清寒眼神一黯,从怀里掏出我的蛇皮护手和一盒伤药,一齐交到段韶手里,“小心别碰到她的手……为她准备足够的热水,待她沐浴完将残水挖个坑深埋了。“说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径自朝里面去了。
段韶将系住我手脚的铁镣尽量归拢之后横抱起我,一边往大宅里奔一边一迭声的唤着仆人,我恍惚的听着,以前,知道我受伤了,这般焦急的应该是清寒吧。
虽然我也知道清寒只是欣赏高长恭的才华,但这个事实来的太突然,我一时间还不能接受。
洗去血迹,散着湿发,我在灯下细细的将每一块淤伤出血的皮肤再涂上一层伤药,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清寒。
人到了门口,却迟迟没有敲门,我心里暗恼,将伤药往桌上一摔,“到了又不进来,鬼鬼祟祟的在外面作甚么。”清寒叹了一声推门进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气些什么。”
“高长恭没去叩谢你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情么”我冷笑。清寒又叹气,将我揽进怀里,“你在气我帮他么……”“我能气什么,”我闷闷的埋头在他胸前,学着他的口气,“长恭,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清寒苦笑,“原来是这个。”他顺了顺着我散乱的湿发,“魄,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要他答应不要将今晚所见说出去而已,不要生气了,嗯?”
我心里的郁气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一扫而空,此刻更是仍赖住清寒不肯起身,“寒,晚上陪我”
“好”他含笑答应。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齐王

晋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邺城,主上命我们立即回去,同行的还有段韶、斛律光和高长恭,他们作为功臣也要回邺城述职,顺便参加春猎。
本指望能休息几个时辰,但只来得及洗掉一身风尘,主上已经派人传我和清寒了。赶到禁宫门口,正好碰上入宫述职段韶等人,正好结伴同行。
高长恭一路都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段韶表情也罕见的有些浮躁,斛律光则狐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很久未说话的清寒忽然轻声问,“兰陵王可是觉得我的提议折辱了你。”众人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到高长恭身上,我更是疑惑,看来我曾经错过些什么。
段韶看高长恭不理不睬的样,温言对清寒解释,“我看兰陵能领会清寒的好意,但是擒杀赫连辰的功劳是清魄的……”我总算听懂了,嗤笑了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为主上杀的人还少么,难道少这一个赫连辰主上便要办我?”
清寒叹了口气,问“被人津津乐道的只是美貌,兰陵王真愿这样么。”高长恭身体明显一震,斛律光此刻也听懂了,上前几步搭住高长恭的肩,“这是个机会,长恭别辜负了姬家兄妹的好意。”
高长恭脚步一顿,我以为他就要答应下来,却听到他说“大家的好意长恭心领,但是长恭的骄傲不容自己做出这等事情,此事还忘各位不要再提。”说罢他加快步伐,向已经接近的享殿走去。

主上在奏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才从案几上抬起头来,狭长的凤目在室内各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出言赐座。
在他准备询问之前,一室安静。
我仰首看着他,他很苍白,苍白得让人几乎以为他身染重病,但一双凤目却神采飞扬,顾盼之间,竟像有万千流云藏匿其中,再一看却又化作孤崖沧海,引人情不自禁地愈望愈深,竟一分也移不开视线了。
他忽然对我展颜一笑,“怎么,清魄才离开朕几日,看到朕竟然看得痴了。”我猛醒的眨了眨眼,转开头去。
他将目光转到另一边,“兰陵,给朕详细说说你们怎么破掉北周联军的。”高长恭站起一辑,张了张嘴,却像说不出来似的又闭上了,皱起了眉头。
我和清寒对视一笑,他定是想起清寒叫他答应自己不要将我的事情说出去的缘故。清寒立起道,“主上,由清寒代兰陵王说吧。”
主上一点头,清寒极快的将到达晋阳大营之后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说到最后他和高长恭进入周营,他巧妙的避开了空地那段,只是说高长恭亲手割下了赫连辰的人头。
主上微微闭着眼睛,看不出想法,段韶和斛律光有些紧张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高长恭,而高长恭脸色数变之后,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神情平静下来。
良久,主上眼未睁,轻轻的说了一句,“清魄,这不像你。”所有人顿时一惊,我心里也凉了半截,强笑道,“清魄不懂主上的话。”主上的唇角一挑,睁开眼来看我,凤目掠过一丝阴贽“是么。”
我和他对视了片刻,他忽然轻柔的说,“朕明白了。传朕旨意,兰陵王段韶斛律光三人驻守晋阳有功,兰陵王赐白玉错金嵌宝石玉碗、五彩加金花蝶纹攒盘各一对,添彩漆寿春图莲瓣式盒两件,美妾二十;段韶封武卫将军,赐东海水晶屏一架,黄金万两,良田百亩;斛律光封卫将军,赐镂金玉如意一对,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他身后的笔监立刻奋笔疾书,一一记下。
不理跪下谢恩的三人,他眼睛转回我和清寒这边,“倒是你们两个,朕该怎么办呢。”神情让人悚然。
我以为他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对身后的宫侍吩咐,“去取东海进贡的那个水晶手串。”然后对我伸出了手,“清魄,到朕身边来。”我只得立去他身边。
看我光站着,主上眼睛已隐隐透出不悦,没给我反映的时间,他只一抓,我已经落进他怀里。我顿时浑身僵硬,主上从来未让我如此接近过他,而我也从来不让清寒以外的人抱我。直觉的要挣扎,主上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在反抗朕?”“清魄不敢。”我垂下眼睑,慢慢放软身体由他抱着。
段韶、高长恭和斛律光进退不得的跪在殿中,清寒更是僵直的在锦凳上坐得笔直,一时间殿里静的只剩细微的呼吸声。
主上的胸膛没有清寒的厚实,但散发出来的热力几乎让我不能集中精力思考。主上的异常是因为察觉了什么吗。
正在胡思乱想,步声响起,宫侍捧着一只锦盒快步走来。
主上很自然的挽起我的手,褪下蛇皮护手,将一串冰凉入骨的血红手串套进我的手腕,“那天见到这串珠子,朕便认为只有清魄能压住它的血色,看,称着皮肤多漂亮。”他的呼吸有意无意的拂过我的鬓发,我没有谢恩,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朕能给你任何东西,也能把他们都毁掉,”果然,他接着说,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他们”还是“它们”,“所以,不要骗朕,也不要想着反抗朕,更不要想着背离朕。”他的眼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每个人,仿佛这句话也是对他们说的。
“好了,”他把手一放,我差点滑坐在地上,“都回去休息一下,夜里,朕在未央宫为你们设宴接风。”说罢,袍袖一拂,径自起身去了。

退出殿外,我注意到段韶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呵,果然是伴君如伴虎。一阵风吹过,我才注意到我的一只护手被主上带走了,而此刻一定不是问主上要回的好时机,算了,夜间宫宴之后看主上心情如何再说吧。
高长恭几次想说什么,都咽回去了,我看清寒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便没有说什么,段韶一直在默默的想着什么,只是斛律光一直在从上到下的打量我,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是皇上的妃子吗?”
我一边摆弄手腕上的手串一边随口答,“谁说我是”,“可如果不是,皇上怎么会……”斛律光一脸狐疑时,段韶叹了一声,“我认为皇上,是误会了什么。”他看向高长恭,“长恭,你认为呢。”高长恭脸色阴沉,“他在示威而已,能误会什么。”
段韶失笑的摇头,“我倒觉得,皇上可能误会了清魄回护长恭的用意。”闻言清寒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用意?”“嗯”段韶凝目望向遥远的宫楼,“连斛律光都看出来了,你们真看不出来么。”斛律光一愕之后马上怒目相向,“段韶,你是在说我缺心眼吗。”这下连我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清寒问段韶,“段将军是说,主上认为清魄是因为对兰陵王有私情才帮他。”段韶点了点头,斛律光嗤了一声,“这么明显的事情,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们没见皇上方才的神情,就好像见到了勾引自己妻室的仇人一般,……”段韶忙打断他,“一件夹袄到了你那里就变成长袍了,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高长恭冷冷的插了进来,“随他去想,我连先皇都没有怕过,别说是他。”清寒有些抱歉的拍了拍他的肩,“别想得太糟,主上对清魄绝没有男女之情。”“不,”高长恭摇头,“不谈这事了,”他转向我,“我记得在晋阳的时候,清寒交待光不能碰到清魄的手,连你沐浴之后的残水都要深埋,但方才……”
我不等他说完便伸出那只没带护手的手,轻轻抚上道边栽种的五瓣梅。
只听到嗤嗤的一阵响,整株梅花变得枯萎焦黑,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众人色变。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19:59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之兰陵

我叫高长恭。
我对那夜只有一点的记忆,毕竟那时我才6岁。
液体溅在脸上,是血吧,是热的。
我被侍卫抱在怀中,回头看的时候,火光中,娘亲的陪嫁女侍妙则推开了总管高平扶持的手,踉跄的倒在地上,那么远的距离,我仍然清楚听见她的悲鸣:不要管我,定要保护好元后和小世子。
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已经追到了她的身旁。
追上来的高平扳回我的脸,世子,别看。
他温热的大掌离开我的脸时,恰好吹过一阵冷风,肌肤一阵清凉。
还是血吧,是冷的。
逃,逃,没命的逃。
只知道,身边人越来越少。
只知道,后面喊杀声越来越近。
远处渐渐出现了火光,高平原本绝望的眼在听见第一声号角时璨然一亮,高呼,是关景王,关景王的兵马来了。
混乱中,只知道迎面奔来的兵马并没有在我们身边停驻,而是向皇城追兵的方向沉沉迫去。
下一秒,我看到戎装的叔叔风一般从狂奔而来的马背上卷下,将我娘亲元氏揽进怀中,急迫道,伤到没有?有没有伤到??
娘亲没有回答,我看到她软倒在叔叔怀里,是晕过去了吧,高平小心翼翼的将她接过,送到后方去了。
叔叔转过来,眼睛落在我们这群人身上的同时,背着我的侍卫动了。
他如山崩般倒下,我也重重摔在地上,疼。
众人惊呼的同时,叔叔抢上前来,将我扶起。
我执拗的过回头看方才护着我的那个侍卫,本是雪白镶银的侍卫袍,已经被血液染成红褐色,宽阔的背上除了羽箭,就是累累交错的伤痕,眼睛已经闭上,嘴角却微微的向上。
好汉子,我听见叔叔叹息,厚葬他。
你便是孝瓘?叔叔柔声问我,眼光熠熠。
不,我叫长恭,我答。
明明没风,叔叔却颤了一颤,目光转冷,对,应是叫长恭。
他紧紧将我搂在怀里,长身立起。
众将听令,集结兵马,杀入皇城。
那场祸乱中,大哥死在皇城里,三姐和六弟还有其他几个妹妹,也在兵荒马乱中终结了他们短暂的一生,二哥给流矢射中脊梁,虽然外伤已治好,但却是一辈子都站不起来的了。
很长一段时间,娘亲终日抱着我和二哥、五弟细细的哭。
叔叔总是无可奈何的在旁边轻声安慰,肃仪肃仪,别哭肃仪,大哥已经不在了,我定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高平告诉过我们,从今以后,不能再叫叔叔了,应该称陛下,而父王,已经成了先皇,文襄皇帝。
我不喜欢叔叔,并不只是因为他抢去了原因给二哥坐的那个位子,也不只是因为他在父王尸骨未寒的时候便与娘亲卿卿我我。
我没资格不喜欢他,因为,我的家族本来就是不分人伦辈分的禽兽之家。
呵呵,别怪我这样说自己的家族,我说的是实话。
下人们总是窃窃的交流着自己知道的高家秘闻:爷爷先后把魏庄帝的皇后朱荣之女、建明帝的皇后尔朱兆之女、魏广平王的王妃郑大车、任城王的王妃冯氏、城阳王的王妃李氏这些魏朝的宗室王妃纳入私房,而魏广平王的王妃郑大车却经常被下人撞见和叔叔裹在锦塌上。
我父王高澄在爷爷死后先逼娶家臣薛寘之妻元氏,就是我的娘亲,后来强夺了家仆之妻徽娥,再纳了同僚包养的艳妓玉仪、静仪,又私通爷爷的嫔御郑大车,最后又娶了爷爷的元嫡(即元配夫人)蠕蠕公主,甚至……甚至在一次宿醉中逼奸了叔叔的妻子我的婶婶淑猗。
至于叔叔,他强夺手下武将之妻王氏和歌舞戏曲的娼女薛氏姊妹,因为三叔永安王高浚当面驳斥了他的一项军议,便派大将刘郁截杀了三叔之后把三婶送给了刘郁;四叔上党王高涣不满他截杀三叔带兵反他,他又派大将冯文洛杀了四叔之后把四婶赏赐给冯文洛。
当然,还有我最不想说的,我的娘亲元氏,不知道是因为父王侮辱了他的妻子或是其他,反正,他和娘亲的私情,我曾亲自撞见过的。
这也是父王不喜欢我的原因,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这也是叔叔挺偏爱我的原因,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大概连我娘亲元氏也不知道我是谁的骨血吧。
很讽刺。
叔叔的儿子太子绍德总是在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低语,野种。
但是我不在乎。
父王说过,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对不起我,但我自己不能对不起自己。
所以,我仍旧日日读书练气,夜夜纵情声色。
我不能对不起自己。
有一日叔叔招我们进禁城考我们学问,随便聊了几句家常后,叔叔先问我,长恭,依你的年龄,可以受封了,你要做什么王,说与朕听。
我还未回答,五弟长弘便从叔叔膝上跳起来高声回答,我要做冲天王。
一室人都笑了,叔叔更是笑的用袖子掩面拭泪,旁边侍立的大夫杨愔也笑道,天下没有这个郡名。
叔叔等笑平息了,凝神思索了片刻,说,就赐封长弘为琅琊王吧。
话题终又回到我身上。
长恭,你想好了么。
我略一思索,跪下求道,长恭是否能入营参军,如有战功,日后再领皇上的封赏。
叔叔微微的笑,很久没说话。
在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说,好。
他眼里的光芒闪了闪,赐封兰陵王,你为朕去守晋阳吧。
我同意了。
他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笑说,军营清苦,你就不要带你娘亲去了,留在邺郡,也方便朕照顾探视。
我也同意了。
谢过了恩,我几乎是狂奔出王城。
我恨叔叔,我恨娘亲,我更恨我自己。
我恨叔叔的禽兽不如,我恨娘亲的不知自重,我更恨我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恨叔叔,但是我没法不尊敬他,他一直是个了不起的武将。
哪怕成了皇帝,他也是一个尚武精武的皇帝。
是的,我承认,我一直梦想能成为能和他比肩的将领。
从父王第一次将我抱上马背,带我驰骋在邺郡郊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以后要走的路。
我定会成为传说中的军神。
我将会拿回一切。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0 | 显示全部楼层

