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南方嘉木 于 2011-6-14 08:55 编辑
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写一写老周，但又觉得似乎没什么可写，每次提起笔来，脑子里总是空空的。他真的太平淡了，平淡得就像一杯白开水。直到那天，在他家后园里的一角无意中看到一棵小草，让我突然间有了一种感悟，感悟之后终于用文字写下了我的这个好朋友——老周。
(为了不使篇幅太长,免得让人看得厌烦,我是尽量都以浓缩的笔墨简要描写)
1、曾经没有焦虑的安宁生活
认识老周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我父亲以前因为工作上的关系，与当时做村干部的老周的父亲经常有些联系。记得我还在念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老周的父亲带着老周来过我家做客，给我们带了一些他们家乡的土特产，我父母请他们在家里吃了午饭，好像当时我母亲烧了好多菜呢。他们临走时，我母亲还从箱子底下翻出一些旧衣服送给他们，我看到老周和他父亲都很开心，他父亲不停地说，呀，这么好的衣服给我们呀，罪过啊罪过。
后来老周父亲因为身体原因不再做村干部了，而且过了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对此我的父母不止一次地为之惋惜而叹息。不过我们像亲戚那样依然经常走动，于是，跟我年龄相仿的老周就成了我的好朋友，一直到现在我们还经常在联系。
老周是典型的忠厚老实型的农村人，遇人遇事话不多，但心里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跟他混熟后，你就能发现，他既有农村人特有的幽默，也有农村人特有的“狡猾”。
老周家就在与杭州交界处不远的一个村庄，一个不算很富也不算很穷的地方。一直以来，生活在这里的人都似乎特别安逸，属于那种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过日子的农村人。
老周就生长在这一片土地上，所以他非常适应那种很平淡的生活。虽然小时候也向往过城里人的生活，但他更会面对现实地过着自己该过的日子。他经常带着他的弟弟妹妹去河边抓鱼捉虾；也会自己动手做个轴轮车让弟弟妹妹坐在上面自己推着疯玩；他还会偷偷划着别人的船在河中戏耍，见到船的主人来了他马上会逃到飞快，以至于船主人都没看清这是谁家的小孩。
老周初中毕业后，父母对他说，高中就不要念了，家里虽然也没穷到非要你去赚钱养家的份，但农村人念到初中文化够了，没必要念高中了。确实，那时在农村能念到初中也算是很有文化的人了，要知道，村里每年也没几个孩子上高中的，而更多的人只是念到小学。
老周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心里非常清楚父母的想法，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需要供他们继续念书。在农村，即使不是穷地方，一个家里要供几个孩子念书总归是很不容易的事。
其实老周是非常喜欢念书，后来他经常对人说，如果让我念到高中，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父母听后很明白这话是在抱怨他们，周围的人也知道这是在抱怨，当然也相信老周如果念高中一定能上大学，因为大家都知道老周这人真的很聪明。正因为人聪明，初中毕业后就马上被村干部叫去做村里的会计。
老周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上门说媒的人自然就接连不断。八十年代初，老周经人介绍与邻村的一个比他小两岁的姑娘结了婚，第二年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没过多久，他与妻子一起进了镇上一个乡办企业打工，那是一家规模不大也不小的纺织厂，妻子在车间里做挡车工，虽然做挡车工需要三班倒，好在这个厂离家很近，也不觉得很辛苦。老周先是跑供销，他干了没多少日子就被提拔为分管供销的副厂长，周围的人对老周的提拔谁也不奇怪，他们都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
