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铁的门

欧阳杏蓬

　　
　　在湖南乡下，是很少见铁的门的。有个开汽车的，跑运输赚了点钱，在村西头的水沟边上盖了一间房，红砖青瓦，左右植树，门前水流，后边还有池塘。他们家的门，就是铁的门，村里第一家。铁上了淡蓝的漆，看不到铁的亮光，却可以感受到铁的温度。关门开门，也不再说把门关上，而是在门字前加了一个铁字，以示强调。秋后院里的海棠开了的时候，司机回家，推铁门用力过猛，手伸出，铁门未开，人已滚在了地上。家人急忙送医院，抢救过来，能吃能喝，就是躺床上起不来，眼睛会动，就是没思想了，成植物了。村里的人新张房子，不再羡慕那铁门，还是去挑了木头，做成转门，风都吹得开。未几，邻居家仓里的稻谷被盗了几挑，损失不大，但仍然弄得人心惶惶。原来可以夜不闭户，现在锁门窗堵狗洞，贼还是防不胜防，于是，人们又想起了货车司机的铁门来。一家两家，三家，四家，村里有人开了一个专门的五金铺，来为村人服务，生意还十分红火。
　　木的门，是代表一个时代的话，铁的门，又代表了什么？我们的乡村，是世界上最淳朴的地方，虽然有鸡鸣狗盗，但还不至于撬门翻窗入户行窃。现在村庄装了铁门来保护安全，夜里，又有几个睡的踏实？老鼠翻一翻瓦，就得拉亮灯，操了木棍四周看一看。谁变化了，让我们的村庄即使装了铁门，也没有获得安心？这个问题也不复杂，那些贼也穿着衣服，在村子里人模样的流动，脸也熟，只是心冷了，做事没原则了。白天瞅准了，晚上就绝不容情。一个贼娃，看上了他老爸的铁犁，晚上也偷了去，上街当废铁卖了。于是，大家觉得铁的门也不保险了，贼出来内伙里，防外贼易，防家贼难。于是，铁的门，做了乡村的装饰。
　　1995年，村子里的人出来了，我们的队伍向广州。广州，当时还是破破烂烂的样子，过了花都，还是水田。广花路还在水田边，外省车和本地车相遇，双方使命的摁喇叭，当地的司机还不时的探出头来，用广州话骂“我顶你个肺。”我们的土司机也不甘示弱，用我们湘南土话骂“X你个娘”。广州司机那边车里的乘客沉默，我们这边厢的乘客喜笑颜开。这种骂仗，我们还是第一次见识，都觉得好玩。下了车，大家分流，两分钟不到，熟悉的面孔就一张也没有了。抬头四处望，除了高楼、绿化树，只有匆匆忙忙的行人和很多张跟我一样迷惘惶恐的脸。我往草暖公园走了几步，又退回来。草暖公园的草，有铁栅拦围着。我们家乡的草坪，一年四季都是开放的，人畜共享。这城里的草，金贵了，人都不能踩。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不断的去敲人家的铁门。
　　广州的铁门，如一对大大的翅膀。
　　两边的门柱也气势磅礴，像纪念碑似的。
　　到乡镇工业厂区，铁的门里，不仅有人，有的还有狗，狼狗，不叫，可是立起身，比我1米7的个子不矮，那双爪子可以直接搭在人的肩上。不过，狗的脖子基本被人的铁链套着，有点野性，也发挥不出来了。更多的是仗了人势，在一边虎视眈眈。人到了这城市，也变了。三天前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进了铁门，换了衣服，就像个人才了。而最让人恼恨的是看铁门的人，铁门看久了，他们也麻木了，被铁同化了，从眼神到表情，都像铁一样冷硬。除此之外，因为与狗相处，还有一点狗性了，可以通过气味来判断来者是何种人。虽然我经常跟他们见面，但多年下来，见着他们，我心里仍然犯怵，生怕人像够或狗像人一样扑过来，把大家的表情都扭曲了。
　　如果广州把所有铁的门都废了，这将是一个伟大的计划，广州将像圩场一样，呈现在每一个买菜人的眼皮底下，藏不了私了。同时，也没有了秘密，广州也就失去诱惑力。人都有点偷窥欲望，如果城市像乡村一样，家家都知根知底，城里人就更没了安全感了。所以，还得把家用铁的制品围起来，如果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睡不好觉，还可以申请装电子眼，把经过的每一张脸都做一个记录，看谁还敢伸出第三只手来！
　　现在住在一个钢铁一样的城市里，人仍然没有十足的安全感。
　　乡村的人，羡慕城里的人，是城市太深，看不清里面的究竟，起了好奇心，总是想一探究竟。而城市总是摆出高姿态，在城门口就架起了铁马，冷冰冰的告诉来者，在城市里，居不易。城里的生活，确实也不容易，仅仅是彼此发出的噪音，就让很多人神经衰弱或未老先衰了。城里人回头看乡村人，又羡慕村人的淳朴厚道，不用在心里设几道防线架几道铁马。然而，城市文化和乡村文明的融合，却又不是一两个人可以做得了的。于是，很多城市的文化骗子就利用乡村的朴素，贩卖城市的文明来获得名利。乡村供给城市吃喝拉撒，城市排给乡村一堆废物。爸爸给我打电话，问我城市的情况，我就说这些，一边说，一边笑，笑完就想哭。
　　城市从诞生起，就是扑向乡村的鹰。铁的门，是城市的两个翅膀。我想，这是一个宿命般的绝望。城市的姿态，就是扩张，城市的文明，就是铁的文明，没有退缩，无论怎样，都向四周蔓延，并且据为己有。发展到今天，人已经无法摆脱城市的奴役，只想知道从哪扇门进来，才可获利最多。而作为我们，供养城市一部分的底层的人，不断的换着姿势，不断的转移压力，才留在这个城市的某一角落，用欲望之手，推开现实之门，不管是纯洁的，崇高的，还是萎缩的，流浪的，都是那样坚强不屈的样子，扛着这座城，给生活注入养料，也不让城荒芜。我们用拼搏来与城苟且，用胸怀来容纳污秽，用一种状态，与城相得益彰，保持青春旺盛的样子。就像我知道我空虚，但这就是生活，是城市的文明的样子。就如那铁的门，漆掉了，再漆上去，年年都是崭新的样子。
　　

nowonder

欧阳从亲情的触角转到城市 总能道出好东西呵
喜欢看一个人不断的更新自己的知识和智慧
我读到学到的 是用一种卑微而平和的姿态来看待这个世界

雾吟风舞

这就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