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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年浮云梦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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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1-25 0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七十二年浮云梦忆

前些日子,由于准备搬家的缘故,整理自己房间内的抽屉,无意间发现了一本手稿。

手稿看样子是作者自己装订的,用和4A纸一样大小的作文纸工整撰写。手稿的内页,正文之前用毛笔题写了书名《七十二年浮云梦忆》。

正文用圆珠笔写成,字迹工整,大量使用的繁体字和标点符号的省略,很明显的显示出了作者的年纪。

读罢全文,为作者的文笔和所述内容吸引,深深地感受到作者对自己所住老宅的眷恋。由于文中所记录的都是老杭州旧事,阅读之中更增添了几分趣味。

对了,忘了交待:我现在在非洲,距离杭州有十万八千里。在这样的地方发现这样的一本手稿,更加觉得其神秘和亲切。好在住过这屋子的人也就这么几个,其主人并不难寻找。

在征得手稿主人的同意之后,我觉得在网上发表这样的文章有助于年青一代了解老杭州的历史,人文底蕴。其中所述的一些典故,史实也可以让对老杭州历史有兴趣的人品味一番。

由于原作者在写作中所用标点符号不甚明确,我在抄录中会将标点符号添加进去,特此说明。


下文就是我和作者的孙子来往的email内容,

那这本书就拜托你帮我带带回来了,如果你想抄下来的话就抄好了,放到网上去也没有关系的。对了,我听说洛美中国人不能开店了,有这样的事情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成成
国 威 <xxxxx@hotmail.com> 写道:

你爷爷现在可好?还是住在原来地方?放心,我会带回来的!

不过我想把这本书的内容抄下来,在网上让更多人看,不知道可否?我在非洲闲着也是闲着,而且从你爷爷的书中可以了解60-70年前杭州的旧事风俗,让更多人回忆和体会那种真正老杭州的风韵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征求你的同意。

guo
07-01-23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From:  yecheng zhong <xxxx@yahoo.com.cn>
To:  国 威 <xxx@hotmail.com>
Subject:  回复: 七十二年浮云梦忆
Date:  Fri, 19 Jan 2007 09:28:32 +0800 (CST)

guowei啊,那是我爷爷写的,后来送给我拿到非洲看的,很珍贵的,也很有纪念意义,请你回来的时候务必将它带回来给我,谢谢你了.

国 威 <xxx@hotmail.com> 写道:   



在我房间里面发现了一本手写的名为《七十二年浮云梦忆》的书,主要内容说的是作者
居住在杭州青吟巷老宅的情形。

看样子作者年纪不小了,估计约有近80岁,名字之中因该有个“云”字。书的字迹工整
,书的最后几页还画有老房子的平面图。看得出写这本书凝聚了作者很大的心血。

不知道你是否知道这本书?或者知道谁有可能是作者后人?看得出这本书对作者家人来
说很有意义。




*********************************************

                                                    《七十二年浮云梦忆》

我家原住在下城豆腐巷十号,一个石库门内。房屋不大,总的情况已记不清了,但觉进大门就是一个小小的厅堂,住房在后轩的厢房,一个小天井,有一个墙门经常是关着的。

墙门外面的房子租给一家名叫“增盛”的米店,米店前门在小学前,就是现在的中山北路。某年隔壁起火,我父亲去学校教课,家中只有我母亲和我们几个小孩,母亲为了安全,就叫开了这扇墙门,把我们送到米店里去暂避。

大厅再过去是父亲的书房,有四扇玻璃窗,感到特别明亮。可见当时卧室都是老式纸糊木格子的窗门,仅仅当中有一块小玻璃而已。父亲书房外面是一块园地,种一些蔬菜。园地有边屋,为男仆居住。厨房就在园地的旁边,相互的位置如何,亦不能记忆,但记得大厅直至厨房是一排的,我和姊妹等往往一个站在大厅走廊的一端,一个站在厨房的另一端,相距大约有四五十公尺,背对背的站着,再各自俯首下去,从胯下彼此能遥遥相望,以此为游戏。

当时我父亲在各校教书,最多的一年要兼六个学校,室内没有人力车,更谈不到公共汽车等,所以除步行外,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坐轿子。轿子分两种,一种前面用轿帘,左右和后面自顶至底都用木板隔着,左右两面各有小窗,可以观望外面的景色。轿杠用优质木材制成,比较细,抬行时承重的弧度较大,弹性强,震动小,这种轿子一切设备较好,多为私人自备,因而有别于做官所坐的大轿,所以称为小轿。现在的小轿车称之为小轿车其来源即由于此。另一种等于是一张竹椅上面加一个顶,如遇风雨两旁再加布围。轿杠比较粗,这都是营业用的,称为“凉轿”。

