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机器。人

zhenzhen

前天看到富士康八连跳有感。

[ 本帖最后由 zhenzhen 于 2010-5-15 19:1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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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新闻，看到富士康员工今年七连跳的新闻（就在写这篇东西的时候，传闻已经发生八连跳了……呜呼哀哉）。某著名心理学家冷血发言，富士康光在深圳就有42万名员工，所以7个人被42万一稀释，比例也不是很高了，甚至是低于国内平均水平的。

电视开始描述、采访、分析、议论。白岩松一贯地皱着眉头，呼吁企业的责任感和社会的重视。我知道他们说的都很对，但又有什么用呢？报纸每天都在更新，天天都有灾难发生，民众早已麻木。7条命而已，又是自杀，比其矿难、地震、校园命案来说，惨烈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我还是小小灰暗了一下。尤其是当记者采访某自杀员工的妹妹，她也曾同在富士康工作过。听她说到的公司的强势个人的无力、美妙企业文化下基层干部的丑陋、觉得自己象干活的机器……都那么耳熟。

我非常能够理解她话中的含义。在一个几十万的大企业，微不足道的一个人算得了什么呢？大企业最不缺少的就是人。这才是大企业。我在这里还必须纠正一下此女的说法——她根本不够格成为机器，她仅是可轻易复制和替换的零件。无数零件构成一个部件，无数部件才构成一个机器。零件可以损耗，可以替换，但机器永远在不停地运转……与人性无关。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明白这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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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谈谈我自己的经历：我以前都是小企业混混的，老板加员工也没几个人，老板赚老板的钱，员工挣员工的，大家相安无事。老板不会给你洗脑，没时间。你可以拍老板马屁，但就算拍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好处，因为老板的胡萝卜太少。

然后，几年前，机缘巧合，我进了目前业界最强悍的公司，开始了我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职业生涯。

以前我们都是纯手工操作，一件事情从头到脚都是自己做。好处是环节少，一件事首尾清楚，坏处是个人责任过大，要时刻紧绷一根弦，操心劳神。这种方式对个人的素质和专业度要求是很高的，但不适合大规模作业，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专业的人也是少的。

现在公司的模式则是把一件事拆分成一个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有专人做，每个环节要协调起来才能做成一件事情。如同一个车间造一辆汽车，拧螺丝的拧螺丝，安轮胎的安轮胎，喷漆的喷漆，每个工种都区分开来，最后一辆车就出现了。好处是：
1、工作难度降低了，每个人只做有限的一点点工作，不断重复，容易把事情做得更完美精确；
2、工作难度降低后，对人的要求也降低了，这样就可以批量复制和培养某个岗位的员工（这就是定制人才）；
3、可以解决突飞猛进的产量问题，分工协作的方式本身就是为了大规模生产而准备的，如果产量低反而毫无优势可言；
4、养成客户对公司的忠诚度，而非对个人的忠诚度，业务不会跟人走（每次面对客户都是不同的人，客户都晕了，只能认品牌）。

当然了，这么大规模的集团作业和协作，还需要彼此之间的配合。想想，电脑是不是也要装上操作系统才能运转呢？这台机器是不是也要一种统一的指令，使这些零件和部件开始有条不紊先后有序地发动呢？这些操作系统，就是公司的流程和规范。
要背厚厚的流程宝典，至少要看个半懂，遇到问题知道到哪里去查字典。公司每周还有例会与各个部门沟通协调，看哪些规定的流程不够便利，随时修改。讨论完每周就有新流程发布，于是以前的信息很容易就过期了，所以得不停地学习，否则你就会处处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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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硬梆梆的制度和流程，还有所谓的企业文化作为润滑剂。
我刚进公司接受的新员工培训，就是强调公司如何先进、科学、有效、光明、志向远大、代表整个行业的前景和未来。
与公司的优秀同时被强调的，还有业界同行们的低效、无能、落后等贬义的评价。

