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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私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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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22 23: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灼烧的太阳已经下去了,天边的云还是鲜红的,漾在海面上,仿佛战争刚刚结束,水面上漂浮着的是涩咸的腥味。
    落涵撩起窗帘,她习惯性遮了遮从窗外渗进来的光,习惯了黑漆漆的环境,习惯了一个人在房间里安静地度过。她迅速地把窗帘拉下来,房间一瞬间又恢复了黑暗,本来还想站在窗边待一会儿,而此时不得不走开,林杰为她设置的闹钟已经响了,铃声一阵比一阵刺耳,一阵比一阵让她感到不安。
    她疯狂地跑过去,把闹钟关了,回头又把里面的电池都挖出来,扔在旁边的垃圾桶里,电池在垃圾桶里发出很沉重很缓慢的“咚咚”两声,响了很久。落涵流泪了,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是单纯地掉眼泪,或者只是为了洗一洗那清秀脸庞上干涩的眼睛,或者那也只是个习惯。
    落涵往门的方向看了看,门是冷的,安静地立在那里,没有被推开的欲望。她很明白,门是不会开的,林杰此时不会回来,他现在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房间里,一个长得很妖艳的女人的房间里,林杰是不爱那个女人的,因为他看女人的眼睛流离得很厉害,没有固定的踪影。可他就在那个女人的房间里,说着很轻很轻的话,柔柔得能飘起来,但能化成一根一根的钢针,冷静地往自己的耳朵里插,落涵捂了捂耳朵,平静下来,天都知道,她只是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
   落涵曾经看到林杰和一个女人紧紧地搂在一起,从落涵的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落涵就像泡泡糖一样粘在林杰和女人的后面,看着他们上楼,听着他们放荡的笑,看着他们疯狂。落涵的心猛抽了一下,绷得很紧,像个将要破茧而出的蛾,那是她第一次看到林杰进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房间。
   那晚上林杰回来,落涵也象现在一样哭泣,林杰没说什么,那是他搬进这个房间后的标志性的表情,落涵只是哭,哭了几天几夜,直到林杰又出去了。她又跟在林杰的后面,看着林杰搂着女人的腰。眼泪已经干涸了,也消除了她的紧张,那个时刻,她有过一阵窃喜,一个人也能坚强。她依旧跟在他们的后面,像影子一样,时而短时而长。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跟着跟着就丢了,不认识周围的建筑,从身边走过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冷漠的,狂笑的,也有茫然的,还有和自己一样形容不出来的神情。她凭着感觉一路走来,漫无目的,没想着回家,只想把自己弄得很累,然后可以好好地入睡。她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凌晨3点的时候回到了家,她兴奋极了,放下一路的疲惫,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准备好好洗个澡,看着浴缸里的水,她猛得跳出来,拼命地往外跑,事实告诉她,她还是不能独自站在水边。
    落涵还沉浸在从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回来的快乐中,虽然脚底已经起了很多水泡,痛得失去感觉,但是落涵是心甘情愿的,她就想走回来,从陌生的城市里的一个陌生地方,一个人走到所谓的家。外面是灯红酒绿,外面是霓虹灯的世界,外面睡眼朦胧,外面车水马龙,可外面终究只是别人的世界,是不属于自己的啊。
    她还记得自己走在那条桥上的情景,走的每一步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在桥的那头,她已经看到自己家里的灯光,她很兴奋,她的眼前是灯光中的林杰,笑着等她回去,很温馨,很安全,可那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林杰这个时候是不会回来的。落叶飘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瑟瑟地在后面落了。那座桥,不长,落涵花了一个小时来来回回地走,直到她再也不能迈开第二步,落涵拦了出租车说,紫雨楼。司机看了看她说,就在前面100米处。然后就把车开走了。落涵坐下来,地上是凉的,一丝一丝地渗进体内,像是一次美好的邂逅。司机第二次经过的时候,把她载走了,破例没有收她的钱。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16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从那天开始的每个夜晚,落涵都会出现在那条桥上,不管刮风,不管下雨。桥很宽阔,下面是一条清澈的河,在工业发达的城市,那是难得的清水。林杰为自己挑的环境是最美的,就像这桥下的水,明亮得像眼睛。但是落涵第一次看到河水的时候还是惊慌了好一阵子,她紧紧拉着林杰的手都沁出了汗珠,全身的毛孔竖了起来,冷风从每个毛孔里灌进去,仿佛觉得那清澈的水慢慢地浮上来,浮上来,越来越高,越来越迅速,让自己感到压抑,不安,心脏好像被扎了一下,血像蛇一样嘶嘶地朝四面八方吐着舌头。
    落涵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懒懒地伸出一条腿跨上那不高而冰凉的栏杆,此时觉得那水很温和,也没有刺骨的寒冷。她笑了一下,把另一只脚也跨出了栏杆,他坐在栏杆上了,风吹动她那发亮的头发,围巾也偶尔会飘动,林杰的手浮现在落涵的眼前,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手,空气像白云一样荡来荡去,美妙极了。接着,出现了林杰的脸,那张突然变得沉默的脸从水面上清晰起来。林杰是突然变得很沉默的,落涵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在家里等林杰回来,她已经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就坐在电脑前。林杰从外面吼了一声,她还做梦地以为那是一次善意的捉弄,林杰步履阑珊的,门被“啪”地一声打开,又“啪”地一下给关上了。然后他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反锁了。从那以后,林杰就不是以前的林杰了,变得比自己还沉默,落涵还是希望林杰不要说话,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粗棒打在落涵的头上,一下又一下,痛得很麻木。落涵也不管他,只在旁边听,林杰是爱她的,她始终这么觉得,林杰想家了,他们是私奔来到这里的。
    现在,落涵也想不起当初他们为什么要私奔,为什么要林杰和她一起来到这里,也许她只是想尝试一种全新的生活。那时候,她也只是胡乱说说而已,而林杰答应了,带着剩下不多的钱和落涵来到了这个很陌生的地方。过着两个人的生活,他们是孤独的两个人。落涵看到电视上,报纸上的到处是寻找他们的寻人启事,林杰偷偷地哭。他想家了,想回去了。落涵知道,林杰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他是林家唯一的儿子。而自己却是一个孤儿,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一个无人照顾的孩子,所以,自己可以在任何地方住下来,并且很快地适应,不会很困难。落涵想到这些眼睛模糊了。林杰的确是爱她的,他总是为落涵想着,为她做任何事情。所以,看着林杰对自己发脾气,落涵心甘情愿,一点怨言也没有,就听着林杰那些伤人的话。