情动

“主上服食过姬家的灵丹,便不会怕清魄的毒性,”清寒怜惜的将我的手拢回袖子,“至于我,在未来到这个世上之前便已经习惯了。”
段韶细细的查看那株梅花,惊叹道,“早听说皇室鸩鸟毒绝天下,一见之下仍忍不住要赞叹一声呢。”清寒眸光一闪,“你知道鸩鸟?”段韶一愕,“当然知道,先皇文宣帝就是因为没有得到鸩鸟的庇佑才会给人投毒害死的。”
“鸩鸟是我娘,我是毒藤。”我自顾自的折下一枝枯萎的梅花,把玩着。清寒的脸明显的抽动了一下,又很快平复下来,长身一辑,“时辰不早了,还要为宫宴做些准备,先告辞”,不容我向告别,扯起我率先向宫门方向大步走去。
眼看府邸在望,耳边仿佛传来清寒的一声叹息,“魄,以后不要在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我没有看他,只是揭起了车帘,看了看天,“夜里又要下雪了呢。”

夜宴。
虽有歌舞,但因为下午的事件,各人心思不一样,一顿接风宴也吃的味同嚼蜡,不到两个时辰就草草收席。
我虽一直偷看主上的神情,但也没瞧出他的心思,便也没去问护手的事,正要随着清寒离开,忽然内殿出来一个小宫侍,喊住了我,“清魄姑娘请留步,皇上命我传你去呢。”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一顿,清寒给了我一个“自己小心”的眼神,对我说了一句“我在宫门等你”就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我踏进主上休息的暖阁时,主上正斜倚着软榻的团枕看书,宫侍通报之后小声对我交代,“皇上有些醉了,姬姑娘尽量不要惹怒皇上”,便退下了,留我在门口站着。不知站了多久,只觉得脚也有些麻木了,听到主上说,“进来吧。”
我迎着他犀利的目光站到房间正中,他将书卷随手一丢,微微舒展了一下四肢,看似无意的问,“那手串尺寸应该正好吧。”见我点头,他露出一个笑容,向我招手,“来朕身边。”我想起了下午那个拥抱,有些迟疑的,但总还是在他不耐烦之前站到暖榻边。
苍白纤长的手指穿过我的长发,他忽然问,“清魄喜欢兰陵吗,若喜欢,朕可以考虑将清魄许给他。”我直觉的摇头,只觉得头皮一痛,整个人重重的摔在他脚下。
有力的攫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将目光对上他的阴骘,般若酒冷冷的味混着他身上特有的紫鸢熏香味扑面而来,紧紧缠绕我长发的手指仍然没有放松,“朕的清魄竟然学会说谎了。”他森然道。
我强忍揪痛,抗声道,“主上都不给清魄说话的机会便已经定了清魄的罪名,清魄无话可说”“啧,几日不见,清魄的脾气又大了一些。”他邪佞的俯下身来,“清魄不觉得兰陵很美?”我恼怒道,“要看美人我每日看自己就够了,哪还管得了高长恭的美丑。”
头皮上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些,但还是生疼,主上的口气也稍微和缓,“说的真好,那清寒为何替他说谎。”我自然不会说出这个问题你怎么不去问清寒之类的蠢话,只能照实回答,“兰陵王确是一员猛将,只是因为他相貌皎美,使得人人都看轻他,所以……”“所以你就把你万年一见的同情心放在了兰陵的身上,不惜欺骗朕,好,真好“。
主上手猛的一松,我顿时狼狈的滚倒在地板上,还未来得及安慰一下疼痛的头皮,主上的手又伸了过来,声音却是罕见的温柔,“疼么,来,朕看看。”我只能顺从的攀住他的掌,由他牵着坐进他怀里,由他给我轻轻的按摩着头皮。
奇怪的亲昵,我模糊的想。
主上冷不防开口问我,“你认为朕一直不知道兰陵王是怎样的人么。”我没回答,因为知道他不是真在问我。“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便一直听父皇提起兰陵。你知道父王是怎样对我谈起兰陵的么。”我不觉中出了神,直觉的摇了摇头,主上的声音渐渐变的空茫,“父皇说:十二习得孙武子,十三弓马纵横行;十四竞技夺魁首,十五布阵得头名;北国风光北国水,陶冶十八妙兰陵;心藏计策三千六,胸中包含九万兵!”他的安静忽又转为狂怒,重重的将我勒进怀里,狠狠的问我,“你说朕还不知道兰陵是怎样的人?!”
见我摇头,他才放松了力道,“兰陵家和朕的父亲,有极深的纠缠,而以他桀骜的个性,他并不是一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他只是在等待机会,等待自己足够强大的那天,你懂朕在说什么吗,清魄,你还要继续放任你的同情心吗?!”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看住他深邃如寒潭的眸子,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怜惜。
人人只看到主上的风光,却哪知道高高在上的他也有觉得高处不胜寒的时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禁宫里,成天步步为营,每日钩心斗角,所以他才总那么苍白吧。
“你,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朕……”他的尾音消失,不顾我的僵硬,吻如暴风雨般落到我颊上唇边。半晌,两人都被折腾得气息紊乱、呼吸急促时,他才从我的颈间抬起头,细细看我,我也抬起迷蒙的眼,看住他。
下一刻,我被重重推开,踉跄几步刚立稳,再看他,神色已经是一如往常的清冷,“是朕疏忽了,只想到要多留你几年为朕做事,忘了清魄也是血肉之驱。”他薄薄的嘴唇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朕明日下朝之后会亲自挑几个清白美貌的官宦子弟给清魄送去,你平日看上了谁也尽可对朕说……”
我怒极反笑,“不劳主上费神,虽不至于去找高长恭,但段韶或者斛律光一定不会拒绝清魄。”他并没有像我预计的那样大怒,反而微笑着吐出一个字,“好。”

气急败坏的奔出禁城,值夜的禁卫大约以为我要替主上办什么紧急差使,远远的为我敞开了大门。
奔出宫门,清寒连忙迎上来,将我上下打量,“怎么了,怎么奔的那么快,主上……”他眼光落到我颈上,顿时狂怒咆哮,“他竟然敢……”把我一推便要奔进宫去。
可怜了我今晚一直被推来推去,我为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自嘲感到可笑,不敢多想,我死死抱住清寒的胳膊,用尽力气拖住他,“没有,他没有。”“那你颈上的吻痕哪里来的?”清寒犀利的瞪我。
“吻痕?”我愣了一下,抚上他的薄唇曾流连的那块地方,仿佛他的灼热气息还吹在那里一般的滚烫着。收到清寒的眼刀,我只好交代,“他只是吻了我,还说明天要给我送几个男人来。”
不理清寒的目瞪口呆,我径自朝马车走去。
只是可惜了我那只护手,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竟没来得及将它要回来,只能等明日了。
明日……他不会真的送一打美人来供我消遣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玩具

第八章玩具
一大早府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不过我还是有些高兴,因为不是主上许诺给我的那几个,也不是来找我的,是高长恭。
晨光下,一席白衣的高长恭有如嫡仙一般,好像周身都隐隐范着光,书卷的儒雅和皇室的逼人贵气奇异的在他身上相融,吸引了不少下女偷偷在远处嬉笑偷看。
“清寒这个时辰应该在练气,要找他得再过一个时辰再来,”我很不客气的下逐客令,昨夜的教训相当深刻,离他远些比较好。高长恭不以为忤的摆了摆手,“我是来找你的。”我闻言上下打量他,“你不是真如主上所想的,喜欢上我了吧。”
他没有接我的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摊在掌上给我看,“这个东西,你见过么。”我远远的瞥了一眼,略有些疑惑的问他,“这是清寒从前最爱折的芦苇蚱蜢,你是如何得到的。”他微微一笑,将手掌合拢,“多谢。”不理我的问题,转身离开了。
我也没追问他,那个蚱蜢,小时候清寒总折了来哄我高兴,也许在别处也折过哄别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清寒没有对我提过的人,一定是不重要的人,

乔装来到邺城最大的茶馆聚香楼,小二引着我来到二楼常坐的位子,照例上了一壶香茶,一碟香干,一叠芙蓉糕,便退了下去,我开始闭目凝神,将注意力投向四面八方。
茶楼是整个皇城里消息流通最密集的地方,下至各地贩夫走卒,上达皇亲贵胄,都有可能在此进出聊天。没错,我也是主上的耳目之一,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在这里听人聊天。
高长弘上到二楼就看到这样的景,一个身着月白绣银锦袍的俊美公子微闭着眼,略皱住眉,一动不动的临窗坐着,冬日晚升的阳光从他前方投过来,将他长长的睫毛折射成一扇阴影,覆在他完美的侧脸上。
高长弘一愕的功夫,跟在身后的人已经推了他一把,“忽然愣住做什么,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他恼怒的瞪了后面的人一眼,正要继续迈步,后面的人也看到了窗前的那个剪影,大呼小叫起来,“我的天爷,邺城何时多了这样的美人,怪不得你要看得呆住。”
我没有睁开眼,直到有讨厌的人遮住了阳光。
面前多了两人,我认出方才大声喧哗的轻浮男子是大夫杨愔的独子杨纳言,而另一个虽从来未见过,但从衣着气度来看,也应是皇室子弟。
不知为何,我看到他的时候居然想起了另一张脸,这才起了好奇,细细打量,竟然和那人有三分相似,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琅琊王不是应该明日才到邺城么。”我又把眼睛闭上。
高长弘一僵,脸色凝重起来,“请问怎么称呼。”他故意提早一天回到皇城,并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行踪。
“小姓不足挂齿。”我知他疑惑,他要提前回来总有他的原因,而我也不想探察皇室隐私,“能与杨公子同行而走在前,身形气质又有几分像兰陵王,非是他的胞弟琅琊王不可。”
杨纳言则绕有兴致的坐到了对面,挑眉打量我,“这位公子认得杨某?”我对他望了一眼,“你尚在几尺之外我便闻到了让诸多邺城公子们求之不得的冷香,杨公子不是要说佳韵楼的香盈袖不是你的红颜知己吧。”好了,解了你们的疑惑,可以滚了,还我阳光来。
此人,危险。高长弘眯起了眼睛,也随杨纳言坐下,“既然公子已经知道我二人身份,何不痛快报上名来,兴许大家以后能作个朋友。”我嗤了一声,没有回答,一个高长恭已经让我避之不及了,要让主上知道又多一个高长弘,还不知道要多麻烦。
高长弘明显已经变了脸色,双肩微沉。啧,要动手了,我朝窗外看了看,聚香楼门口遮蔽阳光的荫棚已经搭了起来,也罢。向对面露出一个慵懒的笑,脚尖一点,在杨纳言的惊呼声中,人已经从窗口翻下去。
不曾提气,摊开双臂碰的一声落在荫棚上,视线正好对上窗口伸出来高长弘怒气冲冲的脸。向他抛个媚眼,成功的让他僵硬成石,我一侧身纵下荫棚,朝一旁的巷子里钻去。
翻墙回到府里,我急急忙忙的朝前厅跑,一面跑一面忍不住想笑,那么大的男人竟然会脸红,今天虽未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但这个笑话应该跟清寒分享。
一进大厅,我的笑凝固在脸上。
清寒不在。
地上跪着四个衣着光鲜的少年,被他们众星拱月般围着坐在上首的人竟是皇帝高绍德。
见我僵在那里,他不悦的挑眉,“看来清魄并不欢迎朕的到来。”我只得干笑,“哪里,主上有什么吩咐派人来传话就可以了,怎么亲自跑来了。”他微笑,“君无戏言,清魄,朕给你送玩具来了。”
我心里奇怪的有如抽丝般痛了一痛,暗暗深吸了口气,我跪下叩头,“谢主上美意,清魄……不能接受。”
他没有理会我的拒绝,而是命那几个少年抬起头来,“这里是邺城最美丽清白的世家子弟,只要清魄喜欢,他们会为你做任何事。”我跪伏着没有起身,执拗的重复,“清魄不能接受。”
“哦?”他的声音变得轻柔,这是他发怒的征兆,“真是个冷血的女子。”,我正奇怪他这句话的含意时,听见他锵的一声抽出了佩剑,接着便是利器刺入身体的钝响。
我一抬头,离他最近的一个少年已经倒在血泊中,犹自微微抽搐,而持剑的他,只是嫌恶的看着衣袍上溅到的几滴鲜血。
见我惊疑的神情,他苍白的俊颜上展开一个动人的笑,“清魄不要的东西,定不是好东西,所以,朕就毁了他们,明日再为清魄找几个新的。”其余四个少年本已浑身打颤的跪伏在地上,此刻更传出压抑的哭泣声。
好残忍的笑,我心里越来越痛,眼看他的肩膀又是一动,我脱口而出,“不要。”
颤巍巍的剑尖停在第二个少年胸口,他没有看我,只是问,“清魄改主意了么。”几个少年投向我的眼光充满了祈求,尽量不去看他们,我平静的说,“他们可以留下,但我不能碰他们,难道主上忘了么,我……”
他缓缓站直,欣然道,“这个朕早已替清魄想到了”,他一指桌上承置的一个锦盒,“那是朕让清魄的师傅特制的药丸,服用一粒,半柱香功夫便不怕清魄的碰触,药效有三、四个时辰。清魄,不要再拒绝朕”
我只得深深叩下谢恩,主上满意的嗯了一声,走到我身边,啪的一下摔下那只护手,便毫不留恋的走出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往事