城里各处都有轿行,如果需要轿子,可以到轿行里去雇。在人力车尚未普及之前,我家春秋两次上坟,都是雇用这种轿子去的。当时我父亲是否备有小轿,我不可知。但由两点来看,可能是备有轿子的:一是搬来新屋后,门房上面还搁着两对轿杠,大约是因为木质较好,所以还保留着;一是后来给我家拉包车的丙炎,据说就是以前的轿夫。

我父亲自接任宗文校长之后,就辞去了其他各校的教课。宗文在皮市巷,距家太远,很想在学校就近找一所房子。其时在杨绫子巷(当时叫杨绫芝巷)正有一处房子要卖,据云曾为韩聪甫之宅。是何人所介绍已记不清了,凡较大的事,我父母亲都和我的几位舅父商量,尤其是六舅父更为出力。父亲就与六舅父去踏看。回来说,房屋较大,五木结构也还可以,只是楼下门窗及一切装摺全无,和养马的马房一样。离宗文很近,只有四百步路,如果买下来,须全部加以装修方才能住。经商量后,决定买下,就开始和卖方交谈。当然这种事不是一次能谈成的,一切都委托六舅经办。

记得有一次六舅和对方商量,从上午开始直至下午两三点钟,中饭都没有吃。父亲心中非常抱歉,最后一次谈妥了,定金亦付了,第二天将办正式手续,忽然传说杨绫子巷失火。杨绫子巷不长,如果这所房子烧掉,损失应属于买方。急派人去看,知道失火地点离这所房子尚有一段距离,并已经扑灭了,总算受了一场虚惊。

买定之后,接着就是进行装修。要把这像马房一样的空壳装修成适宜居住的房屋,是要化费一番精力去对付的。这项任务仍托几位舅父,主要是托大舅父担任设计。在买下直至搬进去住,其中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新屋离宗文近,父亲经常去看,回来谈谈装修的情形和进度。在这期间,是否曾带我去看过,已记不清了,亦没有留下印象。装修完竣要搬进去了,就所谓“进屋”。前几天先将一切家具运过去安置,还有亲友赠送的家具,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张摇摇椅,脚是弧形的能前后摇动。

“进屋”这天,雇了几乘轿子。第一乘是父亲奉了祖先的神主牌,第二乘是母亲带了我,再次是我的生母和大姊,再次是二姊和三妹,最后一乘是老女仆董妈。最使我印象深的是轿前由两个人各自手持火把(是一种由竹篦经过处理编成棒状物,耐燃烧,旧时照明工具之一,与灯笼同),时虽为白天,以火把导行,是一种光明兴发的象征。另一件是事前定做了一副小竹扫帚和装有柄的小洋铁畚箕,两者的长度约只有苍蝇拍的一半,扫帚由父亲拿,畚箕由母亲拿,是主人赚进财物,主母积聚经营的意思。总是杭州搬家进屋时的风俗,绝非父亲独创。轿子最后由男仆五十挑了最后的一些随身用品并带了一只狗随行。我家除一只狗外还养了一只猫,记得是白色的,想来亦搭在董妈的轿子里。新屋大厅正中,已红烛高烧,上首供有神马,桌上置有供品,均系先派人准备。自上轿起至进屋后都不准出声,与先遣人员亦互不招呼,按序向神马上香礼拜毕,方得开口相互祝贺,取杭谚“闷声大发财”之意。先遣人员即是舅父家中的账房,当时凡有较大的事,乏人照料,均由舅父派账房来协助。我们称他们为“账房先生”。

女仆董妈,绍兴人,任烧饭洗衣等工作。住豆腐巷时已雇用多年。搬入新屋后又做了几年,因年老而辞去。面貌如何已不能记忆,但觉她人矮矮的身材不高而已。男仆二人,一为丙炎,姓王,原为轿夫,改用包车后即令其拉车,无家属亲人,为人忠厚,剃去前面半个头,后半头留发齐颈,仍为清朝发式,仅去长辫而已。拉车慢步不跑,速度不快,旁人喻为“牛车”,但坐惯了亦不嫌其慢,有时乘坐雇来的黄包车或亲友家所备的包车,才感到要快得多。后来大姊二姊首先进入惠兴女中附小读书(校址在铁线巷,现中山中路里仁坊附近),学校对家长负责,子女送入学校后,都发一块竹制对牌,齐缝处书写学生姓名,放学时家里派人去接,必须以此为凭证。大姊二姊上学由丙炎车子接送,送去后携来对牌挂在二厅柱上,下午去接,又将此牌持去。日久学校门房对丙炎渐渐熟悉,去接不须对牌,我们都说丙炎这个人就是对牌了。抗日战争前数年,病故我家,父亲给他安葬在我家祖坟附近,立碑曰“王丙炎之墓”,抗战胜利回杭,去龙驹坞扫墓,我和弟弟凭记忆的方向去寻,居然在乱坟从中寻到。除将带去的银锭焚化外,再搬了两块大石头放在坟顶上,作为标记,遥望即能见到,以免今后再寻。

