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IC:《外婆》

歪嘴和尚

TOPIC:《外婆》

外婆過世三年了。好幾回夢裡遇到，外婆外公在一起，和多年來一樣，吵吵鬧鬧，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氣話，卻總也不生氣，聽的人不氣，說的人也不氣，過老半天，兩個人哈哈笑。去年歲末在姐姐家，商量一起回老家的事，姐姐說，“嗯，有時間再去看看外婆。”我說，“外婆過世都三年了。”姐姐說，“哦，我差點忘了。”心裡有外婆，不管外婆在哪去哪，總在的。

有時候，想起外婆，外婆還是在廚房忙碌，給我們做好吃的。外婆的廚房總有好吃的。我在江西讀書，假期回來探望外婆，總有好吃的給我留著，咸鴨蛋，炒花生，葫蘆絲攤油餅，手盤磨盤稀飯我們喝，要么就是河塘里摸小螺螄回來合韭菜燒稀飯我們吃，婆婆那時七十多歲了，我二十不到，現在想想，那麼麻煩老人家，真是不懂事，不應該。

外婆是大戶人家出生，舅姥太太在鎮上有自己的商鋪。外公常年不在家，裡裡外外就外婆一個人張羅，侍奉老的，照顧小的，家里地里。沒埋怨誰一句，覺得為人媳、為人妻、為人母，本當如是。只是有時提起我那個夭折了的舅舅，提起二姨娘放豬放羊像個男孩子，提起三姨娘幫外公在興化種瓜二十多天回來又黑又瘦，會掉下眼淚，覺得虧欠孩子們。

外公支前多年，蘇北、徐州，到淮海戰役結束連夜從徐州走回來，那麼些年，耕田播種，繳稅完糧，安靜地過自己的生活。熟人里有當團長、師長的了，外公卻從沒向上面張過口要過什麽。外婆也沒有埋怨外公一句。饑荒年月，自己家裡沒吃的，也要偷偷隔牆頭丟幾個蘿蔔給鄰居。外婆的人生字典，大概只有本分做人，從來不把身外之物看得金貴。

外公好酒，端起酒杯，桌上總有外婆烹製的幾樣精製小菜。偶爾老年人聚一起，外公推推牌九，外婆找到，外公就乖乖地跟在外婆後面回家。外公的最後兩年，眼睛看不到了，都是外婆照料。老人照料老人，也沒有想像的那麼艱難，有時我甚至在想，外公離家多年，他這最後的兩年時光，完完全全交托給外婆，怕也是補償歉疚的一種方式吧。

外婆是夜裡睡覺睡過去的。遠近幾個村的老人、年青媳婦、小孩都來送行，來追懷她的好，誰誰吃過外婆給的蔬菜，誰誰收到外婆周濟的糧食，誰誰在外婆家裡吃過熱飯。這對於我們，實在是莫大的寬慰。我對媽媽說，外公在那邊一個人七年了，現在婆婆去陪他了。我們捨不得外婆，可是外公一個人也很辛苦的。外婆為我們大家付出那麼多，也該好好休息了。外婆你好好睡，我們不吵你。

                              和尚     2012-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