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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档] 【杭州日报·城纪】姚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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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1-1 19: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陈克
  1991年深秋,94岁的姚金淼在姚宅一楼南耳房已经躺了一个星期。原先每餐吃一碗饭,这些天一口也吃不下了。那天早上,他对二儿子桐藤说,“我可能不行了。”桐藤问父亲,“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姚金淼摇摇头,“人死万事空。”桐藤转身去给几个出嫁的姐姐打电话。姚金淼仰望窗外的蓝天,看悠悠的白云飘过,往事如潮水般涌来。
  1、洋楼,生意场的门面
  2、“永达木行”的来历
  姚金淼是姚宅的老当家。上世纪30——40年代,他做木材买卖赚得盆满钵满,成了小河一带十余家木行中的龙头。好面子的姚金淼,为了生意有一个更像样的门面,决定建一幢洋楼。
  1942年秋,姚金淼的洋楼破土动工了。姚金淼跑过上海、武汉等大城市,脑子里有了很多洋房的轮廓,所以他这栋洋楼式样是自己设计的。
  北来的运河航船,由拱宸桥南行两公里,便抵达大运河、余杭塘河、小河三水交汇点,那里有“航泊三水”之称。三水交汇点有座桥,叫会安桥,与会安桥相隔百余米,是惠贞桥(原称小河洋桥),姚金淼这幢占地半亩的青砖黛瓦洋楼,就在惠贞桥东侧东河下2号,正门朝西,面向小河。
  从奠基之日到落成,因为兵荒马乱,运河商路时断时续,房子建筑材料老是凑不齐全,一会儿缺洋灰,一会儿短钢筋,房子建建停停、停停建建,直到日军投降后次年(1946)3月才完工,一共耗时四年。
  两层小楼,每层净高三米六。五开间格局,一楼中间三间打通设为大堂,地坪是精打细磨的水磨石;北耳房是厨房,南耳房是账房,两间耳房各有两扇钢窗,用的是压花玻璃;二楼为工人住房;大门是混凝土石库门;墙面青砖上,有“甸75”的字样,老泥水工知道,那是有名的桐乡屠甸砖厂定制的;砖块之间嵌着灰白色的进口“洋灰”,那时一磅洋灰的价格要两块大洋,而一担大米也不过三块大洋。
  门楣上,黑底金字的“永达木行”大招牌格外引人注目。


  2、“永达木行”的来历


  早年的姚金淼在临安于潜麻车埠开铁匠铺。后来他发现做山货生意要比打铁轻松、来钱多,就跟着当地跑船的汉子做起了茶叶、桐油、山核桃之类买卖。后来又做木材生意,渐渐地,成了杭州小河直街明来木行的供货商兼合伙人。
  1938年,日本侵略军攻占杭州,拱宸桥驻扎着日本军队,“塘店”老板们感到前景不妙,纷纷关门歇业。明来木行的老板有意将木行清盘转让。战火缭绕,自非扩张好时光,但姚金淼一转念,木行欠了自家多笔货款,眼见得无力偿还;再者,经过战乱,很多人家的房屋被烧被炸,木材需求量一定不会小。想明白了,姚金淼咬咬牙,盘下了这家木行,更名“永达木行”,取“永远发达”之意。
  永达木行的新门面很气派,在小河直街近百户木结构民居商铺中,鹤立鸡群一般。
  客户走进敞亮的大堂,一位穿长衫的管事殷勤地迎上来,让座、上茶。然后谈生意。如果是大客户,管事会亲自陪客人去外面的堆场、锯板厂看货;如果生意不大,就由小伙计接待了。生意大不大,主管和伙计两人目光一对就能默契——这位顾客该由谁应付。生客买木头,一般不赊欠,当场银货两讫;而老主顾,通常是记账,到阴历年底结清。
  谈妥了生意,照例要请客户吃饭。姚金淼请客,无论规模大小,都亲手给客人倒酒、夹菜,而自己不吃一口。这是名副其实的请客。著名作家汪曾祺写过一篇小说《八千岁》,说一个米店老板请客,“客菜他不动一筷子”,客人要让,老板就说“我饭陪、饭陪”。在姚看来,请客就是请客人,自己也一起大吃大嚼,是对客人的不尊重。另外一个原因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在饭桌上会透露很多信息,自己不吃,就可以听清客人的话。
  门面房建成后那几年,门前河埠头经常能看到停泊的木排,从惠贞桥一直延伸到二里开外的和睦桥。


