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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刁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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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23 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

“我恨死姓刁!叫我美兰吧,不要带上那个该死的姓。” 刁美兰对我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睛如同当年祝希娟说“打不死我,我(吴清华)还跑!”时般的刀光剑影。

我一个寒噤,慌不择言的冲口而出:“那就姓刀吧!刁和刀两个字反正看上去也差不多。”

“知音呀!终于遇到知音了!傣族舞蹈家刀美兰是我的偶像。”美兰说着就翘起兰花指,舞起了孔雀舞,还真有模有样、有架有式的。舞蹈时,五官标致、身材婀娜的美兰,像艳阳下幸福的葵花,温柔舒畅,眼睛里丝毫没有吴清华式的凛冽。

这是我初次见到机关大院的邻居刁美兰时的情境。那是在七十年代中后期,我家随父亲工作调动从外地迁到X市。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美兰将近中学毕业。

好奇的是,刁家四口都姓刁。美兰的父母是同一个村落里出来的,分别在X市政府机关工作。美兰还有一个比她大三岁的哥哥叫华根,支农去了。

这是一个我至今见过的最为硝烟弥漫的家庭。刁家几乎每日早中晚都有战事,比一日三餐还要有规律。倒没有听到过美兰的父母之间的争吵声,都是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战火。听机关大院的上海外婆说,美兰与哥哥华根之间也是和平相处的。也就是说,刁家的长辈之间是共盟军,同样,小辈之间也是“战略互惠”;但长辈与小辈之间仿佛是天敌,简直不共戴天。

清晨,美兰捅开封了一宿的炉子,换了蜂窝煤,放上铝锅煮水泡饭后,借空档梳洗。美兰刚编好她的两条长辫子,照了一下镜子,“婊子精——!”美兰母亲一边骂着一边冲过来揪住美兰的辫子,将美兰拖到厨房,说水泡饭沸腾的时间过长了。美兰的父亲倒很符合男人动手不动口的君子秉性,不骂,操起厨房里那把剖鱼的大剪子,咔嚓一下剪去了美兰一条辫子,将辫子扔到地下,狠狠的踩上一脚。美兰号啕。

大院后天井的杨春兰叔叔见状后,悄悄对我说:“你去把美兰叫来,我给她修剪一下头发。否则,一个大姑娘的,让她今天没法出得去门了。”

中午,美兰洗衣,刚晾挂好衣服,午睡醒来的美兰母亲来验收有否洗干净。随着美兰母亲的一声“婊子精——!”美兰父亲又出击了,美兰父亲扯下晾挂的衣服,扔到地下,操起空衣架暴打美兰。美兰惨叫。但美兰还是行动敏捷的捡到起地上的衣服,赶紧去重新洗,以避免她父亲打第二下。

晚上,美兰的母亲捣碎美兰换下的蜂窝煤查看,发现还有余煤没有烧烬成灰,“婊子精——!”“呯!呯!”“哇!哇!” 刁家关上门,门内一阵“鬼哭狼嚎”声。我母亲忍不住去多管闲事,我母亲边敲刁家的门边喊:“两位刁同志呀,不要把孩子打坏了,快住手呀!”

刁家顿时寂静了几秒钟。几秒钟后,随着“呯!呯!”“哇!哇!”之声又重新响起,美兰的母亲高声骂道:“婊子精——!早打死你是你的福气!你死后可以早点投胎到有保姆的家庭中去,再也不用在我们刁家吃苦了!打不死你,你就活该做我们这个请不起保姆的小刁家的子女,吃苦受难!”

整个机关大院,只有我们家一向有保姆。我母亲哑然。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大院里的邻居们对刁家的战事,熟视无睹,漠不关心。
 楼主| 发表于 2007-7-23 08:23 | 显示全部楼层

(2)

中学毕业后,十七岁的美兰在“爱管闲事”的我母亲的操心下,进了X市最大一家国营工厂(简称“地拖厂”)做学徒工。我母亲对两位来道谢的刁同志说:“不用谢我了。我想说的是,美兰已是大姑娘,不要再随意打骂她了,影响多不好。”