第九章往事
还未等我站起身来,旁边一个少年扑跪至我面前,哭道,“求主人救我弟弟。”我此刻已是心浮气躁,强自忍耐着对他说,“你自己去前厅唤人吧。”说罢不再理他,转身朝外走,结果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师傅……”我惊讶的看着这个已经数年不见的男人,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外人眼中他定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吧,也许只有我和清寒才知道他儒雅背后那颗冰冷的心。
师傅的眼光越过我的肩看进房里,竟然叹了口气,“先救人吧。”
再见到师傅已是晚上,他刚从临时安置那群少年的别苑里回来,便来寻我。我将他让进房间,正要唤人奉茶,他举手止住了我。
“清魄”,他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清冷,“那个人问我要了许多短效解毒药,还说是为你准备,你究竟做了什么。”我冷冷一笑,“我要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好了。”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回答,愕了一愕,“你不知道?”“师傅认为清魄应该知道么,”我越想越恼怒,“师傅不认为去问那个人应该会更好一点么。”
“你……”师傅震怒的扬起手掌,像是想抽我一记耳光,没有躲闪,我毫不相让的昂首看他,他目光一闪,颓然放下了手。半晌,他忽然幽幽道,“清魄,想知道你娘的故事么。”
我娘。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师傅,“我娘在哪里……我娘为什么不来看我……我娘漂亮不漂亮……”师傅总是冷冷看我一眼,转身就走,久而久之,我也不再想问。
此刻我也不作任何表示,如果师傅愿意说,他自然会告诉我,如果他不愿意说,我再渴望知道他也只会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我永远忘不了,师傅曾抱来一条活泼的小狗问我想不想要,我欢喜的直点头说想,他却一转身将那小小身体抛进了花园的池塘,小狗嗷嗷的哀叫声中,师傅冷冷的说,“永远不要向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因为你会毁了它。”
袍袖一拂,师傅摔过来一件物事,我接了一看,是一只翠绿欲滴的莲花玉佩,雕功精细,连花瓣上滚落的水滴也晶莹可见。
“这是你娘的,”师傅闭了眼缓缓道,“她叫水魇。”
姬水魇,我重复着,她定是一个温柔如水,美丽若妖的女子。
师傅忽然问我,“清魄,你知道为何我从来不对你提你娘的事。”我摇头,“师傅定有自己的计较,所以清魄不必问。”
“因为我杀了她。”师傅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声音虽轻,听在我耳里仍如响雷。
师傅杀了我娘。
这个事实奇怪的只在我心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涟漪,我长吁了口气,轻问,“为何杀她?”
师傅瞟我一眼,“看来我将你训练得太好了,若是讲给清寒听,他定已经扑上来了。”
我摇头,“我未见过她,对她的思念在幼年时期也已夭折,所以她的死活,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往事。”这是事实
师傅有些惊讶,“看来我低估了你。清魄,你知道为何你从一出生就注定了所有。”
“因为我姓姬”,这很简单。
“姬氏世代血脉相传,每辈人中只有一个女孩出生时引得无数鸩鸟来朝,她便是剧毒之首,鸩鸟之王”师傅微微一顿,“只因为高家先祖曾经有恩于你姬氏,你的姥姥曾允诺高家,姬氏鸩女将为高家效力三代,你是第二代。”
“那师傅呢,师傅在这个故事中是什么样的角色。”我问了我的疑惑,从他对姬家历史的了解和自小对我的教导,我直觉他应该也是故事中的一员。
“我?”他惨然一笑,“我是她的师兄,也是你爹。”
我几乎有些站不住,自小师傅对我的态度,曾让我以为他是姬家的世仇,如今谜底揭开,却是这样的答案。
“高家家主要求姬氏鸩女全心全意辅佐少主,高家少主也迷上了水魇,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水魇爱上少主,任何能左右她视线的东西或是人,注定被毁灭。”师傅的声音很空洞,“而你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她愿意为高家做事,但说永远不可能为高家少主奉献身体。”
我默然,爱上高家少主,呵……
“所以,高家家主震怒之下,派人杀了你娘的恋人,我趁她心神震动之时,对她下了毒……”“你说谎。”我冷冷的打断“世上一切毒都奈何不了我们。”师傅不以为忤,微笑问我,“若是春毒呢。”我哑然。
“我还记得那叫惹意牵裙散,我将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研碎,放进了他送给她的茶具里,和晶露玫瑰冲在一起,亲手递给了她,饮下不到一刻,她就已经神智不清了,是我鬼迷心窍,”师傅闭着双目,眼角隐有泪光,全身微微颤抖,“是我害她万劫不复。”
不知为了什么,我也在颤抖,脑子也乱成一团,恨极了这样的感觉,我捂住耳朵大吼,“停下,我不要听了。”
师傅充耳不闻般继续说,“她含怨生下了你,平日虽不言不语,但也没有异常举动,就在所有人认为她已经接受了现实的时候,在他的忌日,她忽然出逃。”声音有如铁石,铮铮穿过我的指缝,钻进我的耳朵。
“我当然追她,她逼我和她交手,用杀招逼我下重手,却在最后一刻将胸膛送在我的剑尖之下。”泪水终于滚滚而下,触及这段伤心的过往时,他仍然忍不住内心凌迟般的疼痛,几乎要像孩子般号啕大哭。
我反而冷静了下来,去面盆里绞了块面巾给他。
他接过之后只是怔怔的捏着,半晌才说,“所以我从小就交代你,不要让自己动心,不要喜欢上任何人,任何东西,这样才能确保你能够顺利延续你的生命直到使命结束。”
“何时结束。”我问。
师傅幽幽道,“等你的女儿出生成长,等高家的接班人又一次执掌天下。”
我笑了起来,“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不会生育。”
师傅讶异的抬头,“谁告诉你的,你出生以来身体便一直在调养,你不可能不会生育的。”
我拔下簪发的白玉簪子,拨了拨灯芯,笑得舒畅,“师傅会有办法的,清魄的命运已经不容改变,但姬氏将再也不会出现鸩女。”
师傅应该听懂了,因为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琅琊

早晨师傅走的时候送了我一袋他自己炼的糖,我马上取了一颗含进嘴里,久违的甜香让我难得的笑眯了眼。
见我含着糖球的满足样,师傅也有些笑意,却忽然对我说了一句,“重伤的那个,我救回来了。你抽空去看看吧,别对他们太严厉了,他们的命也不好。”
清寒在一边疑惑的问我,“谁伤了?哪个他们的命不好?”
我恼怒的一跺脚,刚刚忘记了这一茬,他们就不容我忘记得久一点。

一边朝别苑走去,一边向脸色越来越青的清寒说明了这几个人的来龙去脉。听到最后,清寒恨恨的说,“他终还是不肯放过你。”
“不”,我一反常态的轻松,“相反的,是我不放过他。”说罢不理清寒的疑惑,径自朝前走。
人并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幸福的。
一把推开四位少年歇息的厢房门。被惊动的人儿不约而同的显出惊惶的神情,除了躺在榻上的那个,其余的人反映很快,转眼就跪下叩头,口里称道,“主上。”
“瞧,”我对清寒说,“终于轮到别人叫我们主上了。”清寒皱起眉,“不好笑。”“无趣”,我对他的严肃嗤之以鼻。
一一问过几个少年的姓名年龄和家世,清寒的眉头皱成铁疙瘩,“竟都是高官家的子弟……”转向几位少年,我问,“你们都知道是来做什么的吗。”
看起来最为年幼的少年微微仰起脸,轻声答,“皇上命我等来伺候小姐。”“你是御史大夫张涧之家的张仪”我托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脸,端正的额头,长而卷的睫毛,黑白分明充满水气的双眸,秀气的鼻子,红润的嘴唇。果然是美人胚子,假以时日将也是一个秀丽的美男子。
“你们都是心甘情愿的来的?。”我问,他大概不习惯和人如此接近的说话,略有些脸红,仍简短有力的答道,“心甘情愿。”我正想问他是怎么给找来的,一旁忽然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不甘不愿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来伺候你,又何必假惺惺。”
好胆,我笑了,看向一脸屈辱的少年。这是宫监雷敏承家的少爷雷昀,雷家这次竟一举给抽走了两个男丁,另一个叫雷亟,现在正躺在榻上。剩下一个在旁边战战兢兢看着我的是上卿魏越常家的魏子川,如果我没听错,那日吓得哭泣的便是他了。也不知主上用了什么手段,让这些高官在短短几个时辰里就大方献出自己的孩子。
“我不勉强你们,说实话我也不想家里多几个奇怪的人”我找个椅子坐下,昨夜听师傅的故事故事听得我做了半宿恶梦,今日又早起,果然有些体力不支,“不愿意留下的,只管说一声,过得几日,我跟主上说腻了你们,就送你们回去。”大不了他再送一批新的来。
雷昀有些疑惑的看我,“可皇上说是你要的我们。”我正眯着眼用舌头拨弄口里尚未融化完的糖球,闻言竟然给呛住,顿时大咳,清寒好笑的过来给我拍背,张仪也乖巧的跑去倒来一杯清水。
不愿再多费唇舌,我索性倚在清寒身上闭目养神。清寒看我这样,只好代我说,“自然不会是她问主上要的你们,不然她又怎么会拒绝,又怎么会使得主上大怒刺伤了你的弟弟。”
他黯然垂下头去,半晌才道,“就算小姐不要我们,我们也回不去了。皇上命爹爹从族谱上削了我们的名,说我们从今往后要再有姓氏也只能随小姐姓,今后还要劳烦小姐赐名。”
我心里一疼,真狠,非要逼得我一点退路都没有才能顺了他的意吗。无法再装聋作哑,只得睁开眼,“好吧,你们暂时先留在这里,明日我安排管家为你们入籍。”

沉着脸的来到聚香楼,明显的怒气让平时多话的小二也闭上了嘴,默默的引我上二楼。
死清寒,竟然对我说,“冬夜寒冷,有人暖被也不错……”。
才上到二楼就觉察到两道视线,真熟悉……眼睛一扫差点哀叫起来,昨天发生太多事情,竟然忘记了这尊瘟神。
明显心虚的小二早已跑得不见人影,我只得干咳一声,向每天坐的那桌走去,既然躲不过去了,就假装自己瞎了吧。
对面的瘟神一直注视着我,终于受不了我长时间的漠视,先开口了,“你居然还有胆子来,这倒让我意外了。”我假笑着反问,“我为什么该不敢来”
高长弘不理我的反问,沉沉的说,“既然来了,不觉得先报上名来比较好吗?”“姬二”我飞快的答。明显他不相信,不悦的皱起眉,但也没有再问。
正在对峙,杨纳言探头探脑的从楼梯走上来,眼光扫过这边,顿时眼睛笑弯,“我就说怎么一大早就找不见人了,想来想去也应该是在这里。”
虽没人理他,他也自自然然的晃到我这桌坐下,看看高长弘,再看看我,“问出名字了么”,“姬二”我答。
杨纳言失笑道,“姬二,这名字倒也特别,可惜没听说过。”
看来今天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我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没想到有个人的反映更剧烈,只一眨眼已经飙到窗口立着,咬牙切齿道,“你休想再逃。”
“逃?”我整整衣领,“我要慢慢的走出去。”高长弘闻言刚朝前踏出一步,脸马上黑了两分,不再和我纠缠,就地坐下调息。转而问杨纳言,“你呢,也要拦我吗。”他忙不迭的摇手,“姬兄请便。”
我悠闲踱下楼梯,逛着回府,虽说暗算人不是君子行为,但有时候确是非常好用,而且,我再怎样也不会算的上是君子,暗算又如何。不过这聚香楼在近一段时间里是去不得了,原因也不好禀明主上,真是麻烦,还是找清寒商量个对策去。
进了大门居然看到高长恭和清寒站在院子里。
“兰陵王真多空闲,总往这跑”我假笑。高长恭明显不想和我斗嘴,只是略一点头算是招呼过了。
不知道他在和清寒谈些什么,但明显不会是什么好事,因为清寒显得有些尴尬,收到我询问的目光,清寒解释道,“兰陵王问我以后有没有兴趣随军。”我伸指戳高长恭的肩,“你害我成现在这样还不够,还来害清寒?”高长恭淡淡的看我,“我从来未对你怎样,何来害你这一说。”我顿时气结。
正想赶人,忽然听到院外有喧哗声,心里一动,不及对清寒交代,就展开身形朝后院掠走。
如果我没听错,应该是高长弘追来了,大概是找了人盯我的梢,偏我又得意过头没有注意隐藏行迹。还是先躲一下,有清寒在,应该没问题。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5 | 显示全部楼层

