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18岁

等花火

[18岁]

18岁时的我多么沉默、羞怯，沉溺于文字与想象，杂志读了那么多本，老电影看的呈饱和状态，陈绮是我的笔友，没见过的时候想象过她的姿容：不十分好看，但很有个性，有个性没个性的女孩你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场不一样。包围在离她身体2-3毫米处的气场，还有，她们的目光，眼睛无法遮掩，流露了太多关乎个人的内心信息。
18岁的我，哦，多么沉默、羞怯，老实，而且不爱说话，沉溺于艺术和自己，关注足球赛和文学，爱写信，写各种各样的信但不希求被回复，写各种各样故事但不希求被发掘，我写完后，把写的满满的信纸叠起，塞进书包里的某本课本，第二天早晨，寒冷的晨风吹吁着我，使我头发凌乱，我得把拉链拉到脖子处，并把手揣兜里，我不喜欢戴手套，觉得一戴一脱别提有多麻烦，当我行进在我的18岁的头一个月，当我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迎风而起，不知飞几千里……我的内心可能得到安慰，我望着花花绿绿的同级不同级青春女学生从我身边溜过，像天上数不清的各色纸鸢……我望着自行车大军像洪水一样行进在慢车道而再往那边便是冲他们张望的我，明白了：我在滥用我的知觉和时光，我当时的交换价值是用我的智慧换来一张高校录取通知书，直到那时，我方可放下焦虑的身子骨，一头扎入那放松的蔚蓝海水，回过头来，朝高三滞重的时光说拜拜。
有一天，我在做卷子，同桌王杰是个戴眼镜胖子并推推这时候的我，我的胳膊因外力一滑，水笔尖差点把卷子划破，我有些不满，但因我是沉默、羞怯的我所以没做声，抬起头来注视他的蚕豆型眼，发现他朝教室窗外使使眼色，使我清晰的首次看到了穿着拖一高校服的陈绮，我凭直觉觉得此人定是那个和我通了一年信的亲密笔友，我发现当时阳光围拢下的她的脸朦胧中带着青春气息，蓬勃中带着矜持，她的眉眼鼻口在红色的阳光光晕中愈发美好，像是一部80年代初国产爱情电影：女主人公站在一月的冬日窗口，手里稔着辫子末端，羞怯的低着红苹果似的脸，脖子处绒毛清晰，一根根的，那么清晰，风一吹，她的发和脖之绒毛会微微的动，她的场那么明媚俏丽，但她低着头，不说话，不吭声，只是稔着那根黑色辫子的末端。

下课了我出来走到陈绮身旁，低着头扶扶眼镜框，黑色塑料镜框，镜片不厚，穿着一件夹克衫，里面是母亲织的毛衣。她一身白色校服，头发较短，额头有点高，手扶着三楼过道栏杆，阳光从上面下来，穿过我她，投在后面墙壁，有我俩的微影也在上面，我低着头听她说了第一句“我来找你谈谈”，点点头，说那么走吧。

她在我稍后面跟着我，我不说话，故意把脚踩在昨夜刚落的枯叶子上，咔嚓咔嚓，我听着独有的旋律，这旋律只我懂并且不告诉任何人，谁也打不开我的心看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沉默、羞怯，但有这独有的旋律，那一地枯黄贴着我的心向下汇流，下面是哪里，我不知道。

我比你大几天。
只是几天。
我3号，也是6月的。双子座。
哦，恩。
不会吧，你信中可不是这样。
恩。
她转过脸看我，我赶紧也转过脸对着车棚的红墙，但仍往前走，要走到自己自行车处，开开锁，然后推出去，然后她从左侧方紧赶几步，跟在我后车座处，一步一步，踩着我枯黄的独有的旋律。

我们出了学校。中午。城市广场上的我们俩。推车少年和身后紧跟的姑娘，不一个高中但离的近，之前没见过但现在在一起，少年内心其实悸动，其实多么想对她说着，一直说着，不停下来，与他一起踩出枯黄旋律，在冬天的呼吸中穿越这个城市的庸懒，陈绮陈绮，别在后面沉默请跟他说话！告诉他你将带他去哪里并且他敢抬起头来注视你青春的脸，看着你的嘴唇和腰身！听到你的声音和呼吸！与你紧紧的度过下午或晚上或直到又一个黎明的时光！让他闻一闻你花一样的味道如晨风中抚摩肩膀上一只馥郁的小鸟。