    两位刁同志相互对视了一下,异口同声“谢了!谢了!”貌似态度诚恳地答应了我母亲。

    美兰支工不久,支农的华根也去当兵了。此后,将近有一年的光景,刁家风平浪静几乎没有战事。或许,这也是马原“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刁家的体现吧。

     穿上工装背带裤的美兰,漂亮极了,简直像宣传画里走下来的。靛蓝劳动布背带裤,把美兰的高胸小腰圆臀包裹着恰到好处,行走在街上,青春健康的美兰特别惹人注目。

    美兰终于被“星探”发现。

    “星探”姓周,是从部队文艺兵退伍到“地拖厂”工会的,约二十五、六岁,比美兰大上七、八岁。大概从小就去参军当小文艺兵的小周同志读书不多,所以当X市总工会要组织国庆文艺汇演时,小周同志选择了根据自传体小说《高玉宝》改编的小话剧《我要读书》参演。

    身为小话剧《我要读书》编导的小周同志,把大家都熟悉的“半夜鸡叫”情节也编入剧情中,自己“客串”周扒皮,挑选美兰饰演剧中唯一的女角高玉宝母亲。

    “周扒皮”编导边排练小话剧边修改剧本,一天天增添加强高玉宝母亲的戏份,但却把剧本原稿中“母亲把高玉宝的脑袋揽到怀中,疼爱地抚摸着高玉宝的头发,说……” 的情节,修改成“母亲拉着高玉宝的手,说……”,把饰演高玉宝的小个子气得唷,终于反脸责问“周扒皮”编导:“现在究竟是我要读书?还是我娘要读书?!还是你周扒皮要读书?!!”

    《我要读书》还未正式演出,那边“高玉宝”开始戏里戏外“我要反抗周扒皮”,这边两位刁同志也闻风而动发难了。但毕竟女儿大了会挣钱了,女刁同志克制住她的口头禅 “婊子精”,只是厉声威胁美兰:“你胆敢再去掺和半夜鸡叫,我就扒你的皮!你爸爸已经找过你们厂工会主席了,你已经退出演戏了!”

    结果,“地拖厂”参演的剧目《我要读书》临时改成没有一个女角的《半夜鸡叫》。正式演出时,“周扒皮”还是那个“周扒皮”,“高玉宝”还是那个“高玉宝”,但学徒工美兰却失去了一次成为“明星”的机会。

    不过,“高玉宝母亲”与“周扒皮”的恋情并没有就此被掐断,而是转入了“地下”。直到美兰学徒期满允许恋爱时(那个年代规定,学徒工无论年龄大小,一经发现恋爱,开除处理)才暴露了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周扒皮”公然上刁家来求亲了。

    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在台下见到卸了妆的“周扒皮”,却至今印象深刻。身穿海军呢制服(无军徽章)的“周扒皮”,那张脸酷似当今偶像明星金城武,身材要比金城武高大些许,是我见过的最具都市气质的男子,帅!相比之下,倒觉得美兰虽然美丽标致,但气质不如“周扒皮”有都市味。总之,这是一个外表看上去绝对能够般配美兰,同时让人有些担心美兰能否“管住”的英俊男子。
 楼主| 发表于 2007-7-23 08:24 | 显示全部楼层

(3)

“周扒皮”进入刁家一会儿,就一脸尴尬的匆匆退了出来。跟随飞出来的还有一把三尺长的竹柄棕榈扫帚,就在离“周扒皮”后脑勺一公分处自由落体,“呯!”掉到距“周扒皮”脚后跟一公分处的地上。此情节相当惊险,刺激!以至于当时正在读中学的我,有很长一段时期上物理课和数学课时,时不时的走神,脑子里一边边地演算或幻测着那把扫帚飞行的抛物线长度、速度以及力度。

美兰哭着想追出门,被两位刁大人恶骂着反锁在房间。

据说,两位刁同志的家乡有一个不成文的“习俗”或叫“成见”,他们家乡出来的女子是不会嫁给X市人的,他们认为X市人太过于精明且不忠厚,与他们家乡人的性情截然相反。倒霉的“周扒皮”恰恰上溯两代都是X市人。因此,“周扒皮”想娶刁家美兰,没门!

