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歌

褧衣 · 发表于 2007-11-2 18:46

罗马歌剧院的宏伟华丽的演出大厅里灯火辉煌，无数的紫红色天鹅绒帷幔装饰着四周，帷幔上缀满水晶珠子，那些珠子即使在熄灯后的幽暗中也将闪烁出星辰般的光芒。无数乳白的百合花和黄色的玫瑰铺满了舞台，舞台中央一架黑色的钢琴象沉默而尊贵的女王。幽雅的芳香溢满整个大厅，如同兴奋的期待洋溢在所有来宾的脸庞。
　　
　　意大利当代最著名的钢琴家娜绨女士的钢琴演奏会即将开始。
　　
　　人们早在几个星期前就开始关注这场独一无二的音乐会，不仅是因为娜绨的非凡绝伦，更在于这个音乐会特别的时间——一天前，议员选举刚刚结束，罗马市市长瑞卡多荣任议员之职；同时，西西里岛最显赫的家族宣布其最神秘的第四个儿子、四十五岁的德库尼罗开始接手掌管家族事业。几乎所有的人，无论文艺圈的精英，还是政坛的显贵，还是商界的巨子，都把娜绨的音乐会当成了最高级、最荣耀的聚会，当然，这个华美的大厅也成了各大传媒、特别是专挖名人隐私的小报小刊的最爱。
　　
　　
　　
　　
　　灯光渐渐暗淡，人们收敛了笑语声。忽然，掌声如潮，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对舞台致以敬慕的目光，钢琴家娜绨出现在黑色的钢琴旁，她身着一袭古典的紫色塔夫绸长裙，层层叠叠的裙裾使她如立云端。人们看见她在眩目的光芒下微笑，优雅地颔首致意，而在娜绨的眼里，在强光之下，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空虚。
　　
　　今天的音乐会总共有四个曲目，长达五个小时，据说，钢琴家为了这场独奏准备了整整一年。这是她人生中第7场独奏音乐会，而且将是最盛大的一场。
　　钢琴家轻轻坐下，那双纤秀的手交叠在胸前。这是她的习惯，每次演奏前，她以这个姿势离开人寰，沉入音乐的世界。观众们都非常配合，几千人的大厅立刻鸦雀无声。
　　第一首是柏辽兹的《夏夜》。抒情优美的旋律把人们带到神秘的滨海湖上，湖上似有无名的小岛，岛上有玫瑰的幽灵在翩翩舞蹈。整个曲子涌动着诱人的色彩，很快把所有的听众的灵魂接引至那缀满星光的天堂。
　　
　　正当人们陶醉在夏夜的风中，后台的休息室里却人声不断。
　　休息室很宽敞，但与大厅相比，这里显得十分清雅。白色的真皮沙发上静候着许多记者，他们无暇去聆听音乐会，因为他们最要紧的是抢到一个最佳的位置，以便在音乐会结束后，能向钢琴家提上一、两个问题，并有幸得到满意的回答。
　　
　　休息室里通往里间的门忽然开了，记者们立刻蜂拥而动，都想一窥钢琴家暂时的领地，却被几个女仆哄了回来。女仆们小心地抬出两篮玫瑰的枝叶，而娜绨的休息室里，满地都铺满了黄色的花瓣。记者们知道这是娜绨最喜欢的花，黄色的玫瑰。
　　女仆们拥着花篮离开大门，立刻有聪明的记者尾随而去。不一会，便有人回来汇报刚得到的消息：这两篮花是钢琴家两位密切的朋友分别赠送的，而钢琴家要求女仆们把花瓣铺在地上，并扔掉那些“会令人流血的带刺的枝叶”。记者们听了这个小故事，都纷纷低头记录着什么，没有人多言，但脸上的神情都未免满腹疑狐。
　　
　　大厅里的音乐会在继续。钢琴家演奏的第二首这是娜绨最擅长的曲目之一，莫扎特的22号钢琴协奏曲。这也是莫扎特最有女王气度的乐曲，音乐的展开象至尊的君王在行进，端庄隆重。中间配以精巧的长笛，迷人的木笛，和一些略微忧郁出世的小提琴，而钢琴的主旋律闪烁着音阶、琶音，和无数其他优雅的花饰，些许的忧愁中有着水晶般清澄高贵，庄丽辉煌。
　　娜绨完全沉浸在音乐里，她的身体仿佛风中的丁香花，紫色的丁香，在曼妙神秘的国度里轻轻摇晃。听众们同样沉醉其中。有记者发现前排包厢里有一位先生失神地注视着舞台，竟禁不住泪流满面。这位先生正是刚刚入选的议员瑞卡多。他那怀有身孕的妻子也来了，但却没有和他坐在一起，而是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包厢里，她高高在上，一脸的骄傲。
　　
　　两段之后有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按照娜绨音乐会的惯例，她将不离开舞台，而是拉上厚厚的幕帘，关闭舞台的灯光，让她与她心爱的钢琴一起得到暂时的休眠。大厅里暂时亮起了一半的灯光，但她忠实的追慕者们，此刻也只得作一些悄声的交谈，倒是在休息室里，记者们的争论喋喋不休。
　　他们当然不会相互透露他们在即将来到的采访中最感兴趣的话题，他们争论的是今天的音乐会最后，钢琴家会增加一个什么曲目。正式演奏的曲目都印在了精美的节目单上，但每场音乐会总会有至少一个保留曲，以答谢所有的观众，这个乐曲只有音乐家一个人知道。许多人猜测将是一个欢快悠扬的乐曲，以便将大家今天欢愉的心情推向最后的高潮，比如肖松的〈永恒的歌〉。也有人嘀咕着，脸上浮出莫测的笑容。
　　
