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情怀

citygrit

终于有机会在五一的那个黄金假期回到久违的故乡，故乡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除了年事已高的祖父和二舅。
　　　　　　　　　　　　　　　　　
　　车在最富江南特点的小路上来回曲折，车窗两边是一如既往的绿色，整齐的绿色，齐崭崭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堤埂；阳光依然那么明媚，把原本暗淡的远山照得无比清晰；空气中弥漫着和风吹过稻田的婆娑声和江浙一带水田特有的泥土芬芳，好一片江南的春。
　　　　　　　　　　　　　　　　　
　　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却始终有这么好的风光作陪，所以丝毫没有倦意。车子拐过最后一个弯，驶过了一座长满青苔的古桥，在那棵让我魂牵梦萦的老樟树下停住，我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去沐浴老樟树那散发了上百年的清香，那幽幽清香把我的思绪带回了儿时……
　　　　　　　　　　　　　　　　　
　　这棵树是远近村子里最古老的一棵树，连村子里最老的老人也不知道它的年份，应该有上百年了吧。当时我们八个小孩才能勉强把它围起来，老树的树干有好多褶皱，深，而且粗粗的，就象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的皱纹。村里人把古樟树看成村子的守护神，过年过节总有很多香火点在树下。大樟树也是一年又一年默默地在村口守护着整个村子。一年又一年默默地增加自己的年轮。
　　　　　　　　　　　　　　　　　
　　大樟树的叶子又浓又密，粗壮的枝条伸得老远，老树投下的树影是夏天最好的避暑地方，人们在地头劳累一天回村子的时候，总爱在村口的这片树阴下停留，谈论一天的收获，或者在田头遇到的新鲜事。夏天的夜晚酷热难当，这里又是人们纳凉的好地方，吃过晚饭，村子里的人都会提了小凳子，拿着麦秆编的扇子到这里纳凉，人们谈古论今，所有远近村子的新鲜事都会在这里聚集，人们可以肆无忌惮得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少不了争论和笑声，于是淳朴的乡音就会穿透树干欢乐着每一片树叶。而我们这些小孩子会在刚扎起来的草垛上听老人讲故事：从王老虎，孙悟空，玉皇大帝……伴随着那个瘸腿三爷的二胡声，天南海北的故事和传说就这样熏陶着未谙世事的我们。
　　　　　　　　　　　　　　　　　
　　如果有电影队来村子里放电影，那是我们最快乐的节日。一大早，我们就会拿了家里最长的凳子摆在晒谷场上那块临时搭起来的白色荧幕下面，夜幕降临，这里就成了最热闹的海洋，卖泥人的，卖豆腐脑的，卖油条的，还有卖棒冰的，这时候只要开口，平时严厉的祖父就会乐呵呵地给我买吃的，当时最喜欢的是五分钱一根的赤豆冰棍，剥开那层薄薄的包装纸，就露出赤红色冒着凉气的冰棍，还舍不得大口咬，而是一口一口含化了，那时候的感觉要多享受有多享受。而场子里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打闹的，喊人的，说笑的，快乐就这样被人们尽情地演绎着。随着放在场子中间的投影机发出的那束光线，人们的所有神经都会被屏幕上的每一个片段所吸引。
　　　　　　　　　　　　　　　　　
　　童年的所以记忆都是彩色的：春天，池塘边上的垂柳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夹杂着桃花的粉色。树林里总有很多蘑菇顶着小伞密密匝匝地围在大树周围。田地里的麦苗，村子周围的树木把村庄包围在一片绿色中，淡淡的清香悠悠地穿过整个村子，那是村口那道古老的墙上的栀子花的香味。整个夏天，村子里总是弥漫着稻谷的清香和知了的鸣叫，当然还有我们“扑通”“扑通”从那座古老的石板桥跳到江里去的声音，欢笑和嬉闹随着清澈的江水流淌着。夏天的美丽不单单是热闹，还有那个池塘里的荷叶上滚动的晶莹水滴，微风轻送，水滴便从荷叶上轻轻划落……当稻穗弯下腰的时候是大人们最开心的时候，看着一年的希望就要获得收成。秋天的风吹过滚滚稻浪，也吹熟了山上的野果。野山楂，野苹果，野蓝莓，这都是顶顶好吃的东西。于是，我们成群结队去采野果。冬天的村庄是一年中最静谧的季节，我们小孩子当然不会闲着，一个个拿着小火炉煨年糕和红薯吃。下雪的时候到了，我们就拿着长长的晾衣竿去敲哪家屋檐下挂着的长长的冰棱……
　　　　　　　　　　　　　　　　　
　　玩是孩子的天性，爬树，掏鸟窝，扑香烟牌，钓虾，抓泥鳅，弹皮筋，抓萤火虫，打弹子……。这些都是农村孩子精通的把式。
　　　　　　　　　　　　　　　　　
　　“傻小子，站在这里发什么愣！”是祖父的声音。祖父已经八十多了，但身体还是相当朗硬，他喜欢喝酒，祖母在的时候，每次祖父去亲戚家，祖父都会喝好多酒，但每次都坚持不要人家送他，于是亲戚只有看着他歪歪斜斜，口齿不清道别着走出家门，因为不胜酒力，所以经常在半路歇歇，有时候一歇就睡过去了。所以，如果到傍晚时分祖父还没有进家门，祖母就会拿了手电去半路寻找祖父，半扶着把他接回家。村里人都把爱喝酒的祖父叫“老九（酒）”爷爷。但这一点也不妨碍祖父在村子里的威信，谁家有个什么事情都会找他，而他也是一个热心肠子，但也是一个火爆脾气，动不动就劈头盖脑地把人家骂个狗血喷头。
　　　　　　　　　　　　　　　　　
