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不是一条狗

欧阳杏蓬

　　湘南杀狗，叫敲狗。
　　抓一把饭，或者一点骨头，扔在堂屋里，狗像往日一样，以为是主人的恩赐，低头伸舌头去卷那零碎的时候，孔武有力的庄稼汉从背后迅速亮剑，对准摇晃的狗狗头就是一木棒。这打狗棒不是黄蓉的打狗棒，通常是家里女人用的洗衣槌。狗受槌击，“咣”地叫一声，就躺到在地，却不闭眼，还盯着手持木棒的主人。主人扔了木棒，拽了狗的一条腿。拽到门前的田埂上，用明晃的刀了割了狗的喉咙，放了它的血，狗的眼睛还是不会闭上，看着天空。直到扔进了烫锅，被几双大手抓光了毛，裸裸的横在铁耙上烤的时候，狗才闭上眼睛。后来人觉得这样残忍，心里可怜狗，就往筐里扔点粮食，狗钻进筐，盖了木盖子，两人抬到河水潭里摁下水面将其溺毙。这样听不到狗最后的叫，只看见一串汽泡，冒几下，提上筐，在奄奄一息的狗的颈子上，补上一刀。而在抬去河边的路上，狗知道大限已至，性子猛的，在筐里狂吠，引来一群狗跟在后面。性子驯的，坐在筐里，一声也不叫，沉静着，不舍的看着光线，听着风声和熟悉的却要命的人语声。
　　湘南人骂仗，警告对方，最有杀伤力的话就是“像敲狗一样敲死你”。
　　这个故事跟杀狗没有多大关联，大毛不是一条狗，大毛是一个年轻的人。
　　永连公路东边，是湘南最大的一条村，大村，有五百年历史了。房子古旧，清一色青砖黑瓦飞檐，墙面子平得壁虎也爬不上。村里有多口池塘，塘堤石条堆垒，载树种柳。门外小河，清水粼粼，两边堤岸皆是石条砌成，洗衣石埠头，石桥，石板覆盖的路，都显示出这个村子历史的久远和沉淀的繁华。外边是一片良田，插禾种稻，内里一边，古围墙依稀可辩。如果不是近来破坏严重，毁去了古典的建筑，大村跟遥远的周庄也是可以并驾齐驱的。大毛就生在这个村里，母亲是个哑子，人们叫他也作哑子，兄弟二人，大毛小毛，大毛哑子，小毛哑子。父亲是个补锅匠，吃饭使一双银筷，用这唯一值钱的家什，证明他家曾经如何的风光过。毕竟风光过去，大家都摸索着生活，苦不堪言。16岁的大毛，一个人走了出去，在蓝山、宁远、双牌、阳明山、新田闯荡，为了肩上一张嘴，累坏了两条腿。做挑夫、学泥瓦、倒文物、卖老鼠药，样样都做。16岁的大毛，敢做敢担，被抓了几次，坐了三五个月监，回到大村，老实两三个月，又出门。老补锅匠饿得自身难保，由得他了。
　　大毛那时是村里的英雄，年轻人争论，都拿他当榜样，有本事就学大毛，不怕死，才不挨饿。村里年轻人多怕死，宁可饿死，也不去学大毛。大毛流落江湖，几年不回，没人知道他去了那里。捕风捉影的说他下了广东广西，也有人说他去了江西烧瓦。大家说了几回，到了分田分地，大毛还是音信全无，像一片鸡毛跌进门前河里，不晓得进了那一个海湾了。大家不再说大毛，大毛却在集市上出现了，鼻梁上架一副墨镜，亮亮的能照出人脸，头发也长长，披到肩上，还有一身西装，脚上一双油光光的皮鞋，胳肢窝里夹一个小包，一张嘴，还能发现上面的门牙也换成了银子的了。大毛回到村里，狗都不敢叫。大毛朝气蓬勃，找到村长，说要跟村里做生意，将后山的沙子采下来，拉到县城卖给那些搞建筑的。村长觉得是办法，开会张罗。大毛在村里游荡，不知怎么地，看上了村里小卖店人家的媳妇，伸手摸人家脸蛋，正被对方男人撞见，气得伸手抓了秤砣，懵头懵脑地就砸了大毛一秤砣。大毛挨了一秤砣，眼镜碎了，左眼瞎了，钱花光了。亲族要找小卖铺人家算帐，要人家负责，人家告大毛调戏良家妇女，药费没要到，大毛名声扫地，村长也不相信他了。大毛趁黑从医院回来，躺在父亲留下的祖屋里，像一条死狗。大毛从二十八岁开始残废，从身体，到思想。二十八岁，大毛就有了一死了之的想法。想想已经历那么多生死都没有死，大毛觉得不是死的时候，还得活下来。大毛又出现了，一副墨镜遮了大半个脸，一笑显得十分地阴森。大村的人都怕他，男人女人都躲他，他破坏了大家内心的最高法则，成了恶鬼。小孩子夜哭，大人就压低声音说：“还哭，大毛听到了”。小孩立马不哭，眨巴眼睛听动静。如外面有脚步声，小孩必往大人怀里挤。