另一个男仆姓单名五十,忠实直爽,任管门兼种园地。绍兴人,无家眷。据云在本乡打架闹事,打死了人逃避来杭,可能是由五舅介绍来我家,迁居新屋后,住大园朝北边屋,种菜须水,他在大园中心挖了一个水塘,塘中心支以石柱,搁上木板取水,日间坐在门房施管门职务,在门房靠壁处,设一柴风炉,用铜壶烧水。当时父亲给我请了一个教书先生,以大厅厢房作书馆,其时还没有热水瓶。五十每烧开一壶水,总先来给先生冲茶,因烧的是木柴,壶处尽是烟煤,火星犹点点在烧,这个情景犹能记忆。某日上新书,课文句中有“五十”二字,我想这是五十的名字,感到新奇。诵读时特别将此二字提高声朗,后来五十问我为什么频频叫他,但又不像是在呼唤,足见当时之顽皮。又记得他得了一种病,称为损症,属于结核一类的病。有人告诉他吞食生河蚌能治,我眼见他剖了两只小型的河蚌吞下,病是否治愈,亦不可知。父亲知道了说:河蚌中往往寄生蚂蟥,如果吞下很有危险。当时科学之不发达,医学之不普及,由此可见。五十喜欢饮酒,酒后不免闹事。据云曾因某事被父亲辞去(此事大约尚住在豆腐巷),后来由五舅说情,再回来做。最后辞去的原因是和丙炎打架,时父亲外出应酬较繁,宴会多在夜间,丙炎拉车每次都能得到宴主所给的车饭钱。而五十守门等候一无收实,矛盾即起于此。丙炎面部被打伤,满面是血,进来向父亲诉述,这个情形我犹能记忆,只能再行遣去,父亲曾有诗记其事。日后传闻五十病死,因无亲属,连棺材也没有,仅用破席包裹埋葬了事。母亲听了心里很难受,说当时五十如果再托人来说情,我们还是会用他的,不至于如此下场。

以上是最早我家所用男女仆人的情况,之后家里人口逐渐增多,房屋面积亦增加了,更以大姊即将出嫁,人手就感到不够。除男仆仍只二人外,女仆又逐渐添用。

现在先记述一下杭州雇用佣人的情况:

要用仆人除由人介绍外,大都向“中人行”去发。上海称“荐头店”,杭州叫“中人行”。大街小巷多有营此业者。如须雇用车夫,厨司,奶娘,女仆等,都可向中人行去要。一般用车夫厨司多以由人推荐为多,只有奶娘女仆是向中人行去要。我家最近的一家中人行,在上皮市巷永宁院附近。店主姓王,我们叫他“王中人”。只要派人去通知,就会将人介绍来。一般女仆,大多是绍兴人,因家中生活困难,来杭做佣工,称之谓“踏人家”,雇用的多喜欢用初次出来踏人家的,因为这些人作风纯正,听使唤,无一般女仆习气,称之为“原来头”。其他如已多次做过女仆,老进中人行的,称之为“扁来头”,“原”与“圆”同音,扁者即非圆之意。除圆扁之外,向中人行要人,还须声明是要“粗做”还是“细做”。中人行根据须要会介绍适当的人来。粗做亦称“打杂”,大多从事烧饭洗衣等工作,不进入女主人房间。细做专服侍主人,供应茶水,折叠床铺及室内清洁工作。主要还须给女主人梳头。以前女人都留长发,未婚者留一条辫子;已婚者将长在脑后结成一个发髻。发髻的好歹极为讲究,犹如现代女子所谓“发型”。除极简单不考究的由自己梳结外,大多须女仆代为梳结。梳一个头大约要花二三十分钟。有的人家没有女仆,或只用一个粗做打杂的不会梳头,因此就产生了一种“包梳头”的职业。营这种职业的人,按各主顾起床时间的迟早,按家上门梳头。手艺高的能梳各种型式的发髻,漂亮与否极为讲究。

