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双隐形的翅膀，用双足篆写美丽人生

国威

1996年，浙江省举办了首届中青年书法展。孔黎翔当时还在宁波，师从陆天波老师学篆刻艺术，他投稿参赛的本意，只是想测试下自己从师学了十年的水准，却喜获二等奖。当他快步走上前、“舞”着两只空空的衣袖登台去领奖时，主持人、颁奖嘉宾都惊讶了，才发现他是失去双臂的残疾人。主持人问他：“你是用双足来篆刻？为何投稿参赛时，不说明自己是残疾人？”当时他对着麦克风，虽声音不太洪亮、有力、却说了句掷地有声的话：“我是用作品来比赛的，不是用身体来参赛的”。此语一经扩音，震撼全场的人，包括台上的领导和专家。

这次得奖和亮相，引起了浙江省残联对他的关注，同年就邀请他参加省残联组织的残疾人艺术家团出访日本。在日本，他的双足篆刻演示、他的作品、他的自强、他的传奇故事深受欢迎及追捧，也令日本的篆刻同行十分敬佩，当地电视台均做报道。大家都知道日本是十分崇尚强者的民族，那一次让他收获了许多日本粉丝……

这些年孔黎翔更是往来东瀛，展开金石篆刻文化交流、展现中国残疾人的精神风貌，功德无量。

而我初见孔黎翔老师，是在两年前桂花飘香的某个下午。那天正好我在阳光艺术中心品茶，忽如一阵清风吹进，只见一位清秀廋长、身穿汉服、斜挎一只布袋、跨着大步伐、双手摆幅也大的俊逸青年，“闪”进天井里的茶桌旁，直到他落座，自然连贯的一串动作停息，我才发现他两只衣袖是空的，方知他是无臂残疾人。

初见留给我的印象只是他“与众不同”，但他的神态气质让我脑海中浮现出《书剑恩仇录》里红花会的二当家无尘道长，可无尘道长还有独臂来仗剑行走天下呢。

阳光艺术中心许峰老师向我介绍说，他是残疾人篆刻孔黎翔老师，还是孔门第七十四代孙，排行繁字辈。在篆刻艺术追求道路上，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这不由吸引我想去读他。

无臂残疾人我有见过，他们用嘴咬着笔或用脚趾夹笔来写书法，软笔在宣纸上“飞舞”出人生路；可眼前这位孔黎翔老师，虽失去双臂却能足篆人生，钢硬锋利的刻刀在硬石的方寸之间，一刀一刀、一线一点篆刻出别样出彩人生路，其中要经历的艰辛和难度可想而知。

问及他为何会迎难而上去选择篆刻？他是哈哈一笑，却用真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提醒我道：寸升大哥，请你收回眼神中那一丝怜悯和异样，用完全正常的眼光来看我，我只是比你行动相对缓慢一点而已。

再相见，他身上的平和淡定、毅志如铁，视自己为正常人的心态，让我赞叹不已。

2018年初，我去吴山花鸟城一楼他的“天健石室”和中山南路上他的工作室“圆梦阁”，表达了想专题采访来写他的意愿，他谦虚地摇摇头表示以后再说吧……

一晃到了2018年桂花再飘香时，经我再三请求，他终于接受我的采访预约。那一天工作室被他的太太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摆上水果和茶点，诺大的工作室就我俩隔着茶桌相视而坐。我正想上手去冲泡功夫茶，他却坚持由他主人来冲泡，款待我这位“贵宾”。尊我为贵宾，其实是他通过这一年交往和耳闻，对我已有所了解，感觉我值得让他去倾诉、让我来书写。

他说、我听。时光倒流 从他8岁那年的某一个周六，在宁波镇海的某一单位宿舍区，一群小朋友在玩捉迷藏游戏，他意外触碰到变压器，被3万伏的高压击中，人悬挂在半空的高压线上……

这120分钟里他说我听的整个过程，真出乎我的预料和承受力，可以说听他说的故事，如一波波强大电流，“电击”得我是目瞪口呆。

讲述自己血淋淋的故事和艰苦又心酸的成长经历，他全程是那么地平静从容，好象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种淡定决不是常人所能有的淡定，而是非经“出生入死”、“九死一生”达到醒悟后的人才会拥有。他仿佛就是嘴里嚼着黄连却还能微笑出行的人，甚至别人从神态中还会误判他正吃着糖果一般。这份表面的平和、内心的钢毅，犹如一股强大的电流“电击”到我。

过去这一年对他的了解中，我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吃足苦头的人，对他受苦“程度”自认为理解到很深刻的层面；但通过采访后我才知道，前面我所理解他受的苦，还真不叫苦啊。试想下，当他被高压电所击，他事先可做心理准备吗？可有选择？当时是瞬间被高压电吸到半空的高压线上，双臂直接麻木不知疼痛，喉咙仿佛被一团东西塞住叫不出声，唯有脑子还清醒的，他只知道自己闯下大祸了。急速送往宁波郊区的县级医院、又转到宁波市的大医院、最后再送上海大医院，上海专家讲：“再迟一步送到命不保，现在送到命可保、但双臂必截”。那几天他都是在“麻木不仁”的状态中，真正的大苦头，是截去双臂后才开始，一个8岁的伢儿要独自去承受。