    落涵是春天里的风筝,可以随风飘逝,可以随便地在一个地方停留下来,是水里的浮萍,是无拘束的无人照顾的自由。她看着那清澈的水,眼泪往水里掉,泪珠融在河里时,水里出现一个道来,台阶从水道中化出来,慢慢地,金色的点点,很耀眼,台阶上逐渐出现两个穿着华丽的奴仆,彬彬有礼地向她点头,落涵抹了抹眼泪,理了理头发。对那两个奴仆微笑了一下。奴仆伸出手来,落涵等待了很久,终于羞涩地伸出手给他们。
    嘀——
    落涵听到后面有汽车的声音,从里面下来一个人。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1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车上下来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曾经轻蔑地看着落涵,便飞驰而过的司机,司机看着落涵,落涵回头看见了司机,她猛得回头又看了看河,河里的水道不见了,眼睛又湿润了。
    小姐,你干什么呢?我送你回去吧?司机紧张地说。落涵也认出了司机,河里的水道的确不见了,那两个奴仆也不见了。落涵看着司机,想了好一会儿,在司机的帮助下,自觉地从栏杆上跳下来,上了出租车,落涵很听话,那是林杰给她的习惯,一种甜蜜的依赖。司机开着收音机,里面播放的是一则寻人启事,说的虽然不是林杰,但是她还是很警觉地让司机把收音机关了。
    小姐,这么晚了不要出来,危险!司机说。
    哦。落涵感谢地应了一声。
    如果要出来,让你男朋友陪你出来,这样才好。司机又说。落涵惊奇地看着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
    我看到的,我跑车经常看到你们的。司机笑笑说。
    落涵笑了笑说,他在家里等我呢。落涵把头转向窗外。
    小姐,紫雨楼到了。司机说。落涵噢了一声就从车上下来,她从包里掏钱,车子已经开走了。落涵在后面追了好一会儿,直到汽车消失在拐弯处。
    还是凌晨3点,落涵打开了冰冷的门,看见满屋子的灯光,落涵跑到林杰的房间,房间是空的,她落寞地走出来,林杰还没回来,还是又出去了?落涵想了很久,想到自己应该去盥洗室,好好地洗个澡。浴缸里的水溢出来,虫子一样地爬过来,痒痒地在每寸皮肤上蠕动,落涵吓得退出来,把门关了。她尽量不去想水那汹涌的样子。
    林杰应该就住在那个陌生的女人家里,他回家的次数一天比一天少,待得时间也一天比一天短,仿佛就是特意为落涵准备的,让她一点一点地适应,然后逐渐淡出彼此的记忆。落涵也很配合,等林杰回来的时候,一个人出去散步。
    一定是林杰的压力太大了,他现在一定很烦。落涵想,自己不能去打扰他。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可能他就是为了寻求一个发泄的方式,等他平静下来,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林杰是爱她的。对于这一点落涵没有疑问,就把一切都准备好,当他回来,落涵就围上围巾,从家里出发,在那桥上散步。但是从冬天到现在,落涵还是没有适应一个人洗澡,她看到浴缸里的水,就莫名地害怕,海啸中的一切都浮现在落涵的眼前。
    海啸来的时候,落涵和林杰正在那个庞岸达兰海滩度假,落涵其实不喜欢去那里度假,她从小怕水,林杰知道的,但是他还固执地要落涵一起去。落涵跟着她去了那个美丽的海滩,林杰让她做的事情她很少不依的,也也习惯了林杰为自己准备的一切,包括林杰要自己做的事情,他是个有条理的人,落涵觉得很有头绪。虽然林杰的母亲不喜欢落涵,但是落涵还是满意的,因为林杰喜欢她的,就够了。林杰一点一点地让落涵靠近水,靠近海,靠近无边的大海,他相信浩淼的大海能让落涵接受。落涵很开心,以至于第一个像椰子树那般高的巨大水墙袭上来时,她还很兴奋,所有的人都觉得那只是一个动人的玩笑。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海啸已经把他们的膝盖淹没了,林杰紧紧地拉着落涵往回跑,落涵的手一直甜蜜地疼痛,她已经失去知觉了。恐惧绞在一起疼痛。又是一个浪,水已经把腰淹没了,落涵的心浮起来,她看到了一座很辉煌的宫殿,梦幻一样的宫殿,正是小时候想像中的那座宫殿,曾经多少次她想着自己是那里的一个公主,可以穿着五彩丝绸的裙子,和着美妙的音乐翩翩起舞,现在,她真的穿着那套精美的礼服起舞了,好轻好轻。音乐落了,落涵提着及地的裙角,踩着软绵绵的红地毯往里走,一步一步地往里走,袅袅地,落涵喜欢周围的那一片片金黄,墙壁都是在发光的,轻缓的音乐又响起来,余音缭绕,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王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第三个浪来了,林杰已经浮了起来,他也已经不能自主了,从一个方向浮到另一个方向。
    浪退了!
    有个老人说,两个小时后浪会卷土重来。老人说得很平静。
    林杰喝了好几口水,落涵紧闭着眼睛,脸色很苍白,肚子是鼓的,所有的人都到处呼喊着亲人的名字,哭声,喊叫声混杂着,蔓延着,铺开来,显得很浑厚。林杰把落涵挂在一只被水打上来的船只上,水咕噜咕噜从落涵的嘴里吐出来。周围的叫喊声把林杰呼唤落涵的声音给盖住了,林杰抱着她往酒店跑。一路上磕磕碰碰的,撞了又起来,拼命地往酒店跑,酒店已经倒塌了,还有一只船孤独地开进了酒店。落涵好像在噪音中支吾了一声,林杰把落涵放了下来,她醒了,眼神很迷离,林杰这才注意到落涵的手臂都划破了,到处是血痕,还有一丝丝渗透出来的鲜血和痛。
    退了,海啸退了。林杰看着落涵安慰她说。落涵突然虚弱地了哼了一声,水!水!又昏了过去。脸色惨白。
    林杰哆嗦着拨着手机,手机一次又一次地掉在地上。
    所有的交通都截断了,所有的渠道都被堵了,所有的人在酒店门口哭,所有的人像幽魂一样地徘徊,游荡。所有的人都在恐惧,都在等待死神的降临。
    等死!
    岛上所有的人都在等死!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落涵不敢回忆,也回忆不了那段海啸的经历,那时她很虚弱,她只模糊地记得林杰和她坐着一个很小的东西离开那里,所有的人都想往里挤,手臂上结的痂一次又一次地被揭开,鲜血直流。她好像在发抖,林杰也如此。应该说所有的人都在发抖,都在哭泣,都在疯狂,都在不知所措。
    落涵后来想去那个海滩,林杰不同意,但是林杰禁不住落涵的眼睛,那双很通灵的眼睛。
    太阳虽然照常升起,可温馨的阳光却难以驱散笼罩在人们心中的悲伤。方圆十多平方公里的全镇静得出奇,只有偶而从远处传来的海鸥的鸣叫声。一阵风吹来,一阵恶臭“顽强”地钻透了人们所戴的两层口罩,让人直想作呕。
     为探测废墟下面是否埋有幸存者,营救人员利用“蛇眼”生命探测仪仔细搜索。“慢一点,往下放!”随着一声声口令,队员将“蛇眼”探测仪放进了废墟里,希望探测废墟下面是否还有幸存者。一分钟,五分钟……从“蛇眼”反馈回的图像却一点也看不到任何令人振奋的生命迹象。
    在靠近一大片水塘的废墟上,落涵发现了一具女童的遗体。小女孩无助地躺在泥土地上,痛苦地仰望着天空。营救人员将小女孩的遗体轻轻地抬起来放进裹尸袋,然后用绳子扎紧袋口,再抬到了路旁。路边堆满了干枯的生命。还有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呜咽。
    从那些尸体中走出来,从报纸上那些惊人的受难数字中走出来,落涵和林杰就这样幸运地从那些死难的人中走出来,惊魂未定。落涵久久都在欢笑,她的嘴角一直开着不败的花朵,她没有勇气走到林杰旁边,跟他说一些让林杰感动的话。从那里回来,两人就偷偷地跑出关注的人群,找了个酒店住下来。林杰一直待在酒店,没有出去,也不说话,喝着可乐,然后失眠。眼睛很红,头发很凌乱。
    过了沉默的一天,落涵吃了点水果。
    我们私奔吧!落涵说。林杰抬头看了看落涵。
    就当作我们在海啸中已经死了,已经不存在了。落涵笑着说,你愿意吗?