　　幕帘重新打开，娜绨已端坐在钢琴旁。第三个乐章是〈雅戈之画〉。这是西班牙钢琴家、作曲家格拉那多斯最为著名的作品，是根据雅戈的绘画〈玛雅和玛霍之爱〉而作。
　　音乐响起，休息室里立刻有人窃窃私语。据说这幅画作现在的主人正是德库尼罗，而这位不可一世的贵胄娇子一直苦苦追求着娜绨，他曾经要把这幅画送给娜绨作求婚的信物，却遭娜绨婉拒。有人好事地猜测说，娜绨今天的这首钢琴曲，就是为了回报德库尼罗的一片深情。更有记者发现德库尼罗今天也坐在一个位置显著的包厢里，看起来今天就他一个人来到了音乐会，身边没有任何随从和保镖。说到德库尼罗，大家都对其生世心照不宣，这是一个如此神秘又显赫的人物，来自一个令人羡慕又畏惧的家族。
　　这个乐曲是平缓的，但也悠婉动人，如少女的叹息，如夜莺的轻啼，如黑发间插着的茉莉花束，如月光下袅袅的薄雾。
　　
　　这是节目单上最后一个曲目。演奏结束，娜绨静坐了几秒钟，几秒钟后，大厅灯火通明，观众们才从动人的音乐世界回到现实，全体起身，对音乐家报以经久的掌声。娜绨慢慢从琴凳上站起来，微笑着对观众深深的鞠躬致谢。当她抬起头来，无意中撇见了阁楼上最中间的包厢里的人，孤独的德库尼罗，瑞卡多和他的夫人，这位夫人是全场唯一一个没有起立的人。
　　几个小时的演奏，令娜绨看上去有些疲倦，面色变得苍白。她最后向观众施以一礼，然后慢慢转身向后台走去。
　　观众们不肯离去，用他们热烈的掌声恳求着、挽留着。娜绨终于再次走上舞台。
　　
　　娜绨显然是倦了，虽然她依然面带微笑，但却面色苍白。她重新坐到钢琴边，将双手握于胸前，等大厅安静下来，钢琴开始发出流畅的音符。
　　立刻有人听出这是舒伯特的钢琴曲《天鹅之歌》，但不是整个乐章，而是其中几段，《爱的信使》，《春天的向往》，《在远方》，《幻影》。
　　
　　音乐在流淌，带着爱的深情和无法抗拒的忧伤。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舞台后方，娜绨的助手也呆立在一旁，因为他也没有想到，娜绨今晚会以这个乐曲来结束她的演奏会，不详的预感像无边的乌云拂上心头，他知道娜绨一直非常喜欢这个曲子，但却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间弹奏过，因为她说过，如果有一天她要结束她的钢琴家生涯，这个曲子将作为最后的音符——因为，这是天鹅留给世界的最后的歌声，在天鹅将死之前。
　　娜绨闭着眼睛，只有双手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飞快地跳跃着，让整个世界随着它们起伏，没有人看到她微笑的脸上已是泪流成河。
　　不详的阴影，让助手在娜绨的双手最后停留在空中的一刹，立刻指挥将大幕落下。不出他所料，娜绨整个身体随她那优美的双手一起坠落了下去，倒在花丛之中，掌声和鲜花，快乐和忧伤，此刻都与她绝缘了。
　　
　　娜绨被送到她那铺满黄色玫瑰的休息室。记者发布会被迫取消，但没有一个记者愿意就这样离去，他们不能放过这样特殊的意外，立刻各尽所能象猎犬一样搜寻他们要的东西。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有关娜绨的报道绵绵不绝，她最盛大的独奏音乐会，她预示着告别的最后的乐章，她的晕厥，她在音乐会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她有关的还有，有着黑手党性质的家族传人德库尼罗，罗马市最有前途的政治家瑞卡多，以及瑞卡多的妻子，她和丈夫的貌合神离早已有所传闻，却在不久前忽然宣布有了身孕。
　　
　　终于，有一天，各大报刊都在头版头条刊出了一则爆炸性的新闻：
　　市长在和夫人的一次激烈争吵中死于突法性心脏病。而身怀六甲的市长夫人因受过度刺激无法接受任何采访。
　　但立刻有别的消息称，市长的医生指出市长的死因蹊跷，因为市长除了因公务繁忙有些超劳过度外，从未有过心脏和其他身体机能病症。
　　更有小报透露，说市长的死与黑手党有关，并煞有介事地抬出了一个有头有尾的故事：瑞卡多与其夫人的婚姻缘于两家的政治渊源，但夫妻两同床异梦多年，苦于各自的目的保持着貌合神离的状态。瑞卡多与钢琴家娜绨多年来关系密切，一度有传闻说瑞卡多将在议员选举结束后解除其痛苦的婚姻与娜绨重接连俚，不料夫人忽然在选举期间以其身孕向外界宣称他们夫妻恩爱，并帮助瑞可多以健康完美的形象赢得了选举。而这一消息令娜绨伤心欲绝，本来是定好为瑞卡多庆祝的演奏会忽然变成了她告别世界的最后演出。从那以后娜绨销声匿迹。而一直苦苦追求娜绨的库得落尼搜寻不到娜绨的消息，因此迁怒于瑞卡多，一手造成了夫妻反目、瑞卡多梗死的事件。
　　
　　
　　就在罗马为这一连串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在意大利南边蔚蓝的阿玛尔非海岸一座小镇上的一所修道院里，新来的修女塞因特正在给修道院附设的孤儿院的孩子们上钢琴课，天籁般的钢琴声和着孩子们天使般的歌声，飞出落地窗，在海面上回荡。修女塞因特光洁平静的脸上闪着慈爱的光芒。

