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抲黄鱼

鲁小迅（zjq）

       父亲大学毕业后的几年，正值改革春风吹满神州大地的时候。当时中国出现了许多的新事物:企业可以在广播、电视、报纸上做广告了、搞个体不再是资本主义尾巴了（杭州有了个大名鼎鼎的红太阳市场）、赚钱不再是遮遮掩掩的事情（深圳公开喊出了“效率就是生命，时间就是金钱”）、什么东西都可以“承包”了，小到一个商店的柜台，市场的一个摊位。大到一个厂、一座山、一个矿都可以承包（农村的包产到户正式的名称也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农村的乡镇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这些新事物通称“开放、搞活”，也冲击着1949年以来，人们形成的固有价值观。当时浙江有个政策，鼓励全民所有制企业的专业技术人员利用业余时间到乡镇企业去支援乡镇企业的生产，可以适当领取报酬。这种事情现在看来司空见惯，但在当时是前所未有。我父亲知道这个政策后，也在寻找机会去支援乡镇企业（钱谁不喜欢）。有一天，父亲的一个朋友告诉父亲，萧山有一家乡镇企业需要像我父亲这样的工程技术人员，想找我父亲一起去，我父亲一口答应。几天后的一个周末，我父亲和他的朋友就去了萧山那家乡镇企业，和企业负责人见了面。经过一番互相了解，父亲得知这家乡镇企业是从全市乃至全省回收企业报废的旧机器设备（按照过去的规定，企业是不能随意处理报废的机器设备的，必须按程序上报由上级统一处理。改革开放后，放权给企业允许企业自行处置报废淘汰的设备。），然后将这些报废淘汰的机器拆解，利用还可以使用的零配件重新组装机器设备，再卖给其他企业特别是乡镇企业（当时还是以计划经济为主，企业要购置机器设备需要计划指标的，一般的企业都搞不到指标何况乡镇企业）。厂长介绍完厂子的情况后，就带着我父亲去看厂子。整个厂一共三间油毛毡盖顶的半砖瓦房，一间厂部办公、一间拆解、一间组装。没有食堂，工人都是当地农民，中午都是回家吃饭。走进拆解车间，里面放着十几台回收来的旧机器设备。父亲仔细一看，这些设备都老掉牙了，其中一台都是日文，仔细一看日本昭和年间出厂的。拆解主要靠人工，只有很少的机器。组装厂房，情况也差不多。我父亲看了以后问厂长，组装好的机器设备有没有检测的规定？厂长说，这哪有啊。组装好了，一通电，机器能转，料投进去能出产品就行了。父亲听后，若有所思！这以后，父亲就和他的朋友每个周末休息日去这家乡镇企业帮助工作按照事先谈好的报酬，一个月一结钱。厂长基本不管生产，只管联系采购废旧设备和推销组装机器。几个月后，这个厂长心血来潮去车间转转，问工人生产情况。工人就说朱工（就是我父亲）要求挺严格的，有些拆下来的零件我们看着还能用，朱工就认为不能用，说是有些零件磨损到限了，有些零件间隙超标了。比方说，原先十台旧机器，能组装4-5台新机器，朱工手里只能装2-3台。这个厂长一听，皱起眉头转身走了（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才知道的）。没过几天，我父亲的朋友拿着上一个月的劳务费来到我家，跟我父亲说，那家乡镇企业的厂长说了，企业规模也不大，产量也不高，一个专业技术人员就够了，不需要我父亲再过去了。我父亲、母亲听了之后，不明所以，怎么干的好好的就不叫去了？经过多方打听，才知原委。母亲就数落父亲，就怪你要事情，话多，你看，一条赚钱的路没有了吧！父亲就辩解，这种不合格的零配件装到机器上，一是生产出的产品达不到设计要求；二是故障率高动不动就停车了，耽误生产；三是容易出安全生产事故，那是要死人的！我母亲一听更生气，直冲父亲嚷嚷，你说的这些，就你知道，你那个朋友不知道？那个农民伯伯厂长不知道？村里、乡里的干部不知道？他们不管，要你管！你倒是想的挺多，挺远的。那你有没有想过伢儿以后读书要不要钱？家里换彩电、冰箱、洗衣机要不要钱？现在都有人骑摩托车了，你还想骑你的破自行车？你也没看看现在的形势，谁不在捞钱。过去买东西要布票、粮票、鸡蛋票，这票那票的。以后只要一种票，钞票！父亲听后气的鼓鼓的，却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几十年后，我和父亲家中喝酒对饮，父亲说起这件事。我一下想起，曾经在一本书中说过，人有两种深仇大恨，一是杀人父母妻儿，二是挡人财路。我父亲是挡了别人的财路，别人当然容不得他。

龙相公

假冒伪劣就是从那时开始盛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