  3、老东家的生意经


  永达木行的木排是从几十里外的望江门堆场运到小河直街的。望江门堆场的木材均采自临安山林。为何木材不直接运到木行?只因木材刚从山上砍下,由钱塘江运来杭州,经江水浸泡,里面蓄满了水分,得先上岸在露天下让烈日暴晒,以逼出水汽和脱尽油脂。这个过程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然后再取用,材质方稳定不至于日后开裂。姚金淼深深懂得木材对主顾的意义,无论是盖房还是打家具,都是几十年的打算,品质必须保证。所以他小心遵循行规,绝不将“生木”(尚未干透)卖给顾客。
  赚了钱,姚金淼就买临安的山林地,五亩十亩不嫌多,三分五分不嫌少,他在临安的数万亩山林就是这样攒下的。
  姚金淼做生意,对老主顾非常通融,他不急于回本。有的拖欠货款五年、十年,账一直挂着,他都不催讨。他想得开,自家木行的木材都采自临安自备山林,成本较低,无非是出点砍伐和运输的人力费,不像那些做转手生意的“塘店”同行,需要大笔垫货资金。做买卖逐利,天经地义,但情面也要讲,有了情面,万事都好商量。
  木行生意固然红火,姚金淼却意识到,传统木业占用资金大、回本缓慢以及需要很大的场地等诸多缺陷,他又在家附近办起了锯板厂、珐琅行。锯板厂用简单机械对原木初加工,“吱嘎吱嘎”冲锯成各种规格的板材、椽子、梁柱,对四方客户来说,终是省力方便了,比光卖原木显然进了一大步。而珐琅(又称搪瓷)行,是将珐琅粉高温烧结在黑铁皮上,做成杯、碗、盆等容器,有较高的技术含量。姚金淼重金延聘上海的高级技师和熟练工人,他独家生产的搪瓷产品填补了杭州市场的空白。这些产品的统一商标是一架蓝色飞机。生产搪瓷的配方仅姚金淼和一位高级技工掌控。
  姚金淼雇佣的工人最多时有四十多个。姚妻亲手为工人做饭。开饭时,按姚金淼立下的规矩,分三批:头一批,厂里的把足师傅(重要的、掌握关键技术的师傅)、木排工、账房先生;第二批:普通工人;最后一批才是姚和妻子儿女们,他和家人天天吃的都是“回烊儿”(残羹剩饭)。
  工人上夜班,姚金淼还提供可口的夜餐。工人吃剩下的饭菜,姚都叫妻子打包带回家。大钱会赚,小钱也会省。
  在那个春风和煦的早晨,50出头的姚金淼绕着永达木行楼房走了一圈。妻子抱着二儿子桐藤正在看河上的木排。这是姚金淼夫妇的第五个孩子。河埠头,几个排工正七手八脚地忙着拆卸木排。太阳照在河面上,闪着粼粼波光。姚金淼抚摸一下桐藤的头,对妻子说:“如果到七十大寿那天,我手里有一百万大洋流动资金,家门口停满汽车,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他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信心。信心来自于实业经营上的成功及对周边商户的远远超越。
  几个月后,杭州解放了。第二年,姚金淼最小的儿子姚桐枝出生。