截去双臂后，需要有一自身免疫排毒的过程，那个时候他的身体从当初被“电晕”状态中逐渐清醒过来，每天的早上7点半，医生和护士就会到他的病床前……给他嘴里塞一团纱布让咬紧牙关，然后两个护士用剪刀，把双臂创口处新长出来的肉一一剪去，一天连着一天剪…等他父母早上9点可以进病房探视时，手术一切都已完成。整整用了18天时间，才完成免疫排毒，期间为了让创口处的肉长得更快，他每天要爆吃大块的巧克力和菠菜。整个过程犹如是在十八层地狱中爬了一回。到这时候医生才可以从他腿上取下二块皮缝合在双臂创伤处，进行疗伤康复。

18天！8岁的伢儿独自承受这份大苦，我脑海中浮现出“关公刮骨疗毒”的画面。

采访交谈中，讲到他一步一步从泥泞中挣扎走出来，一字不说当年自己是如何的坚强、如何的拼搏，却讲述一路中需铭记感恩的那些人。

感恩父母养育、感恩当时父母“残酷”地要求他自强自理……还在病床上，他就学会用脚吃饭、洗脸、刷牙；半年就学会用脚写字做作业……

感恩小学班主任金蝉琴老师，为了不让他失课太多，主动为他开小灶……到他半年后出院准备回小学读书时，学校本欲拒绝，是这位善良的金老师挺身而出，守住“自己的学生一个都不能少”的底线，如妈妈般把责任和照顾皆揽下，才让他重新回到课堂……

感恩篆刻启蒙者陆天波老师，自学篆刻三个月后，慕名求师陆天波老师，当时陆老师收他为徒时说：“你的青春很珍贵，我的时间也值钱”，并向他提了一个要求：“必须静心潜学十年方可出师门”。想不到的是，他自己主动向陆老师提出：非十五年潜心学不出师门。

也是在陆老师的帮助下，双休日他到宁波范宅古玩市场摆摊帮人刻章谋生……如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早已成一辈子的师徒、情如父子。

这次，西泠印社出版的《慕荷草堂印存》一书，是孔黎翔老师这三十年艺术探索路上的沿途风景，计一百九十余纽，沾溉艺苑，承脉绝技，慎选细缀，汇为一帙。陆天波老师专门这本书写了序。

感恩张耕源老师，2000年省残联为他推荐了两位老师，他选择了张耕源老师跟随深造。当时章猛进副省长专门为他主持了拜师仪式。

2002年孔黎翔老师离开宁波来省城杭州发展，师与徒、教与学更为密切，师生结下深厚情谊。（张耕源老师的女儿张屹，也是清河85届高中校友）学艺、生活、创业，张耕源老师都给予他很多实实在在的帮助，包括至今一路的关注……

感恩初中班主任邱彦奋老师的呵护关爱。

感恩高中柴素琴老师，当年悄悄为他填报浙江省共青团“新长征突击手”的评选，参加了省五四青年群英大会，并荣幸受到省领导的接见。

感恩王惠定老师的篆刻指教。

感恩共青团中央王遐芳老师，当年为他就学伸张呼吁。

感恩邵树官老师的热心帮助。

感恩杭州市残疾人张华大哥，在他初到杭州时给予租住的帮助、并做心理开导，真正让他走出阴影，活出自信。

感恩省、市、区三级残联的贴心关爱，感恩一路中的好朋友、热心人…。

正如孔黎翔自己所说：年少无知的一次意外灾难，用双足来逐渐替代双手的日日夜夜，是毕生最严酷的考验。自己努力从穿针引线、提笔写字练起，终摸索出生活自理之道，但初中毕业终因不可抗拒的原因被拒在校园之外，被失学打击到怀疑自己，不想成为父母的负担？未来如何养家糊口自立？   

人生最低谷最绝望之际，他把自己关房间内“闭关”三天，去深思出路在哪儿？最终他认定：莫向外求、转向内求己，探索并学习可行的一技之长来填补失学的空白，篆刻就是这个时候走进了他的生活中……

弹指一挥间，篆刻路上他已走过三十年，这三十年中他已两次拔剑出鞘：

第一次是磨剑十年后、初入江湖，1996年就获得省中青年书法展二等奖；

第二次是自己的不惑之年，去年整理、今年出版《慕荷草堂印存》这本书。是对他过往三十年篆刻探索之路上的小结，决不是终点安逸的回顾。

让我们期待他第三次拔剑再出鞘，真正如无尘道长使出“七十二招追魂夺命剑”去独步江湖。

几天前，4月2日在浙江平湖李叔同纪念馆，孔黎翔展示篆刻才艺并举行新著的签名首发式。特别感谢杨广泰老师的鼎力支持。

站立时他双足是健步如飞；坐下时他双足又是一双手；其实他还有一双隐形的翅膀，那就是：“壮志”和“坚毅”，成就他跻身于中国篆刻家的行列，无论在国内，还是在亚洲汉字文化圈，都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力。

2018年，我和孔黎翔老师有过多次的交往，他是一本活生生的好书，读后惊叹，肃然起敬。起敬的不单是他用双足在方寸金石间精准到丝毫的篆刻，更是他的自强精神。他身上所展现的正是“自强不息”这四个字最好的诠释。读了他的故事，也更深领悟“吃得苦上苦，方为人上人”的古训。

正是他身上有如此强大的精神气让我们明白，那种篆刻路上的种种不易、刀握不稳、劲使不到位、足鲜血直流等等，对他而言真不叫啥苦了。孔黎翔没有双臂，却有“壮志”和“坚毅”这一双助他起飞的翅膀，用双足篆刻出了自己的美丽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