[ 本帖最后由褧衣于 2007-11-2 18:59 编辑 ]

漫卷云舒 · 发表于 2007-11-2 20:17

结尾很出人意料，却好象也在情理之中。
有些时候，能够置身于世外是一种淡泊。

褧衣 · 发表于 2007-11-4 08:16

原帖由 扁舟寻源 于 2007-11-4 01:16 发表
很好看的故事。远离尘世也可看做一种“死亡” ：）

钢琴家重生为天使，也算是远离世俗烦扰和纠缠的一个好归宿吧......

褧衣用了个欧洲的典故。舒伯特的“天鹅之歌”作品是为诗人海涅等谱写的曲子（还有几个 ...

啧啧~~~啥都难不倒你啊

苏白，把这扁舟拉出去解了，让俺们看看他是咋回事！

苏小白 · 发表于 2007-11-4 11:36

褧衣在一开始就描述说,从钢琴家眼里看到无尽的黑暗与空虚之类……

嘿嘿，说的钢琴曲俺都不太懂的。。。我等俗人，只听得通俗摇滚，偶尔听听民族音乐，至于钢琴曲之类，实在是少啊。

俺哪里能分析得扁舟啊。这家伙隐藏得深啊。。。。。

褧衣 · 发表于 2007-11-4 15:58

原帖由 苏小白 于 2007-11-4 11:36 发表
褧衣在一开始就描述说,从钢琴家眼里看到无尽的黑暗与空虚之类……

嘿嘿，说的钢琴曲俺都不太懂的。。。我等俗人，只听得通俗摇滚，偶尔听听民族音乐，至于钢琴曲之类，实在是少啊。

俺哪里能分析得扁舟啊。 ...

隐藏得深才有挑战性，有成就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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