霜漫天

清寒正疑惑的看着清魄逃也似的离开前院的背影,碰的一声,已经有人撞开大门,扑进来便要抓清寒的领子,后面跌跌撞撞的跟着杨纳言,同时,高长恭喝道,“不得鲁莽。”
高长弘伸出的手掌停在半空,“四哥?”
清寒后退一步,皱起眉头,看方才清魄的样子,应该是在躲这位出了名烈火脾气的琅琊王,但以清魄的性子,除非是琅琊王先惹到她,不然定不会起争执。
“姬二,你再跑试试”,高长弘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但表情忽然转为狐疑,又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清寒,清寒也挑高一道眉毛和他对视。
高长恭不悦道,“长弘,莽莽撞撞的,这是做什么。”高长弘猛醒的回答,“我在追他。”
“追我?”一旁的清寒袖起手微笑。
高长弘有些纳闷的继续打量他,仿佛自言自语般说,“明明是他,可衣裳不对,眉眼间也有哪里不一样。”然后看向高长恭,“四哥,你方才一直都与他在一起么?”高长恭点头。
“那就奇了。”高长弘顿时泄了气,高长恭忽然道,“清寒,我想起有要紧事要办,便不叨扰了,老五要不要跟我一起走。”高长弘一愕的当,已经被拉了朝外走去。
清寒也不挽留,送他们便来找我去。
我刚换完衣裳在梳头,就听见清寒敲门,连忙去开了门,问道,“走了?”清寒点头,“你怎么和他结上了仇。”我撇了撇嘴,“结仇谈不上,我现在见到高家人避都来不及,怎么还敢结仇。”
看到清寒不信的表情,我只有老实说,“昨日在聚香楼遇到他,他问我名字我没有说,今日又狭路相逢,我要走,他要阻拦,我就动了小小的一点手脚,原想让他坐几个时辰的,谁知他一会便追来了,定是随身带着解毒的药物,真是可恶!”越说越气,最后踢了门板一脚。
清寒忙扶住我,“方才有高长恭在,想瞒都瞒不了,这几日他还是要来的。倒是那几个少年,管家说等你取了名字便可入籍了。”我白他一眼将头发挽起,“从阿大开始排到阿四,这不挺好。”
清寒失笑,“世上竟有你这样懒的主人,你喊得倒是顺口了,只可怜了这些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们,到你手里连猫狗都不如。”
我忽然想到了被师傅甩进池塘的那个绒球,微微怔了一会,才瞪了清寒一眼,“那我叫他们主人好了。”磨磨蹭蹭去里屋翻了一个匣子出来,对清寒扬了扬,“你来不来。”清寒含笑点头。
在门口碰到雷昀,他正横抱着雷亟小心翼翼朝花园走,看见我们,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呆立在原地,雷亟更是想挣扎着下地来行礼,不当心牵动胸伤,轻咳起来,清寒皱起眉头止住他,“伤未好便随意搬动倒算了,这还打算下地了。”
雷亟涨红了脸解释道,“是我说想晒晒太阳,昀才……”雷昀更急,“是我不好,我本不该答应他的。”清寒微微一笑,“师傅说他伤的不重,只要注意修养不会落下什么病根,但还是少动为好。”说罢便示意雷昀将他抱回屋。
将二人的回护之意看在眼里,我悄声问清寒,“若是我伤得起不了身你也会每日抱我晒太阳的吧。”清寒伸手拢了拢我的鬓发,“傻瓜,如果我还能抱你晒太阳,又怎么会让你伤那么重。”
将匣子打开,这些见惯珍宝的世家子弟也不禁发出赞叹声。
匣子里面,四颗浑圆的珠子镇在四角,清寒说这样摆放是为了防止四鬼搬箱之法。而这四颗珠子也各有玄机,佩上青色的定风能在狂风中衣袂不兴,佩上红色的避火能不畏烈火,佩上靛蓝的柔水能泅水不湿衣物,而佩上雪白的辟尘能沙尘不沾。
只要我完成任务,主上向来不吝给我的奖励,就像这次的手串,也不知道是多珍贵的物事,随手便给了我。
他只要认为是好的,总是不吝于给,虽然从来不曾问过我需要不需要。
我将辟尘给了张仪,避火给了雷昀,柔水给了雷亟,定风给了魏子川,也正好他们是四人之数,一来这珠子做了见面礼,二来让他们以珠为名,也省得我再花一番心思了。

回到前厅,清寒忽然问我,“魄,你有没有想过,这几个少年还会有别的用途。”我随口问,“什么用途,不就是取乐的倌人。”“不,”清寒眼里光芒一闪,“你忘了么。”却不再说,只是遥遥指着外面的梅花。
我疑惑的跟着看去,心里也一动。
去年冬天闲来无事帮着清寒收集梅枝上的积雪,随口说了一句“这雪花的形状好像暗器”便真让清寒由此创出了一门暗器。
准确说,是两种,一种形状像梅,一种形状像雪。一般成对使用,各有机关,梅花散发无色无味的毒气,雪花频生异响,扰人耳目,临敌实战,三煞连环,顺着四方、五行、六易、七星、八卦方位,正反置,交互运用,发出犹如满天飞雪一般好看,清寒将他们取名为霜漫天。
而霜漫天制成之日,我与清寒数次试验,总觉得因为人少所以威力略显不够,家仆中又没有资质上乘的,所以只能一直搁着,也不知道这四个少年中有没有可助我们研习的。
我略一思索觉得可行,便着清寒去多多打制。而我,既然去不了聚香楼,主上没传唤的日子便会多很多时间,也方便我去多炼些配给霜漫天的药剂。

高长恭听完高长弘的叙述,微微一笑,“你也算难得吃瘪一回,不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高长弘给针扎到似的跳起来,瞪着眼睛直问,“是个女人?四哥你说那是女人??”见高长恭肯定的点头,他忽然仰天大笑,犹如入魔般喃喃自语,“那就没事,妈的,吓死本王了……。”
高长恭犹有不解时,一旁窃笑的杨纳言小声解释,“还不是昨天,惊鸿一瞥之下脸红心跳,以为自己竟然喜欢男人哩,结果今天再去堵人……”正欲再多说几句,看到高长恭骤变的脸色,连忙住嘴。
高长恭忽然问,“老五,你知道那女子是什么人。”高长弘接到杨纳言暗示的眼神,略一思索,脸色微变,肃然道,“原来是四嫂。”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7 | 显示全部楼层

春猎

春猎
高长弘此言一出,躲在一旁竖着耳朵捧着茶杯假装在喝的杨纳言顿时呛咳得喘不过气来,高长恭又是气又是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高长弘无辜道,“四哥的脸那么严肃,除了这个我还能想到是什么。”杨纳言终于忍不住大笑。
高长恭瞪杨纳言一眼,“那是他的人。”高长弘愣了一下,终于正经起来,“他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妃子也应该是呆在禁城里的,为何一连两天被我在茶楼遇到,还有……四哥你方才不是在她家么……”
高长恭叹气,“不该你聪明的时候你偏生想那么多……叔叔怎么死的,你记得否。”“中毒”高长弘显然不明白其中的关联,回答得很快。
“那父王在位数年,有过几次投毒事件,但为什么父王从来都没事。”高长恭眯起眼,这样明显的暗示,再不明白他便走人。
  高长弘沉默了片刻,“鸩女。”
  “是”
  一室沉默,杨纳言虽不解,也不方便插口询问。
  “明白了。”高长弘长吁口气,冷然道,“是敌非友。”
  “可以这么说,但,也许会有异数。”高长恭的眼锐利的眯起,那个人,从种种迹象看来应该是他,所以……
  
  没过多久便是春猎。
  春猎是大齐开国神武皇帝高欢传下来的习惯,为的是让后世皇帝入驻宫廷之后不忘弓马。每年春猎是世家子弟们接受皇帝检阅,显示雄威之机,如有出众之处,得到皇帝封赏,便是真的光宗耀祖了。
  而今年春猎格外不一般,除了有回邺城述职的兰陵王高长恭和新晋的武卫将军段韶、卫将军斛律光参加外,统辖安德郡的琅琊王高长弘也回来了,高氏皇亲在开元以来还是第一次齐聚春猎,使得世家子弟们纷纷摩拳擦掌,誓要一鸣惊人。
  我和清寒照惯例是不参加的,结果接到主上一道手令,居然临时将我们传了过去。
  第一日是撵山,主上念完祭文,由宫侍护着回到观猎台,正要下令开始,忽然听得天空一声雕鸣,随众人抬头观望,竟是一只巨大的雕鸟在天上盘旋,霎是威风。
  主上沉默的看了一会,忽然转过头对我一笑,我想隐起身形也来不及了,听得他说,“清魄,你想不想要这只雕鸟。”顿时四周安静无比,只等我回答。
  经由一场夜宴,我早已清楚现在开始回主上的话必须谨慎,更要使自己的回答避开任何可能让他觉得我有言外之意的联想,此刻更是小心回道,“雕鸟非赏玩之物,就让他飞在那里吧。”他却不以为意的对我招招手,“既非赏玩之物,又何必装点苍穹,坐到朕旁边来,看朕找人将它射下。”
  四周更静,不少站得远的人都微微踮起脚尖,想看清楚是哪家的女子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受到皇上的恩宠。
  只得上去斜坐到他脚下,顿时各色目光全锁在我一个人身上,很是难受。
  主上将我的长发挑了一缕把玩,沉声唤,“斛律光”,西面的武将中一人闻声跃出,“斛律光在”。
  斛律光跃出后没有再等命令,抽箭拉弓一气呵成,只听嗡的一声弦响,一条黑线笔直冲上云霄,直取雕颈。那雕只鸣了半声,便被劲箭贯穿,地上顿时欢呼如雷。
  我的目光坠着雕鸟,看着他一路从空中旋转坠下,落到地上时早已死透,斛律光早已上去拾起,奔至观猎台下,将雕鸟呈上。
  “好”,主上抚掌大笑,“斛律光,你要什么”
  斛律光显然没有想到主上会有如此一问,抓耳挠腮半天,憋出一句,“皇上赏赐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臣下一时也想不起来还缺什么。”众人哄笑,我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是呆子。
  主上也觉有趣,想了一会道,“朕一时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来,这样吧,朕上次封你卫将军,不够响亮,从今之后,改作落雕都督,寻兼左卫将军,进爵为伯。”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仅射下一只雕鸟,便得了如此厚重的封赏,人们除了赞叹斛律光的好运之外,更多嫉妒的目光集中在了我身上。
  悄悄看主上,他仿佛满意这个效果,径自微笑着。我暗自叹了一声,今后的日子,怕不会那么太平了。
  接下来三天,我都托辞不爱纷杂,躲在营地里不出去。
  此次春猎,我装模作样的带了辟尘同行,以应付主上突然抽查,此举大概也能解释我为何连着几天哪也不去,所以主上并没多说什么,也未过多问及我。
  本以为躲起来和清寒研究霜漫天是万全之策,没想到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来。
  正和清寒讨论霜漫天的药性设置,辟尘从猎场看热闹回来了,小脸通红,进门就说,“那兰陵王果真厉害,田猎就数他猎物最多,皮毛最完整,长得又美绝人寰,随队的女眷们激动死了,一直尖叫不休,害我耳朵现在还嗡嗡的呢。”
  我嗤了一声,不理睬他,专心摆弄手里的瓶瓶罐罐,清寒则取笑道,“瞧你那模样,跟那些女眷有什么不一样,不如你求求清魄,兴许她很乐意把你送给兰陵王暖被。”辟尘狡猾一笑,反击道,“那也要有人理我呀,我在旁边叫破喉咙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不像你,都未出现,人家还念念不忘,跟皇上要你呢。”
  锵的一声,我浑身一颤,一个不稳失手摔掉了手里的药瓶,抬眼看向辟尘,“你说谁向皇上要清寒?”辟尘平时就怕我,此刻看我的神色,更是直朝清寒身后躲,一面小声解释“我没有撒谎,是真的,他拿了头名,皇上问他想要什么,我听到他亲口说的……”
  “谁,问皇上要清寒。”我又问了一遍,向他踏了一步。
  清寒只是愣愣的看着我们。
  辟尘终于哭了出来,“是兰陵王。”
  脑中轰然,生平第一次,我感到恐惧。
  
  高长恭回到营地,把马缰抛给侍卫便急急回帐。日头下面奔忙了几个时辰,全身又是汗又是兽血,他迫不及待要洗一个舒畅的热水浴。
  刚除掉外袍,忽然觉得身后空气微微传来波动,心念电转,大声喝道,“是谁?”同时人已经贴着地面滚出几尺。
  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已经呼啦拉的卷进来一大片。
  高长恭止住亲兵的嘈杂,示意他们退下,“是你,我还以为这样冲进来的会是清魄。”
  清寒冷冷的看他,“你绝对应该庆幸来找你的不是清魄。”
  高长恭微笑的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略微举高给清寒看,“你还记得这个吗。”
  是那只芦苇蚱蜢。
 楼主| 发表于 2006-5-11 20:08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之文寿通