去中人行发人,每天早晨由中人行差遣本人拿一张木板水印的“中人票”,上面填写东家的住址和本人的姓氏来报到。有的一到就感到神态不合适,即刻付给她五个或十个铜板叫她回去,称之为“脚钱”。有的试做半天后觉得不相宜,或本人感到不能胜任自行辞去,都给她相当的一点报酬。如彼此都认为可用可做,第三天就由中人来办手续,称为“成事”,收取佣金。以后如发生任何事件,中人都须负责。盖外乡来杭踏人家进中人行者亦须有保人,使中人有根可寻也。当时币值稳定,男女雇工的工资,大约包车夫月工资七元,女仆打杂粗做月工资三元半至四元,细做再多一元,供给三餐膳食。所以出来当雇工的,都自称为“吃人家饭”。大姊出嫁这年,我家男女仆人多至七人,除男仆拉车及管门二人外,女仆共五人。粗做一人司烧饭洗衣,母亲和我生母身边各一人,再雇一人专做针线生活。其时我弟弟已出生,女仆汪妈的女儿希望来杭州赚一点钱,就叫她来我家。主要的任务是抱我弟弟,名叫“彩云”,“云”字与我父亲的字相同,因改云为“运”。我们叫她“阿运”,和我同年,一直在我家做了十年左右,日寇陷杭前夕,汪妈才遣她先回绍兴。估计今后不会再来。多年主仆感情,姊妹等各自送她一点纪念礼物。当时手电筒尚未普及,农村中更无人使用,记得诸礼物中,其中一件就是电筒。她的哥哥叫“阿堂”,是篦竹工。某年亦叫他来杭,在我家住了一段时间,给我们做了一批竹制器具。亲友中得知此人,亦纷纷要他来做。随后母亲又介绍他到我二姨母家去帮忙。二姨母家在乌龙巷,有一天他一早打扫庭院后,出去了一次,未将大门关上。虽然时间不长,但被窃贼进来偷去了一些东西。这件事发生,使母亲作为介绍人的很不好意思,汪妈亦很难过,后即叫他回绍兴去了。汪妈在我家工作时间较长,人亦不错,家住绍兴孙端镇外碧波潭。抗日战争期间,我一度在绍兴工作,先后去看过她两次。第一次到她家里,看到我来,很是热情。烧糯米饭给我吃。还差人去孙端镇买了一包“太油瓜子”招待我。但只看到汪妈本人,没有见到阿运和阿堂。第二次去知道她又在绍兴的老东家处帮佣,我去看她,由她的老东家招待我午餐。汪妈说她一生只帮了两家人家,一家是我们,另一家就是现在的这一家。饭后商请她的东家将自备的小船送我回工作单位。小船装饰精致,并对我说:绍兴是水乡,各处都有水路可通,大户人家均自备小船,犹如我们杭州的自备包车。抗日战争胜利回杭后,家中须要雇人,就想到了汪妈。去信叫她,但没有来,之后亦未再有联系。母亲说抗战前一年,她家中修建房屋,缺乏费用,曾向母亲借去大洋一百元,未曾归还。胜利归来后,币值大贬,如何归还,难有标准,她之不肯来做或为此。


(抄累了,休息一下,待续)

[ 本帖最后由 夜凉时节 于 2007-1-26 08:59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7-1-26 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十二年浮云梦忆》2

继丙炎之后,拉车的车夫是谁,记不清了。后来用的一个,时间较长的,名叫毛文焕,原是纹工师傅,我们叫他“阿毛”。会骑自行车,其时我已备有自行车,擦车的工作就由他担任。继阿毛之后的车夫叫阿昌,直至抗日战争前离去。五十去后继用的人亦记不清,最后一个叫“阿姜”,严州人,口音难懂,抗日战争爆发,杭州沦陷前离去。五十去后园中虽仍种一些蔬菜等但已不多。抗日战争第二年,宗文在雁荡山复校,前惠兴女中校长诸迦陵夫家在乐清虹桥镇,诸即避难于此。父亲请她来校任女生管理,她将原惠兴校工俞大兴介绍来宗文,能骑自行车,每天去白溪镇取信件报纸,并担任油印工作,为人勤奋和蔼。宗文迁建德后亦随同至建德。壬午岁日寇侵麻车埠,学校停办,然后离校回杭,住菜市桥瓦子巷。沦陷期间,我回杭一次,曾去看他,他以拉黄包车为业。抗战胜利后又来我家拉包车,解放后仍去拉黄包车,后改踏三轮车。我家有事往往想到他,要他来帮忙。文化大革命前,某次六舅来杭州,须用三轮车,要我代雇,我当然去叫大兴。当六舅知道他是共*产*党*员时,颇有一点惶惶不安的神色,后来改踏货运三轮车,在城站接运货物,这时他已七十出零了,每年除夕前面两三天,总来看我们一次,来时必送来鱼一尾和自制冬盐菜两颗。年初二,三亦必来贺年。我们亦用糕点招待他,有一年年底没有来,过了年我去看他,才知道他步行困难,不能出门了。如是又过了三四年去世,我去吊唁送礼,之后就与他家属未有往来。