(插个说明:很多读者认为女刁同志骂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婊子精”不可思议。我也曾为此很想不明白。直到后来我接触了刁家的同乡人后,才得知那是他们的“乡骂”。同时,我发现,刁家的同乡人几乎都有对子女施暴的习惯,也许那个家乡推崇“棍棒之下出孝子”和“孩子不打不成器”。)

此后的整整两个月,两位刁同志轮流押送美兰上下班,严密监视和控制美兰的工余时间,杜绝美兰一切“自由活动”。同时张罗着给美兰介绍对象,不时有同乡人上刁家相亲,但美兰一个都看不上。

两个月后的一天,美兰在上班时,听说“周扒皮”与厂办秘书刘姐闪电般的结婚了。

刘姐是“地拖厂”老党委书记的女儿,从内蒙古支边“抽”回来的,与“周扒皮”同时进“地拖厂”工作,年龄比“周扒皮”要大六岁。在美兰退出《我要读书》剧组时,老姑娘刘姐曾自告奋勇请求接替美兰饰演高玉宝的母亲,“周扒皮”编导没有给刘姐这个机会,而是修改剧本,直接删除了高玉宝母亲这一角色。

美兰接到工友给的两包“周扒皮”和刘姐的喜糖后,突然说肚子痛,厂医看到美兰脸色灰白,浑身无力的症状,准假。

美兰请假回家途中,经过居民委小组长家门前,看到一只打农药喷雾器边上有一瓶六六六滴滴涕(杀居民区绿化树上的毛毛虫和下水道中的蚊蝇用的),就悄悄的把那瓶六六六滴滴涕顺手牵羊带回家。

美兰回家后,把六六六滴滴涕喝了下去。

(本想就此暂停待续,考虑到善良的读者会为美兰的命运着急,厚道的我决定今天午睡时间减缩,再继续交待一段。)

就在美兰“顺手”六六六滴滴涕时,我家保姆里山阿姨恰巧买菜打酱油回来,远远的在后面瞧见了。类似的事在山村见识过的很有经验的里山阿姨,急忙回麦家放下菜篮子,拿起那瓶酱油,赶到刁家扒在窗帘缝隙望里瞅。

“呀!”里山阿姨破门进入刁家,抱起瘫软在地上正翻白眼吐白沫的美兰,把一瓶酱油猛灌入美兰的口中。美兰马上开始呕吐……

由于里山阿姨土法施救得当,美兰的命保住了。但美兰的胸脯皮肤因农药侵蚀,溃烂了很久才痊愈,吃尽皮肉之苦。

假如当时我家没有保姆,有保姆没有里山阿姨有经验,有经验没有那瓶刚打满的酱油,后果不堪设想。想来,有时,人的命运,就是在刹那的种种偶然间改变的。呀!
 楼主| 发表于 2007-7-23 08:25 | 显示全部楼层

(4)

美兰被我家里山阿姨灌酱油时,正值江南初秋“桂花蒸”的时节,潮,闷,粘。

    随着美兰被农药侵蚀而溃疡的皮肤渐渐痊愈,渐渐的,初冬的太阳也烘干了潮湿粘稠的秋气。

    冬阳下,美兰平静的坐在机关大院后天井。一位身穿常青蓝全毛华达呢中山装的青年男子并排坐在美兰身边,殷勤的向美兰窃窃私语。原本面部表情丰富且擅长肢体语言(舞蹈)的美兰,却始终双手抱胸像个木偶般的端坐着,仿佛被太阳晒得融化了思维能力。

    我至今不知道那位男子的姓名。只知道他不但是刁家同乡人,而且在美兰老家所在的县城机关工作。姑且称他为杨生。这是一位让我想起来就有杨梅吃多了感觉的男子,酸!想起他,我的满口三十二颗牙齿无一不被酸得浮悬。

    平心而论,杨生长相尚可,身高中等,瘦,白。杨生坐的时候,标志性动作是双手放在胸前,十指的指尖相抵,掌心虚对呈空握苹果状,就像在外国电影里经常看到的绅士的手势。但是杨生的这个生硬模仿格里高里派克的手势给人很别扭感。杨生的站立与行走的动作更做作,明明是一对O型腿却要摆出自以为是的潇洒劲儿。

