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折射——铁凝的《1956年的债务》

魏清

大凡作家，其作品大都具有一定的风格，铁凝尤其如此。她的小说构思精巧，文字描述极富个性，语言平实却又精美，感情细腻而不乏含蓄。她的小说往往不写轰轰烈烈的大场面，也不在追求曲折离奇的情节上下功夫，而是尽力在极其普通生活中撷取平凡的生活场景，将视线的焦点紧紧锁定在人物的身上，精细入微地描绘他们的内心世界和情感变化，以此来映射现实社会生活中特立独行的人性。铁凝的短篇小说《1956年的债务》正是这样。
小说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它讲述的是小说主人公万宝山的父亲临终前交代他偿还53年前欠邻居五元钱的故事。
  这样一笔很小的债务，故事先说明了借钱的原因：母亲生万宝山时家里钱没凑够，才向住对门的邻居借的。接着，给读者留下两个悬念：区区五元钱（五十年代仍是不少钱）为何会拖欠这么久？最后这钱到底还上了没有？
当蜷缩在床上连说话都无底气的父亲，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经过他精心计算，按百分之五定期利息共58块钱）托在万宝山的手掌上时，故事便开始了。
小说采用先扬后抑的手法，让读者首先看到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的可贵品德——诚信。然而，这个老人却是一个不折不扣、出了名的吝啬父亲。他生活在20世纪50年代，生活上的艰辛，六个孩子的沉重负担使他节俭得让人发笑的地步。他嘱咐上街买菜的老婆，买两个小茄子不如买一个大的，因为多了一个茄盖儿；他还把一整块蜂窝煤拦腰锯成两块，说这样烧得更透；家里的米、面、油都要上锁，每餐饭他都用自备的量具量米量面，严防多用……一个极度节省的父亲便跃然浮现在眼前。
在表现父亲的吝啬是通过插叙方式不断回顾过去来讲述的。
接下来，写万宝山去北京给邻居还钱的经过。
受父亲影响，同样节省（虽然不至于像父亲那样吝啬）的万宝山出门也要算成本，假若他去还钱的成本超出了他要还的钱，他决不贸然行事，而是等到他们学校组织去北京参观，公费旅游时才去的；在北京打手机是漫游的价码，太贵，又谎称自己的手机没电了，借用副校长的手机……
小说的结尾，以万宝山来到债主家那豪华气派的A8别墅前，他犹豫了，他看到里面上千平方米的庭院草坪上正开着“趴替”，一个小男孩正冲他母亲大叫：我不喝法国的“依云”，我要刚才那种26块钱一瓶的“无量藏泉”…… 万宝山感到一阵莫名地瑟缩，58块钱在这样的院子里，也就刚够买两瓶水的。他这个五十几岁的人，不远几百公里，又打电话又问地址，居然煞有介事地向这幢别墅去交58块钱，他觉得简直有点滑稽。思来想去，盘桓良久，最后终于脚步均匀地再一次朝着A8别墅走去，破天荒地在这陌生的庄园里，向着天空不好意思地奓了一下他的胳膊，宛若与天上的大鸟打着默契的招呼（仿佛在告诉父亲的灵魂，他决定履行这一神圣任务）……他那颗发紧的心也略微感觉到了平安。
全文到此结束，故事令人久久难忘。
这样两代节俭到极点的父子，为了这53年前所欠的五元钱债，一个临终之时慎重其事地嘱托，一个谨遵父命去认真履行。这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小说给人们留下无尽的思考。
在老一辈人心中，“欠账还钱”是天经地义的，这也成为他们固有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欠账是不光彩的，借钱不还更是丢脸的事，万宝山仿佛从记事起就知道，而且，当他想先吃冰棍后给钱时，还被大点儿的孩子指责，“他们家大人借钱不还！”这使年幼的他明白地知道，借钱不还会让人抬不起头。万宝山的父亲由于生活的拮据，“赖”了这么多年，他有四大理由：第一、我没说不还；第二、人家条件好，又不等这五块钱用；第三、人家没催过；第四、就在他准备好还钱时，人家调到北京去了。在父亲振振有词的后面，人们不难看出他那颗不安的心，而且这种不安折磨了他53年，直到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如若不还他将死不瞑目。所以，父亲郑重交代：“无论如何，你要亲手替我把钱还上。”
当人们读完这篇小说，掩卷深思时，不能不对这样一个－辈子吝啬成性，一辈子过穷日子的老人肃然起敬，老一辈人对道德底线的坚守和捍卫让人们由衷地感动。这，在当今的现代社会中是何等的宝贵，也是何等的需要啊！

zhenzhen

如果你觉得你欠了钱，然后即使以后富裕了，也不再喜欢花钱到吝啬的地步，那么就等于你一直没有摆脱你的债务，你一直都困在那个“欠钱”的状态里走不出来，是非健康、自然的状态，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情。

当然了，诚信是需要的，但不需要拿自己的一辈子的吝啬作为代价。

呵呵，扯远了。从LZ的文章中，我觉得这应该是一篇好文，好文的特征之一就是有大量的细节。生活化的细节能够唤起读者的感同身受，能够充分理解笔下人物的思想感情，而这对于作者的观察能力和复述能力有很高的要求。我相信铁凝做到了。

魏清

原帖由 zhenzhen 于 2010-10-17 11:11 发表
如果你觉得你欠了钱，然后即使以后富裕了，也不再喜欢花钱到吝啬的地步，那么就等于你一直没有摆脱你的债务，你一直都困在那个“欠钱”的状态里走不出来，是非健康、自然的状态，是非常糟糕的一件事情。

当然了， ...

说

谢谢点评!言之有理.铁凝的确是当今一位很正派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