抗战胜利回杭后,原宗文副门房陆荣,校方不再用他,亦没有家属,父亲叫他来我家管门。五七年去世。杭州沦陷期间汉奸“菜地阿奴”在郊区大拆民房,木料改制棺木营利,储存于大浒弄,其房屋系宗文校产。胜利回来后并所储棺木一同由宗文接收,棺木质量不佳,当时父亲给陆荣买下一口,因之死后棺材无问题,我雇人给他埋葬于清泰门外桃花弄。

由于五十,丙炎及老董妈说起,回忆了我家雇用男女仆人的一些情况,以前佣人主要是挑水,劈柴,烧饭,洗衣,买菜及带领小孩等事。现在自来水,煤气,洗衣机都已普及,农贸市场各处都是。以前提了一只半篮(买菜专用的篮子)上街,专是佣人的事,主母,少奶奶,小姐绝不肯做。这个观念现在全推翻了,小孩子有托儿所,幼儿园亦不成问题。现在仆人这个称呼也没有了,改称为:保姆。所以家庭中要请保姆的也不多了,但各街道都设有保姆介绍所,相当于以前的中人行。如有特殊情况,还是能够请到帮忙的人。

我家的地址原称为“杨绫芝巷”,门牌是十二号。民*国十六年后,改划为清吟巷。清吟巷不长,自我家开始,至下华巷止,总共只有十四个门牌。当时杭州人口稀少,清吟巷这种巷里的巷尤为冷僻。其中主要一段自王文韶相府,门前铺的是海满石板。三个墙门对面均凹进一大块,亦平铺石板,作为停车马处(五一年间清吟巷小学之前身孑民小学尚未移入相府,其房屋为土产公司作为仓库之用。终日有重吨塌车进出,石板遂被压碎破坏。当时尚未有废品收购站,该仓库兼营收购业务。某日有老妪持铜质香炉投售,仓库按铜价付给,后发现该香炉系乌金,价值较黄金尤高,闻公司仍略予以补贴,消息传闻,人多为之惊叹。附记于此,作为插曲)。

东西两头为圆洞门,装有粗木栅门,至晚关闭。原清吟巷在相府照墙后面,是一条两面无房屋的弄堂,后来圆洞门的栅门不关了,行人遂渐以此为通街。老清吟巷就废弃不走,杂草丛生。记得当时清吟巷尚有一个木制警察岗亭,仅容一人站立,我们称它为“警察笼儿”,由警察轮流站岗,位置即在相府大门(现在清吟巷小学校门)斜对面。我们晚上极少外出,间或去兴忠巷四舅母家晚餐,回来时清吟巷已静无一人,过此岗亭时犹见有警察手持木棍在站岗,这个印象很深,之后就不再看到,岗亭亦不知何时移去。以前置房产,只须向卖方要一张卖契(契上载明买卖双方的协定,再由中人,代笔等签名作证),取得产权,买进就算是自己的产业,别无其他手续。到民*国十六年国*民*党执政后,才进行房地产丈量登记,发给图照,图照上仅只土地亩分,每年按季(或半年)征收地价税。至于房屋则另收房捐,其付出的金额要比地价税小得多。我家清吟巷房地产的总面积是四亩五分四厘,大门朝北。父亲买下后和几位舅父商量,决定将最北面临杨绫子巷的一部分,修建了六间平屋,每间前后两间,最后面是一个小天井和厨房。

当时杭州人口稀少,像杨绫子巷这种巷里巷,更属荒僻,建了这六间房屋出租,即能增加一点收入,同时也有增加一点热闹,籍作我家外围的作用。(现在房荒严重,找不到房子。当时杭州人口稀少,有房子要出租,找不到租户,要用红纸写“招租条”各处去张贴,上面写“吉屋招租”四个字,下面再开具房屋所在地,间数,联系地点等等。每每招租条贴出后总要几个月甚至半年多方才有人来承租,所以亲友间如知道有房子出租贴了招租条的人,如关心的话,见面时总要顺便问一声“房子租掉了没有?”,犹如现在有人子女刚参加高考,亲友见面时要问一声:录取了没有一样)。

