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的父亲

鲁小迅（zjq）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时候，我父亲在一家生产水泵的企业工作，是一名工程师。有一年父亲所在的企业要申报评选国家二级企业，于是全厂上下基本上都投入到整理申报材料，准备评选迎检工作上。搞过迎检、评选、申报等等工作的人都知道，搞这些工作多多少少都要弄些虚虚实实，形式主义的东西。比如，之前做过的工作，如果没有留下书面资料，那要补起来；如果评选规则当中有硬性规定的要求，你之前没有做的，那你更要组织台账、资料，把它搞成真的做过一样，这样才能符合评选申报的要求。
    父亲所在的科室是技术科，这次准备申报材料的工作中主要负责全厂生产技术资料的整理和准备。搞过迎检、评比台账资料整理的人都知道，搞这些工作加班、熬夜是家常便饭。30年前也一样，而且那时候比现在还累。那时候没有电脑，所有补充整理的技术台账资料全靠手写的。而且，技术资料台账的整理补充和别的资料还不一样，这类资料一要符合相关技术规范的要求，二要符合专业技术常识，三要符合所在单位现有的生产条件。你不能让专家看了是满篇的外行话呀！所以，父亲整理技术台账先是手写，写完了修改，改完了誊清（誊清就是整篇材料工工整整的抄一遍，不能有错别字，不能有涂改）。誊清好了，交打印室打印（这不是电脑打印，而是机械打印，铅字的）。技术资料，除了文字材料还不行啊，你得有配套图纸啊。于是搞完文字材料，父亲就要接着画图纸，那时候画图纸不像现在用电脑软件画，全都是靠手工画。画完了，修改，改完了交描图员，描图。描完图了，再晒图。所以那段时间父亲几乎天天加班，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那一年，我8、9岁。母亲是一家专做毛衣的纺织厂的纺织工人。母亲上班是三班倒的，早班、中班、晚班。我父亲这一加班，让我父母最头疼的事，我母亲上中班后，我没人管了。因为我母亲中班是从17：00—0：00左右，之前我父亲不加班的话，我母亲16：00左右出门上班，那时我还没放学。我17：00左右放学回到家，过不了一会儿，我父亲就下班了，然后他就烧饭、做菜、管我。我父亲这一开始加班了，要晚上八、九点回家，那我母亲上中班的话，我放学后这段时间就没人管了。一开始，我母亲就和同事换班。一般是我母亲帮人上夜班（通宵），别人帮上中班。但是时间长了，我母亲吃不消了，老是上夜班，谁受得了。于是就向我父亲抱怨：“你怎么专门加班的？家不管了？小鬼（指我）不管了？伢儿我一个人的？”我父亲就解释：“现在厂子里准备评国家二级企业，都在准备申报资料，都加班。”母亲听了更不高兴了，反问道：“都加班，你们厂长、副厂长都加班？你们科长都加班？”父亲听了不说话了。几十年后，我父亲跟我说，那时候他们科长不怎么加班。他那个科长，是个萧山人，一个工农兵中专生。说起来读了二年中专，其实一年半都在搞运动，没学什么专业知识。靠溜须拍马，请客送礼，当上科长。整理技术资料，只能做誊抄，描图的活。别人加班到晚上八、九点，他顶多到六、七点就走了，理由是明天要开会或是要去找厂长汇报工作。
     几天后，那天的活比之前的要少，我父亲手脚麻利的干着活，估摸着今天只要加半个小时到45分钟的班就可以下班了。正当我父亲挺高兴的时候，他们科长来了，说厂长有新的指示，要准备一批所谓的技改资料，大家今天辛苦一下加个班。我父亲一听就火了说：“厂里老是搞这些弄虚作假的东西干什么？欺骗上级、糊弄职工、劳民伤财。”全科室的人都惊愕的看着我父亲。我猜当时他们心里肯定有一个想法“朱工，胆子真大。”
    他们科长，愣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走了。
    父亲惹祸了！几天后，厂长让他们科长带话给我父亲：“三个月内，自找出路调走！不然，待岗发生活费！”
    父亲心事重重的回到家里，向我母亲讲了这件事。母亲听了也一时无语。父亲抱怨母亲说：“都怪你，我加几个班，你就烦烦烦，现在好了，饭碗都要没了。”母亲也是个火辣脾气，一听不乐意了，就反驳道：“这件怪我啊，要怪你自己没本事！一你不会拍马屁，你把厂长的马屁拍牢，你会今天这样？二你不会拉帮结派，你们厂里又不止厂长一个领导。有书记，有副厂长，有副书记。这么多领导你也没找一个人当靠山。你要是和哪一个厂领导结个派，你们厂长看在那个领导的面上，也不会赶你走。犯不着为你得罪另一个厂领导。三你不会赚钱，你看看现在社会上哪一个不是在想尽办法赚钱。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家隔壁那个小学老师，每天放学下班后，就找一批学生来家里补课，大把大把的收补课费。你不是有同学在铁路上，倒腾倒腾外烟也赚钱啊！四你这个人太老实！通知你的当天，你为什么不敢冲到厂长办公室去问问你们厂长，为什么限期让你调走？讲不出个说法，带上小鬼（指我），我们全家去你们厂长家吃饭！”
    所以，现在我一直认为老实，这不是一个褒义词，而是一个贬义词。说一个人老实，言下之意，就这个人没本事，懦弱，胆小、没有反抗精神，任由别人欺负！所以我现在教育我女儿，做人要诚实，不要老实。老实被人欺负！