    林杰抽出一根烟,点了。烟在空调的环境下凝固了。
    只是因为我妈不接受你吗?林杰问。落涵认真地摇摇头。
    好,我去整理东西了。林杰说。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好整理的,他们只有不多的钱。整理东西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没有理由的借口。
    房子是林杰找的,出了门就是一座桥,还有不错的风景。落涵很喜欢,落涵走进盥洗室,她不敢洗澡,她怕那透明的会流动的液体,有太大的力量把自己包裹起来,恶魔一样的记忆,落涵每次都需要林杰在自己的身边。这样,她才会平静下来,让水缓缓地从自己的身体表面经过。
    林杰让落涵待在家里,自己找了份工作。
    他去上班了,落涵就待在家里,把窗帘都拉起来,营造一个黑暗,她喜欢黑夜,床头是林杰给她买的书,书房里还有一台新买的电脑。落涵就喜欢坐在电脑前面,不为什么,就喜欢这样,浏览新闻,写写文字,有时还玩连连看的游戏。电脑上面还有一个让落涵感到希望的闹钟,每一次闹钟响的时候,林杰就能准时地回来,然后落涵就把浴缸里的水灌满,安静地洗澡。
    落涵很快适应了这个新环境,她也学会了在林杰回来前把饭菜准备好,把房子整理干净,还养了一盆林杰喜欢的仙人球。她适应环境的能力是与身聚来的,在没有遇到林杰的日子里,就会自己照顾自己,还会好好地照顾孤儿院里的其他孩子。她从没奢望让别人夸她什么,只想找些事情来打发自己孤独的一天,还有从林杰身上散发出来的危机感。落涵总是小心翼翼地送林杰去上班,然后,看着他消失,才肯慢慢地走回来。好几次,她突然从午睡中醒来,她梦见林杰没有回来。
    现在的家是落涵强加给林杰的,他完全有理由回到那个拥有一切的家。落涵坐起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等待着她。隐隐约约听见林杰家的人都指着她说,狐狸精,狐狸精。她看着林杰,林杰只是说,一切他都会去解决,不要担心。落涵担心惯了,她是不可能不担心的。林杰对他的承诺是建立在林杰的能力之上的。林杰曾经说,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能力维护我们的爱情,或者,我没有必要在你身边的时候,我就会把你安顿好,然后离开。
    林杰确实想家了,落涵也知道。他是个被宠惯了的孩子。他不能离开自己的家。看见林杰盯着报纸上的寻人启事偷偷地落泪。落涵的心沉甸甸的,就像一个干了坏事又不敢承认的孩子。
    不知怎的,林杰越来越沉默,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才沉默的,落涵也不确定。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至少认识他以来就这样,落涵也设想过林杰能说会道的情景,但是感觉很陌生,所以落涵就默认林杰就是现在的样子,沉默的,安静的,疼爱人的。或许他的沉默只是一种反抗。有一次回家,林杰发疯似的,狠狠地打碎了一个放在茶几上的花瓶。落涵走过来,一声不坑地收拾,林杰冲着她大吼了一声:滚。
    那时,他们私奔到这个地方刚刚一个月,那一个月是冷的,是空虚的,他们什么都没有,都是林杰一件一件买回来的,每一天都很漫长,根本不是落涵想象中的私奔的浪漫,生活还是生活,和平时没有不同,还是要吃饭,还是要生存,还是要看这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唯一不同的只是生活的地方很陌生,周围的脸孔很陌生,连林杰也很陌生。
    林杰砸花瓶是应该的,一切都是有他打理,一个人总是会累的,更何况,林杰从来没有做过那些无聊的事,从来没有为生计忧愁。而现在他必须去一个别人不认识他的地方去工作,看别人的眼色,赚不多的钱。养一个比他大5岁的女孩。落涵想。
    她的全身抖了抖,蹲下来收拾花瓶,玻璃刺破了落涵的手,腥味一点一点渗出来,在透明的玻璃上啪嗒啪嗒地下起雨来。落涵也掉了几滴眼泪,干得比血还迅速。
    林杰第一次跟她发脾气。对她大声吼。
    第一次,林杰没有跟她说,对不起!落涵很惊讶,林杰是个有涵养的人,每次稍稍有点不注意,他就会主动地道歉,或者买一大束的玫瑰表示歉意。落涵总是奇怪地说,我根本没有生气。
    但是这次,林杰真的没有道歉。他说的话少了,像一个刹车了的车子在马路上做着减速运动。落涵觉得林杰的压力太大了,不能去打扰他。林杰太不容易。她纵容林杰发脾气,纵容他回来时一言不发,纵容他染上烟瘾,把屋子搞得烟雾弥漫的,也纵容他在家里喝酒,纵容酒瓶子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落涵还是很满足了,因为林杰总能在闹钟响的时候准时回来,陪她洗澡。即使他一言不发,落涵还是觉得安全的。
    那个雨天,闹铃响的时候,林杰还没回来,落涵等了很久,
    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林杰还是没有出现。
    落涵的心又一次搅动起来,咔嚓咔嚓地响着。
     路上总是有警车驰过,警号的声音来来回回地在落涵的耳边打转。落涵的左眉不停地跳动,一丝不详深深地烙在落涵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杰回来的时候,扶门口就呕吐了,他喝了很多酒,醉了,胡乱地说了很多话,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落涵一边听,一边把他扶到床上。
落涵把脏物都清理干净,站起来时,突然头昏目眩的,冒了很多星星。她的心脏又抽了一下,很害怕,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几次,落涵都想去医院,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病?可是最近,林杰都很忙,午夜才回来,而且心情也不好。所以都作罢了。她一个人是不会去医院的,医院里的那条长廊很可怕。
第二天早上,林杰没有吃自己做的早餐就去上班了,落涵坐在椅子上,林杰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她就是看不见的空气。落涵泪汪汪地把两份早餐都吃了。昨晚的事情,林杰也没有提起,落涵也没有问,她不会问什么。林杰也曾经问过落涵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什么,你不想知道我的过去吗?落涵笑笑说,如果你想说,你自己会告诉我,我没必要问什么。林杰点点头,给落涵买了串冰糖葫芦。
林杰是优秀的,无论从什么方面。可落涵什么都是平平的。他们的相遇是一种偶然。
落涵是超市的收银员,因为她喜欢超市,每星期回家她都要买很多东西。一半给自己,一半给孤儿院的孩子们。林杰是那个超市的常客,应该说林杰的保姆是那个超市的常客,他总是开着车把保姆李妈送到超市,又开车把她带回家。他们就这样在那个没有任何神秘色彩的环境下认识了。落涵也从来没说自己是林杰的谁,林杰又是谁的谁。
只是有一次,林杰带着落涵去参加朋友的生日晚会,和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很多人,那晚,林杰的话特别多,喝了很多酒,他举着酒杯指着每个人介绍说,这是我的第一个女朋友,是她甩了我。落涵看着那个女孩,女孩化了很浓的妆,听了林杰的话,她兴奋地跳起来,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林杰用同样的方式介绍另一个女孩,一个一个地,渐渐地靠近落涵。落涵的手有点发抖,把杯中的果汁都倒了些,果汁流下来,把裙子都弄脏了。点到落涵时,林杰的手突然放下了,他坐下来。没等落涵松一口气,林杰的第一个女朋友调侃道,林杰,你还没给我们介绍你的新保姆呢?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落涵低着头,喝了口果汁。林杰咳嗽了一下,只见礼仪小姐款款地走过来,把一大束的玫瑰交给林杰。林杰接过玫瑰,把落涵拉起来说,我给大家介绍我的女朋友—落涵。我的最后一个女朋友。林杰说完把玫瑰给了落涵,落涵的头脑里什么概念都没有,只听见很多男生在欢呼,在鼓掌,那些女生在狂笑。
落涵现在觉得那时候的情景是她 一生中最离奇的,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梦幻的。女孩子的那一双双尖锐的眼睛像芒刺一样,从她的背一直刺到他的胸口。她看了看林杰,林杰冲着她镇静地笑。
他们默默地交往,很平淡,有时候有说不完的话,有时候就什么也不说,坐着喝奶茶。
自从和林杰搬近这个房子,林杰就没有舒心地笑过。落涵感觉这个房子里有一股宿怨在蒸腾,在离间他们。落涵草草地吃了两个人的早餐,换了衣服就出去了。桥上来来往往的车很多,人也很多。落涵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搂着一个陌生的女人,落涵跟上去,熟悉的男人不理她,她好像就是一个无辜的陌生人,男人继续他的情话,继续搂着女人的腰。落涵跟着男人,像发抖的影子一样,直到男人进了女人的房间。落涵周围的一切都在颤抖,连街口的红绿灯也如此。
落涵拖着沉重的影子回来,回到那个幽暗,诡秘的家。她在茶几周围的沙发上坐下来,黑暗中,他摸到了放在茶几上面的烟,她学着林杰的样子,把烟点着了,猛吸了一口,厉害地咳了,心脏忽地抽紧了,落涵小心翼翼地把烟头抵在玻璃缸,红星嘶的一声灭了。宣告着一个生命的殒落。落涵微笑了一下,心脏抽得更紧了,电脑上面闹钟里的分钟转了三圈,疼痛还没有减弱,那是最悠久的一次煎熬,落涵永远都会记得,那是个特殊的日子,一个让她哭得死去活来,让她思考,让她学着一个人坚强的日子。