我们把这六间房屋通称为“六间头”,这六家租户现在还有两家是当时的老住户。抗日战争期间,当然没有人向他们去收租,胜利回来后,我召集各租户商谈了一下,定了一个新的租金标准。但除一家刘姓在铁路当工人者外,多未能按月付租。解放后拖欠租金现象更为严重,其中冯姓一家,每隔三,四个月才付一个月的租金,累计欠租达两年多。房产改造后,房屋由国家经租,租金按原标准不予增减,当然按月要付,不能拖欠。某年房管部门按统一标准调整租金,杨绫子巷一带的租房户,多以租金偏高而削减,唯独此六间之租金低于标准而调高。

我家临清吟巷处是一个圆洞门,进圆洞门约五,六步方才是大墙门。进圆洞门靠左有一个小门,就是清吟巷一号(大墙门是清吟巷二号)。里面是三开间前后共六间的平房,前面是一个小天井,后面天井更狭小,租给一家杨姓租户,我们称它为“杨家里”(杭音家读作“甲”)。家中大人不常出来,有两个小女孩,年龄约和我相仿。除冬季外,经常看到她们赤着一双脚在外面跑,租住这种房子的人,应当说要比住“六间头”的租户要高一级,尤其是女孩子,赤脚出来在当时来说实属罕见,背后多为人所议,我还留着这个印象。进大墙门是一条甬道,长五十步(此数较准确,我于墙外实测而得)。中间为石板,左右一边用大小相等的碎石块铺,一边用大小相等的断砖铺,两旁再以较大的石块镶边,其总宽度约为一辆半车子(包车及黄包车)的宽。如两车相交,则每辆车子的一只轮子即须进入旁边的泥地,所用的碎石断砖,都是营造修建时所弃之物,是大舅设计的。





(再次休息一下------)
发表于 2007-1-26 11:15 | 显示全部楼层

帮夜凉顶一下,哈哈

发表于 2007-1-26 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不错, 有沧桑感.

难得夜凉在非洲码字上来(尽管只是转贴)
发表于 2007-1-26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老杭州的故事,顶一下。
发表于 2007-1-27 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凉在非洲才有闲情发这样的文章
看来想看好文章只能指望夜凉长住非洲了
发表于 2007-1-27 10:22 | 显示全部楼层
72年浮云梦遗...好文
发表于 2007-1-27 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找个好佣人真方便,现在可真难
发表于 2007-1-28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sigh.....

绝好文章
发表于 2007-1-28 16:33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喜欢这种质朴写实的文字。
发表于 2007-1-28 2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凉越来越文艺了...
发表于 2007-1-28 20:3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弹情说爱 于 2007-1-28 20:28 发表
夜凉越来越文艺了...

弹情,这么久跑哪里去呢,我想你啊
 楼主| 发表于 2007-1-30 08: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七十二年浮云梦忆 3

两旁所留泥地其宽度约为一公尺左右,西面泥地靠南安置大石凳两条,即正屋第三进之阶沿石,拆建厨房后,移置于此,每条石凳宽七十五公分,长四尺七十公分,厚约十余公分。抗战外出时,传闻家中部分物件被盗,都说这两条大石凳总不至于盗去,然归来后竟已不见。盖沦陷期间,杭州粮食缺乏,一般多以六谷为主粮,此石凳盗去制石磨用也。

甬道东面,即杨姓租户之南,有一个园地,我们称之为“小园”,甬道南端靠东扩出约二公尺许,扩出部门之北开一门通入小园,靠南种芭蕉两株,小园四面皆高墙,东面墙外是他姓地界,北面墙外即清吟巷一号。西面墙外即甬道,南面高墙满布常春藤(俗称:爬山虎)有护墙之功用。墙外即正屋之边屋,园西临墙有披屋一排,无门窗。园中有大梧桐树二株,每年结子时能获二三斤,剥成桐仁,加糖煮食,清香可口,某年台风吹倒一株,为制琴者购去。

甬道的西面,是大园,与甬道有较矮之墙相隔。园比小园要大,东北角有一株大树,称为谷树,每年一度结杨梅大之果实,随生随落,有毒质,据云能治痔疮,以其可厌,因筑墙围出。并建屋数间,临清吟巷开门出租,其门即在大门外圆洞门旁,是为清吟巷三号,我们称之为“大树底下”。因之大园之东北面已缺一角,园之北与西两面墙外即清吟巷。墙不高,西面靠南临清吟巷处设一门,关闭不使用,既清吟巷四号,我们称之为“后门”,实则是大园的边门。园的南面即为正屋,有高墙相隔,沿墙造平房五间,靠西面两间,一大一小,屋顶及四壁均用灰幕,北面临园处装玻璃窗,四壁悬挂风景镜框(新屋落成亲友所赠送),一切装饰极为精致,我们称它为“洋房”,前面用竹篱与大园划分,仿佛是一个大的天井,洋房的西面留一条小弄通这“天井”。竹篱亦有门可达大园,篱内有橘树二株,一瘦而高,一矮而肥,均能产橘,除自食外,尚能馈赠亲友。另植有夹竹桃及美人蕉各一株。住豆腐巷时,虽有园地,但一无花木,脑筋中更没有各种花木的形象和名称,当得知这两种名称时,很感到惊奇,误会成“脚足逃”和“美人焦”,仿佛是火烧时美人逃不快而被烧焦了。其余多植“一丈红”和“凤仙花”,竹篱上满布牵牛花,犹存此记忆。