番外之文寿通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十一岁,正被一个妇人牵着,交在师傅手里。
庄里从来没有外来的孩子,师傅说,也只是因为我是那个人需要的,他才特别允我入庄学艺。
她也许是另一个吧。
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容貌也越发皎美,下人之间也开始渐渐流传出许多她的传言。
有人说,她是恶鬼,侍女晨曦在替她打扫房间的时候离奇的死了,只剩一具皮焦骨烂的干尸。
有人说,她是山精,师傅为了让她保持永久的美貌,在后山为她砌了一座血池,每日为她收集的人血,好供她吸食。
有人说,她是夜魅,每日到了半夜她便会化为白光飞出府去,将遇到的走夜路的行人的血肉吃尽,天明时刻方才悄悄回府。
我全都不信。
我不信那个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在水榭间唱歌的少女是他们形容的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所以这天夜里,我守在她院外的草丛中。
三更了,她的房门悄然打开,黑洞洞的张着,像一只吞噬黑暗的兽嘴。
白色的影子悄然一晃,果真如下人所说飞向院外。
不,不是飞,她用的是轻功。
我不远不近的吊在她身后数丈,她显然没想到有人会跟踪她,心情也甚好,一蹦一跳的朝前跑着。
远远的出现另一个掌着灯笼的白影,我眯起眼睛看,难道是夜行的路人。
听她小小的欢呼了一声,身形拔地而起,竟是朝那个人身上扑过去的。
两人顿时一同滚倒在道旁,灯笼晃了两晃,熄灭了。
我心里一缩,是真的,她真的袭击路人。
又是怕,又是好奇,我悄然靠了过去。
又是想看清她到底把那人怎样了,又是怕过去只看到一堆筋骨模糊的血肉,我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还未走近,便听得一阵笑语,“……嘻,吃得慢些,明日我再给你带。”是她。
一愣之下,忘了掩藏身形,就这样呆呆的走近了。
她惊叫,“师兄,你在这里作甚么。”
我的脸肯定红了,我定不能说自己是跟踪她来的,只得胡诹道,“嗯……我夜里睡不着,想出来走走,就……”
她其实并未真正在意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转身拉过那个少年,冲我一指,嗔道,“这是我师兄,还不叫人,呆住作甚么。”
那少年方才结结巴巴的冲我鞠了一躬,“师……师兄好。”
我还未回礼,她已经凶霸霸的在少年头上敲了一记,“师兄便是师兄,什么叫做师师兄。”
少年也不还手,神情间忸怩着,“你……知我嘴……嘴笨。”
竟是个结巴。
她大笑起来,对我说,“这是我家隔壁邻居家的呆子,大名叫做柳清云,前些日子偶尔带了庄里一些吃不完的点心给他,他竟然说好吃得紧,我便每日剩下几块来填他的肚子。”说完又笑眯眯的看着
我看了看那少年,心里明白,并不是点心好吃,而是她让人牵记。
我淡淡点了点头,对他们挥挥手,“你们先聊着吧,我回去睡了,明日还有早课,你也别太晚了。”
我说话间,不知那个呆子又做错了什么,她哎哟一声之后扑过去拧他耳朵,两人顿时闹成一团,连我何时离去都不知道。
一口气跑回寝房,我连衣服都没脱便钻进了被窝,脑子里萦绕的全是她的笑颜。
天知道她说呆子这个词的时候,神情有多娇憨。
心跳了许久,终于在天微亮的时候重新入睡。
经过那一夜,她仿佛和我共有了什么秘密,往后见到她她总会对我扮个鬼脸,或是大大的笑一个,只要我脸红或是尴尬,她便会大声的笑出来,我几乎每次都只好落荒而逃。
这日经过水榭,又听见那边飘来她的歌声,婉转轻快,我便停下脚步细细的听。
唱到一半,忽然传来她一声尖叫,像是给什么东西惊吓到一般。
我直觉的向水榭飞奔而去。
是个陌生人惊动了她。
一个陌生的男人。
他像是会武,步履轻快的在水榭中阻住她的奔逃,一双手更是不怀好意的数次要拿上她的皓腕。
“大胆,”我怒吼一声扑了过去。
男人停了手,戏谑的看着我,不往后退,还上前了一步,与我斗在一起。
只交了几招,忽然听到师傅喝了一声,“寿通住手。”
我硬生生的将手从半空中抽回,谁知那男人却掌势不减,我脸上重重的被掴了一掌,人顿时做了滚地葫芦。
她见我倒地,失色的扑过来,奋力将我扶起,我怔怔的靠着她,鼻端盈满。
我怔怔的
师傅几个起落已经到了面前,在那男人面前长跪不起,“孽徒犯了圣驾,还请降罪。”
我和她顿时呆住。
圣驾。
男子微微一笑,摆摆手,“免了。”
眼前一花,师傅过来劈面给了我一掌,竟带了五分劲力,打得我直呕出一口血来,“畜生,还不跪下谢罪。”
她死命拉住我,倔强道,“是她先冒犯我,为何要打师兄。”
“你……”师傅又对她仰起手掌,那男人伸手止住,“诶,无妨。这便是水魇?”
她不惧的和他对视,“正是姬水魇。”
“不错,”这话却是对师傅说的,说罢他便扬长而去,留下我们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
师傅瞪了我一眼,“还不去疗伤,主上没治你的罪算你运气。”
我一向知道,她以后是要为皇上办事的,却没想到皇上提出让她嫁入皇家。
她的反映相当剧烈,房里能摔的摔了,能砸的砸了,要有人硬闯进去她只摘了护手晃了晃便吓得人又逃了出去,师傅也震怒了,对她吼,“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要柳家哥哥,其他人别说是太子,是皇上我都不嫁”她丝毫不惧的和师傅对吼。
我心里忽然疼了一下,疼得麻木,疼得我想流泪。
她只要柳家哥哥。
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我恍惚一转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
他问我,“你,很喜欢她吧。”
我茫然点头。
他邪佞的笑了,“教你一个办法,定能娶了她。”
醒过神来,怀里揣着那张方子,抬头只看到他油然远去的背影。
微风吹过,隐隐听到他说,“得不到的东西,势必要毁去。”
是幻觉吧。
发表于 2006-5-11 21:19 | 显示全部楼层
待续?
发表于 2006-5-12 15: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得好累.......还有吗?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1 | 显示全部楼层

蚱蜢

清寒看都不看,淡淡说,“不要转移话题,我要的是原因。”
高长恭执拗的将蚱蜢送到清寒眼前,“这就是原因。”
清寒这才瞥了一眼,目光回到高长恭面上的时候有些疑惑,“这应是我扎的,怎么会在这里?”
高长恭眼里光芒一闪,踏前一步,“你不记得我?”
“不”。
“你姬家还有别的叫姬清寒的人?”
清寒笃定的摇头,“仅我一个。”
高长恭脸色微变,神情转为贽猛,眼睛更是晶亮得有如要吸人灵魂般直视清寒,沉声问,“你竟不记得我?那你为何要帮我。”
清寒眼光平静,“如果兰陵王指的是述职那天的事,换是段韶和斛律光,或是任何一个需要清寒那么做的人,清寒都会的。”
高长恭黯然,“原来,是我想错。”
清寒微笑道,“既是误会,还请兰陵王向主上重新要件赏赐吧。”说罢不等高长恭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帐。
闻讯赶来的高长弘只及看到清寒远去的背影,担心高长恭安危,一头钻进大帐,急问,“四哥,没事吧。”
高长恭也已恢复常态,摇头道,“没什么大事。”
“那……”高长弘比了比门,又比了比高长恭。
高长恭眼光又是一暗,将攥在手里的芦苇蚱蜢递给高长弘看,“你记得不记得我讲过有关这蚱蜢的事。”
高长弘皱起眉头,“难道是他。”
高长恭闭起眼,无声的点了点头,“我竟然以为他还记得我……如果他已经不记得我,我又是何苦。”

他举着写好的字幅向娘亲的小院跑去,先生夸他的字已经超过父王了,他迫不及待要拿给娘亲看,听听娘亲温柔的夸奖。
“娘……”他冲进娘亲的寝房,只见到粉幔低垂,地上衣衫凌乱,而被浪中纠缠的竟然是娘亲和那个男人。
“长恭见过皇上。”他都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冷静,叔叔和娘亲盖在一床锦被下,很明显都没有穿衣服。
元氏的脸显得尴尬,儿子此时应在府里书塾听讲,而高洋为掩人耳目没有在门前设岗,只是命仆妇退出小院,听到长恭的脚步声时已经不及回避。
叔叔却自然一笑,“原来是长恭,来,让朕看看你手里举着什么。”
他略低着头讲字幅呈上去,听得叔叔夸道,“真是好字,是长恭自己写的么。”
他点头。
“来日定超过你父王,”叔叔伸手将字幅还给他,转而欲摸他头顶,他直觉的一退,叔叔的胳膊僵了僵,又收回去了。
“你去玩吧,”叔叔吩咐,“就和先生说是朕奖励长恭的,今日不用听讲。”
慢慢退出房门,他忍住将字幅撕碎的冲动,咬住牙朝外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脚下一绊,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他忍痛爬起,想擦去脸上沾到的浮灰,不料满脸是泪,越擦越脏,最后连眼睛里也揉进了灰尘去。
泪眼朦胧的时候,听得前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摔倒便哭成这个样子,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同时一方微香的手绢递到他面前,“用这个擦,擦完还我就行。” 他心里难受,也不愿来人看到自己这番模样,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不睬,只是断续的抽噎。
身边衣衫轻响,一个温热的身体靠着他坐下,轻声安慰道,“你定是受了大的委屈吧”见他不理,那人又说“其实我在家里也常受委屈……但是我知道,哭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只有比让你哭的人或者东西更强,才能反过来让他们哭。”
他怔怔的听,什么时候接过手绢擦的脸也不觉察。
来人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同龄少年,他没有束发,发丝散散的垂在肩上,眼睛望着天边,自顾自的说下去,“你打扮整齐,头发也梳得很好,定有个疼爱你的娘亲……其实你挺幸运,我没有爹娘,师傅对我也不好,所以,该哭的是我。”少年终于转过来对他一笑,一双大眼甚是灵动。
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已经脏污的手绢还给少年,“谢谢你,那个……脏了,不过洗洗就好。”
看那个少年将手绢揣回怀里便要走,他连忙叫住他,“喂,那个……你是哪家的,告诉我,我以后可以找你一起读书写字。”
“这可不能说,你要真找上门去,师傅可要罚我。”少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芦苇编的蚱蜢,递了过来“这个送你,拿去玩吧。”
他脸红的接过,“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少年头一歪,有趣的看他“什么是朋友。”
“朋友就是……”他忽然词穷,眼看少年就要离开,急忙说,“朋友就是可以一起承担痛苦,分享快乐,相互帮忙,然后……可以到很老还一直在一起的人。”
少年大笑,“到老么,好遥远。好吧,我们是朋友了,再见。”说罢便跑开了。
他连忙追朝前几步,朝少年的背影大喊,“你的名字。”
远远传来少年的笑声,恍惚中他听见少年答道,“我叫……姬……清寒。”

清寒回到营帐,却见到辟尘焦急的等在外面,见他回来,急忙奔过来,“少爷,皇上刚才差人来叫你,你不在,小姐便跟着他们去了,来人也没说什么,就是叫我看到少爷之后让……”
话未说完,清寒拉住辟尘道,“若我去了之后半个时辰清魄还是未回来,辟尘就去东营找兰陵王,让他跟段韶想法救我们。”说罢展开身形向王营掠去。

我站在帐内,遏制不住的全身发冷,主上斜在软榻上,温和的着看我,“清魄,是什么让你变了。”
“清魄未曾变过,是主上变了,变得越发疑心了。”我看进他莫测的眼里,一片深沉。虽然我知道此时并非该惹怒他的时候,但绝对不能不帮清寒辩解。
让他抓到机会,他定会弄死清寒。
意外的,主上没有生气,反而开心的笑,“看来清魄未变,那就是清寒变了。”
“没有”,我急道,“清寒和清魄一样,向来全心为主上做事。”
主上修长的手指看似无意的从佩剑精致的剑鞘上抚过,“其实是朕小瞧了清寒的手段,清魄是要告诉朕,你们对兰陵王的心意一点都不知道吧。”
“但事实如此。”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生硬,“兰陵王此举我们真是毫不知情。”
“那清魄定要维护清寒到底了。”
“若主上一意要治清寒于死地,清魄只能舍命相陪,”我将心一横,抬头大声道。
“清魄,你不会想看到朕生气的,相信朕”主上的笑容逐渐变冷。
突然外面传来宫监的禀报,“皇上,清寒公子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折翼

未等主上出声传唤,清寒已经掀帘而入,腾的一声跪在地上。
主上冷冷的看着他,“真是有人撑腰了,你好大的胆子。”清寒则端正的叩下头去,“请主上恕清寒情急之下失礼。”
也不让清寒起身,主上的一双墨黑的眸子从我身上看到清寒身上,又从清寒身上转回我身上。忽然他绽出一抹愉悦的笑容,“看在清魄求情的份上,朕决定不追究你了。”
我心里猛的一沉,此时的宽容并不代表芥蒂全消,定是有更大的责罚留在后面,可怕的是,这份宽容不容人拒绝。
我和清寒一同叩谢圣恩。
只见主上悠闲的用手指描画袖边上精细的花纹,看似无意的说,“朕累了一天,要就寝了,清魄留下,清寒你告退吧。”
我微闭上眼睛,来了。
清寒同时如中雷击般颤抖起来,又重新跪了下去,颤声道,“清寒愿领责罚。”
听到主上轻柔的说,“责罚什么呢?朕对清魄向来宠爱,对清寒更是爱屋及乌,又怎会责罚。”
清寒急道,“请主上放过清魄。”
主上森然一笑,“你还记得我才是你的主上……也罢,如果你替代清魄,我就放过她。”
我心中又惊又怒又痛,下意识的将清寒一扯,宫监们的惊叫声中,我已带着清寒冲出王帐。
逃,我要和清寒逃离这吃人的地方。
仓惶间回头看,主上正止住追赶的宫卫,嘴角噙着一抹温柔淡定的笑,曲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大指掐住无名指中节,口中轻轻颂念起来。
落斗诀。
我心里一紧,未及和清寒说句话,忽然胸前如巨石痛击般剧痛,瞬间血脉逆流,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再也提不住气,拽得清寒一起滚倒在地上。
清寒含泪扶起我,“别和他斗,我们回去,那算不得什么。”我强忍疼痛挣扎着起身,“不行,那样的侮辱,你受不了。”说罢又要拽他向前。清寒用力拖住我,吼道,“那你又能忍受这样的屈辱吗。”我惨然一笑,“这是我的命,但不是你的命。”
一旁传来一下一下的鼓掌声,主上含笑踱了过来,“真是令人感动,朕的清魄,你要飞到哪里去。”

高长恭正在和高长弘说话,外面忽然传来阵阵喧闹,当下眉头一皱,揭帘而出,对远处纠成一团的几个禁军喝道,“何事吵闹。”人堆里传出一声尖叫,“兰陵王救我。”
高长恭示意禁军分开,蓦地扑过来一个相貌俊美的少年,跪倒在他脚前,拽住他的衣角不肯松手,“兰陵王救命。”
高长恭认出他是清魄带来的外宠,便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家公子小姐呢。”
辟尘对着他的脸怔了一会,忽然大哭道,“主上给皇上提去了,少爷交代他去后半个时辰无音信,便叫辟尘来东营找王爷,让王爷着段韶想法救他们。”
高长恭心里一紧,一迭声的唤侍从去请段韶。
高长弘将辟尘扶起,“是怎么回事,等会你你慢慢说。”又轻轻对高长恭道,“关心则乱,四哥,听他说完不迟。”
段韶和斛律光片刻已经赶到,辟尘出自名门,年纪虽幼,又逢变故,口齿却很是清晰,不一会便将自己从猎场回来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述清。
听完经过,段韶不禁色变,虽不忍再责怪高长恭,仍是说了一句,“长恭,以皇上的心性,要是真出什么事,多半是你引出来的。”
高长恭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只抓着段韶吼,“你速速想办法救人,救回来再骂我不迟。”
段韶苦笑,“哪有那么容易,要救人,又不能硬闯,不然谋逆的罪名谁都逃不过,白白搭上性命。”高长恭顿时泄了气般颓然坐下。
段韶凝神想了好一会,几次欲言,却又摇了摇头,看得斛律光直跺脚,一时大帐里静得只有灯花的噼啪声。
忽然辟尘含笑站起,伸掌将一颗流光四溢的浑圆大珠托给段韶看,正是那颗辟尘宝珠。
段韶眼睛一亮,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脑中似有一条线被慢慢抽去,昏沉中心跳开始加速。
是恶梦。
耳边传来轻柔的笑声,他迷茫的睁开眼,眼底映出一张苍白的俊颜。
温热的手顺着他的肩头慢慢滑落,半倾在他身上的半裸身躯呈现着优美的弧度,两人披散的长发纠缠在一起,显出震动人心的妖娆。
温热的唇瓣在他喉间留恋,又一路朝下,好凉。
那是谁在说话,“只是你,也足够倾国倾城了……”
他的眼光渐渐迷离起来,越来越朦胧,越来越混沌,好像烟波浩淼的海面上浮起了浓浓的雾霭。
忽然海面又掀起了风浪,他只是其中一个被卷起的浪头,在海面不由自主的奔涌,直直冲到向海滩,重重的摔在岸上。
他的手指下意识的缠住纱幔一角。
刺痛。
随着一声裂帛声,暗金色的轻纱飞舞着铺盖了下来。
耳边又响起邪魅的低语,“原来男人也有初夜,也会落红呢。”
终于失去知觉。