心脏好像响了一下,像是什么被绷断了,又好像是脱臼了的骨头倏然恢复了原位,落涵尝试着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疼痛已经减弱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屋里所有的灯都打开,屋里灯火通明,灯光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落涵被挤到一个很小的地方,动弹都觉得很困难。什么都盯着她,陷入了一个万众鄙夷的境地。落涵流泪了,那不应该给她的,她什么也没做,她是个无辜者,是一个孤独的受害者,这个结局是不公平的,太不公平了。那个应该受瞩目的人此时正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享受着鱼水之欢。
灯光是残酷的,它们把汗珠硬生生地从落涵的脸颊上,脊背上,手臂上沁出来,在灯光中闪耀,演绎着落涵和林杰曾经的那一幕幕,曲折而甜蜜。
落涵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往盥洗室走去,盥洗室的镜子里是一个憔悴的人,紫色的嘴唇略带些苍白,是匆忙中抹的砒霜,很不均匀。浴缸里的水不停地往外流,汹涌地往落涵的方向走,她哆嗦着退出盥洗室,把门重重地关上了。
落涵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刚才还未抽完的烟了,哆哆嗦嗦地又点上了,烟往里灌,落涵被烟呛住了,又猛烈地咳嗽,她把香烟使劲地在烟灰缸里压,就像电视镜头里一个疯子掐死自己婴儿的样子。
火星又一次在消失了,冒出一段烟后,落涵也平静下来,但是刚才跟在林杰和女人身后的情景魔鬼一样浮现在他眼前,她的呼吸明显地不匀称,女人一个接着一个从斑驳的黑匣子里跳出来,浓艳的妆,魔鬼一样的身材,刺鼻的味道一阵一阵地袭来,在整个房间生长,蔓延。想到他们亲昵的动作,落涵无防备地抓起玻璃缸扔在地板上,玻璃缸歪歪扭扭地滚过去,倒在墙角,还是碎了。发出清脆的声音,玻璃散开来。落涵想,如果那玻璃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该多好,那一定更漂亮,更绚丽。她曾经靠着林杰说,如果我们结婚了,那么就请一个飞天在他们的头顶散花。现在想,结婚那是件太奢侈的事。
落涵笑笑,慢慢地走过去,在墙角蹲下来。她用手捧起一堆碎玻璃,玻璃在灯光下美妙极了。泪光下,落涵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水晶宫,一个透着微微的红色的水晶宫,晶莹剔透。她又感觉自己在红地毯上走,身边飘落着朵朵粉红色的花瓣,幸福极了。落涵又笑了笑,情不自禁地托起双手,她想去接那些粉红色的淡雅的花瓣,她把手托起来,虔诚地把手举过头顶,她感觉接住了那扑鼻的花香,闭上眼睛,松开手,花瓣往她的头上落,好多好多,多得很沉重很沉重,声音也很响。
啪嗒啪嗒。

落涵知道那是来自水晶宫的鼓号,他们来欢迎她的,落涵闭着眼睛笑了,笑了,甜蜜地笑了,她缓缓地倒下去,倒在地板上。
咚----------
一阵闷响。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落涵醒过来,周围是纯洁的白色,很幽静,阳光洒满了屋子。床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束滴着露珠的康乃馨。她想坐起来,可手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头也被箍得很紧。她动弹不得。
那是医院!落涵很清楚。她想回忆昨晚的一切,头一针一针地痛。她不自然地移动着自己的头,四处寻找林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寒气逼人。
林杰推门进来,冷冷地笑了一下,把康乃馨拿开,把粥放在上面。
我去上班了。晚上可能上夜班。你有事按头顶的铃,找护士。但是不要自找麻烦。林杰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重,然后转身把门关了就离开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后,护士敲门进来,落涵整理了自己的脸,冲着护士笑了笑。
喝点粥吧。护士亲切地说着把粥送到了落涵的嘴边。粥的味道很熟悉,落涵记不起来,什么时候喝过。她也懒得想,那是个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
太阳的影子在病房里一丝一丝地移动,等到移出人们的视线,林杰还没回来。
月光照进来,林杰也没有回来,他不会回来了,落涵把灯灭了。里面很黑,窗帘还透着少许的亮光。
第二天,喝一样的粥,看着带着露珠的康乃馨,林杰还是没来。
第三天,星期六,落涵欢欣地期待着林杰,医生在她的请求下,在星期五的晚上就把裹在她手上的纱布解开了,手能活动了,她像一只刚从鸟笼里跑出来的鸟儿,开心极了。
落涵醒得很早,洗漱完毕等林杰来看她。林杰终于来了,还是拿着一样的粥,满脸笑容地搂着那个陌生的女人。女人的高跟鞋很刺耳,在落涵的左右两耳滚动,一声比一声让落涵感到心烦。林杰看看女人,笑了。
女人在林杰面前撒娇,落涵假装没看见,继续喝自己的粥。她喝完最后一口粥,无意识地想按铃,因为那吊针上的液体已经全部进了落涵的身体,可她没有力气提起手来,看着自己的鲜血往瓶子里跑,是谁发现的,落涵没有能力知道,她已经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医生来了,林杰站在落涵旁边,握着她的手,落涵挣脱了,她对着医生说了几句话,医生把林杰和女人赶出房间。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落涵也平静了,就想好好地睡一会儿,没有人打扰。
星期天,一大早,落涵决定出院了,林杰不会来的。是她让医生把林杰和女人赶出病房的,他肯定又去了那个女人的家。落涵上了出租车,司机很熟悉,落涵想起来,就是那个好几次送他回来的司机。她还记得上次她没有给钱,司机就开着车消失了。落涵现在身无分文。
司机,你待会儿能上楼跟我去拿钱吗?我现在没带钱。落涵尴尬地说。
不用了,你以后再给我,也不要紧。司机笑着说。
请你跟我一起上楼吧,我还要把上次的钱给你,上次,你忘了收我的钱。落涵笑笑说。司机无奈地摇摇头。
司机见落涵东倒西歪的样子,就锁了车把她扶上来。落涵的房间在10楼,没有电梯。落涵最后是被司机挟着上去的。她的脚很软,像棉花一样。
门没锁,灯还开着,落涵也没多想,房间没有贵重的东西,也没有特别有意义的东西。司机在沙发上憨憨地坐下,落涵为他倒了杯咖啡。自己去拿钱。
床上的林杰让落涵打了个寒战,林杰在落涵的房间里,并且睡在她的床上。落涵没看他,她打开抽屉,拿了钱就出来了。
落涵把钱递给司机,司机接过钱,落涵把他送到门口。落涵转回客厅,林杰就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吸着烟。
那个男人是谁?林杰问。落涵不回答。
男人是谁?林杰加大了声音。
一个好心的司机。落涵说。
好心?是好色吧?林杰讽刺地说。
你想说什么?落涵问。
我想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把任何一个男人带回来,就是不要把这种男人带进这个房间。林杰说。
你凭什么管我?落涵问。
凭我是你的男朋友!林杰说。
你还有资格说这句话吗?落涵又问。
林杰没说什么,从房间拿了包就出去了。从他关门的姿势,落涵推断,林杰晚上是不会回来了。
落涵好久没有和林杰说话了,这么激烈的说话是发生在这个家的第一次。落涵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被林杰弄得皱巴巴的床,她轻轻整理好,躺下满足地睡了。
落涵看到一个男人拼命地把她抱起来,往外跑,很快,男人一直在和落涵讲话,鼓励她。落涵感觉自己的眼泪从眼睛里掉出来,一串一串的,像葡萄,更像珍珠。男人握着她的手,很暖和,那是一双大手,细腻的大手。落涵就这样感觉自己睡去了。她的思绪很高,抓不到,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她,声音很熟悉,但是就是辨别不出来,落涵想看看那个声音到底是谁,她站起来,走出房间,进了盥洗室。盥洗室里不知是谁放着很诡异的音乐,音乐断断续续的,那声音和从老式的录音机里出来的很像,呼唤的声音也是忽远忽近的,好像还有浑厚的流水声。落涵继续往里走,她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谁在呼唤她,她很久没有听到这样温柔的声音了,她继续往里走。
浴缸里流动着的不是水,而是鲜红的腥,浴缸的上方挂着一个血肉模糊的尸体。落涵惊叫起来。
落涵睁开眼睛才发现那只是个恶梦,自己根本不在盥洗室,而是呆呆地坐在床上。外面的灯光绚烂,自己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了,她感觉自己的头很沉。很难抬起来,眼睛也很肿很痛。
落涵出来为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了。
落涵觉得那梦太熟悉,那声音太熟悉,她慢慢地走出来,暖暖的灯光照在身上,落涵才觉得有点安全感。盥洗室里的灯也开着的,里面没有流水声,也没有诡异的音乐。落涵这才舒心地笑了一口,她打开电脑,放了一首歌,是首古筝曲《高山流水》,她最喜欢的。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一根烟,这次,她已经很熟练了,烟圈也很漂亮。她在烟气中平静下来,脉搏恢复正常。