东面三间未予装修,一间为男仆卧室,另二间储杂物,最东面之一间并门窗亦无,前有门与甬道通(大厅西厢天井亦有门通洋房及大园,一般进出均经此门),门边设粪缸二只,当时无环卫处,市内亦没有倒粪的处所,每家每户的便桶多由太平门(庆春门)外的菜农于每日清晨进城来倒。菜农能获得肥料,居民籍此解决出粪问题,属于互利。一年之中仅年初一不来倒外,每日清晨必来,风雨无阻也。正月初二来倒时,例赠以年糕粽子若干作为一年之酬劳。我家因有园地种菜须肥,故设此粪缸,不须菜农来倒,女仆倒马桶必在下午四点左右由二厅后轩经二厅过天井由大厅厢房边弄进入大园。而大舅亦往往在这个时间来我家,在二厅坐谈,马桶进出,不能避也,只得以随带之“鼻烟”闻吸以解秽气,此情景亦存记忆之中。大舅住马市街,每天下午必来看我母亲,来时由大厅弄堂进入,未达二厅天井时总先行咳嗽一声,取“将上堂,声必扬”之意,所以我们听到咳嗽声知道大舅来了,急忙告知母亲,我父亲总要在下午四点半之后由学校回来,有时大舅如遇在文字上之事(如须做挽联,寿文等)要与父亲商酌,必等父亲回来商妥后才去,往往因此而推迟晚餐时间,大舅所用之鼻烟壶,手杖,及夏季所之扇子(褶扇,盛夏时用团扇)这三件东西特多,每天更换,几乎在一个月之内不至于重复。诸舅父都备有包车,大舅距我家近,来去都是步行,亦藉此作为运动。六舅不常来,来时总坐包车,车进二门时,必重重地踏一下车上的“踏铃”,亦有预报之意,我们如在父亲书房时亦能听到。进弄堂时,脚步较快,高呼:“大姊”如我父亲在则高呼“先生”。盖早年父亲住双陈巷时曾教过五舅和六舅的书,故五,六两舅父都称父亲为先生,时二舅住上海,三,四两舅父均在我出生之前去世,五舅去世亦较早,来我家之情形少有记忆。

抗战开始我家与诸舅父家一同避难至严州寿昌,次年同赴温州,大舅即由温州乘轮船去上海,临别时曾对父亲说:每一星期必来信一次互通消息。由温州去雁荡山后,每周仍能收到大舅的来信,之后忽不来信,母亲怀念甚急,甚至疑心大舅已不在人世,时高义泰在金华,丽水等地均设有分店,因此专程托去该处的便人随便买一点布料,其目的是要看它包布招纸的颜色,因大舅是高氏长兄,如果去世,包布招纸一定改用蓝色,后来看到招纸仍是红色,母亲才放下了这件心事。

抗战胜利回杭后,园中不再种菜,粪缸亦废除,出粪一事才由菜农来担任,大园之北部,即“大树底下”之西为一竹林,种了许多淡竹,每年春季产笋甚多,除自食外亦能馈赠亲友(此竹林在解放之后犹存在,五一年间我在居民委员会工作,春季产笋,送了几颗给居民会主任潘午印,他知道是刚掘起的,说“这笋魂灵儿都没跑掉呢”形容其新鲜也,犹记得这句话)。竹林之西面有桂花树四株,每至八月前后,桂花盛开,亦是大园之一景。大园邻“大树底下”之北隅,有腊梅一株,花瓣状若磬子,品种不多,殊珍贵(此腊梅于五七年培新在此建造教师时,为邻人王艺山乞去)。东面临甬道之墙,植“十季茂”一株,春夏间盛开,遍布墙上,并逾墙外,引来邻童攀折。沦陷期间,大园被占作硝皮作坊,树木大多废去,土质亦受其影响,收回后托大兴弄来若干木槿枝条,扦插易活,生长亦快,作为生篱,将园中划分若干区,拟再予经营。