杭州135

干脆带着技术到私人企业去入股，弄不好经营到现在，也大发了。鲁冠球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吧？一个打铁铺都弄成了五百强，你父亲是吃技术饭的，走遍天下都不怕，干嘛还要去怕他们啊？

杭州135

这也是国营企业缺乏竞争力的一个原因，管你是不是人才，我不顺眼就不当你一回事，哪怕你离开会影响企业，关我啥事啊？私人老板就不这样想了，看你顺眼不顺眼，远比不上你能不能给我的企业带来效益。

鲁小迅（zjq）

杭州135 发表于 2023-1-7 21:24
干脆带着技术到私人企业去入股，弄不好经营到现在，也大发了。鲁冠球也是差不多那个时候吧？一个打铁铺都弄 ...

那个时候纯粹的私人企业不多，像鲁冠球这样的对外称呼是乡镇企业（名义上是乡镇集体企业，实质上就是鲁冠球的私人企业）。我父亲那时去乡镇企业有几个顾虑：一乡镇企业没有劳保，那时全民所有制企业和集体企业退休了有退休工资（那时退休工资都是单位发的，不像现在是社保局发），看病有免费医疗（三联单），连家属都有医保，看病单位给报销。乡镇企业不讲这些，来工作的大多数都是农民，不懂劳保是什么，只讲干一天给多少钱，一个月给多少钱。乡镇企业对国企的技术员，最好是你来一次给多少钱，其他的不叫讲。二是路太远来回不方便，那时离我家近的乡镇企业，也都在萧山（那时还没有滨江）、余杭这里，那时候去那边都是要在武林门长途汽车站或是龙翔桥公交中心站坐车，做一个到两个小时到萧山或是余杭的汽车客运站，然后再换车到下面乡镇。不像现在自己开车或者地铁这么方便。三是照顾不到家里，如果真的去了，乡镇企业是会提供宿舍的，那样的话一周只能回家休息一天（那时候只休周日一天，最多在家过两夜），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去世的早，只有我爸妈管我，我爸这样长期在外工作，我妈又是上三班倒的，肯定是没法管我了。

杭州135

鲁小迅（zjq） 发表于 2023-1-10 09:51
那个时候纯粹的私人企业不多，像鲁冠球这样的对外称呼是乡镇企业（名义上是乡镇集体企业，实质上就是鲁冠 ...

是的是的，那个时候，改革开放还起步不久，各种机制都还比较混乱，人们的观念也还没跟上，还留恋国营体制的铁饭碗，要走出去确实也难下决心。国营企业的领导敢于这样子横行霸道，主要是二个原因，一个是虽然在市场竞争上已经处处失败，但是各种劳保福利仍然是高人一等，所以领导认准了职工不敢顶撞，还有一个就是，反正企业又不是他的，企业好又咋样不好又咋样，所以就看奴才顺眼看人才不顺眼，你父亲这样的，是很受委屈的。

杭州135

杭州135 发表于 2023-1-10 10:25
是的是的，那个时候，改革开放还起步不久，各种机制都还比较混乱，人们的观念也还没跟上，还留恋国营体制 ...

你父亲太正直了。

不吃辣椒

这不是老实，而是耿直。不会溜须拍马，爱说实话，现实中多是要吃亏的，但是如果一个国家这样的人绝迹了，全都是马屁精，那这个国家就完蛋了

鲁小迅（zjq）

杭州135 发表于 2023-1-12 16:40
你父亲太正直了。

谢谢

鲁小迅（zjq）

不吃辣椒 发表于 2023-1-13 13:11
这不是老实，而是耿直。不会溜须拍马，爱说实话，现实中多是要吃亏的，但是如果一个国家这样的人绝迹了，全 ...

感谢的支持，感谢你实事求是说的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