闹钟上的电池又被装上了。此时很动听地打了12下,林杰是不会回来的,落涵还是去了厨房做了几道菜。然后穿了大衣,围了围巾,关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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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每次出来的感觉都不一样,落涵这次没有带包,她把钥匙往大衣口袋一放就出来了。风很大,空气中荡漾着凉意的泥土味。已经是春天了,她第一次好好地想现在是春天了,花儿已经都开了吧?孤儿院里的桃花大概开得很茂盛了吧。桥上的风景每天也不一样,落涵尽量不去想林杰的事情,她也觉得奇怪现在很少想他的事情,只要那个女人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落涵一点也不难过,她始终觉得林杰还是原来的林杰,自己也还是原来的自己。
今天,她没走多少路就累了,脚很重,她在路边坐下来,靠着路灯的灯柱坐下来。
活着好累,很拖沓。落涵本来想得很简单,就想和林杰住在一起生活,林杰爱她,她也爱林杰。可林杰的家人不喜欢落涵,不仅因为落涵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还因为他们觉得落涵是不正常的,落涵的精神不健康。她第一次去林杰家的时候,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她,显得很不自然,她从此没有再进林杰的家,然而她也不觉得那是让她心神恍惚的事情,林杰喜欢她就够了,爱其实就是简单的,就像自己的简单的身世,简单的生活。林杰后来就搬到落涵住的地方,他认为落涵是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只要自己爱她,呵护她,一定可以恢复健康的,林杰俨然成了一个责任心极强的男人,忙完公司里的琐事就来陪她。林杰替落涵辞掉了收银员的工作。落涵就待在家里看书,很努力地看书,她努力着向林杰看齐,虽然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她一直在努力。林杰从来没有嫌弃她,落涵有时候总是会想是什么力量让他们走在一起,她总是怀疑那是不是别人给她开的一个很奇怪的玩笑。又或者是不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们彼此认识,又让他们相知,让他们约定对彼此不离不弃。落涵没有想到未来,她只想着现在,从来不愿意想未来,她害怕未来,看不见放在她前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很可靠。所以当林杰向他发誓说,我会用自己的努力照顾你一辈子的。落涵也只是淡然一笑说,只要你爱我,给我一个住的地方,不要我饿着,我就满足了。
林杰的家人有一天叩开了她的门,林杰已经去上班了。他们说了很多话,落涵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林杰回来,她还在沉默。当林杰说,我们去庞岸达兰海滩度假时,落涵先是习惯性得恐惧,然后就点点头答应了,林杰的眼睛亮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落涵这么干脆地答应了。他打了个响指进去收拾东西。留下落涵一个人在客厅喝水。
去度假的前几天,天气很冷,落涵很兴奋,她像一只可爱的兔子在林杰的周围撒娇,跳跃,重重地呼吸,让呼出的空气在嘴边凝结成一团团白色的东西。那几天,林杰没有去上班,他感到不舒服。落涵陪他一起去了医院,回来的路上,树叶落下来,很洒脱,落涵用手接住了一片,然后一吹,树叶就飞走了。落涵给自己和林杰买了围巾,诡秘地说,海滩上一定很冷,我们要围着围巾看海上日出,然后看日落。林杰笑了,落涵不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此时正是炎炎的夏天,根本不用围围巾,相反是要做好防晒措施的。林杰没有说,他只是笑,在她的眼里,现在的落涵是美丽的,很活泼,他不想打扰她。他陪着落涵发疯似的买了很多东西,然后疲惫地回家。
医院打电话来说,林杰,你再来一趟医院。
怎么了?落涵问。
医院不小心把我的检查报告丢失了,让我再去一次。林杰挂掉电话说。落涵放下手里的东西说,我陪你去吧。林杰摇摇头说,我一个人去,很快就回来。
林杰开车又去了医院,医生很温和地又给他进行全面的检查,他隐隐地觉得比那天多了几项。临走前,医生又向他表示歉意。还叮嘱他好好休息。
是不是我出了什么问题。林杰疑惑地问。
没有!短时间接受两次全面的检查会让身体透支,所以让你注意休息。医生笑笑说。
外面零星地有了灯火,街上逐渐热闹起来,打散了那积聚了一天的寒气。林杰回到家,落涵正等着他,她抱住了他说,杰,我们去吃饭,我饿了。
林杰拉着落涵出去了。路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我们先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再回来吃饭。落涵说。林杰点头,好。
我们度假回来就结婚好吗?落涵说完看看林杰,林杰冲她淡淡地笑。
我们去教堂结婚,或者在孤儿院,我们要请一位飞天,让她在我们头顶散花,我们踩着花瓣,踩着红地毯接受神的嘱托。落涵继续说,我们一定是最幸福的人。
好!林杰说,我们是最幸福的人。林杰握着落涵的小手。
告诉大家你爱我。落涵停下来,不顾路人奇怪的眼睛大声说。
爱你,保护你,如果有一天,我没有能力保护你,那我就把你安顿好,然后悄悄地离开。林杰在落涵耳边说。
落涵只听了前半句,她已经养成了一个习惯,她能把自己不喜欢听到的话自动到过滤,她不喜欢谈到未来的,太渺茫了。
落涵那晚喝了一杯酒,醉了,很早就沉沉地睡了,她为第二天的度假而兴奋而醉,为林杰的承诺而愉悦。林杰听见她在梦里笑了,看见她在梦里手舞足蹈。而他却哭了,眼泪把枕头都弄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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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落涵坐在桥边,泥土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那是一种来自童年的味道,没有想到要下雨的,她没有带伞,雨丝落下来,凉飕飕地落在头上,落在衣服上,落在地上,落在每一个角落,她好希望林杰出现在她面前,为她撑伞,给他擦掉身上的雨水。林杰哪里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知道,落涵就在桥上坐着,让雨水打湿了头发,打湿了那件自己送的黑色大衣。他此时一定在又在那个女人家里,说着情话,或者干一些其他无关痛痒的事情。落涵抬头看了看所谓的家,家里的灯永远是亮着的,落涵出来的时候没有关掉。她不想回去,家里是孤独的,孤独地等人来,但是那人不会出现。
嘀----
出租车停下来。小姐去哪里?司机说。这不是第一次碰到,司机们永远都是那一句话,落涵已经习惯了,她没回答。她想再坐一会儿,她想好,如果下一辆出租车停下来,她就坐上去回家。
落涵的头很涨,好像未闭合的缝隙里钻进一颗种子,种子在那里发芽,在膨胀,在萌动。她站起来回家,即使再过一分钟林杰会来,她也等不住了,她强忍着疼痛,往家里走。向那些暖暖的灯光走去,灯光忽远忽近的,好遥远。
出租车在她旁边停下来,从车窗里探出个脑袋,落涵认得他,就是那个司机,她把难过暂时收起来,给了他一个笑脸。
我送你回去。司机说着打开了车子。
落涵毫不犹豫地坐了进去,她真的好想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来缓解这种前所未有的痛苦。
司机点了根烟,然后抽了纸巾擦了手,递过一个毛巾,落涵小心地擦了擦衣服。
把头发擦干。司机说。落涵应了一声,用毛巾在头上摁了几下。她的头发稍微缓解了些,可能是不淋雨的缘故。她这才大胆地擦起头发来。
你怎么淋雨呢?司机问。
我来这里走走,谁知就下起雨来了。落涵说。
你怎么总是一个人在这里走,晚上,一个人很危险的。司机说,而且每天都这么晚。
我男朋友在家里等我呢?落涵说,这里离我家很近的。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司机过了许久才问。
您说吧,不要紧。落涵回答。
我看到你男朋友有其他的女人了,我看到好几次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女人我认识的,是个富婆,凭着丈夫的遗产专门找小男人。司机一边抽烟一边说。
落涵刚想说话,突然心脏又卡了一下,又说不了话了,她呆呆得看着司机。司机呆了连忙解释说,可能我看错了。
落涵揉了揉胸口,她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心脏很配合,奇迹般地不痛了,这是时间最短的一次疼痛,落涵很激动。
是他,我知道的,我也看到过的。落涵笑着说,她想极力地表现得镇定。
司机把烟拧灭了,用纸巾包好丢在一个塑料袋里。他开动了出租车。落涵的身子由于惯性往后扬,贴在软软的靠垫上。
落涵没有警觉,不知道司机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司机把车开得很快,风很急很利落,落涵只知道自己已经离家很远了,但是她不害怕,那是内心告诉她的,司机应该不是个坏人。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窗玻璃上的雨珠透着那灯光,五颜六色的。她好像从没来过这地方,这里肯定是个很热闹的地方,乱七八糟的声音微微地透进来。司机把车停了下来。她下来,外面下着雨,雨丝的方向清楚地显露在两排灯光下。司机打了伞,招呼落涵一起过去。
落涵被这里的热闹景象吸引了,人很多,走近了才知道这里的两条长龙是夜排挡,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的人都混合着。他们哈着气,吃着东西。落涵忘记了疼痛,笑了。
我听见你肚子咕噜地响,所以就带你来这边了。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司机见落涵盯着他看,有点腼腆地说。
可我没带钱。落涵说,你请我吃吗?