甬道之南端,即二墙门,进门两面有极小之天井,上为雨篷,二墙门之石槛极低,高度仅五,六公分,便于车辆进入。雨天下车不必走湿路也。雨篷的东面有一个小石库门,是正屋之边屋,中有天井,南北各有平房三间东面走廊有墙,墙外灶房,有水井一口,井大而水质佳,大旱不干,某年大旱,邻近居民均来此取水,此屋之位置即在小园之南也。

该墙门内之房屋,全部租与裘姓开营造厂者居住,我们称之为“裘木匠家”,人口简单,虽与其共大二两墙门出入,但不见其烦。胜利回杭后,朝南之一间借与邹伯彭夫妇居住,朝北一间给伯彭岳母居住,我们叫她俞老太太,终日烧香念佛,茹长素。其子俞玉麟原为高义泰布店职工,抗战前某年,忽不别而行,下落不明,据猜测大约是到对方(指共*产*党)去了。五一年某日,忽然来杭,母子得重逢,皆谓是俞老太太吃素念佛之故,功劳全记在如来佛帐上。一日穿了一套军服来看我父亲,向我父亲行了一个军礼。他之来看我父亲,大概以前去高义泰布店工作是我父亲荐去的缘故,现已更名俞伟民,任浙江交通厅厅长。另南北诸间为其他租户,南面两间租给我的老师周天裕先生,五三年后迁去。再南就是三墙门,进内是正屋,三墙门同一石库有墙门两道,里面的一道门由极厚的酸栗木制成,常年不关,晚上仅关外面一道,三墙门内是门楼,在大厅天井的东面,实则即大厅的东厢,临天井有地切门四扇,我们进出总走南面的一扇(即靠大厅走廊的一扇)。门楼东面墙外有两间,南面一间较小,是男仆车夫的卧室,北面一间狭长,门房即设于此。有门与三墙门并,走出就是二墙门内的雨篷,里面有小墙门通大厅走廊,当我们由外面回家时,即由管门的男仆由门房经大厅走廊来开这扇门。当时司伯灵弹子锁尚未普及,这扇门里面用的是插闩,回家时如遇管门的外出,只得大敲进出的这扇地切门,因为家里的人都在二厅的里面,敲门声一时很难听到,要敲许久方才有人来开,有时我们进出,直接由门房走,要便当得多。

门楼靠东沿墙置固定的门凳一条,但从来没有人去坐,形式而已。三墙门与门房的门对面,有厚板长木凳一条,亲友乘车来时车夫即憩坐于此(外甥女晟德出生尚未满月,兴忠巷大火,其乳母抱其来我家暂避,即坐此凳上)。大厅的西厢,曾做过书馆,父亲请了先生住在这里教我的书(前后约共三,四年,记得教过我书的先生共四人,第一位是王梦才;第二位是俞妙僧;第三位是程鸣远;第四位是姓金的名字记不起来了)。我每日早晨进馆前,必须拿了书包先在大厅家堂堂前作一个揖,然后进入书馆,下午放学离馆后,亦如是,但急须回到里面,向祖先堂作揖,不能走到正面,遥遥一作了事,但亦不敢省免。



(休息,有些抄烦了,但是作者絮絮叨叨的记述仍旧在继续,一个耄耋老者对童年旧宅的详尽回忆之中承载着的分量我能感受得到。那时的杭州,在他的记述中是安静祥和的,他所诉说的多是“弄”“巷”,这不由得我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也是江南的雨巷,也是寂寥的悠长-----不知道现如今的杭州是否还能重现那时的景致?即便重现了,是否还有丁香一般的姑娘?)
发表于 2007-1-30 09:21 | 显示全部楼层
非洲时差是多少?
发表于 2007-1-30 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夜凉怎么越来越细腻了啊,感情,文艺青年啊~~~~~嘿嘿
发表于 2007-1-30 11:2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我不是tc 于 2007-1-28 20:35 发表

弹情,这么久跑哪里去呢,我想你啊

天那,感动,你竟然会想我
发表于 2007-1-30 1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是老底子幸福呢?还是现在幸福?
现在的人又有多少可以回忆的内容呢?
发表于 2007-1-30 14:08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得头晕,难为LZ这么辛苦,兢兢业业码字
发表于 2007-3-8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3-8 22:26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吴畏 于 2007-3-8 14:51 发表
没了?





抄得烦了,你有兴趣?
发表于 2008-12-6 18:14 | 显示全部楼层
MM,我期待你的下文啊,很感兴趣,如果你嫌累的话,我接下去帮你码字如何?你可以扫描或者拍了照片传给我。万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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