那时，他们的日子过得特别的安宁。家里没有电视机，也没有固定电话和手机什么的，他们的信息主要是来自乡里统一安装的有线广播，每天广播里的人会用当地的家乡话播报新闻和气象。
老周觉得那个时候他们从来没有为生活而焦虑过。
2、生了儿子却丢了工作
就像所有农村人一样，攒了钱第一件大事就是造房子。老周在九十年初也把自家破旧的平房翻建成了一幢二层楼的农居房。
也跟当时所有的农村人一样，老周新建的房子外墙贴得漂漂亮亮，房屋里面没有任何装修，是最简易的水泥地，灰白的墙和没油漆过的房门。不过老周还是很得意自家的旧瓦房也终于变成楼房了。那一年，他们安宁的日子悄悄有了一点点变化，因为在新建的楼房里添了一台彩色电视机，从此那个有线广播不再是他们唯一获得信息的渠道了。
同样，也是跟所有农村人一样都希望有个儿子，自从女儿降临以后，老周夫妻俩都一直想再生个儿子。就在女儿十来岁时，妻子真的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当他得知自己有了儿子之时，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完成了历史使命一样。
不过生活总是这样有喜又有忧。因为属于超生了，为此老周夫妻俩都不得不离开了那家纺织厂，这是乡里对他们违反基本国策的处罚。虽然夫妻俩都丢了乡办企业的工作，但有了儿子，还是让老周一家的欢喜多于忧愁。
从纺织厂出来后，家里还有一些土地，老母亲一直在地里种点蔬菜。老周却不想再回到那种面对黑土背朝蓝天的生活，就带着妻子跑到城里一个专业市场去开店。他们在城里开店时，我去看过他们，白天在一个很小的店铺守着，晚上睡在一间租来的非常狭小的旧房子里。我很清楚那种难以言表的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而更让老周无奈又无语的，是这么辛辛苦苦一年做下来不但没有赚钱，却还赔了钱。因为老周确实不懂也不善于经商，最后，他只能痛苦地放弃了在城里淘金的打算。
3、自家的后园变成了工厂
回到家，老周在朋友的提示下，想到了利用自己和妻子在纺织厂几年来积累的工作经验和人脉关系，他前思后想了好几天，终于下了决心，拿出自己还剩下的一点点积蓄，再向亲戚朋友借了些钱，买来几台纺织机器，在自家的后园搭建出一个小厂房，开始了家庭式工厂的创业。
说是创业，其实也就是为别人做一些加工业务。老周天生胆小，再加上当时的经济实力不够，想着这样做做订单加工业务虽然赚不了大钱，但没有风险。毕竟是新开的厂，虽说老周凭借以前的一些关系，但自己的加工厂规模太小加工能力太低了，一些大的加工订单根本没能力做，只能偶尔接一些小订单，就这样两三年做下来，赔钱倒不赔了，不过除去各种开销后，每年到年底一算帐也没什么结余的。老周想，这样下去何年何月能还清别人的钱呢，心里非常着急，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再做下去。经过好多天思考，他也看到了问题的根源，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硬着头皮再向亲戚朋友借钱买机器，他坚信只要增添机器扩大规模，就肯定能接到加工大订单有钱赚。
果然，在老周添加了机器、提高了加工能力后，几笔比较大的加工业务终于成了老周的固定客户，工厂里的机器几乎是一年中，起码有360天是24小时不停运转的，当然效益也就慢慢地好起来了，每年的收入是以前都不敢想象的，也很快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不过自己办厂实在是太辛苦，除了招几个工人做白班，老周的妻子要自己做夜班挡车工。老周更是身兼多职，首先要兼机修工，经常是半夜里机器出问题了就得起来修理；白天要当检验工，织好的产品需要仔细检验是否合格；还要当送货员，要把检验合格的产品送到客户手上，再把原料拉回家。为了方便送货，老周也去学开车，考出驾照后，买了一辆小面包车。为此，老母亲天天在家忙着烧香求佛保佑儿子出入平安。