没问题。司机笑得脸都有点红了。落涵这才清楚地看了看他,他和林杰的一样,一张很清秀的脸,五官很分明,但是看不出来到底是多大,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肯定比自己还小。
落涵跟着司机走了。她的确饿了,整整20多个小时没有吃过东西了,现在想起来,她的确应该饿了。她边说边听司机给她讲这种美食的来历,落涵想,司机是很博学的,他根本就不配去开车。
落涵吃不下了,满肚子的东西好像都在造反,不断地想往上溢,她一个尽地打嗝,回来的路上,司机继续给落涵讲有趣的事情。落涵乐了,一直都在笑。
你叫什么?落涵提出了第一个问题。她觉得应该问一下司机的名字,我叫蒋落涵。蒋介石的蒋,落叶的落,涵养的涵。
萧寒。司机回答说。萧何的萧,寒冷的寒。外面的雨大起来了,啪啪打在玻璃上。声音很响,他们在雨声中结束了谈话,车上很静,就听见外面的雨声。
紫雨楼到了。萧寒说着为落涵开了门,他把伞给落涵说,先借给你。落涵说了声谢谢!落涵出来时看到林杰拿着伞站在不远处。她看了他一眼。回头和萧寒挥了挥手。出租车开走了。
林杰没有叫落涵,更没有走上来。当落涵经过他身边时,也没有看她。好像落涵就是那个自作多情的陌生人,落涵想起第一次看到林杰搂着女人的情景,也是这样,把她当成了真空。落涵独自上楼了,高跟鞋在此时的楼梯里显得很突兀,很凄凉。
落涵从窗户中看见林杰还撑着伞站在雨中,好想去把他叫上来,她好几次拨了林杰的电话,但是都被她按掉了。落涵还站在窗边,林杰一动也没动,直到一辆车来,下来一个人,那人是穿着裙子,她把林杰揽上了车。然后在雨中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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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林杰上女人的车前,把伞撕得很碎,丢在雨中,伞潇洒地画了条弧线。寒风吹来,伞扑腾了几下就被雨水彻底镇压了,就像在孤儿院里看到的过节时候,厨房的阿姨剪断鸡脖子鸡挣扎的样子。落涵想起萧寒借给自己的伞还在门外,她把伞拿进来,晾在屋子里,看着上面的水啪嗒啪嗒地滴在地板上,和时钟的声音很相似。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3点了。
落涵的脑子很糊涂,浆糊一样的理也理不清。她倒在床上就睡了,不在乎窗帘有没有拉上,不在乎自己的衣服溅了多少的泥,不在乎自己到底有多少悲伤,难过和心痛。她脱光衣服,赤裸裸地抱着被子睡下了,心安理得地睡下了。
落涵是被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惊醒的,当她睁开眼睛,林杰正红着眼睛对着她,头发湿嗒嗒地粘在一起,全身都湿漉漉的,尤其是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眼睛里除了平时的冷漠外还增添了几分疯狂和恐惧。犀利地象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林杰倚在落涵房间的门口,一晃一晃地,随时都会从门口脱离,然后就会倒在地上。他喝了很多酒,时不时地打着酒嗝,把周围的空气都弄得很紧张。落涵坐起来,她把被子裹在自己赤裸的身子上。几乎同时,林杰冲上来,掰开落涵裹在身上的被子,林杰的力气很大,所以很容易。就像一个年轻的男人掰一个石榴一样。露出饱满的身躯。他猛烈地抓住了落涵,不顾一切地亲吻,抚摸。落涵怎么推都推不掉。
落涵有点兴奋,她哭了。她极力地配合着。她不知道怎么会突然想起那个女人,女人是个面目狰狞的怪兽,无端地出现在落涵的脑子里,赶不走,往事的一幕幕像洪水一样都浮现在她眼前,林杰搂着她的腰在她面前招摇过市,还有他们被自己赶出病房时的不屑一顾,还有几个小时前的情景一一出现。落涵猛地咬了林杰的舌头,很狠,林杰触电似的清醒了,他停止了疯狂的动作,擦了擦嘴,一声不坑地出去了,把门重重地甩上了。
落涵又重新睡下来,想刚才的事,想到那个女人,落涵觉得好肮脏,连着林杰一起讨厌,一起肮脏。林杰的舌头是肮脏的,他的手是肮脏的,他的眼睛也因为看了太多的女人而肮脏,他的一切都让落涵感到浑身颤栗,她本能地想摆脱那些东西。
如今,林杰走出了落涵的房间,落涵又觉得无比的落寞。她赶忙穿了衣服出去,林杰不在了,玻璃缸里剩下很多烟蒂和还在冒烟的火星。挂钟沉沉地打了12下。每一下都很重。
落涵的肚子一直在打转,她到厨房找东西吃,狠命地吃了很多,心情舒坦了。萧寒的伞歪在一个角落里,大概是林杰出去时不小心或者是故意挤的。落涵过去把伞收起来,并整齐地叠好。
你的嘴唇是紫色的,是不是心脏不好?落涵还记得萧寒这样问她。她只嗯了一声,一个陌生人这么关心她,她觉得有点不自然,去了盥洗室,大镜子前,自己的嘴唇的确是紫色的,自己的心脏也的确间接性地疼痛。她在镜子前站定,看里面的自己,说句实话,她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自己,她怕水,也怕镜子,她不喜欢自己。孤儿院的生活是别的孩子所不能体会到的,当别的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去游玩时,落涵就看着他们穿着很好看的衣服,拿着很鲜艳的玩具从孤儿院门口经过,落涵记得,一个女指拉着她妈妈的手指着自己说,多可怜的孩子,被她妈妈遗弃的孩子。落涵趴在孤儿院栏杆上哭,等哭完了就把眼泪擦掉,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睡觉。
落涵看着镜子里消瘦的自己,摸了摸自己的肩,笑了一下。
你蕴涵着一种无以言表的美。萧寒这样评价她。他其实是很唐突的,因为他们彼此是陌生人,落涵听完他的话看了他一眼。
不就是相同的五官嘛!落涵想。美丑都有五官,丑的人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丑,只不过五官不够分明点,更多的可能就是一种从内而外的丑陋,那种丑陋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落涵想到些什么,她跑出盥洗室,开始找东西,她找遍了所有的柜子,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匣子,林杰送的,里面是一盒贵重的化妆品,是林杰从法国托人带回来的。落涵不喜欢化妆,只在参加林杰的生日会上用过一次。
她此时拿起了那盒化妆品开始描画起来。涂涂改改,整个下午,落涵都在伺弄那盒东西。最后,她站在镜子前笑了,她的嘴唇终于不是紫色的了,是海面上初升的太阳,鲜艳地滴下来。她还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她喜欢。
闹钟又响了,林杰还没回来,落涵也不期望他会回来。但她还是走进厨房把剩下的不多的菜做好,把家打扫干净。把满是泥渍的裤子洗干净。很疲惫,她坐下来,拿了一本书,是秦观的词,林杰很喜欢他,所以在他的影响下,落涵很喜欢秦观,喜欢他的清丽凄婉,喜欢他的窈眇深微。她最喜欢那首《浣溪沙》。“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如愁。空帘闲挂小银钩。”落涵喜欢背他的词,很亲切,心情好的时候,她还会自己唱,林杰告诉她,古代的词是可以用来唱的。所以落涵空的时候就会自己唱,用自己熟悉的江南越剧曲调唱。林杰在旁边听。此时,落涵又哼唱起来,可林杰不在,他肯定在女人的家里狂欢,喝酒或者做着很肮脏的事情。落涵站起来,她从旅行箱拿出水袖,舞动起来,很久很久没有穿上这个白色的水袖了,有点微微地泛黄。落涵以前很会唱越剧的,从超市下班回来,她就在家里听着越剧,然后舞动自己的水袖,很好看。现在,她唱着秦观的词,水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弧线。声音是甜美的,经过了多次的折磨,还是很圆润,珠玉一般的。

钟,在墙上敲打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
落涵终于脱下水袖换上了那件黑色的大衣,又拿了包,把伞放在包里。她想如果碰到萧寒就把伞还给他。
落涵又出门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九)
今晚的风有点大,地上的沙粒都吹起来了,落涵不时地想往后面看,总觉得后面有人跟踪着,背脊上升起一股很强烈的冷。她不敢回头,寒气越来越浓厚,落涵屏了一口气,郑重地往后转,后面什么也没有,空空的大桥,只有她一个人在徘徊。
但当她回转头来,她又觉得后面的确是有人的,很高大的一个身影,慢慢地想覆盖她。又一阵风吹来,落涵抖动了一下,消弱而狭长的影子也晃了晃。
出租车从身边疾驰而过,落涵多希望车子停下来,里面是那张熟悉的脸,她可以拿着还伞的借口钻进萧寒的车子,然后回家。今天的桥上是不同寻常的,她第一次这么觉得。家很近的,家里的灯还亮着呢。落涵安慰自己说。即使这样暗示自己,即使是那样的寒风,落涵的背上还沁出了一阵热汗,汗像虫子一样在背上蜿蜒地爬,从左边到右边,很紧张。
一只手搭在落涵的肩上,她的包扑通一下掉在地上,零钱叮叮咚咚地滚开了。手从落涵的肩上移走了,那人蹲下来捡起包,递给落涵。落涵这才发现,那人不是别人,就是萧寒。
萧寒穿得很整齐,一件和自己颜色相似的大衣,还戴了一副眼镜,很绅士,不像个的士司机。落涵笑了。
萧寒,是你吗?落涵说。
蒋落涵。蒋介石的蒋,落叶的落,涵养的涵。萧寒说。
你今天不用开车吗?落涵问。
其实,我本来就不是开车的。萧寒说得很轻,落涵没听清楚,她又问了一遍。
恩,今天不开车。萧寒第二次回答说,我来这里找一位朋友。
哦,我把伞还给你。落涵从包里拿出伞给萧寒说,那你去吧,他可能正等着你呢。
她还没来呢,她通常在凌晨出现,现在还早呢。萧寒说完笑了。落涵也笑了。灯光下,化了妆的落涵今天特别漂亮,更重要的是由于她笑得很开心。
她不知道该和萧寒说些什么,已经适应了一个人在这里慢慢地走。突然多出个人来,是她意料之外的,然而也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好怀念刚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和林杰一起散步的情景,好怀念那时侯的一切。她总是想不通为什么让两人有了距离,不知道这到底是谁的错。自己是很简单的,只要和林杰在一起,有住的地方,不饿着,那就满足了。而现在,似乎她想要的东西都存在,可她一点也不幸福,家里的环境多么地不和谐,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协调。
是不是在想你的男朋友?萧寒问。落涵本能地点点头。继而又心虚地摇摇头。
生活不是你所期望的那样,又不知道到底做错了什么,很迷惘,不知所措,怀念过去。那都是正常的。萧寒说,你很痛苦。落涵震惊地看着他。
我只想过简单的生活。落涵苦笑地说。
社会是复杂的,幸福根本不是两个人能左右的,有时候连简单的生活都是件很奢侈的事情。萧寒说,所以总要离别,如果能让一个人幸福,那么离别也是好的。
你很懂,但是你好像比我还小。落涵说。
我小?我都快1000岁了。萧寒笑着说。落涵也咯咯地笑着说,我可以放心地跟你说话,原来你是一个古人呢?