一月的风在中午不寒的拂我的脸，我酝酿着即将的语言，她开始说话，说我们走，就去那儿，我说去哪，她说就去那儿，我回头看看她，发现她并没有用手指给我一条道路，我反有些兴奋，指指后坐，示意她坐上去，她坐上去，我闻见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头发上的洗发香波味，衣服上被洗衣粉漂洗过后的清香味道，我深吸一口，心里默说真好啊，感觉她坐在车座一侧，腿搭拉在车轮前，感觉她身体微弱的重量压在后车轮上。

穿过一月的街道两旁法国梧桐，穿过天空、云彩，鸟儿在张翅飞翔，滑翔着的姿态是多么的美，玉兰在心里开花了，小马说话了：坐稳了吗，姑娘。陈绮说恩，就叫我姑娘，已是好久无人这样叫过我了，她说完笑，银铃似的笑声传入我耳际，我周身轻松，在心里哼着昨晚听的雅尼，〈夜莺〉，旋律在心内那样荡漾，谁也挡不住，自己的世界最稳妥，最容易给自己无懈可击的安抚。

真的去吗
是的
真的，在这个的一月午后，我们
是的，小马，是的…… 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ondows 98！……
朴树！朴树！我骑的更快，把车把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我们的身子在车子上一会儿倾向左，一会儿倾向右，撒欢，我骑的快了，她说小马，你。

在去年12月的一封信中，陈绮告诉我：在一月中走一走石窟下的大桥，并站在对面的山顶向下喊“不错啊，青春”一定很惬意。我回信，说“是的，石窟下的一个或两个”。然后我给她又寄几封，不见她回，然后今天，我见了她略带婉约的面容和身姿，在那一月的校园内阳光播洒。

她的腿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
她使车辆后部不稳，她活动，她活泼，她说话，她欢快如祥云。
她说我们去那儿，见一见她，见一见高的如齐云的她，见一见她的威仪和大唐气度，见一见当年的东都，我们见一见一月里的历史痕迹，见一见她的高耸和不说话，见一见从我们身边走过的芸芸众生。
她唱：你有美丽的脸，可根已经枯萎，我想要的泉水，却在风中粉碎。是她在信中提过的大陆第一支少年乐队：花儿。而那支歌就叫〈花〉，她写道：在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做完了一天的功课，听着花儿乐队的〈花〉，拉开窗帘，华灯初上，雨丝飘飘洒洒，不见我当年的豪气干云，一个打着伞的邻家少年以匆匆的脚步走在那一刻永恒的意境之中，穿着白毛衣，戴着衬出儒雅的眼镜，前面的头发有几屡贴在额头上，风吹湿雨雨贴发，葱茏年华若飞花，我继续听〈花〉，看着他匆匆进了门栋，听到脚步声、上楼声、隔壁关门声，听到那句‘你有美丽的脸可根已经枯萎，我想要的泉水却在风中粉碎’，我把音响关上，让这句继续在屋子内流转，想着过去的葱茏岁月和年华内的沧桑，我便哭了，为那再也不回的年轻的脸。

在伊河桥上。车子停在人行道。下面的河水似有秩序的急促流淌，天上的云组成各种形状，我们辩识了一会儿：有长着翅膀的长颈鹿，坐在船上的乡下女子，皱着眉头的威武狮子，两朵依偎的郁金香。
似乎，沉默横在了我们面前使我们保持静谧，我和她都不再说了，只是从这边看向石窟，看那尊最大的著名的大佛像：圆融贯通，目光朝着看向她的芸芸众生……她一直看，脸庞沉浸在急促流动的意识流动中，她的意识在急促运转，思索着什么，感受着什么，我想说话，但看她这样，于是罢，于是哼起喜欢歌曲，比如〈野百合也有春天〉，比如〈回到拉萨〉：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在雅鲁藏布江把我的心洗净，在雪山之颠把我的魂唤醒——

“雪山，青草，美丽的喇嘛庙，没完没了的跳我在没完没了的笑！” 她和我一起唱这句。我的调起的高，但她能唱下来，声线优美，像是撑杆跳高，只一跃，便跃过最高的音域，使我们的和声渡过艰难境地到达圆融彼岸，使我们内心感受到默契和和谐，下午的河边柳树随风摆动，游人却不多，许是季节因素，桥上偶尔过去车辆和行人，行人朝我们看，但只能看到背影，因我们共同面对桥那边之佛像——她的光辉和神韵以及隐喻中的一切。

村上春树说：世界是一场隐喻。一切事物皆是隐喻。比如这一刻多像坐在船上的男女少年试图甩桨而任船漂流，而无论怎样，船总要带他们去的，必是符合他们利益和意愿的地方：发生的都是合理的。