这样十来年干下来了，已经五十左右的老周看起来很显老，也有些发福了，肚子明显长肉了。每次见到他，总是一头凌乱的头发，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手上以及指甲里总沾着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的黑乎乎的机油污垢。
4、家门口变成了黄金地段
随后的几年里，老周的家乡开始有明显变化了。
小时候抓鱼捉虾的那条河已经不见了，在他家的南边开出了一条四车道的公路，公路上方的路牌是X开头的，我想这应该是乡道，这条乡路修建得比以前的省道还要好。东边原先那条小泥路也变成了一条很宽阔的大马路了。这么一来，老周的家刚好就处在这个交通要道的叉路口上，就是人们常说的黄金地段了。于是，果然就有人上门来找老周，要求租用老周家南边的一楼客厅，说要开小超市。老周不懂行情，对方说了一个很低的价格，老周就马上同意了。因为老周认为，这客厅自己现在也就吃吃饭，放着也是浪费，能租几个钱多多少少都是好的。
租用老周家一楼客厅的小超市，一开张生意就很好，毕竟这里已变成黄金地段了。小超市承租了两三年后，有个邻居跟老周说，小超市的租金应该涨一点了。其实那个邻居也是为自己，邻居家的房子也出租给别人开小饭馆，如果老周家不涨租金，邻居家的地理位置没老周家的好，就难以涨上去。老周觉得不好意思跟租户开口涨租金，邻居感叹到，老周你真是太老实了，自家的房子涨点租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后来在邻居的怂恿下，老周脸带难色地去找那个开小超市的租户，租户倒也爽快，立即同意租金可以涨一点。
老周真没想到，原来自己涨一点租金是这么容易的事。
5、他居然把工厂转型为商场
最近这几年，老周的家乡简直是一天一个变化。变化最大的是路越来越宽畅了，商业气息越来越浓厚了。现在老周家的北面一百多米处，已有大型的农贸市场和超市，周围还有各种各样装潢考究的商家。而在十年前，这里只是农居和田垠。
看着四周迅速增多的各种商店，老周他终于也耐不住了。
那天我去老周家，惊奇地看到，原先有些昏暗的厂房，居然已摇身一变，成了一家非常亮堂的电动车专营商店了。他告诉我，想想自己也是这把年纪的人了，再这么辛苦地干工厂，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跟家里人商量后，就决定把自家工厂的机器全卖了改做电动车专营生意了。他说，现在不是流行转型吗，我也是适合形势呵呵。我问他，怎么不出租呢，租给别人做多好啊。他说，那我自己怎么办呢，做人总不能每天空着没事做吧。我又问，为什么会想到开电动车专营商店呢？他说，经过他对市场的调研，现在的人都处在更换交通工具阶段，而在更换中基本上有两种选择，要么是汽车，要么就是电动车。他说他专营的那个品牌电动车是那一带最受欢迎的。
很明显，这些年来老周没白混，对经商的认识真的有了很大提高。
老周将近八十的老母亲一直跟着他们生活。老母亲能够接受她居住的周边开出了这么多的店家，她感觉自己出去买点什么都更方便了，但她却接受不了自家后园的小工厂突然变成了商店。所以自从老周开出了这电动车专营店，老母亲总会时不时地埋怨说，以前开厂不是蛮好蛮稳当的，干嘛要开店了呢。尤其让老母亲不习惯的，是以前每天晚上在隆隆的机器声中可以安心入睡，如今晚上在一片清静中反而睡不踏实，感觉心中好像有一丝丝的空洞，也一时想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6、在老周家后园里看见一棵小草
经济的快速发展改变着老周的家乡，也在悄悄地改变着老周。老周的性格和脾气以及种种无法说清的因素，决定了他这辈子成不了经济改革中的弄潮儿或者风云人物，但他会努力跟上这个时代的节奏，会坚定地用双手不断改变着自己的生活，无论安逸，无论辛苦，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在老周家园子里水泥地的一角，我看见有一棵小草，它从水泥地和水泥墙之间的缝隙中冒出来，在没有土壤的地方，小草竟然也能这么生长。
惊叹之余，我不禁感慨，生活中的许多人，就像这些小草一样，朴实无华随遇而安，不能像大树那样伟岸挺拔，就牢牢抓住大地，既守住自己的宁静，也在风雨中演绎“野火烧不尽”的坚韧，默默接受着世界的变化，默默地给春天增添着无限生机。
| 
发表于 2011-6-14 08: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