是啊,所以你不用戒备和一个陌生人讲话。萧寒说。
你有1000岁了,那你应该是宋朝的人?落涵迟疑了一下问。萧寒点点头。
那你认识秦观吗?他是个词人,我很喜欢他。落涵问。
秦观!秦观啊!萧寒忽然大声地喊了几遍。
还以为你真的认识呢?落涵说。
秦观,字少游,太虚。号淮海居士,高邮人。婶宗元丰八年进士,一生屡遭贬谪。萧寒顿了顿,又念道: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如愁。空帘闲挂小银钩。

你也喜欢她的这首诗?落涵兴奋地问道。萧寒收敛了笑容点点头说,很喜欢,比别人更喜欢。
我还会唱,我会唱这首词!落涵说。
你还记得?萧寒惊奇地问。
什么?落涵疑惑地问。
你还记得怎么唱?萧寒解释说。
我自己谱的曲,怎么会不记得?落涵反问道。
对,对,自己谱的曲,怎么会不记得。那还是你最喜欢的一首词呢!萧寒自我解嘲说。说完,萧寒也不管地上有什么,他坐下来,示意落涵可以开始唱了。
落涵看了看萧寒,开始唱,接着舞动起来,圆润的歌喉在钢筋水泥上跳跃,化成一阵一阵流水,潺潺地,融化了周围坚硬的东西;又化作一丝一丝的春雨,温柔的,凄婉的。轻轻的寂寞,淡淡的哀愁,不紧不慢地透露了摇曳不定的情韵。
玉纤慵整银筝雁,红袖时笼金鸭暖。萧寒情不自禁地边叹道边鼓掌。落涵唱完回转神来感觉自己失态,自己竟然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唱歌跳舞,而且还在一座桥上。她的脸红了。
落涵想到自己应该回家了,她跟萧寒道了别,一个人往桥的一边走去,萧寒走向另一边。她记起刚才唱的和自己以前的根本不一样,一种她自己也没听说过的曲调,很美妙,但是现在,她记不得到底是怎样的了,舞蹈也很优美,落涵感觉自己也坐在地上看的,看得很清楚。闪闪的头饰,粉红的水袖,细小的腰肢,还有白色的百褶裙,时而显露的绣花鞋。曼妙的舞姿。还有一个自己从来没看到的乐器。
家里没有人,空荡荡的。落涵终于回到了这个冷冰冰的现实,没有歌喉,没有舞姿,没有刚才的一切。萧寒说的是对的,有时候,连简单的生活也是很奢侈的。林杰已经不是以前的林杰了,自己却还是那个以前的自己。自己是没有权利来干涉林杰的生活的。多么自私。
落涵喝了点酒,坐着开始抽烟,她等着林杰回来,商量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林杰终于回来了,他径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落涵叫住了他。林杰平静地走过来,坐在落涵的对面,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了。
林杰,我想跟说一件事情。落涵见林杰坐下来,平和地开口,说完她抬头看了看林杰。脸一下子变色了。肌肉开始抽搐。
什么事?林杰回复了以往的冷漠说。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落涵抖抖缩缩地问,你的脸——
你是不是因为我每天不回家就诅咒我?诅咒我早点生病,早点死掉,那样,你就自由了,是吧?林杰冷笑道。
你可以早点说出来,我不会逼你留下来的。你走,没有你,我可以活得更潇洒。你现在就可以走,我可以给你钱,可以把我自己的钱都给你。林杰说着从口袋里拿出存折,一并身份证,都放在茶几上,你走,把这些东西都带走。走吧。林杰说,眼睛里带着极度地冷漠和疯狂。
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怎么承诺的?落涵问。
那是以前,如果我可以回到那个以前,我就不会对你说这些该死的话,我后悔,我后悔认识你,后悔傻傻地跟你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一无所有的地方,在家里,我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现在,我要花什么代价你知不知道?我要承受多少压力你知不知道?你在家里待着,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承受,你还不满足吗?你还想我怎么样?你非得把我折磨而死吗?你内心诅咒还不够,还要当我的面告诉我得饿癌症是不是?不要跟我提起以前,这不是你的作风,你不是不计较以前的嘛。你走,快点。林杰劈里啪啦地说,又点了烟,手明显地发抖。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落涵问。
你说我爱不爱你,不要自作多情。你到底走不走?林杰把烟扔在地板上。发出燃烧的气味。他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火星灭了,烟又冒了出来,弯弯扭扭的,好像孙悟空一棍下去,白骨精就化作一股烟不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提出来,我会尊重你的。落涵还是那个语调。
现在也不晚,你走吧!我给你自由。林杰说完往沙发上靠了靠,脸色更白了,连着嘴唇一块儿白。
林杰,我们去医院吧?落涵恳求道,你到底怎么了?
你到底走不走?林杰吼起来,他站起来,等我回来我希望这里没有人。林杰踉跄地出去了,俨然一个醉汉。
落涵忍了很久的眼泪又出来了。是什么冤孽,是什么仇恨,是什么在自己和林杰之间作梗,如此陌生。
这也是落涵预料之中的结果,萧寒也这么说过,她现在很佩服萧寒,什么都知道,自己想的,说的,连林杰的反应他都了如指掌,而萧寒只是个刚认识的朋友,或者说只是个陌生人。如果此时的林杰能有萧寒的一半的好,去掉六年的生命落涵也是愿意的。有意无意之间,落涵知道,自己总是希望萧寒能给自己指点迷津,她要走出这个困境。她按照萧寒的方法,心平气和地和林杰谈了,林杰给她唯一的路,拿着这些钱离开这里。“离开这里”只有四个字,离开了这里,就离开了林杰,离开了自己的憧憬,离开了积蓄了多年的情感。纵有千不愿意,万不心甘,落涵也不得不离开这里了,林杰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等他回来,自己就一定得离开这里了。她向来是很尊重林杰的,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落涵走回自己的房间,家里没什么可以拿走的,胡乱地整理了几件衣服。就提着旅行箱出来了。茶几上的存折凌乱地铺着,还有那张身份证,照片上的林杰在微笑,拍照片的时候,落涵就在他的身边,那时候的情景就在眼前,好熟悉的。落涵不需要存折,她自己也有,够了。
落涵把箱子放下来去,咔嚓一声,心又疼痛了。她一点一点坐下来,一点一点呼吸。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一个朋友是医生,想着应该去询问一下。很久没有跟那个朋友联系了。认识了林杰,落涵就和他断了联系,否则很可能对两者都是一种伤害。落涵从包里拿手机,疼痛压迫着。费了很大的努力,短信发出去了,很简单的短信:问一下,心脏抽痛是不是什么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的病情。抽搐是她能想到的最深刻的词语了。
短信很快就回复了:心脏抽痛可能是短暂性心肌缺血。经常这样吗?如果有时间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落涵不知道什么是短暂性心肌缺血,没等她放下手机,短信又过来了:你是谁,你的号码怎么得到的?
