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坚持

瓷器

信义坊。夜晚。
      一边是小桥流水的景致，一边是吆五喝六的大排挡，杭州人的和谐无所不包。我们一桌，也在和谐之中。
      同席四人，三男一女，几杯酒下肚，渐渐的放开了，孙开始给小姑娘上课，那是他的爱好。我掏出烟，问女孩抽不抽。女孩摇头。孙开玩笑：什么时候转性了？女孩不解的望着我们。赵指着我说：这家伙从来不给女孩子递烟的……
一言带过，孙老师继续上课，我的思绪却渐渐游散开去。
      的确，曾经的我，应该说年轻时候的我，从来不会主动给女生递烟，那是铁打的规矩，我的这些老朋友都知道。不是说我反对女生抽烟，如果她们想抽，可以自己从我眼前拿，但我是绝对不会主动询问的。那时的我，年轻啊，总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习惯，比如说，下再大的雨也绝不奔跑躲避，宁可淋成落汤鸡也要保持闲庭信步的从容，再比如说，在大街上遇见美女，总是坚持不张望——什么回头率，你自个儿美去吧！而且，我还很乐于坚持这些习惯。而今天，这些习惯早已烟消云散。给女生递根烟，在大街上欣赏异性，一切都变得很自然。偶尔还自问，是不是棱角磨平了，终于流俗了？再往细里一想，这才对啊，不做作，不自矜。
      人这一生，总会有所坚持。但是，我们得明白，我们在坚持什么，为什么而坚持？
      坚持不给女生递烟，原来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坚持雨中信步容，恰恰是因为内心不从容，非要在外部行为上刻意从容；坚持不看美女呢，其实心里还是惦记着美女——如果心里根本没有了“美女”这个概念，那何必窃窃自喜于“不看”呢？
      等明白了这些之后，才发现，年轻时的那些坚持，原来什么都不是，完全毫无意义。那些坚持，只能成为今天回头时的一点笑料。

      孙的上课还没有结束。
      他讲了个小故事，最后的结语是：只有自己走过，才能明白一切。小姑娘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中，把她边上的一瓶啤酒喝完了，而且也没有倒下。刚才坐下时，她说她是“一瓶倒”。88年的女生，已经学会掩饰了。
      这是个四川绵阳的女孩，看似娇柔，其实挺坚强的。她的故事我很清楚。
      身世之迷是她的一个隐患。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养女”的身份，养父养母待她是不错的，视如己出，而她也从小就坚持着不追问生身父母的消息。据她说，她小时候性格内向，连叫人都会脸红。我却知道，内向的人往往心思缜密，所以我很难想象，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怎样的隐忍才能做到不闻不问——而她居然坚持住了。
      但是，这样坚强的一个女孩，还是被另一件事困住了，爱情。她来这座“爱情之都”打工，与男友一见钟情，继而生活在一起，为他烧饭、洗衣，为他疏远了朋友、谢绝了交际，甚至，为了他辞去工作，去金华辛苦办厂赚钱。而两年的坚持换来的是什么？两个月前，已经在南京工作的男朋友过生日，没邀请她去，还在席间对友人说“已经和她分手了”——这情形正如歌词，“连分手都是让我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现在的她，工厂倒闭，只身回到杭州，面对曾经熟悉的景致，内心又是怎么样的煎熬呢？
      能相爱的时候坚持相爱，不能相爱的时候坚持怀念，她只是这样说。
      又是一个“坚持”。我无语。
      想到自己年轻时，为了一段感情，坚持了近10年不谈恋爱。感情上的“坚持”，就是这样的伤人啊。我真不希望她重蹈我的覆辙，但我不会去劝慰她，因为，正如孙那个故事的道理一样：只有自己走过了，才能明白一切。旁人的劝慰，永远是苍白的。
      年轻岁月里，很多人都在“坚持”。但是，他们明白吗，他们在坚持什么，为什么而坚持？等他们明白的时候，是不是也已经像我一样，华年逝去，双手空空？

