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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亭看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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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21 10: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雪后初霁,清晨,推开窗,远处的山峦、近处的竹子、行道树、人字形的屋顶……无一不沉浸在万籁俱寂的洁白中。静极了,南方的雪和归鸿的爪印一样着落无声,我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该出门走走,再不去,雪就化了。如同樱花之于日本,稍纵即逝的雪,对杭州人,也有几分“物哀”的意味了。新闻上说昨天夜里两三点,已有许多人扛着长枪短炮的相机赶往断桥,凌晨四五点已经堵车几公里。




西湖太喧哗了,我转道去了西溪。从西边的小径进入园子,天地皆白,三两行人似乎比平日渺小得多,远看像一粒粒的石子,沧海三四粟。雪停了,无风,并不凛冽,比夏日还爽亮,树木、桥、水,无不莹莹有光。空气清澈,拂过脸庞使人愉悦,甚至透出温润的暖意来。

玉树琼枝,鸟儿不飞,亭台水榭覆雪,完整、洁净,无人涉足,不下雪时游园听不见的潺潺溪流,此时却惊天动地一般。我信步走着,沿着曲折的竹径,转入洪园。洪园是洪升的故园,本是西溪风景最胜的地方,但和他的主人一样,也是游客最少的,倒落得“心远地自偏”。

洪升是昆曲《长生殿》的作者,“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故事的蓝本也是白居易《长恨歌》。洪升的命运,却远没有“紫薇郎”幸运。他出生世宦之家,但和贾宝玉一样,顽愚怕读文章,二十年均科举不第,不过他也不在乎。卖文为生,成了当时的“网红”,《长生殿》出版之后,一时杭州纸贵。洪升是个天真而悲观的人,“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比白居易要通透、彻底得多。后来,他还不知好歹地在孝懿皇后忌日演出《长生殿》,自己被劾下狱,还牵连了一众好友。

晚年归钱塘,生活穷困潦倒。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江宁织造曹寅在南京排演全本《长生殿》,洪升应邀前去观赏,事后在返回杭州途中,于乌镇酒醉后失足落水而死,真是“醉生梦死”了。曹雪芹写《红楼梦》,有些“好事家”还捕风捉影,认为贾宝玉的原型是洪升,其实完全是两回事。




在洪园的亭子里看雪,对面的戏台空空,回廊下的竹子承雪不动,轻微的风,在湖面上推开细密的涟漪。木心有篇文章,讲隆冬天气,挑着几担书去莫干山的老别墅闭门写作。雪夜,点着蜡烛,看着黝黑多折角的石屋,古老的楠木家具,觉得适宜于随便来个鬼魂,谈谈。既然是鬼,必有一段往事,就是过去的世事,可以谈谈。“我无邪念,彼无恶意,任何一个朝代都可以谈谈——这种氛围再不出现鬼魂,使我绝望于鬼的存在。”

我觉得此时也适合见鬼——天地皆白,只余一粒。如果我能挑个鬼魂,那非张岱莫属了。他是杭州雪的知音,《湖心亭看雪》之后,后人只有惭愧的份了。

【湖心亭看雪.明.张岱】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这个故事非常简单,近乎平淡,文字爽脆、利落,确实好,但这种好不是正统的好,有点儿无赖,好得不讲道理,打娘胎里带来的随便,随随便便的,别人也只有嫉妒的份。

《湖心亭看雪》为文集《陶庵梦忆》中的一篇,是张岱晚年写的。爱考据的人,从“崇祯五年”着眼,认为这个有“黍离之悲”。崇祯是明王朝最后一个皇帝,北方已经岌岌可危了,江南尽管还算宁静,也是山雨欲来,风眼中的宁静。西湖看雪,是张岱事后的回忆,忖度当时的心境,大概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知交半零落了。

其实不尽然。张岱固然有无常的感慨,但绝没有落入世俗的哀伤里去。张岱自己其实已经说得很明白,无非是“痴人”二字。叶兆言说南京盛产“后主”,如果对比,那杭州该是盛产“痴人”。洪升是痴人,张岱也是,宝玉是他们这一类人的精魂。认真地颓废,万丈深渊地堕落下去。


张岱生于明清之际,家世殷富,少有捷才。然而性格乖张,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时文不成,学仙学佛,连学种地都不成。时人呼为废物、败家子。他爱什么呢?爱繁华,喜欢雕栏玉砌的庭院,目若秋波的丫鬟,美少年,锦衣玉食,骏马奔跑的姿态,神奇的灯,烟花在幽蓝的夜空中绽放,还有梨园歌舞,紫檀架上的古物,雪白的手破开金黄的橙子,新绿的茶叶在水中缓缓展开的过程。他爱的宝玉爱,洪升也爱,温柔乡里老死,是最大的夙愿了。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呼啦啦大厦倾。少年的歌楼,中年的客舟,晚年流离山野,按照他自己说的,所存者,唯破床一具,破桌子一张,折腿的古鼎,断弦的琴,几本残书,经常没有饭吃。“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大梦一场,万事皆空。

落魄到这个地步,张岱倒也不悲伤,无怨愤,落笔依旧是山明水媚,鸟飞花落,歌尽桃花扇底风,没心没肺,权当一切都没有过一样。

痴人的心里,有更广阔的境界:“冬天降临时,凋谢的花、殒命的鸟何曾哭天抢地?飞过了,开过了,就算了。”贾宝玉最后和空空道人,跛足和尚走进雪里,也不过一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万丈深渊,下去,也是鹏程万里。




我在知乎上读过一则帖子:为什么一读《湖心亭看雪》就让人有一种想流泪的感动?其实木心在《哥伦比亚的倒影》里回答了这个问题:

从前一直有人认为痴心者见悦于痴心者,以后会有人认知痴心者见悦于明哲者,明哲,是痴心已去的意思,这种失却是被褫夺的被割绝的,痴心与生俱来,明哲当然是后天的事。”

我们都是聪明人,识时务,不再痴心的明哲者,所以才会被张岱击中

铅色的天空愈发深沉,又开始下雪了。绕过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墙角一枝红梅,从晶莹的雪里,显露出几朵明如火的花苞,黑色的纸条乌亮。我无端想起今年秋天东京旅行,一日黄昏时分,在明治神宫里邂逅了一场传统婚礼,新人喜悦,宾客尽欢。出门之后,独自走过长长的林荫道,斜阳洒下稀疏的光斑。一阵风刮过,参天的乔木落叶扑簌,一只乌鸦在空旷的山间,落下凄清的叫声,无关凶兆吉兆,没有由来的悲伤袭上心头。乐与悲,生与死,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南方的雪,消融得快,穿过这场雪就是春天了。

作者:程承,是“师偃茶事”微信上的朋友,没有见过面。出于纯兴趣和义务,凭着“真诚有趣”做了“师偃茶事(shiyanchashi)”微信公众号的主笔和编辑,现居杭州,做着跟写字有关的职业,十年前开始,喜欢背包旅行,做过旅行记者,写乡土文化历史风情,现在是一个城市苦逼青年,和许多人一样。前不久,她收养了一只奶猫,她的书也快要付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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