　　祖父很疼爱我，但从来不宠我，那时候他有一头大黑牛，是给村子里耕田用的，每当要耕田的时候，他就会叫上我。于是，他在前面耕地，我就紧跟在他后面，背个大鱼篓跟在他后面捡被犁刀翻出来的泥鳅和黄鳝，一次能捡上半鱼篓。祖父很会使唤牛，不同的叫声有不同的意思，比如‘呦’是左拐，‘吁’是右拐，有一次我好奇地学他使唤牛，还没有出几步，牛就不听我使唤了，结果是人仰牛翻，等牛起来以后竟然怪罪于我，瞪着红红的眼睛追得我满世界哇哇乱跑！看来使唤牛也不是省事的活啊。
那时候，人们出门都不上锁，去田间地头的时候往往顺带着把邻居的活也干完了，谁想要吃什么菜打个招呼就可以了。那时候的晒谷场是最能体会到热火朝天的地方，宽广的场铺着新收的黄澄澄的稻谷。小孩子拿着摊杷在一边翻着潮湿的谷子，大人则把一箩箩打完的谷子撒到场上，看着自己的收获，人们开心地笑着，农家的欢乐就在丰收的喜悦中飘散开来。新收的谷子干了，就可以用谷子换小贩的大香梨和大红枣，还可以做江南特有的米糕。
　　　　　　　　　　　　　　　　　
　　“又发什么呆，怎么变得愣头愣脑的了，还不快走！”祖父在催我到家里去呢。于是跟在祖父后面走进村子，变了，一切都变了，崭新的水泥路代替了以前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笔直地通到家门口，但总感觉缺少点什么，崭新，但冷清……
　　　　　　　　　　　　　　　　　
　　沿路走过，村子中间的那个池塘似乎变得浑浊了，那时候这里可是能看到很多鱼的；黑瓦白墙的老房子爬满了蜘蛛网，显得有些班驳；以前总是人声鼎沸的江堤石板前已经空无一人；那口深深的古井已经被厚厚的杂草覆盖……这是怎么了？我问。都出门找活干了，现在谁还单靠几亩地生活呢！祖父的叹息声：新房子都盖在镇上了，没有人在村里盖了。我无语。
　　　　　　　　　　　　　　　　　
　　喝完一杯茶后，我一个人来到屋后的江堤上，那里有一棵楝树，不粗，我喜欢爬到上面在上面可以看到县城里的围墙，还可以清楚地听到火车的汽笛声，最重要的是，夏天，知了最喜欢到这棵树上来，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捉到好多知了，用火一烤，那知了的肉香味就别提了。可惜现在这棵树已经不那么健壮了，已经不能承受我的重量了，只好蹲在树下看着这曾经的熟悉。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冬青叶子在地上映出班驳的亮块，地面上铺满了腐烂的树叶，附近的几户人家早已不去向。踮起脚，经年的气息便透过布满蛛网的窗廪幽幽地逼近过来，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江水还是如此执着地向东缓缓流淌，往日芳草凄凄的岸上已经有了一人高的野草，以前清得一见到底的江水已经变成了土黄色。记忆中就在江边的那片竹园看来已经荒弃多年了，再也没有粗壮的竹笋和竹叶了。对江的那片桑树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现在应该是桑葚正红的时候，小时候那里管园的老头怕我们小孩子进去糟蹋桑树，不让我们采桑葚，我们就偷偷从这边下江，头顶着衣服游到对面去偷摘桑葚，还故意毁坏好多桑苗，气得老头嗷嗷直叫。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几个树桩还立在那里诉说着曾经发生的故事。我似乎感到一种人去楼空的悲哀，我怕在这里呆久了会惹我太过伤感，于是想到晒谷场看看去，那里应该不会太让我失望的。晒谷场在阳光下有些刺眼，水泥地已经破败不堪，好象被坦克的履带碾过似的，我跑到正中间，这里曾经是最热闹的地方，记忆中热闹的露天电影就是在这里开演的，而现在怎么连一个人也没有呢？难道那些真的是永远都没有底片的相片？
　　　　　　　　　　　　　　　　　
　　正想离开晒谷场，迎面遇见一个人，很熟悉的面孔，但我实在记不起是谁了，那个人一直冲我傻笑，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笑得我心里虚虚的。回到家，祖父告诉我，那个人就是茳红姐姐！我呆住了。我怎么会记不得她了呢！那时候她总是对我特别好，常带着我去捉萤火虫，因为我小，捉不到几个，而她可以捉到一瓶子。所以我只好腆着脸问她要，她总是很大方地把她捉到的全部给我。从我离开村子以后就没有她的消息了，只在前几年听说她嫁人了，祖父告诉我，她嫁了一个木匠，但那个木匠对他很不好，而且前年木匠出去打工就没有再回来，茳红姐姐就变疯了。整天抱着孩子问人她老公什么时候回来！听到这里，我感觉心里灰灰的。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山村的夜晚特别安静，我没有见到几个熟悉的人，哑巴婆婆，祝二胡琴，牛牛哥，还有吹牛大伯都不在了。那些热火朝天，人丁兴旺的场面显然已经是太遥远的记忆，至少在这个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已经变成人们脑海中永久的记忆了……那晚，我喝了好多酒，陪着祖父……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站在村口的大樟树下，石桥上依然稀见人车，几里地外的小镇上的叫嚣声一直传到这里。我该走了，故乡，我曾经魂牵梦绕的故乡，曾经给我无限快乐的故乡，曾经陪我走过童年脚步的故乡……汽车在催我，上了车，透过车后的玻璃，我看见祖父在大樟树下站着，祖父明显苍老了很多，可还是朝我努力地挥手。但很快，汽车扬起的尘沙就把他包围了，还有大樟树，石桥，古井……
　　　　　　　　　　　　　　　　　
　　再回过头，发现自己泪已潸然……