我对她说了上面的话。
她想了想。说：坐在船上的两个人，无论飘多久，难免也是总要靠岸的：谁也无法一直泛舟湖上。

谁说不能？
能吗
泛舟湖上，青山楼外楼，你还有想象！你听——所有的春天都在冬之一月为一男一女鸣唱！我说完把头低的更很，她果然扭脸望我，然后把身体朝后仰，使她的神态可以制造一种吃惊的效果而给我。

你这人真怪。刚见你，那样子，后来，又那样子，现在，又这样。
现在是怎样。
我说不好。总之一会儿一个对你的感觉。老变，真的，老变，不稳当，易变动，这是不是你？
我也觉得你跟信中不一样。
怎么个意思？
我以为你是李清照，而且看你的样子，也很李清照，结果说话之后再感觉：倒像一首豪放词了。我换另一个胳膊支脑袋。
李清照也说过‘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嘿嘿。她调皮了，开始蔓延了，开始可爱的飘过来飘过去，如清晨你在梧桐枝头发现的第一只云雀……我说恩，确实，她也至今思吕布，不肯过江东。

项羽……哟，你逗我……她那样看着我，我不吭气，一副不置可否，换个胳膊支脑袋。她扑哧笑了。她欢乐了。带动了我的欢乐。我又唱“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回拉萨，回到我们阔别已久很久的家”。

“先天的？”
她点点头。撅起嘴吹口哨，我听出是肯尼基的〈回家〉，她的身子在傍晚微冷的风中站的很直。

“大医院应该有办法。北京……北京有专门治先心的医院……”
“什么都没有办法，但放心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不快乐吗？没有吧？我没有一刻不在尽情使用易逝的快乐，因为”
“因为在任何季节都有开放的鲜花。”
“鲜花没有败过。”
“恩，从没有败过，鲜花，一直那样旺盛、年轻、坚强……”
“鲜花没有败过，我也没有，我从没有败过，小马。”
“陈绮加油！”
“加油！”
“陈绮加油！”
“加油，我要加油！加油！”她过来握着我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了一下，我见她眼里有闪亮的颜色。

“不回来了吗？” 她问。
“是，再没见过。”
“父亲，没有，再和你联系？”
“没有，再没有过。”

她看着佛像，我看着，傍晚的风很冷，我的故事愿意说给人听，水面上飘着残枝枯叶，在水面会有残枝败叶。

孤独吗。
我点点头。双手捏成拳头支腮。我仍唱“来吧来吧我们一起回拉萨，回到阔别已久很久的家”，眼睛袤远的望着最远处的河水尽头，那边还是河水，河水在一月都很冰，但是没有结冰，河水要挥动拳头，河水要抖动、意志坚定，河水要在任意季节保持原样，所以它日夜不停，奔流不息。

大学是什么样子？
松软的，有时又很坚硬。
闻起来像加了梨的蜂蜜汤。
听起来像江南竹子削出来的笛子在吹。
是不是这样吹的——她用口哨吹着〈蓝色多瑙河〉，我觉得多好啊，微微的夜色，恬静的河，一月的古都，远处的佛，聆听着希望的旋律并向广处扩散那柔和的波，总是在一个时刻可以完全放下不再假装坚强，总是有一个日子：多久后你望着它像望着当初的朋友。

春天来了，这里便又回到翠绿，你能听见花儿生长、白云穿梭的声音。小马，你闭上眼睛，然后仔细听。
我闭上眼睛。忽然觉得她离我很近，但我没有睁眼，因为她让我听，会听到幸福，听到自己伫立的声音，听到所有的外壳都纷纷落下，坚定的我和自信的我破壳而出，听到可以面对一切，可以拥抱一切，听到桎梏都被解除掉纷纷打开，抛向荒野，我做个男子汉，可以那样屹立着，不倒。

我说，还不回吗。
她说不回了，我溶在这无边的夜色里了，动不了了，你你你，快拉我一把。说着笑着把手递给我，我拉过她的手，感觉她用力的握了一下，我知道了，也那样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我们目光对视。

[ 本帖最后由 等花火 于 2009-3-26 00:06 编辑 ]

zhenzhen

让我想起了某些讲述少年人的电影。有那种画面感。有几段文字比较跳跃，看起来比较伤脑筋～如果换做拍电影，电影的画面本身能传达很多东西，就算什么都不交代，至少可以看色彩、风景，听听音乐。但是文字要营造这样的氛围就困难很多。交代得太模糊，就对读者的耐心要求太高了。

爱在白石庙

去年的此时，也经历过，也有那份蠢蠢欲动。。。
自己的道路自己选择，祝你好运

等花火

顶一下

乌鸦扬名

我的18岁,夏天,暗恋一个白衣男子,当时觉得白衬衫真是美..又好羞涩..

等花火

问好乌鸦

飞翔小孩

开头很好。看过，支持等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