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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河流的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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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5 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故乡是个尽头,一切河流的尽头!

   每条湍急与舒缓的大河小溪,都消失在故乡土地,像歌声越飘越远。它们途经许多地方,有山川有凹地,或者在这里打折、那里盘旋。但是命运仿佛——干涸在同一片黄土大地。

这些曾经的河流与溪水犹如饱蘸着浓墨的画笔,蜿蜒停顿在地表中途,拖出湖泊、拖出瀑布,然后愈拖愈无力,收尾在故乡,仅仅留下稀稀拉拉的沟渠与河道,其中卵石硕大,就像死者最后凝重的叹息。它们浑圆又满含创伤,一齐怀念着上游的汹涌。

这些笔触的最尾端在我成年后看来微不足道,甚至就像多脚虫某条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残脚。但在幼年,它们就是栈道、是壕沟、是地狱、是天堂……是一切我能想像的并完全实现的地方。我站在河床最底部的狭窄处,仰望天空,只有一条湛蓝的线,亮得刺眼,再低下头去,河道里的任何东西都看不见,又都明晃晃地闪着红的、黄的光斑。我还会蹲在河床里,用许多时间翻开鹅卵石,只要力所能及。会在下面发现一些鱼类与贝壳的残骸,通常它们大部分都陷在泥土里,只留下极小的一点解释着自己——瞧,我是一尾鲫鱼!哦!我是大河蚌,有好几十岁啦!……那道蔚蓝色的天会把光线在恰当的时刻投射进河床,一般在午后一两点钟,整个河床底就会刷一下亮起来,好像只要一瞬间,就能照得所有大小鹅卵石象夜明珠那样闪闪发光。

我希望所有的鱼都会跳舞。

成年后,河道与土地都消失了,就象从未存在过一样。每当我回到故里,总要去曾经河道纵横的地方寻找童年,或许还会有一两个遗失的贝壳,一轮一轮的,不期待完整,但总会有——结果让人沮丧。故乡像一切现代化城市一样,矗立着高楼大厦,把土地占满,把河床填平,把所有贝与鱼的遗迹抹去,惟有我的童年不能抹杀,虽然它已距离源头很远,就象歌声,越飘越远。也像河流,慢慢消失。

那些鹅卵石还健在,但个头似乎都变得很小,现在铺在一片造作的小径上,一颗颗仍旧圆滚滚,供闲人按摩脚底。它们原来生活在水里,和鱼一起。后来被冲刷下来,河道干涸后,和我一起。现在它们和陌生人的脚一起,我想这段时光会在石头的岁月里维持很长,但不是最终。最终它们一定会和鱼一起,要么是我。

因为我的童年翻拣过它们,并看着它们在特定时刻变成夜明珠,把许多暗藏在身下的宝贝展现给我欣赏。如果它们的记忆更长远,就能看见河床的上游,还有一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用湿泥在滩涂上圈成马蹄大小的坑,将捉来的小鱼小螃蟹养在里面。她不断用手指把妄图爬出的螃蟹推回去,大声训斥着它们,又同时加高水坑的泥坝。她周围的芦苇上晾着被单,风从下面钻进去,把被单鼓成风帆。事实上女孩的任务是看守妈妈洗好的被单不要被风吹走,而她的全部精力都在关注小螃蟹身上。

那块蓝白相间的大床单在一个时刻突然飘走了,好像早有预谋。它与风、芦苇之间的预谋,也许参与者还有那些小鱼小螃蟹,惟独把梳羊角辫的小女孩蒙在骨里。床单在小女孩的身后越飞越高,它的影子在地面逐渐稀薄,终于看不见。

床单好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如果有可能,我还能在高楼大厦中看见童年。我在一天正午阳光大好的时候,仰起头眯着眼看我的蓝宝石天空。忽然它被遮住了,一块硕大的布从天而降,软绵绵地落下,铺在河床底的一块大鹅卵石上。我大叫着跑过去,拿起布才发现是一条床单,底色是白的,上面有横一道竖一道的湖蓝杠子。床单很干净,带着漂白水与洗衣粉的味道。

它从哪儿来?