高绍德披起外袍,稍微揭起帘子,看了看外面,觉察到动静的宫监小心翼翼的过来禀报,“皇上,你看……”
“继续,只要她多求一句,就再浇她一桶水。”他又将帘子放下。
我趴在雪地里,身体失温,头痛欲裂,脑子却从来没有这麽清醒过,清醒到只剩下一个念头,下意识的重复,“求主上,饶了清寒吧。”
豁啦一声,又是一桶冰凉刺骨的水迎面泼来,我微微一缩,清楚的听到衣服上传来轻微的裂响,眼见王帐毫无动静,急痛之下又呕出一口血。
高长弘提着辟尘走近王帐便看到这样的场景。
姬清魄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相见之下狡猾灵动的样,正如凋零的莲瓣一样委顿在地,一副铁镣将她缚在钉进冻土的栓马桩上,原本洁白的衣裳上又是脏污又是血,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来说了句什么,一旁提着桶肃立的宫监扬手又是一桶水当头浇上,全身滴落的水珠顺着早已结起的冰凌向下淌。
“你们在做什么。”顾不上手里的辟尘,将他向旁边一丢,朝宫监直冲过去。
宫监吓坏了,咚的一声抛下木桶,跪在地上高声喊,“参见琅琊王,琅琊王息怒。”
我唾出一口残血,忽然见到面前多了一双宫靴。
我抬起头,对上一双又是惊又是怜的眼睛,对他扯出一个讨好的笑,“求你,救清寒。”
希望他不是个记仇的人,晕倒之前我这样想。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2 | 显示全部楼层

智救

高长弘见她晕厥,更是心急,对宫监吼倒,“钥匙呢?”见他发怒,宫监抖的几乎口齿不清,“钥匙在皇上手里……”
高长弘恼怒的瞪他一眼,伸手将清魄提到稍微干燥些的土地上,移动间碰到铁链,叮当有声。
他摇了摇那根桩子,发现略有松动,当下嘿然用力,想将木桩从冻土里拔出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琅琊王这是在做什么。”
高长弘一惊,见到清魄这样狼狈,竟然忘记了段韶的吩咐,一来就暴露了想要救人的意图。
一边忽然传来辟尘哭声,“皇上,皇上为臣下做主。”
高绍德疑惑的看过去,王帐不远处的地上,蜷缩着一个雪白的身影,像是被绳子缚住了的。又朝前走几步,借着火光照明,终于看清是他日前送到姬府的四个少年之一,此时正捆的粽子一般,更是滚了一头一脸的。
高长弘连忙上前,指住辟尘喝骂道,“你个小贼,再要嘴硬,待皇上查明才有你好看。”接着对高绍德解释,“这个小子,偷了主人家的东西出来显摆,还定要说是姬小姐赠与的,臣要向姬家小姐求证,但她人又不在,仆从说是来了皇上这里,我怕枉纵了窃贼,便缚他过来了,谁知……”
高绍德看向高长弘,“什么东西。”
高长弘从怀里掏出那颗辟尘,恭恭敬敬的呈给高绍德,只瞥了一眼,高绍德便点头,“宝珠辟尘,是朕赐给清魄的。”
辟尘适时哭叫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呀,告诉皇上这是你送给辟尘的。”
“哦?”高绍德的注意力给哭回他身上,“你也叫辟尘。”
“是小姐赐的名,小姐说过珠子是皇上赐给她的,臣下也是皇上赐给她的,所以用珠子来为我等四人命名。”辟尘哭得哀哀的。
高绍德唇角一挑,“是她想图个省事吧,以清魄的性子,应该不假。”说罢回头看了看犹自跪在那里的宫侍和一旁昏迷不醒的清魄,对高长弘道,“做臣下的恃宠生骄,朕略施薄省,倒给臣弟看笑话了。”
高长弘强笑道,“哪里。皇上治下严谨,实为群臣的榜样,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这……”
高绍德风目异芒一闪,却不接高长弘的话,待高长弘尴尬的立了一会,才道,“好吧,有臣弟求情,今日便绕过她。”说罢便要回帐。
高长弘顿时傻眼,高绍德的态度很明显告诉他,你可以跪安了。辛苦一闹,却只救了一个,另一个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眼看高绍德已经踏进了大帐,高长弘急中生智,几步赶上去,嘴里喊,“皇上,臣弟还有一事。”
高绍德似笑非笑的转过头来问,“什么事那么急急忙忙的。”
高长弘极为不好意思的搓着双手,支吾道,“臣弟……嘿,臣弟想送一些熏香给要好的姑娘,但不知道哪些是姑娘们喜爱的,所以……所以想找皇上请教一下,近来宫里的娘娘们比较喜欢哪些香氛。”
高绍德闻言大笑,“原来是这样,是朕疏忽了,长弘这些年一直辛苦在外为朕镇守边陲,还未及娶亲吧,朕改日帮你留意一下邺城的名门闺秀,也该为你娶个王妃了。”高长弘只得陪笑点头。
“这样吧,朕先叫人给你拿几件来”说罢高绍德招手唤过跪的几乎都快站不起的宫监,“去,给琅琊王找几件宫里时兴的熏香。”说罢将帘子一放,径自进去了。
高长弘被关在外面正心急,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模糊的一声低吟,立即大喝道,“皇上小心,帐内有刺客。”同时一个健步窜进王帐。
王营顿时像炸了锅一样,灯火通明,无数禁军涌来将王帐包围得严严实实,当值的将领更已派人去附近的营区调兵。
高长弘窜进大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帐内原本安置的金色纱幔倒了一大半,隐隐有一个人滚倒在层层锦纱里,却动也不动。
高绍德森然道,“臣弟真是担心朕的安危呢。”
高长弘缓过神来,立刻跪下请罪,“臣弟只顾着皇上的龙体,冲撞了皇上,请皇上降罪。”
“何罪之有。”高绍德懒懒坐回软榻,“既然看到了,你也将他一并带走吧。交代御医为他们看看,可别死了。”
“是”高绍德总算舒了口气。

高长恭等人正坐立不安的等在大帐,忽然听到高长弘急得变了调的声音,“快,快去找御医,再烧些热水,越多越好,辟尘,你去女眷那边找几个仆妇过来,要手脚勤快的,快。”
段韶和高长恭同时抢出帐去,几乎撞上风风火火冲进来的高长弘,虽是冬日,但他满头大汗,肩上更是扛着一大堆纱幔。
将高长弘让进室内,他轻轻将肩上扛的一大堆纱幔放下解开,顿时露出两个人来,一个面白唇青,冰凌刺手,一个衣衫尽裂,神智不清。
高长恭脸一白,揪住高长弘领子就问,“怎么搞成这样。”高长弘愤然将他一推,“你自己做的孽,等人醒了你自己问。”段韶止住二人,叹道,“天大的事,等人救回来再说。”
当下帐中无人再说话,各自紧张的忙碌开了。
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回到了邺城的宅子,才微微一动,就听到辟尘喊,“小姐醒了。”
清寒率先扑到榻前,“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我恍惚了一下,忽然记起主上冷冽的眸子,头一晕,连忙拽住清寒衣襟,“你怎样了”
清寒微笑道,“我没有什么,倒是你,受了内伤,人也冻僵了……”辟尘乖巧的接口,“幸亏公子临走时交代了我,所以看你们一直未回我便去找了兰陵王求助。”
没有太多力气在言语上和他纠缠,只能由着他扶我重新睡下。
我躺在那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清寒明显瘦了许多,神情间多出许多从前没有的东西,却还是温柔笑着守在我旁边。
忽然听得笑语声,段韶大步踏进房来,“御医果然神奇,他说清魄今日会醒,你们还不信。”说完转头看了看后面,“斛律光,进来让清魄看看你。”
我好奇看着门口,却一直不见斛律光身影,段韶笑着解释,“昨日御医说你会在今日醒来,斛律光非说他瞎掰,这不,跟长恭打了赌,若你今日醒了,他便为你家做一天杂务。”
外面隐隐有挣扎声,最后定是高长恭赢了,因为斛律光呼的一声给推进门来,涨红了一张脸,瞪着绿眸对我说,“你看便看,不要笑太厉害了。”却真是一身下人打扮,也不知哪里要来的衣服,明显尺寸不对,歪歪扭扭的穿在他身上,怎么看都是别扭。
高长恭也走到了门口,段韶笑道,“这样的小厮,有钱也请不到,你今日可要好好使唤使唤他。”
他越是刻意调笑,我心里越是不安。
微微侧过身,看住清寒的眼睛,我问,“他还是那样做了?”
清寒脸色一白,当下背过脸去不答。
一室安静。
半晌,清寒回过头来,淡淡道,“也没有什么,全当被狗咬了一口。”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3 | 显示全部楼层

表白

若是在我以前听到这样的话是会大笑的,可惜现在我没有大笑的心情。
但我还是努力的笑了,看到我笑,段韶和高长恭都别开脸去,斛律光更是一顿脚跑出去了。
“辟尘”我唤道,并支撑着要起来,“小姐……”辟尘连忙朝前两步,眼圈都发红,“你要什么”。
“去取面铜镜来。”我吩咐,“我要看看他们为什么那样的眼神看我。”
辟尘终于哇的哭出来,“小姐你别这样,想哭就哭出来,这样笑怪吓人的。”
清寒走过来扶住我,让我靠在他怀里,轻轻的说,“我不碍事,倒是你,睡了那么久,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我点了点头,由他将我抱去花园。

高长弘快步走进姬宅,去清魄房里转了一圈,没见到人,问了一个路过的仆妇,又一路寻着走向花园。
转过一块影壁,看见高长恭和段韶斛律光站在前面,正远远的看着什么,他刚张嘴,段韶转过头来对他轻轻一嘘,又朝前指了指。
于是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向前看去,心神俱震。
远处花园躺椅上交叠着两个雪白的身影,清魄裹着毯子,安详的睡在清寒怀里,一把丝缎般的黑发垂在旁边,随风轻轻舞着,清寒一手圈住她身体,另一只手小心的扶住她后颈,看到高长弘,仅仅点头招呼,并没有惊醒怀中人的意思。
冬日柔光下,两人周身仿佛轻云蔽月般围绕着一圈光晕,袅袅姿容衬着满园怒放的红梅,恍如神仙一般,一时看得他也痴了。
段韶轻笑道,“这样洁白美丽的死神,真是人间有一,天下无双。”高长恭眼光复杂,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只是略一点头。斛律光也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的确,这样漂亮的人儿,就是我也要好好疼惜的……”
高长弘看了一会,悄悄向外退去。
段韶首先发现,叫住他,“诶,怎么又要走了,清寒还说要同清魄一道向你道谢。”高长弘摇了摇手,“不了,她那轻傲劲,真要道谢就尴尬了,人醒了就好,我还是回去做事了。”高长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然姬府管家气喘吁吁的跑来报道,“皇……皇上来了。”
众人皆是一凛。
斛律光开始东张西望,“咱们是不是得避一避。”段韶止住他,“皇上多数已经知道我们在里面,避而不见反而更加不好。”高长恭也点头同意,“肃正衣冠,接驾吧。”

清寒一动,我已经醒来,只听见他轻声在我耳边说,“他来了。”
几乎同时,纷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远处响起高长恭等人的声音,“臣等恭迎圣驾。”
“免了。”主上的声音带笑“这么热闹,都在这里,斛律光,看不出你也是一个爱凑热闹的人啊。”
斛律光嘿嘿两声,没有接话。
清寒扶我站起,还未立稳,主上已大步走过来,“御医说清魄今日会醒,果然不错。”
他的目光掠过清寒的时候闪了一闪,清寒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许多。
忽然见他泛起一个恶意的微笑,边对清寒伸出手边要张口说什么,我将清寒猛的一推,清寒不防,后退了一步,而我则借着力道跌跌撞撞摔进主上怀里。
“清魄累了,”我央求的看住高长恭,“兰陵王,清魄已无大碍,你们尽早回去休息吧”
主上有些意外的揽住我,又瞟了清寒一眼,终于没再有别的举动。

将我在榻上置好,主上便一直背着身子在窗前出神,我心中百般翻涌,却没有一句话说的出来。
正在出神,听得他问,“清魄,你恨朕不恨。”
我一抬头,见他已经朝软塌走来,直觉的微微向后一缩,强笑道,“清魄不敢。”
“你说谎。”他在我旁边坐下,却只是将我的手抓过去把玩,没有别的动作。
忽然听得他说,“那天……是朕不对,清魄你不要记恨朕。”我顿时惊得连抽手都忘记。
耳畔传来叹息般的轻语:“以后再也不会了。朕知道你很难受,但朕也在挣扎。”
他的唇轻柔的一一吻过我的指尖:“朕总觉得你和那些污秽的女子不一样,不争宠,也不弄权,所以格外偏宠你……可你不知道朕有多恨你,恨你让朕开始会嫉妒,会心痛,这种感觉朕很恐慌。朕是不可以有弱点的……所以,不要离朕太近,也不要想着要从朕身边逃开”
我垂头听着他的绵绵细语,心中翻江倒海。
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宁愿他善变易怒,也好过这幽怨缠绵。
这个刚狠狠伤害了清寒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放下尊严,向我承认他的错误。
在我刚刚决定要恨他入骨的时候。
我躲闪着他的视线,呐呐不能成言。
见我始终不语,他有些烦躁的摇我,“你说话,你要怎样才原谅朕。”我深吸一口气,镇定下心神,缓缓道,“请主上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他目光忽然由炽热转为冰冷,“你要我放你去他身边吗。”我定定的看住他,过了许久,他才恨恨的切齿道,“行了,不是便不是。”忽然神情又转成一贯的似笑非笑,“如果你说你爱朕,再难的事情朕也能为你办到。”
不理他的玩笑,我一字一顿的说,“放了清寒。”
他沉吟许久,终于不耐的挥手道,“也罢,洛阳现在缺个城守,明日朕下诏让他去……这已是朕最大的让步了,你敢说一句不同意给朕瞧瞧。”
洛阳吗,也好。
正要说句谢恩的话,忽然被他拖进怀里,脱口而出的惊呼瞬间被他的薄唇吞噬。
好比烧红的火炭笔直地投入心湖,我浑身起了一阵颤栗,这个烈如火冷如冰的男人啊,教我如何对他才好。