[ 本帖最后由 citygrit 于 2007-1-21 09:02 编辑 ]

米兰酒号

故乡　永远让人怀念

[ 本帖最后由 米兰酒号 于 2006-10-10 11:14 编辑 ]

漫卷云舒

朴实的笔调,诉说着一个思乡的情怀!

citygrit

谢谢 漫卷云舒 ，米兰酒号 (鱿鱼泡饭)  的关注， 故乡是我们心中永远的牵挂，我们生活在大都市，但儿时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所以试图写下来，七十年代的人很多都有类似的经历或者感怀。

天山艳妖

我过来看看........

baby827

好

yhj11

时过境迁,物逝人非,美好的过去,沮伤的眼前,给人伤感,给人落泊的感觉,不好!不健康1文学的美学意义在于让人在灰调子中有明快的发现和感觉.

隐士1978

楼主好文字，而且是高产，望继续努力啊。。。。。。。

citygrit

原帖由 yhj11 于 2006-10-11 20:48 发表
时过境迁,物逝人非,美好的过去,沮伤的眼前,给人伤感,给人落泊的感觉,不好!不健康1文学的美学意义在于让人在灰调子中有明快的发现和感觉.

严重同意您的看法，我也试图从残破中寻找曾经的欢乐，但真的做不到，写着写着就伤怀了，还是不由自主让沮丧和落魄压在欢乐和无忧上面。童年的记忆太过美好，而眼前看到的过于残破。呵呵

糯糯米粒

小时候那段好有意思

流水如丝

好文章，一定要顶

青涩海苔

长大了,突然就开始羡慕小时候的无忧无虑了,那时候总是那么容易就感觉到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