　　村里的沙子卖不出去了，但是大村的人继续搞经济，种靠烟，种桔种李，养鱼，甚至搞大棚蔬菜，只要可以来钱，大村的人都在尝试。一个人去云南贩牛回来，赚了一把，大村的人就成立了一个贩牛队，到冷水滩包火车皮往云南拉牛回来。有人把稻田改成鱼塘养鱼获了利益，村里人就承包一片大田来改造成鱼塘。因了这些收益，大村开始变化，有钱的，拆了旧房子，学电视里的城市，盖起了楼房。青一色的瓦房，像一块平整油滤的稻田，现在发展，像被揪秧苗一样，被揪成了一个癞子头。看了崭新的房子，没人愿意去在乎怜惜那些旧房子了。发展的盲目破坏，到了发觉了，已经无法收拾。大村几百年的心血和历史，几年下来，就被糟蹋得惨不忍睹。利生跟人家到云南贩牛，从云南赚了一个老婆回来，了结了单身。牛生意不好做了，大家都到大河边上养鸭子，利生跟兄弟一商量，也去大河边搭了一个大棚，种鸭菜鸭一起养上。白天在大河边张罗，晚上在大河边过夜，算计再捱两年，也能跟邻居一样，盖一个两层楼房长长志气了。利生的云南老婆白天在家里烧饭带孩子，烧好饭之后给利生送饭。在路上遇到了大毛，多看了几眼大毛，发现大毛并不是山毛野兽，在她看来很平常。大毛也记住了她，于是算准了时间等在路上，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相同的地点，都与这云南婆娘会面。这云南婆娘长得矮小，衣服也洗不干净，但是，行为举止很大方，像一把火一样，点燃了残废的大毛。大毛开始缠这婆娘，这婆娘拒绝，大毛就趁利生不在家，晚上去敲这婆娘的门。这婆娘以为利生回来，穿着内衣就迎了出来，开了门，就被大毛闯了进来，被大毛抱着动弹不得，穿得又少，被大毛得了手。利生真的回来，门是开的，走进去，见大毛和自己婆娘在屋里，心里很惊异，像突然吃到了一条毛毛虫。大毛见利生回来了，也不惧，还笑笑，才退出来。
　　第二夜，利生不去大河边，拿了一把铁钎放在门后，守在家里，半夜，听到敲门响，利生起床，在门后取了铁钎，拉开门，一个人就猫一样窜了进来，利生一声吼，吼声落，铁钎落，不偏不倚落在大毛的脑袋上，大毛来不及叫出声，就扑倒在地上，前截身子在利生屋里，两条腿磕在门槛外，手里还拿着墨镜，脑袋被铁钎打得稀烂，脑浆漏了出来，流了一滩血。利生扔下铁钎，连夜敲开村长的门，村长又连夜召集村干部开会，然后决定：由利生出面把大毛的尸体张罗出去，此事就了了。大毛族人不依，大毛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敲死了，仅仅出点安葬费，太便宜了那人，要联名上告。村长出面了，宣布说：谁为大毛说好话，就是跟大毛一伙的。这么多年，大毛在外面偷、抢、盗，他都脱不了干系。现在被利生打死了，是为大村除了一大祸害。村长一说，没人声张了。村人还安慰利生，大毛的族人要联名告他，大家就联名保他。利生装出笑脸，一一谢过，然后和自家兄弟将大毛用草席卷了，抬到村外废弃红砖窑下，随便挖了个坑，扔下大毛，胡乱的垒了土，也不回大村，转身去了大河边与鸭为伴了。邻村路过的人说：土里冒出一双皮鞋，仔细看才发现还有两条腿，第二天又不见了，估计被野狗嚼了。大毛的族人也不去看，大村其他的人更没心思去看。现在，利生自己也说不准，大毛是被他们兄弟几个扔在哪了。
　　大毛就像一条狗一样被敲死了，永远的消失了。
　　有了大毛，大村里，再也没出过像大毛一样的种类，平平静静的，勤劳致富的人们，将大村改得气派的荒凉起来。
　　

歪嘴和尚

要去的永州或者郴州。

蝶之翼

为什么到处都有杀狗吃肉的恶习，倘若下世投胎做狗。千万不做中国的狗——还有韩国。

欧阳杏蓬

老歪,我现在在广州,或许以后会回去哦.

zhenzhen

觉得不知哪里的凉风，冷飕飕的。

歪嘴和尚

原帖由 欧阳杏蓬 于 2008-12-24 14:19 发表
老歪,我现在在广州,或许以后会回去哦.

欧阳杏蓬

老歪,还是读永州的吧,我正宗永州人呢/

歪嘴和尚

原帖由 欧阳杏蓬 于 2008-12-26 10:37 发表
老歪,还是读永州的吧,我正宗永州人呢/

永州蔡家铺大西门玉华岩我以后都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