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说 杭 州 话

夜凉时节

李二毛是我的发小，记得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刚转到我们班。他的皮肤很白，透出一些类似西方人的奶油肤色，头发卷卷的，瞳孔是黄粟色的，所以不久他就有了“李二毛”的绰号。

过不了几天，他爸爸来校接他回家，大约也见了老师，我觉得他爸爸真的就是正宗“老毛子”：头发比二毛还要卷，个子高高，脸色也是奶油白，下巴和腮帮子那里的胡茬刮得青光，眉脸之间透露出一股子威武的气概。但是当我们同路回家的时候，他爸爸和我们这些小孩边走边聊，却是非常和善。我和二毛家同住在石灰桥新村，那天和他们分手的时候，他爸爸在路边的小店里给我和李甲各买了一支棒冰，然后他低下头来，对我说：小鬼，帮我们李甲一个忙好吗？听到大人叫我帮忙，心头的得意劲比嘴里的棒冰还要甜，一口答应了。

他爸爸说：我们家李甲刚来杭州不久，杭州话他不会讲也不会听，你们和他玩的时候能用普通话和他说吗？

“我也不会说杭州话呀！但是我听得懂，我会告诉其他小朋友的：用普通话和李甲一起玩。”----那时候读文一小学的不少孩子家长，大多是周边院校的外地老师，一直到我们师院附中毕业，周围同学之间都不太用杭州话交流，以至于我的杭州话是在单位里开始学着讲的。

不过李二毛他爸爸叫我帮的忙，过了这么近三十年，还是没有忘记，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莫非因为这是不多的和小朋友家长一起回家的经历？还是那是新同学家长对我的讨好？还是这个忙本身挺奇怪的呢？

李二毛的家离我们家就隔了几幢房子，去他们家玩确实挺有意思的，原来他们是从湖南搬过来的，李二毛老是对摆弄他玩具的我用他的湖南腔说：别把它搞烂了！我说：不是搞烂，而是弄坏！李二毛不管我纠正他什么，那句“别把什么东西搞烂了”是我对湖南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

印象湖南，第二深刻是“供”在他们家客堂桌上的大玻璃缸，里面满满的泡着火红火红的辣椒，光看着就让我不禁腮帮子发酸，头皮发麻，唾液翻涌。李二毛说那是他爸爸爱吃的，二毛只会吃一点点，湖南人爱吃辣椒我算是从此领教了。

与高大威武的李老毛相比，二毛的妈妈是标准的江南女子的模样：瘦小文弱，架着厚厚的眼镜，与老毛的气质外形反差很大。

其实李二毛他们家和我们家的情况挺像的：父母都是外地来杭工作，而且李老毛和我爸同是政府公务员，有几次开会甚至都可以遇见。而我们的母亲，同是搞科研的，几乎相同的家庭背景，又同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学，我和李二毛的交情真的是铁上加钢的哥儿们。

我和李二毛是无话不谈的朋友，甚至于他们家的秘密也和我说，比如他爸妈原本是在大西北搞导弹的，那边条件艰苦，男多女少，好像他父母的婚姻也是分配而来，凑合着过的。隐约是他爸妈的婚姻有些牵强，那一层淡淡的灰色，犹如二毛那特殊的眼瞳颜色，说不上什么怪怪的滋味。

高中毕业前后，我们家和二毛家先后搬离了石灰新村，随着他和我进入不同的学校，迈入社会，两人之间的交集少了许多，再其后几年，我又在国外长驻，如同坐牢般与朋友们联络不便，与二毛的之间的沟通似乎也中断过了很长时间。

不过，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还是会相互致电问候，对对方父母的关心是必定会表达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奇怪：原本很亲密的朋友，当维系他们之间感情的社会环境有变化的时候，像是有一只手把两颗轨道交集的彗星推离开了，原本沸腾的友谊慢慢降温，进入保温状态，但我知道那友谊的脉冲电波还是那么暗合得天衣无缝。

今年年初光景，在网上和另一位爱打听和传播消息的“小喇叭”同学聊天，不知怎地，就说起了李二毛的爸妈，她说“你居然不知道啊！二毛的爸妈早死了几年了！”她的话着实把我震撼了，似乎有什么约束住了我的手，连打了几个“？”号，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话。想起几个月前才和二毛通过电话，他从未向我提起这事，我也一直以为他父母一直都健在，还时常提起这会儿该是二老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日子了。小喇叭说二毛他爸五年前就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癌症，在他爸爸去世后不久，他的妈妈也随其父而去，可见二老感情甚笃。

得知这个消息，除了让我难过，还有些恼火，不是因为二毛没有告诉我这个消息，而是因为“小喇叭”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回忆这几年来同二毛断断续续的交往，他的神情在粗心的我看来并无改变，仔细想来，我每次提及他的父母，他好像也挺自若，二毛父母离世的那段日子，我刚好身处异乡，而当几年后回来与旧日好友团聚，继续联系之时，不知已是故人西去。

二毛常给我来电，自从旁知晓他父母的消息后，我依然做不知其情的样子。我与二毛每次的通话，也不过是拉些家常，说些琐碎小事，开些陈年玩笑，偶尔也会提起对方的父母。

上周，二毛又打来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问起他刚满一周岁的女儿是谁在带？二毛说是丈母娘管着，我说：那你爸妈可省心了！----二毛嘿嘿一笑。

也许，二毛觉得让他的父母依旧活在一个人的心中，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不过在我的内心，二毛的爸妈确实音容宛在。至少那个三十年前让我帮的忙和那根棒冰的滋味依旧新鲜；大玻璃缸中的火红辣椒也一直丰富着我对湖南人吃辣的想像极限。遗憾的是“小喇叭”在告诉我那个事实之后，我担心自己的演技不够完美，会破坏与二毛之间的默契。

对了，在二毛面前，我从未说过杭州话，过去、现在、将来都如此。

乌鸦扬名

写的挺生动的，看着好像眼前浮现那些场景。。

乌鸦扬名

灵山独秀

好

zhenzhen

文章虽短，却很有余味。平凡中见真情。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