毕竟是从被贬低的那一群人里来的，我对此本能有抵触，但，谎言重复一万遍就成了真理，时间长了，慢慢也觉得是那么一回事了。现在回头想想，连我这个有过从业经验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小孩子？
公司一直热衷招收刚出校门或者初出茅庐的青年们，强调要培养自己的人，哪怕没有从业经验也没关系。现在想来，除了小孩子体力好外，对加班毫无怨言外，还是因为他们不明真相、容易被改造。
经过公司系统、有计划的企业文化的培训（也可以说是洗脑）后，他们被逐步引上正途。他们是真的全心全意相信这些宣传、接受了这些思想，从而用公司要求的眼光看世界，甚至接人待物的。也就是说，公司在他们的脑海里塑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有部分是和现实一致的，但有一部份是由谎言构成的。但只要在公司内部就没问题，因为人人都被这个宣传笼罩着，大家都这么认为和行事，大家都觉得再对不过了，这是一个自成体系的小宇宙。

这种感觉是什么？就像以前那个故事——一个正常人进了个村，发现整个村子的人因为喝了村里唯一的井水后都发疯了。混在一堆疯子里面，正常人非常危险。他应该怎样保护自己呢？——有两条路：他要么就是装疯；要么就喝下井水，和大家一起疯。总之，必须和大多数人一样。

根据我自己的观察，真正适应这个企业的人，都是装疯的，而且往往利用真疯的人往上爬。但底层不明真相的同志们，是真疯，幸好后果并不算太严重。只要他们出了这个小宇宙，在社会上再混一段时间，吃了现实的解毒丸，就会自然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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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分工是指人类从事各种劳动的社会划分及其独立化、专业化。 社会分工的优势就是让擅长的人做自己擅长的事情，使平均社会劳动时间大大缩短。生产效率显著提高。能够提供优质高效劳动产品的人才能在市场竞争中获得高利润和高价值。

我知道国富论里面的阐述——当一个制造缝衣针的工厂开始把工作细分成不同工序的时候，他们的产量开始飞速提高。景德镇的外销瓷，也是用这些方法大量制作出来的。当然，这样的分工集中地、大规模发生在工业革命之后，于是才有了现代人的物质文明。

我们公司就是在内部实现了分工。当同行们还在原始阶段手工操作的时候，我们公司已经开始用制造业的方法来做旅游产品。这种理念当然是超前的，所以公司发展得异常迅猛。

有时候，我觉得同行们和我公司比起来，就像马车和火车之间的差别。又象一群单兵作战能力很强但却是一盘散沙的悍将们，和一个正规的集团军之间的差别。

他们是一个个的个体，而我们却是无数零件构成的机器。人怎么能和机器斗？

虽然我看清楚这些，但我还是觉得很寂寞。

这是社会分工，是提高效率的好办法，也是大规模生产的必由之路，但也是彻底把人变成“物”的一种模式。

这样的流水线，每个人都做手头那一点事，每个人都不停简单重复，每个人都被困在现在的工作岗位上，不能跨出半步。

这样的流水线，也是整个机器的一部分，有它内在的紧张的步调。每一个人都在不停处理前面工序的人传递下来的工作，而且也要尽快给到下一个工序。如果在你手里不能及时处理，整个工作就会停顿下来。

我们的CEO曾经在电视上说过：我们没有劳模，我们整个公司就是生产劳模的工厂。

这样企业里，唯一永存的是这个奔跑在无数服务器上的系统，以及这个强悍的品牌。无数人依附在其之上生存，或者成为其零件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或者是比较重要的零件，又或者能够控制某个相对独立的板块。

但无论担任什么职务，你都是可以轻易被取代的。

随时可以被替换的零件有什么安全感可言呢？有心理问题再自然不过了。如果再加上就业和发展途径的狭窄，社会的不公正和人情的淡漠，富士康的八连跳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看清楚这些，但我并没有能力去做什么。我只是想，在在大规模机器生产和小作坊之间，应该还是有空隙的。这些就是个人主义者生存的地方。

[ 本帖最后由 zhenzhen 于 2010-5-15 19: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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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九连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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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发展了速度，可我们彼此更不了解。
　　
　　机器生产财富，而我们缺衣少食。
　　
　　知识使我们乖僻，我们的才智冰冷无情。
　　
　　我们想得多，而同情少。
　　
　　我们要机器，可是我们更要爱。
　　
　　是要有才智，可是我们更要有仁慈。
　　
　　没有这些品质，生活是凶残的，一切都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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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欣赏这一句：知识使我们乖僻，我们的才智冰冷无情。

卓别林，你是一个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