落涵突然意识到什么,原本要发的短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落涵已经死掉了,怎么还会出现呢?落涵已经在海啸中死去了,她自己竟然忘记了。她现在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离开了这里后,她就是真正地自由人了,即使自己杀了人,那也是可以逃脱法律制裁的。多滑稽多神气的一件借口。
不好意思,刚才失态了。您的号码曾经是我一个朋友的,不过,她现在不在了。如果你有什么不适,可以找我,我是医生。
自己是自由人了,没有身份,没有亲人,没有住所,没有目的,没有时间。落涵提起旅行箱走了,走到门口,她又走进来,她还是牵挂着林杰,林杰那惨白的脸在脑海里深深地刻着,她羞愧自己以前没有注意他的身体,他现在很虚弱,那是任何一个人都能体察的虚弱。落涵从挂历上撕下一张纸:如果你还记得有个蒋落涵,那么请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好地保护自己。珍重。落涵很郑重地落款,每一笔都很用力。因为可能那是林杰能看到的最后的了。她把写好的纸放在茶几上,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压在上面。关门时,落涵又回头看了看房子。
23点,落涵出了房间。
最后,她把门关上了。
很重的砰的一声,好像突然枪决了一个人。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一)
落涵又出现在那座桥上,那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她想。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但是,大概,自己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她提着旅行箱,腾出一只手抚摸桥的栏杆。凉凉的。
落涵不停地往回看,像一个即将背井离乡的孩子,家里的灯照例亮着。此时,只为送行,不为等待。
出租车停下来,问道:小姐,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落涵回答。
神经病!司机盯了她两眼说,小姐,早点回家,否则,遇到坏人,你的一辈子就完了。司机呵呵地笑了下开着车子走了。
落涵的心凉飕飕的,脑子里出现那天林杰疯狂的情景,恶心的感觉台风一样急速侵袭过来。此时,如果她遇到什么野兽或者坏人,谁都不会来保护她,这里,她只是陌生人,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要去哪里,该去哪里?落涵问自己。
小姐,请问如欣宾馆怎么走?几个青年走过来对落涵说。
落涵呆呆地看着他们,他们身上散发着痞子的味道,曾经的林杰也给她这样的感觉。她没有听说这个宾馆,即使他们说出这里最有名的宾馆,落涵也只能摇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也是新来的。落涵说。
那你也要住宾馆吗?和我们一起去吧。一个领头的青年说着,其他的人来抢她的行李。
你们不要抢我的东西!落涵喊道。
几个人粗鲁地翻他的旅行箱,一个青年见她大喊,就抱住她,捂住了她的嘴,他对那个领头的使了眼色,领头的坏坏地笑笑,快速地脱衣服。落涵慌了,眼泪断了线一样地掉下来。她疯狂地挣扎,想挣脱男人厚重的臂膀,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一辆一辆地经过,她还在挣扎,歇斯底里地挣扎。
落涵的大衣被撕成了碎片,那是她最喜欢的大衣,黑色的,林杰送的,东一块,西一块地在寒风中颤抖。男人的舌头湿漉漉的,像一条巨大的虫子在落涵的身上蠕动,从额头慢慢往下,落涵只是挣扎,她已经喊不出来了。很多双手紧紧地箍住了她的手和脚,她的全身爬满了龌龊的虫子。黏糊糊地难过。很多东西在眼睛里,在心里,在记忆里滑落,掉在地上,碎玻璃一样的声音碎了落涵的心。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一阵地疼痛,一阵一阵地绝望。落涵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万丈深渊了,一辈子都难以逃脱的深渊。
一个个男人进入她的身体,落涵咬牙切齿地盯着天空,星星还在眨眼睛,告诉她仿佛那只是一场游戏,一场人生的游戏,最原始,最古老的游戏。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唯一能听到的是男人们急促的呼吸,还有那一阵阵带着幽怨,带着罪恶的满足感。她最后不挣扎了,她看着天空笑了,在天空他看见了林杰,林杰朝着她微笑,那么甜美,面色红润,就像第一次看到他的样子。林杰一直在她身边的,即使她身处苦难,可他的确就在自己的身边,一直都是这样的,一刻也没有离开。他在鼓励自己,坚强,坚强。
落涵全身都是窟窿,鲜血往外汩汩地流,和地一样冷。
嘀——
落涵听见有人从车上下来,马上闭上眼睛,不想看到谁。不想让谁看到自己狼狈,疲惫的样子。她感觉那些肮脏的湿润的手松开了她。湿漉漉的舌头也从他的身体上离去。他们从她这里离开,去参与一个更为罪恶的行动。落涵虽然闭着眼睛,但是还是能看到林杰,看到他的笑,闻到腥味的花香,只是听不见什么,她只听到那汹涌的河水像潮水一样地涌动。上来又下去,下去又上来,时而拍打着水中的礁石,反反复复,错落有致。落涵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开眼睛,就会被那潮水无情地卷走,就像潮水当年卷走爸爸王妈妈一样,轻而易举的。
潮终于退了,落涵听见一个声音说:大哥,这个人死了。然后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林杰也笑着离开她的视线。落涵猛地睁开眼睛。她的旁边躺着一个人。她艰难地爬过去。抱起倒在血泊里的头。
萧寒!
萧寒!
萧寒,你说话啊!落涵的声音变了,变得没有温度。声音是从冰冷的破裂的血管中传出来的,象一头失去孩子的狼。萧寒的眼睛开着,嘴巴也开着,血还从他的嘴里流出来。
萧寒!
萧寒,你怎么了?落涵轻轻地问。萧寒没有动。
落涵好像意识到什么,她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把萧寒的眼睛扶上了。她把萧寒拖进车子,步履维艰,地上只留下一滩血在夜风中起舞。又一片一片地坠落。
落涵!
落涵!
落涵坐在车上陪着萧寒,和他说话,告诉他一些路上应该注意的事情,还跟他说些自己的往事,还有以后的打算。她突然听到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很陌生的声音,那是从来没听到过的。
我出去看一下,马上带你一起去那个极乐世界,我陪你去的,今天,我就是你的司机。落涵拍了拍萧寒的脸幼稚地笑了笑,走出出租车。
落涵!
落涵!
落涵循着声音往边上走,她兴奋极了,又看到了水里的那条金色的水道,还是那两个奴仆,恭恭敬敬地站着。
是你们在叫我吗?落涵问。奴仆彬彬有礼地点点头。
落涵!请跟我们来吧。我们的主人在呼唤你。两个奴仆齐声说,他们齐齐地伸出手来。落涵欣喜地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自己的衣衫褴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忘记了萧寒。她大胆地跨出栏杆,把手伸出去,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软绵绵的。丝绸一般的路。她看了看水里的自己,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穿了那件翠绿色的丝绸裙,头上还有一个很精致的发簪,她幸福地笑了。扶着奴仆的手走了,隐隐的压力过后,她又看到了那座宫殿。好熟悉的宫殿。
我曾经来过的。落涵说。奴仆点点头。
我曾经在这里跳过舞的。落涵又说。奴仆又点点头。
一切都是那么的祥和,安静。美好。
落涵闭上了眼睛,闻到了那熟悉而又迷人的香。




 楼主| 发表于 2008-5-22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n久以前的东西,出来晒晒

发表于 2008-5-23 09:32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支持灯火,细读中......
发表于 2008-5-27 10:0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构思巧妙,文字收放自如,情节凄美动人,只是萧寒这条线描得有些轻淡了。瑕不掩玉,加精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7 16:4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西湖小妖 于 2008-5-27 10:04 发表
小说构思巧妙,文字收放自如,情节凄美动人,只是萧寒这条线描得有些轻淡了。瑕不掩玉,加精了!

  

谢谢妖斑竹,呵呵这是第一部分。
发表于 2008-5-27 18:13 | 显示全部楼层
噢,那我等着继续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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