  4、公私合营后,姚宅物是人非


  打有记忆起,姚桐枝没离开过姚宅。在这栋老房子里,他目睹了家庭的变故和命运的跌宕。
  1955年,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运动正式启动,1956年底实现了全行业公私合营,姚金淼多年积累的动产、不动产都划归了公家主导管理。临安的山林、老家的田地一夜之间归了公;小河直街的多间房子(大多是姚家和工人住房,房契上有1955年年份及杭州市长吴宪的签名)由房管站转租给公家单位的职工;木行、锯板厂与其他几家木行一起合并为“杭州木材厂”。珐琅行并入杭州热水瓶厂成为后者的一个车间,名叫“公私合营杭州热水瓶搪瓷厂”,厂里生产的“飞机”牌搪瓷产品一直沿用珐琅行时代的商标、配方和工艺。只剩下了姚宅,尚归姚家自有。
  幸好还有姚宅。而在小河直街的邻居们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偌大的一幢洋楼只住了姚家兄弟两户人家,也够奢侈了。
  没过多久,住在姚宅的两兄弟前后脚离开了姚宅。
  1956年5月的某个清晨5点,一辆警车悄无声息开到姚宅,带走了曾经做过国民党文职官员姚金录,他的罪名是“历史反革命”。
  两年后,1958年“国庆”节前的一个深夜,正在搪瓷厂上夜班的姚金淼也被几个警察带走了。几天后,孩子们问妈妈,爸爸为什么还不回家?姚妻流着泪说,“你爸爸被抓走了。”姚金淼被捕,罪名也是“历史反革命”。
  姚金淼入狱后,姚宅被房管所陆续安排进来5户人家。姚家七八口人被挤到一楼南面的耳房,弟媳被赶出姚宅,在附近一间不到10平方米的破旧木房里栖身。对那些房客来说,这栋楼房敞亮又结实,虽然没有自来水,但比小河直街任何房子都要高级,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姚金淼在狱中待了一年半,又转到金华劳改农场,监督劳动8年多。而他的兄弟姚金录,再也没有回到姚宅。他在入狱两年后绝食而亡。厂归了公家,六个孩子五个下了乡,二儿子桐藤最远,去了几千公里外的大兴安岭;唯一的房子住满了杂七杂八的人家。


  5、一是扫地,二是上法院


  十年刑满释放回家,姚金淼已经70岁了。十年生死两茫茫,姚宅物是人非。除了吃饭睡觉,姚金淼就干两件事,一是扫地,二是上法院。
  扫地,是在居委会监督下,从家门口一路扫,扫过昔日自家的厂房、堆场,扫到杀牛桥,工作量相当于现在的四个清洁工。隔三差五的,还要被居委会治保组挂上牌子游街、批斗。长征桥北面有块空地,姚金淼当年曾打算建一独门独户的住宅,如今充公了,四周筑起了围墙。居委会把它当做公共集会之所,要开批斗会了(包括批斗姚本人),就下令姚金淼打扫干净。姚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叫几个孩子过来帮着倒垃圾。
  “如果我们动作慢一点,老头子就会冲我们发脾气。”二儿子桐藤回忆。也难怪,费尽力气打扫干净的场地,竟是用来侮辱自己,岂非“唾面自干”?
  姚金淼吃了那么多苦,还是不改火爆脾气,只要看不顺眼就要出头,全不顾自己的“戴罪”之身。有农民到家门口卖“幌秤”,他揪住人家的领口,要抝断对方的秤杆;居委会造房子,他会去阻止“你们房子造在这里,要是起火了,消防车怎么进来?不来事的!”于是,他被罚扫地的范围越来越大。
  1977年姚金淼摘掉了帽子,但扫地的惩罚依然。
  上法院,是不服自己的“历史反革命”案,同时希望房子失而复得。为此,姚金淼每周都跑一趟。从家里到珠儿潭法院有四站路,通电车。他总是步行,心境无奈又悲凉。三十年前,他每周也要出一趟门,是去十多里开外的望江门木材堆场。那时家里已经有了木炭汽车和黄包车,他不坐,宁可起一大早走两个小时,心甘情愿且愉悦。法院工作人员见了头发全白腰板尚挺,口中轻微喘气的老人,心中不免暗生同情。但政治生态的严酷远强于画饼般的法律。
  到国家海晏河清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姚金淼终于彻底平反。区法院的曹院长这时跟他交了底,“姚老先生,我们早就知道您的案子是冤案,可是……”姚金淼摆摆手,打断了曹院长的话头。