入夜,清寒仔细的给我掖好被角,又去查看火盆。
沉默的看他做这做那,忽然见他要朝外走,我翻身坐起,向他伸出手,“寒,陪我。”他转回来帮我把被子裹上,“怎么了,身体才好,别又着凉。”
沉默半晌,我对他说,“主上答应我将你调去洛阳。”他一震,阴沉的看我,“那你呢,你答应他什么了。”
我摇头,“什么都没有答应,我只是求他放了你。”清寒叹息道,“可是让我怎么丢的下你。”
我偎进他怀里,小声说,“其实他只是一个站在高处的可怜人……”清寒定定的看了我好一会,“你爱上他了,哪怕他那样对我,你还是爱他。”
“没有,”我惶急的解释,也不敢抬头,生怕从清寒眼里看到怒气,“我没有爱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寂寞,身边连个知心的人都没有……”
“罢了……”清寒绽出一抹苦涩的笑,“夜了,你睡吧。”
第一次,清寒没有理我要他留下陪我的要求,头也不回的从我身边走开。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4 | 显示全部楼层

雄鹰

洛阳城建于隋朝,平面布局略呈正方形。周围四千米又三百四十五步,城高十三米,壕深十七米,阔十米,有四座城门,整个城并不是南北轴线,左右对称,宫城的位置不是居于中间,而是在北部偏西的地方,街道也偏窄。北面遥望邙山,南面对着龙门双阙,形势非常险要,号称天下第一坚城。
清寒头疼的看着刚拿到的洛阳地形图,还未进城,他便对残破的城墙印象深刻,谁知城里更是不堪,由于上一任城守的治理失调,洛阳已快陷入无粮可食、无险可守的窘境。
但已经不能再大举翻修城墙,一来修筑城墙则需要大量的人工,洛阳粮草已经不够,略一折腾便有可能断了炊,二来有任何风吹草动,很可能引得原本就在边境蠢蠢欲动的北周大军大举进攻。
他收起卷轴,略一沉吟,交代侍立一旁的避火为他备纸笔。

清寒走了以后,兰陵王和斛律光还有琅琊王也相继离开邺城回属地去了,出人意料的,段韶却让主上给留了下来,大约是要调给他新的差使。
清寒不在身边,也懒懒的不愿再去炮制配给霜漫天的药剂,无聊之下索性也韬光养晦起来,每日唯一的功课便是去聚香楼听半日信息,拣重要的写成密函呈给主上。
这天我从聚香楼回来,在门口险些撞上闷头向外跑的定风。
为他们取名之后,我总是觉得柔水这个名字才衬他。定风生性怯懦,不爱说话,却是四人当中唯一受得了辟尘聒噪的人。每次辟尘不住口的唠叨,避火和柔水都借故溜开,只有他默默的含笑倾听,这也是我将他留下陪辟尘的原因。
见差点撞了我,他眼泪都要出来了,涨紫一张小脸便跪下请罪,我只得拖他起来,“怎么了,名字取做定风,人却变了个急惊风。”
他连忙道“小姐,文先生来了,辟尘在厅里伺候着。”
师傅来了?
我交代他去取最好的君山银针,便直接去大厅见师傅。
才一段时间不见,师傅两鬓竟起了白霜,我微怔了一下。
挥退了下人,师傅先递来一只青玉瓶子,我接过来一闻,应是零陵香之类的药物,不会有错。
师傅见我将瓶子贴身藏起,眼里闪过些犹豫,“服下之后会有些疼痛,你要有些心里准备。”我略一点头便别过头去,不想看到他的痛惜。
这个人,也算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清寒之外,唯一一个嫡亲的家人了,虽然曾因一时糊涂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但他也已经是尽力在弥补了。
若他知道娘会自尽,定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会挥出那一剑的。
我又想到自己,当年无心的一句谎言竟在那么久以后害得清寒受到非人的侮辱,若是我当时知道会有此结果,定也会拼着被师傅打死也不会冒用清寒的名字的。
一时间两人各想各的心事,无人说话,场面竟然尴尬起来。
他叹了口气,长身站起,走到门口,忽然停下对我说,“清寒碰到了些棘手的事,发函请我相助,我已经征得皇上同意,明日一早便启程到洛阳去,你若有要带给他的东西,夜里差人送过我那吧。”
我点头,正巧辟尘端着茶盘走进来,见师傅站在门口,惊异道,“文先生,茶不喝了么。”
师傅凑着茶盅深深一嗅,悠然一笑,“将这茶叶包了夜里一并送过我府里。”说罢,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
天渐渐热起来,我也收到了清寒的第一封信,信上告诉我,师傅去了之后帮他制定了一些律法,又成天亲自下到民间去监督农耕,使得原本残破的洛阳城渐渐恢复了些元气。
辟尘也在我身后伸着脖子看,边看还边在说,“诶呀,公子果真厉害,打仗打得破破落落的一个洛阳城,竟然也给他弄得有起色了。”
我瞥了他一眼,将信纸掷给他,“还有你这样的人,偷看便算了,还要说嘴。”
他嘻嘻一笑,捏着信纸跑去一边看了。
我立回窗边,看着已经绽出嫩绿的园子。
当时执意要主上将清寒放出邺城,一是想让清寒远离这片污秽的土地,二是终于肯面对了自己的私心。
这些年清寒一直陪在我身旁,我也一直贪婪的汲取清寒身上的暖意,填补心里最阴冷黑暗的那个角落,却一直纵容自己忽略着清寒也是一个完整的人这个事实。
我出生便顶着鸩的名字,注定了我现在经历的所有事实,而清寒对于这一切来说只是一个意外,是个另我牵挂的意外。
如果我真的是鸩,就让我一辈子守在饲主身边,以换取杀戮的快感,猎捕的愉悦,享受战利品的荣耀。
而清寒,应该是一只不受任何东西束缚的雄鹰,哪怕那个束缚名叫清魄。

夜幕深沉,红烛摇曳。
高长恭端坐案前,奋笔疾书,斛律光沉着脸坐在一边看。
原来二人回到晋阳后,没过多久便接到邺城发来的功劳簿,别方将士都是诸多犒劳,大加赞赏,唯晋阳守军只是淡淡几笔,却连最简单的轮休回乡都没有批下。
高长恭顿时大怒,即刻命人研墨铺纸,立即上书后主高绍德。
只见他写道,“跟随兰陵得一败,默默无语多酸辛。到如今废除轮休回乡假,说什么惩处战败当警醒!此次战败,过在兰陵,高长恭甘受严惩!伏愿陛下:秋毫明察、体恤下情,施皇泽于边关,布仁恩于将士……”
斛律光看到这里,犹豫道,“长恭,你这样写……”
高长恭头都不抬,“长恭拼却王爵都不要,也要批这逆鳞,定要为风雪边疆的将士们争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的天理人情!”
斛律光又想说什么,被他伸手止住,“不用劝我,若他只是因我一个人的缘故而惩罚三军将士,只要办了我,他便会解气。”
此刻听到外面传报,“禀报二位大人,邺城使者到。”
未及将上书收起,邺城来得传令官已经踏入大帐,高声道,“兰陵王高长恭接旨”
高长恭和斛律光连忙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北周贼兵九万,犯我寿阳。着兰陵王即日启程,前往寿阳领兵退敌,其北方将军之职,朕将另择良将以代,钦此——”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扬威

斛律光不等谢恩便震怒的跳起,“为何会这样,”又恨恨的踢了案几一脚。
高长恭面上淡淡的,看不出心思,只是在听到斛律光踹了书案之后才急急转过头,叫了一声,“哎呀,小心。”
只见被斛律光震倒的茶盅倾在案上,高长恭的上书已被茶水泼湿,纸上墨痕糊作一团,高长恭慌忙以双手揩吸水墨,一面埋怨道,“不让你去寿阳,你便给我找麻烦。”
斛律光原本神色间还有几分懊恼,听他这样一说,眼睛顿时瞪得铃铛似的,“谁稀罕。不就是一张破纸,还你便是。”
传令官插进来止住二人斗嘴,道,“兰陵王,你的印信……”高长恭一愣,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说“好,我这就去取。”
说罢快步走向密柜,取出一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印,双手递到传令官手里,“你一路可要小心收着……请回禀皇上,这颗印上挂着七万条性命,选帅择将,须得慎而又慎啊!”
传令官欣然点头,“你放心,小臣领会得。”说罢便要告退。
高长恭方才如火烫一般放手,失魂落魄般出了会神,眼圈忽然红了,掩饰的背过身去。
斛律光强笑的推他,“你这样算什么,交了便交了,皇上定会好好安置他们,等去了寿阳领了军功,再问他要回来不就可以,倒是你去了寿阳要自己小心……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休要做出这副模样惹我笑话。”
高长恭长出一口气,胡乱用手在脸上揩擦了几把,转头对斛律光说,“你……”
斛律光猛退一步,“喝!!……”忽然又大笑起来,将他扯到盆架前,指着水笑道,“你可以照一照,照完速速洗了,瞧你这糊糊涂涂、墨墨黑黑的样子,方才还真是吓了我一跳。”
高长恭若有所思的看着水盆里的倒影,许久没有说话,忽然大笑起来“好,好,真是好”
斛律光狐疑的打量他,“你好些什么,真有那么好笑?”
高长恭踱了几步,回头笑道,“能吓到斛律光,我便能解寿阳之围。”

寿阳战场。
八千铁骑埋伏在周军后方的丘陵之下,带头的将领竟带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鬼判面具,观察了一阵,召来副将,指着北周战阵悄声道,“你瞧,周军将兵团分成五到六段,一层压一层,主将的位置是位于中后方,最前方的部队很密集,但这个鳞阵防守力很弱,被人背后一冲,立刻全军溃散。因为背后露出太多了。”
副将肃然道,“明白了,请将军稍候,我这就去交代。”

北周宇文及对后方令兵一挥手,“传令,擂鼓,今日应可拿下这寿阳城。”顿时鼓声大作。
忽然听到后方骚乱,他急急一回头,眼见本来探察过十分安全的后方不知何时潜入一队骠骑,正以十分快的速度冲向这边。
这对骠骑踏入周军,就好像几只野牛闯进菜园子一般,也不管是白菜萝卜番茄南瓜,统统踩得稀烂。
只是可怜了宇文及的大阵,第一道后防被突破以后,前面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后军潮水一般的逃命,又是杀声震天,想是败了,也跟着开跑。
有些老兵经验丰富,还想着列阵坚守。偏偏阵中有人一见后边败了,马上夺路狂奔,挡都挡不住,敌人还没看见,先把自家营垒冲个七零八落,这一下真是黄河决堤,一溃千里。
北周军队兵马自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对面寿阳守军也趁机擂鼓助攻。
宇文及见势不妙,想令鸣金收兵,但旗兵也不知道惊惶之中窜到哪里去了,心里登时绝望。
犹豫间,一位带着鬼判面具的骠骑将军已拍马杀至面前,抬手便是一槊,刺在马腿上,宇文及心中一慌,一个不稳,滚下马去,挣扎着便要起来,一柄冰凉的剑锋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冲阵的骠骑士兵们顿时欢声呼叫,“擒住宇文及了!擒住宇文及了!!”闻声北周兵马更是一溃千里。

欢呼声中,寿阳城守杜建康大步出来迎接这队天降神兵。
几步跨到领头的将军处,杜建康一躬到地,“将军奇兵突出,解了我寿阳之围,竟还擒得敌将,将军功不可没,还请问将军是哪位治下。”
只听到那带着面具的将军大笑道,“你问我的姓名?你不认得我了?”杜建康一愣,心想你带着面具还要说是我认不得你了,当下只得尴尬陪笑道,“嘿嘿,我还真认不得!将军……你是?”
将军只是不语,杜建康只得将目光放在他后面一个偏将身上,偏将也笑道,“莫要问我,我是落雕都督帐下李暹,都督命我们随这位将军日月赶路,驰援寿阳,但不肯告诉我们将军的姓名。”
所有人都惊异莫名之时,那将军终于揭下了面具。
众人皆惊。
竟是兰陵王高长恭。
这一仗,高长恭以八千骠骑的兵力获得全胜,杀敌万余人,获得俘虏五万余人,擒获敌军主帅,军神兰陵王一战成名。

聚香楼里,有个寿阳过来的商贩在与人说着寿阳大捷之事。
说的那人已经是口沫横飞,周围一群人也已伸着脖子听得入神。
只听到他说,“那宇文及一看,对面杀来的绿脸将军身高九尺,眉如扫帚,眼中神光如电,一副血盆大口,只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乖乖束手就擒了……”众人立刻发出一阵惊叹。
那人却卖开了关子,“你们且猜那将军是谁?”众人追问,他只是得意的笑而不语,直到小二都巴巴的上去为他添了添茶,他才得意道,“那就是当今皇上的表兄弟,兰陵王!”
众人哗然。
一位明显是本地人的青年人撇嘴道,“这就是吹牛了,我素来听闻兰陵王相貌举止都像个女人一般,休要说吓得敌将尿了裤子,别是到了战场上被敌将吓得尿了裤子才是。”
另一位神情猥亵的男子也插了进来,“兄弟休要说的那么直白,也许是那敌将看到兰陵王,立马腿都酥软了,直想上去抱一抱,这才失了先机,被擒住了吧。”
众人顿时一阵大笑,并开始议论纷纷。
寿阳那人面色通红,抗声反驳道,“你们也就是听说,谁真正见过兰陵王了。我一个亲戚在寿阳做守军,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
众人又纷纷点头,表示可信,立时又与前面说不信的人争论起来。
忽然听到身边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可信,小二,他的帐我买了。”
诸人只是引颈四望,却没见到人影,正要说见鬼了,一转头,一碇极大的元宝已经置在桌心,惊得众人直问小二,小二却是笑着摇头,“这位大人是皇城里的人,他说可信,便真是可信了,诸位不要争了,散了吧。”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6 | 显示全部楼层