    美兰在我们这些邻居小姐妹们的声声惋惜中嫁给了杨生,并离开X市,调到杨生所在的县城供销社工作。

    不久,我也随父亲工作调动,转学到杭州上中学。

    当我再次见到美兰时,是在十年以后。我大学毕业为追随恋人鲁九重回X市工作。

    那天,我在X市中山公园意外的遇到了美兰。美兰与她十二岁的儿子坐在公园的长条木椅上。长得极像美兰的儿子康康叫了我一声“阿姨好!”便站起来对美兰说他先回家去。

    我坐下。

    美兰淡淡的告诉我,她离婚了,辞职了,刚带着儿子康康重回X市。

    我愣愣的看着美兰,不知该说些什么。

    “想问我为什么离婚?现在住哪?如何谋生?”美兰的语气、表情波澜不惊:“他打孩子。我与他结婚的唯一的条件是,以后我们有孩子时,他不能打骂孩子。他没有遵守他的承诺。我不能容忍我的孩子也生活在暴力家庭。”

    “我住在原地拖厂的一位工友家,工友她辞职下海了,带上她的老公到广州去发展。他们在X的家就留给我住,他们还帮助我开了一家时装小店,时装也是她帮我从广州进的。”

    我对美兰说:“你还是那么漂亮,很显年轻,再找一个人吧。”

    美兰微微一笑,说:“等康康能自立时再说吧。”

    我与美兰此次相遇后,就没有再联系。后来,我随老公鲁九的工作调动到杭州工作。那是在九十年代中后期。

    至今,又是一个十年过去了。

    今年初,我因公出差到X市,被接待方“捉”去美容美发,在X市美容院与同为顾客的美兰不期邂逅。美兰看上去妆扮相当的精心,身材也保养的不错,但年轮的痕迹还是客观的清晰。让人不由的感叹,美人迟暮,岁月无情。

    美兰的儿子去澳洲读大学了(美兰的哥哥华根已移民澳洲,此故事将另开篇讲)。现在的美兰不仅仍然单身,而且孤身。

    我应邀参观了美兰独居的大套新公寓。

    “你真能干!买得起这么气派的房子!”我对美兰说。

    “不是我一个人的能力。有康康干妈的资助。康康的干妈自己没有孩子,说这房子以后留给康康。”美兰说。

     “康康真有福气,他干妈是谁?”我随口问了一句。

    “原地拖厂的刘姐,早辞职下海了,我离婚前后,一直是她在帮助我和康康,是一个大气、大方的大好人。”美兰答。

    “周?周扒皮?周的老婆刘姐?刘姐是康康的干妈?”我忍不住好奇,忐忑不安的提问了美兰。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心理医生!当年曾让美兰视作重于生命的创痛,随着时光的打磨,可以变为淡然的似有若无的浅痕。美兰的嘴角浅浅一抿,然后,平静的开合着双唇:“你还记得周?是的,周的老婆刘姐就是康康的干妈。周去世已经有五、六年了,是抑郁症。当年刘姐与周一起辞职下广州,就是因为周得了抑郁症,刘姐希望给周换个环境来改善一下病情。”

    我讶然:“只知道红颜薄命,天妒红颜,没想到美男子的命运也,也……”

    美兰说:“其实,刘姐更不容易。他们没有生育过孩子,刘姐一直没有放弃周,一直在迁就、包容、保护着周,作着种种努力,但周还是自绝弃她而走了。刘姐说,他们结婚不久,就发现周得了抑郁症。”

    “麦铃,能不能,在杭州,给我留意一下,物色一个?我想老有所归。只要人好,有爱心,丧偶离异有孩子都可以考虑,最好是喜欢养花鸟鱼草或狗猫宠物的。”美兰假作玩笑实为认真的对我说。

     是故事,权作麦铃为美兰征婚所写。
发表于 2007-7-23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07-7-23 10:25 | 显示全部楼层
hehe
发表于 2007-7-24 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一条流淌的河,河水流逝着时光,也映着人间的温暖
姐姐的文字也如一条静静流淌的河......
发表于 2007-7-25 11:29 | 显示全部楼层
谢谢麦玲啊
每次讀你的文字总想起过去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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