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与驯服——对《局外人》的一种比较阅读

拉栖第梦

感谢米单，和他的交流是我阅读并写作此文的起因。

        大凡经典都是经过时间的淘汰和读者的挑剔而幸存下来的。自有其非凡之处。《局外人》简洁洗练、隽永深刻的文字，及掩蔽在字里行间的思想，都让人称道。但“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的解读都带有他自己的烙印。福柯则说“作者死了”。加缪完成了作品。《局外人》便属于我们每一个读者。我们可以尽情、肆意、无所顾忌的带着自己的有色眼镜，从自己的偏见（阐释学意义上的）出发，阅读、评价。发出自己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很幼稚，很羸弱。
        自萨特开始，一直公认，要把《局外人》与《西绪福斯神话》联系起来读。这都是伟大的经典。内涵很深，切入点很多。只能择其一点，不及其余。
        加缪说：“应该认为，西绪福斯是幸福的”。默尔索则说：“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他们都是幸福的。他们真的都是幸福的吗？他们的区别在于，局内人与局外人的不同，换句话说，借用哈特的理论，就是内在视角和外在视角的不同。西绪福斯是局内人，而默尔索很不幸，是局外人。但作为主流的局内人，西绪福斯是否比默尔索幸福呢？西绪福斯从事的是无效无望的劳动。“他以自己的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没有效果的事业”。日复一日。太阳每天升起。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与巨石做斗争，他没有放弃，他永不停歇。他是胜利者。他是幸福的。“幸福与荒谬是同一大地的两个产儿”。他的幸福源自荒谬。是毒树上结的果实。是水滴中的大海。“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但他所掌握的命运却是被动安排好的，沿着既定的轨迹。绝非出于自己的意图。女人被强奸，产生了快感，但你不能说这是她的追求，也不能说她幸福。西绪福斯的自由是铁笼里猩猩的自由。他的幸福只是抗争的幸福，过程的幸福。只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他的幸福是阿Q似的精神胜利法，是宗教似的自我麻醉。决定了西绪福斯命运的诸神呢？难道仅仅通过蔑视、否认就可以摆脱了。西绪福斯不是自己的主宰，永远不是。这就是局内人的命运，人生就是尼采似的痛苦与挣扎。但伟大的尼采一直鼓吹：人是应当被超越的。亲爱的西绪福斯兄弟，你能超越吗？又如何超越呢？
        我们都是西绪福斯，西绪福斯就是我们。我们的幸福是在卑微的工作中获得的。我们的命运是“一种被人看作是宿命的和应受到蔑视的命运”。我们的痛苦在于清醒，认识到自己的状况，但无法摆脱，因为诸神们都已经决定好了。
        但默尔索，那个该死的默尔索，他却可以置身事外。他高高在上。他的冷漠，是因为他与社会的距离。他的清醒，也是因为他与社会的距离。法庭上，我们围观他。但他把我们都耍了。他才是真正的旁观者，马戏的观看者。他无声的嘲笑我们，嘲笑这个社会。我们的幸福，在他眼中，不过是可怜的自欺欺人。他才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他来过，真实的活过，仔细的观察过。他是另一个上帝。他见证了世界的虚伪，人间的冷暖，社会的冷酷。他看透了一切：扭曲的亲情，无知的正义，虚假的宗教。默尔索一直幸福。但社会不允许这种幸福。社会要扼杀默尔索和他的幸福。于是，他上了断头台。他的死更是一种幸福。巴顿说过，大意是，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就是被最后一场战斗的最后一颗子弹打死。默尔索做到了。他的死只是一种新生，一种重新来过。清醒的西绪福斯们都想成为默尔索。但默尔索还是被砍掉了脑袋。那，出路在何方？
        对局外人最好的注释，就是检查官在法庭上的发言。检查官，那位社会秩序的卫道士，控告默尔索与“一个我连最基本的法则都不承认的社会毫无干系”。默尔索的悲剧恰恰来源于他的幸福。默尔索作为悲剧，是因为他生活在一个“除魔”的世界，“妈妈死了”，上帝死了。在外人，其实是社会中的人，即局内人，看来，他是冷漠的，是个野蛮人，未开化的人，与文明社会格格不入，甚至，还是个危险品。他会破坏这个文明社会辛苦构建、赖以存在、引以为傲、到处推广的基石，即，一系列的强制规范、道德体系、思想观念。默尔索是一个理性的古典自由主义者，他蔑视它们，所以他不容于这个世界。为了使整个社会免遭默尔索们的破坏，只有清除他们。
       作为小说家的加缪能认识和揭露这些，已经很深刻了。但作为哲学家和思想家的加缪是不够的。加缪已成功占领了滩头阵地，扩大纵深的任务就落在了福柯的身上。也只有天才的福柯才能做到。
       福柯尖锐的指出，“今天的哲学，完全是政治学，完全是历史学”。他挥舞着知识考古学和谱系学的大棒，施展权利/知识模型的独家绝技，对社会、历史进行了无情的解剖。他通过对监狱的考察，深入揭示了自启蒙以来，西方社会对“危险的人”，即局外人，默尔索们，从断头台到监狱，从肉体消灭到精神驯服的转变。这不仅仅是，甚至主要不是人道主义等理论发展的结果。这是维护统治、加强控制、制度演变的结果，是治理术发展的结果。不是社会发现默尔索，而是创造了默尔索。“权力的最高功能此后也许不再是杀人，而是一步步投资生命”。从学校到监狱，从肉体到灵魂的投资。既通过惩戒，也通过教育。训诫是法律的阴暗面。肉体消灭不再是唯一和最好的选择。训诫逐步取代了死刑，矫正取代了消灭。通过一系列的技术化的规范程序和设施，如监禁、学校、工厂、医院等，使人驯服、有用和程序化。只有在监狱中默尔索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感觉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加缪看到了局外人的存在，也看到了社会对他们的排斥。但没看到社会对他们的改造和改造的技术。
       法国是80年代废除死刑的。搁到现在，默尔索就不会死了。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即使不死，他也只能在牢狱中度过一生，接受社会的规训，直到被改造成一个“正常的人”，即局内人。社会已没有默尔索了，从他们出生时已被逐步的改造，剩下的只有漏网之鱼和作家 创造。
       诸神们以他们的睿智和偏见设置了局，将生而自由的人分成了局内人和局外人。他们以为自己在创造文明，给人类带来幸福。他们不断的推销这种设置。他们将所谓“文明、秩序、博爱”强加给世界的同时，也带去了训诫、扼杀、恐怖。
      默尔索死了，但还有无数的人以各色眼光在审视他，或不解，或羡慕，或抨击，或同情。这当中，有你，有我，有西绪福斯……

雨的老和

幸福。。。

漫卷云舒

喜欢思索,是一种痛苦而快乐的习惯!

隐士1978

＜局外人＞给我的感觉，跟＜阿Ｑ正传＞类似．．．．

拉栖第梦

谢谢大大加精！
这是很早以前写的一篇文章。存电脑很久了。自己一直很不满意，想修改。无奈兴致、水平都缺乏。
拖到现在，也懒的动她了。

漫卷云舒

也许是瞬间激情的产物才比较真实!呵呵.

boojason

写的不错，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