  6、我老了,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房子回来


  从姚金淼的角度,这么大的家业都没了,无所谓了。只希望姚宅名正言顺地回到手里。毕竟它是自己辛劳一辈子的见证。况且,它还解决了三个儿子的婚房。这是年迈的自己对孩子最大的物质支持了。
  六个孩子中,小儿子桐枝与父亲相处最长久,感情最深厚。记忆里,父亲除了偶尔聊起当年开木行、珐琅行的旧事,基本是沉默的。
  1968年,18岁的姚桐枝被居委会安排到拱墅区建筑公司挖土方。每月拿33块钱。在建筑单位,这活儿最苦最累。整天一身污泥,一身臭汗。单位的“劳保”是:一个月发两双灰扑扑的再生棉纱手套,一年发一条背带劳动布工作裤,一年半发一双半筒雨靴。作为“历史反革命”的后代,这份工作已经远胜于他的哥哥姐姐了。
  他在这家公司一待就是十多年。八十年代他辞职后,先后办过制钉厂、门控器厂,很快完成了资本原始积累。目前经营一家装潢公司,专门承接高档住宅装修业务。
  以他的职业眼光看,姚宅这座老宅不中不西,不土不洋,有点不伦不类。看到父亲居然为它付出这么多心血,姚桐枝有些不以为然。但父亲多年来树立的老式家长的威严,使他不敢流露半个字。
  那几年,姚桐枝办厂赚了一些钱,成为“先富起来”的人,买了汽车、安了空调、装了电话,还养了藏獒,很有些得瑟。已退出江湖多年的姚金淼有一天淡淡地对儿子说,“我看你一年忙下来,利润也就这么多(报了个数字),别太大手大脚了。”桐枝傻了,他从没具体跟父亲说过销售情况,这账父亲怎么算得这么清楚?
  “我老了,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房子回来?”
  桐枝一阵心酸。
  多年以后,姚桐枝才理解了父亲对这栋房子的感情。

  7、三水交汇,恰是一个“淼”字

  2007年小河直街改造,姚金淼已过世十六年了。
  姚金淼身后的姚宅,何去何从?
  政府出了三个方案:一是出资1000余万元赎买。杭州著名的照相机收藏家高继生与姚家是世交,有意将姚宅作为照相机博物馆;中国美院对姚宅也有兴趣。二是交给国家,由政府补偿姚金淼六个子女每家一套100平方米以上的住房;三是修缮后原屋归还。姚家后人选择了第三个方案——保留祖产。时任杭州市委书记的王国平为此事作了批示,姚宅终得幸存。
  姚桐枝将姚宅重新装修了一番,想到父亲“一辈子不吃酒、不抽烟,不喝茶,不听戏,几乎没有嗜好,平时整天泡在工场,难得待在家,也就翻翻账本,打打坐,甚至,都没吃过一只整鸡”,桐枝有不尽的感慨。
  回首姚宅近七十年的风风雨雨,姚桐枝发现一个巧合:姚宅位于惠贞桥畔,距三水交汇的会安桥仅百米之遥,恰与父亲名字中的 “淼”对应。
  无常的世事,兜兜转转,改变了姚宅的走向。但幸运的是,它终究成为姚家两代人最后的归宿。

舍不得

林 之  
星期天,女儿大声宣布,要断舍离。拉开一只只抽屉,全是成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旧物。可是一件件看过去,都有故事,都舍不得扔掉。  断舍离,据说是日本人创造的一个新词,一种态度,进而是一种生活哲学。从整理旧物开始,对自己的生活进行大扫除,舍弃不要的东西,整理自己的人生。  城市也是如此。有一个词说烂了,“旧城改造”,其实真正改造的很少,大多是拆了重建,现在的杭州,基本就是一座新城。在新城的建设过程中,我们也在“断舍离”,把旧的城市舍去了。  但是,舍不得的是我们对城市的记忆,是城市故事。  断舍离,就是要舍。舍,就有选择,选择的前提是懂得,了解。舍,是城市前进必须经历的,而懂得、了解,是我们现在正在做的。  城纪版经常有一些老人说故事,说他们曾经的生活,他们珍藏的记忆,他们一边欣喜于城市的进步,一边检视着自己的收藏。这些收藏,就是这个城市曾经的面貌,舍不得丢掉,因为这对于他们,对于我们大家,都是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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