我把床单的两端扎在脖子上,它就成了我的披风。我想像着自己和古代大侠那样,穿着帅气的披风,昼伏夜行在达官贵人的官邸之上。我围着床单爬出河床,向家里奔去,我要赶紧告诉妈妈,今天我捡到了宝贝——一条大侠曾经拥有的披风,现在属于我啦!谁也抢不走,它是上天飘下来的礼物。

爬出河床朝西面望去,就能看见我的家,现在它还很小,只是地平线边缘一个小小的黑点儿,慢慢就会随着我的狂奔而大起来。现在我有了大侠的披风,它会让我的奔跑益发迅速,肯定是这样!

披风在身后扬得很高,象风帆,象旗帜。

鹅卵石叹息着,它愁苦地看着梳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不知所措,她现在站在河边的芦苇丛中抹着眼睛哭——床单不见了!跑到哪里去了?

小女孩手上还沾着潮湿的河泥,边哭边四下看,用手把腮帮和眼旁擦得五花六道。周围除了呼呼的风声与摇摆的芦苇,什么也没有。河水一如既往的徐徐流淌,遇见凸起的石头就打一个卷儿再继续向前。刚才圈起来的小螃蟹现在正一点点朝外爬,边爬边斜着眼睛偷偷瞧小女孩,生怕她在寻找的间隙发觉自己的逃逸。一旦脱离了女孩打造的泥坝,小螃蟹就极其迅速地爬进芦苇丛的根部,那里它就自由啦,那里是它们的王国。

还有几条小鲫鱼无奈地在泥坝里绕着圈子游,它们只能等待一场大雨,把大坝冲垮,让河水漫起来,让自己重归河流。后来它们果真企盼到了,大叫着卷着尾巴跳着舞回到河里,一直游到下游,河水慢慢干枯,它们把身体蜷缩在鹅卵石下面,埋在湿润的河泥里,仅仅露出腮。

小女孩一直寻找到天黑,她脸上的泪痕混合着泥土早已干了,一道道紧巴巴地龟裂在脸上。可这些她不关心,她只关心她的床单跑哪里去了?为什么它就和小螃蟹一样不听话,一个执意到爬出泥坝,一个悄悄溜走?

她不敢回家,生怕被妈妈责打。独自躲在芦苇丛里。风大了起来,把芦花吹的到处乱飞,太阳下去了,远处传来妈妈的呼喊:“三丫头!三丫头!跑哪里去了?三丫头……”

呼声逐渐清晰,她仍旧不动,怎么办……?

我摇摇头,把陈年旧事忘去。站在大厦下不适合回忆,身边穿梭着忙碌的人,一个个面无表情。他们没有丢失过床单么?他们捡到过大侠披风么?我开始往回走,决定再不来故乡。

尚未走出大厦的范围,一个乞者拦住去路。“老板,给俩个吧?我都几……”他把手里的搪瓷碗摇晃着,里面的硬币叮当作响。他还努力的把腿瘸着,敏捷地挡住我。

我面无表情:“没有零钱!”然后绕过他继续走。他在我身后跟着,渐行渐慢,终于不再跟随。

乞者望着我的背,啐了一口,“人心不古!”他摇着头,瘸着腿,拉了拉身上披的蓝白相间的破床单,把视线转向另一个过路人。




         (写于2007年12月3日)


[ 本帖最后由 漫卷云舒 于 2007-12-5 23:19 编辑 ]
发表于 2007-12-5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先支持一下,回头细细欣赏!
发表于 2007-12-5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家那边的河流很浅,小时候都只到胸口。不过,即使是如此,我们仍然经常去游泳。

河的一个小水坝,一边是我们村庄这边,另外一边是另一个村庄。仍然记得有天傍晚,两个村里的孩子打了起来,然后大家隔着河的两岸丢石头,大声地骂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脏话……
发表于 2007-12-5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思绪随着你的文字到处飘飞,
我们丢失了什么,童年还是灵魂?
发表于 2007-12-6 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唐石庙所有的文字都很好。从妖的角度看,这一篇是最喜欢的。
童年灵魂的纯净与成人的理智两者之间并不相克。
发表于 2007-12-6 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些豪气。。。
 楼主| 发表于 2007-12-7 17:44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各位厚爱,以及老姐的辛苦编辑!!!1
发表于 2007-12-8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唉,我小时候经常趟过河流,到中间沙洲做作业

一次,过河的时候,失手把一只凉鞋丢了,顺水飘得不见踪影,害得我一路哭回去~那时候好穷啊!
发表于 2007-12-8 18:4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唐石庙 于 2007-12-7 17:44 发表
谢谢各位厚爱,以及老姐的辛苦编辑!!!1


难得还记得老姐,来支持我一下,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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