      “小妹妹，什么都别说了，喝酒！”赵举起了酒杯，他是个性情中人，不会说话，只会实干。我和孙哄然大笑：你也好意思，人家的年纪只有你一半，你就随口叫小妹妹？也不问问人家，叫你大哥还是大叔！
      朋友是用来损的，这话放在我们三人身上是最形象的概括。孙是我从初中开始的铁党，赵也是我有着20年交情的老朋友，最关键的是，我们三个人，都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92年到94年，赵从一个景区辞职，雄心勃勃的开始自己的创业，孙从工厂辞职，也积极的投身社会，我从学校辞职，义无返顾的下海。那真是一个“造梦”的年代啊，年轻人血脉里那点激情怎么经得住一片大好形势的诱惑呢！自那以后，我们三个人所做过的工作，几乎可以囊括所有的行业，我们也都积极努力，甚至连爱情都放到了一边。
      可是最后的结果呢？
      今天的赵，40出头了，无业，单身，已经感觉有些苍老。我，奔40了，离异，自由职业，饿不死但绝对吃不好。只有今年正好40的孙，三年前凭着驾驶的技术找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两年前结了婚，现在初为人父，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现在，我们聚会，往往是他的话最多，他常常劝我接受现实，也找份相对稳定的工作，我只是笑而不语。
      他忘了，当年家人要他学开车时，他曾叫着说：难道要我去开一辈子出租车吗？他曾经也是不甘心的，他不想做个平凡的人。而现在，他死心了，或许他觉得做个平凡的人也是一种幸福了吧。
      而我，没有死心。
      我还想坚持。
      我想，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人活着，可以穷困可以潦倒，但不可以失去梦想。何况，我的梦想已经在渐渐萎缩，我更不能丢掉它！我已经没有资格做一个被人铭记的“人物”，但起码，我还能坚持做一个有自己梦想的“人”——希望有一天，能实现自己的价值，得到一点点认可。
      在坚持与放弃之间，我不知道哪个更难。在我和孙之间，我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悲哀。我只知道，这种坚持很累，甚至会用尽一生。但我认了。

      “喝酒，不醉不归！”赵举起杯，再次发出劝酒令。其实他的酒量是最差的，但他起码有坚持到底的酒品。
      我们的周围，是信义坊越来越深的夜色。
      想起那些坚持，习惯上的坚持、感情上的坚持，还有人生的坚持；那些幸福的坚持，那些哀伤的坚持；那些无谓的坚持，那些或许有意义的坚持……，突然，想到自己QQ上的签名：很多时候，活着只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的坚持，从而证明自己的坚强。
      是的，小姑娘，坚持吧。
      虽然我们坚持的东西不一样，但我们都要学会坚持。
      坚持到底，无论是悲是喜。

[ 本帖最后由 瓷器 于 2008-6-5 17:24 编辑 ]

西湖小妖

如果坚持到最后，在俗流中怡然自得，没有丢弃做梦的权利，那才是真正在坚持中修成了正果！
好文章！

醉卧西山头

似曾相识呀！感觉好似昨日的我。。。
坚持很难，有些时候是为了面子，更多的时候是为了责任。

乌鸦扬名

事实上,人拥有的就是那么点坚持.

罗布林卡

好文章!
人生贵在坚持.凡成功者,必是坚持到最后的人.

淡蓝色的漂泊

写的精彩！
当我们能够从容面对生活的时候，生活里是否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那种激情？我们改变了还是生活改变了？或许真的要走过了才能明白。

城隍山食客

老的老，小的小。还在坚持
梦没醒？

天语谛听

祝福瓷器、老赵及那个女孩。

[ 本帖最后由 天语谛听 于 2008-6-8 08:55 编辑 ]

枪打林中鸟

长

开始的结束

写得真好，很多人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只是，坚持的人，大多过得不怎么好。

晴空雀跃

很是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