寄相思

将折子用火漆细细封好,我正要唤定风去备车,一直不见人的辟尘未敲门便闯进房间。
假装未见我瞪他,辟尘的手藏在背后,笑嘻嘻的问我,“小姐先别急骂人,先猜我手里是什么。”
见我不理,他无趣的撅起嘴,“还是少爷在的时候比较好,小姐能常笑笑,现在可好,天气暖得都换了薄衫了,走到小姐身边还是寒浸浸的冻得死人,我可从来没见过哪家的女子这般冷淡的,从前我家几个妹妹……。”
如果我再不搭理他,他定能絮絮叨叨说很久,我只得说,“藏雪莲。”他顿时愣在那里,半晌才问我,“小姐怎么猜到”。
我指了指鼻子,他一进来我便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虽然很淡,但是应当是边塞雪山特有的水母雪莲散发出的异香。
辟尘不甘不愿的从身后拿出一个雕工精致的水晶匣子,交在我手上。
匣子应是由整块的无色水晶雕琢而成,材质通透细腻,入手冰凉,里面安置的水母雪莲清晰可见,在日光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放出美丽的光彩,令人爱不释手。
见我只顾看那匣子,辟尘坏坏一笑,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笺,展开大声读道,“那日曾听孝先将姑娘形容做洁白的死神,虽不知原委,但……”
我皱起眉问他,“什么东西。”
辟尘连忙窜到门口,冲我挤眉弄眼道,“小姐,你让我瞧瞧那雪莲,我便走开,让你安安静静一个人看信,绝不来吵你。”
我要从他手里抢得那信笺其实很容易,只是冰凉的匣子捧在手里,心中十分宁静,当下也不同他计较,将匣子打开递给他看。
水母雪莲生长在雪山雪线附近的碎石间,花像莲蓬座子,顶形似莲花,因为花瓣极其晶莹剔透,所以称为水母雪莲,虽不知是谁送的,但也定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从那匣子上便可瞧见一般。
辟尘捧着那花仔仔细细瞧了个遍,颓然将匣子连同信笺一起递回给我,丧气道,“定风非同我说这花有灵性分雌雄,这样送来两朵的更应当是一雌一雄,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我不禁好笑,花分雌雄也只是边民的一种传说,没想到他们却当了真。
将他赶出房去,我将门落了闩,坐下看信。
竟是高长弘送来的。
“那日曾听孝先将清魄形容做洁白的死神,虽不知原委,但当时便已想到边塞雪莲花白蕊红,与清魄很是相衬……”我不禁皱了皱眉头,这琅琊王跟主上心性颇有相似之处,相当难测,有时暴烈易怒,有时又会有些极近温柔的想法。
怔了片刻,又继续朝下看,“而这无色水晶,边民称它为摩尼宝珠,据说,于练气、避邪、挡刹、镇宅都拥有强大的神佛加持能力,如若清魄喜欢,可命人将它凿开,制成项坠戴上,会有利于灵修……”
疯了,都疯了。
我心慌的不再读下去,将信笺掷去一旁。
一个高长恭害得姬家还不够,还要加一个高长弘吗。

正在心烦,忽然听到下人通传,竟是主上遣宫监来叫我入宫。
稍微定了定神,我将信笺与雪莲都收起,袖好折子,随宫监去了。
那天之后,主上一直未通传我,而我也一直未能调整好自己心态,索性也来个避而不见,今日忽然传唤,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天气已经暖了起来,主上应该已经搬去重九殿办事,但宫监却告诉我,主上今日在重华阁。
重华阁是整个禁城里景色最好的一处,清寒也一直最喜欢重华阁这样楼台精致水榭淡雅的地方,主上曾说要把这里送与我们,但清寒认为住在深宫甚是不便,我就拒绝了。
宫监将我送至门口,我将踏进去的时候,宫监小声说,“主上今日心情甚差,姑娘小心。”我对他微微一礼,便进去了。
地上竟跪着一个白发的老妇人。
行了礼,我先将折子呈上,他接过的时候看了我一眼,意有所指的说,“朕以为你得了什么好消息或者什么好东西便忘记了折子这回事。”我低头不答。
我从不怀疑他消息的灵通,如果他想知道我早晨梳头时掉了几根头发,不到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把我掉落的头发呈给他过目。
见我沉默,他将折子放到一边,指住那个老妇问我,“你可知她是何人。”我细细看了一会,“应是前朝宰相高隆之家的遗孀。”
主上满意的点头,“清魄果然好记性,你再猜一猜她为何跪在此处。”这显然是刁难,但我不想让他如愿,便答道,“是因为主上让她跪在这里。”
他定没想到我会如此回答,露出一个绕有兴味的笑,“几日不见,清魄的嘴便厉害了。”当下不再问我,缓缓说道,“今日是前朝宰相高隆之忌日,朝上有人建议朕遣人去慰问他的遗孀,朕便将高老夫人请到这里来了……”
看到我不信的眼神,他忽然停下,问我,“清魄以为是什么呢。”
我看了看地上的老妇,心中略有怜悯。我记得主上继位以后曾秘密处死过一批人,其中便有高隆之和他的二十几个子孙,至于原因,很简单,高隆之在主上小时候对他并不礼貌,并一直比较偏向兰陵王高长恭。
我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住老妇,问她,“你想不想你丈夫。”老妇有些惊魂不定,答道,“结发夫妻,怎不想念。”我微笑上前,褪下护手抚上她保养甚好的脸,轻柔道,“既然想念,为何不前往。”
侍立的宫监顿时惊呼起来,我放开她已经蜷曲枯萎的身体,从容回到主上身边。
主上有些诧异的看住我,我向他微笑,俯向他耳边轻声说,“不要怀疑,清魄与主上一样残忍。”
他看我的目光一闪,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一个不要怀疑。”他站起来负手走了两步,“这样快死去,真是太便宜她了,也太无趣了。怎么办,朕心里还是憋闷得慌。”说完便微笑的看着我。
我安静垂下头,杀那老妇是为了免她受更多的苦,未想到却给他觉察到了我的心思。
主上微微一叹,“清魄没有好的提议么。那就随朕去薛贵嫔那里逛逛吧。”
于是一群人又逶迤向后宫走去。
薛贵嫔来自青楼,主上前年特别宠爱她。
当时薛贵嫔因为思念家人一直郁郁不乐,为了让她开心,主上不顾内臣反对,硬是将她家人接进晋阳禁城住了一月有余,薛贵嫔见主上对她姐姐多望了两眼,便将其姐姐献给主上。
谁知她姐姐与主上一番温存之后要求主上赐她父亲一个官职,被主上命人悬挂起来用锯锯死,还是薛贵嫔苦苦哀求,才放过了她一家人,只是逐出了禁城,却从此不再踏入薛贵嫔的寝宫。
走到一半,主上忽然停步道,“清魄,你便不要去了,夜里朕在清音水榭设宫宴,你也来。”
我虽莫名,但是也松了口气,迅速告退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5-12 1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盛宴

人未回到府里,主上已经差人送来了几套广袖襦裙供我挑选,我不管辟尘的大呼小叫,直接丢给了府里的下女。
生来便没有做贵女的命,又何必定要在衣着上与她们看齐,若是清寒在,也必定会同意的吧。
只来得及换了一身比较轻逸的衣裳,宫里来接的马车已经到了。
我虽奇怪,也没多问,主上的心思一刻数变,若我能跟得上,那才是见鬼了。
马车驰进了禁宫,却不是朝着清音水榭过去的,我揭起车帘望了一望,竟是后宫的方向,也不愿问车夫,只是静静的坐着。
正在胡思乱想,车子停住了,车外传来一把软糯的声音,“姬小姐不会怪穆莹未打招呼便将你请来吧。”
我微笑的打起车帘,“皇后要见清魄,只要差人来说一声便行,清魄自当前来拜见。”

皇后穆莹的父亲是先皇十分宠信的老臣,而她自己在宫中也谨言慎行,是众人交口称赞的贤惠皇后。
我一面与她相让着朝里面走,一面猜测她此番请我来的用意,忽然听到她叹息,“姬小姐被突然请来,未见疑惑或者惊惶,见到穆莹,又不卑不亢,也怪不得皇上疼爱了。”
我暗自一叹,站住了脚,“皇后请清魄来是谈主上的事的么?”
她略一犹豫,还是点头,“自春猎以来,坊间一直流传着姬氏兄妹与皇上的风流轶事,穆莹素来不信那些流言蜚语,只因传得实在是太离谱,所以想请姬小姐来为穆莹解解惑。”
我冷笑一声,既然不信,又何必求证。
其实这些流言我这段时间在聚香楼也听得不少,传得离谱的甚至传言主上是我和清寒的入幕之宾,我二人又如何如何日夜与主上亲昵狎玩,我又如何与清寒争宠不惜媚惑主上求主上将清寒远调洛阳等云云,我向来不屑多听,更不会做出出面辟谣的蠢举,谁知竟然传到后宫来了,可见有心人确实处处都有。
她始终自称穆莹,神情间也不见倨傲或是鄙睨,我心中再窝火也不便对她发作,只得对她说,“既然这样,清魄索性将话摊开来说。清魄与清寒只是为主上办事,但主上确实因为某个原因在春猎期间对清魄和清寒造成了一些皇后无法想象的伤害,求主上将清寒调去洛阳实在是清魄不得已而为之,而不是向世人所传是清魄争宠所致,所以如果皇后原先是想让清魄劝一劝主上或是别的什么,清魄只好说,请皇后多把脑筋用在怎么留住主上的心,会比较有效。”说罢转身就走。
皇后一直怔怔的听,直到我说完也未动上一动,待我走出几步方才听到她发出一声哽咽,我心里动了一动,却终是没有停下。

未进水榭便听闻里面唧唧喳喳的笑语,看来不少妃子都到了,见我进去,笑语声顿时小了不少,所有人都看向了我这边。
我和她们一一对视,眼光所到之处,有好奇,有嫉妒,有不屑,有敌视,有憎恨,还有人完全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忽然听到内侍通传,皇后驾到,正要侧身让到一边,皇后已经进来了,眼睛还略有些红,想是哭过一阵,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未像我想的那样对我不理不睬,而是对我友善的笑了笑,让我感到颇为意外。
坐进离主上的坐席最远的一席,我开始闭目养神,今天连皇后都出面了,看来这顿饭并不是那么好吃的,主上很有可能袖手旁观,不养足精神,很可能自己就是这场宫宴上的一道大餐。

主上的到来就像在一群蚂蚁中投下了一颗蜜糖,想起蜜糖,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师傅炼的糖其实是用来喂鱼的,但我自小别的不爱,就只是喜欢在师傅叫我拿糖去喂鱼的时候塞一颗在嘴里,后来师傅发现了,也没有说我什么,只是有时想起,便顺手帮我多炼一袋。
上次师傅带来的那袋糖我虽然很节约的吃,但仍是早早的就吃光了,这次他去洛阳之前我原想问他要些的,后来想了想又没有开口,我素来没有求人的习惯,除了那次对主上……和高长弘。
在我看来高长弘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从第一次在茶楼碰到之后,不管在任何场合,我总是发现他总是在寻找我,有时对上了,他会先转开,有时我发现了又故意不看他,他却能一直看我看很久。
这点他和主上不一样,主上如果要看着我,一定会看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看我的……
对于他们,我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在纠缠,温柔但是又莫名的僵硬,想要将它拿出来看个明白,拿是拿住了,快送到眼前的时候,又悄然一滑,溜了,沉了,回到心底,回到那万丈深渊。
忽然听到主上问,“清魄在想什么”,我正神游天外,漫声答,“在想你……”话一出口立刻清醒,但收回也不是,说完也已经来不及了,主上噙着一抹奇异的笑看住我,周围的嫔妃们也停下了笑闹、攀谈、撒娇、敬酒,全部目瞪口呆的看着我。
空气好像凝结,过了好一会,远处传来一声不轻不响的议论,“从前听说妾身还不信,这江湖人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是不是,皇后姐姐。”是冯妃,而皇后只是一笑作为回答,而主上充耳未闻的继续似笑非笑看着我。
我也不自然的笑了笑,硬起头皮道,“方才呛住了,清魄是在想主上下午去薛贵嫔那里做了些什么。”不知为了什么,我觉得我说薛贵嫔的时候主上眼睛很奇异的亮了一亮。
转得虽然硬了一些,也成功的转移了许多视线,冯妃更是不依的举杯靠了过去,撒娇道,“皇上总是推说国事繁忙才不来看臣妾,今日却跑到薛姐姐那里去了。”虽薛贵嫔早已失宠,但是在这风云一日数边的深宫,谁又说的准今日皇上心血来潮决定重新宠信她呢。
想到这里,我顺便四下看了一下,薛贵嫔却不在此地。
“清魄”,主上唤我,“你在找薛贵嫔么。”我点头,主上又笑,笑容嗜血,我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在这里”主上随意将手一划。
不光是我,在场的嫔妃都露出疑惑的表情开始东张西望,薛贵嫔明明不在,为何主上说她在这。
有人甚至转了头去查看身边侍立的宫女,但也没有薛贵嫔。
主上笑容大了些,但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呲着利齿的妖兽,时刻准备在你猝然不防的时候在你的颈上重重的咬下致命的一口。
“皇上真是的,”任嫔用广袖遮住嘴轻轻的笑,“一句玩笑话,就把姐姐们折腾得。”一时娇嗔声四起。
我没有笑,天生的敏锐让我觉得事情不只是个玩笑那么简单,或许我方才一直闻到的甜香就是……我盯住他一直未动过的左手。
见我看他,主上笑得更加开心,猛的将左手一举。
没有了神采泛着死白的双目,残破的脂粉下已承铅灰的皮肤,嘀哒着暗红色液体的喉管……
薛贵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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