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日报 · 城纪】杭州隐秘地图之：东山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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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隐秘地图之：东山别墅

2018-02-02

                                         
    东山别墅的“虎城囚室”砖刻
                                         
    北山街100号东山别墅
                                         

                                         

                                         
    孙蔚如将军照
                                         
    杨虎城与夫人等在岳庙合影


2017年12月31日，老刘站在他家——北山街100号东山别墅的大阳台上，眼神有点落寞，言语透着不舍。就在昨天，他家搬离了这幢居住了整整六十年的湖畔老屋。

也是在这元旦的前一天，老刘吐露出一个隐藏了刚好一个甲子的秘密……

1.“虎城囚室”砖刻

惊现东山别墅

老刘说，他的家，原先在孩儿巷高义泰老板家的花园里。笔者知道，此地便是高诵芬女士《山居杂忆》中孩儿巷布店弄的高家大院，高家在此居住繁衍了两三百年，自高士桢始，屋宇扩建，庭院延伸，花木生长，最终成了杭州城里屈指可数的大家族，号称“高半城”。

在高家花园住得好好的，怎么就从内城搬到了外湖呢？

原来，老刘的父亲刘世逊亦非等闲之辈。他早年获得了山东齐鲁医学院的博士学位，后在上海著名的华东医院当骨科大夫，学养深厚，医术精湛。后来作为引进人才来到了杭州九里松，跨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117医院的行列，成了军医界的一面旗帜。因为出诊任务繁重，往来交通不便，时间又十分宝贵，刘大夫住在布店弄出诊上班很不方便。

于是，院里就安排他家搬到了北山街与里东山弄交叉口的东山别墅，时为1957年。

刚刚离开古色古香的高家花园，又来到欧风浓郁的西式别墅，新鲜感还没散去，又忽然听说这处园墅的主人是杨虎城将军，顿时令人肃然起敬，感怀将军的英雄情怀。

老刘清楚地记得，院子大门正南对着西山路上的一幢老屋（李公祠），返身进入院子，长长的甬道两边各有一个莲花池，养着水草、睡莲和金鱼。甬道的尽头是两层多开间的主楼，楼西有几间辅房和边门，整个院子很大，用围墙包绕着。南向大门口有两三间门房，门楼上有一块匾额，题有“东山别墅”四个大字，落款：于右任。后来大门被拆了，匾额也不见了。

这幢拆了院墙的别墅，背依乌石峰，面对西子湖，因为邻近里东山弄，所以命名为东山别墅。

刘世逊大夫家入住别墅二楼东侧的几间房，坐北朝南，宽敞明亮，室外有一条大阳台。

老刘一边介绍着，一边带着笔者走进最东头那间房，这间像是当年的书房，有内嵌式的书橱，有采光好的大玻璃窗……就在这间整幢别墅里最好的东南角的楼屋里，老刘有些神秘地指着窗台砖墙的窗沿，轻轻地读出了四个细细的刻字：“虎城囚室”。

纤纤又深深的四个刻字，却仿佛历史重重地刻在了西湖的北山，瞬间惊到了我。二十年来，老刘和他的父亲：著名骨科大夫刘世逊将军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这件事，也从未向外界披露过这件事。

“虎城囚室”砖刻的出现，让我这个自以为研究东山别墅二十年、熟悉情况的“砖家”深受震撼。

于是，更触发了我要解开东山别墅这个西湖之谜的迫切愿望。

2.杨虎城一天也没有住过的“旧居”

在民国被房管部门称为“第一类宅”的东山别墅，始建于1937年初，当时是以“杨光臣”的名义开建的，房子造到一半，抗日战争爆发，日本人来了，杭州沦陷，工程停了下来。

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房子又接着由朋友代造。在民国西湖周围兴起的“别墅热”中，它称得上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豪宅了。

说它是豪宅，依据有两个：一是东山别墅占地面积甚广，南靠北山街，北傍乌石峰，东邻鲍庄，西近林宅，共有土地7.246亩之多，这在寸土寸金的西湖是很难得的。二是东山别墅建筑众多，主楼有房14间，建筑面积346平方米；附属用房5.5间，建筑面积134平方米。所有房子均为青砖实叠，主楼洋瓦盖顶、小格钢窗、红漆地板，有宽大内廊和气派阳台，具有浓郁的西式风格。整个院子加上建筑修造，前前后后共耗费银圆7万，是个大数目。

东山别墅造前造后，就因为它的主人而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秘不示人的民国户籍资料显示：该房主人姓杨，名呼尘，职业军人，具体地址、身份不明，在杭州仅有龙兴路19号张氏为该房代理人。

而实际上，这位“杨呼尘”和前面提到的“杨光臣”，即是中国近代史上大名鼎鼎的杨虎城将军。只是“杨呼尘”、“杨光臣”之名鲜为人知，人们很难将它与杨虎城之英名相联系。在杭州市档案馆里，有一份泛黄陈旧的“关于杭州杨虎城将军房地产处理的意见”的旧档案。档案显示：1950年，山西省人民政府曾经给杭州市人民政府发来一函，称杨虎城将军的弟弟要求政府妥善处置杭州西湖的东山别墅，杭州方面请他来此“面洽”。这就有了后来的东山别墅的转让卖房。

近日，关于东山别墅的一份房地产契税申请书浮现于世，现在的北山街100号，当年是岳坟街98号。

申请书这样表述：“立卖契人杨茂三，委托全权代表人张映溪今代表杨虎城先生，出卖杭州岳坟98号房屋一所。原户名杨呼尘……以原有围墙为界，连同门房三间，洋式双层房屋一座，包括一切定着物附着物在内……浙江军区后勤部，为业计产价人民币两亿两千五百万元整（旧币值，相当于22500元），立约。”

这是1951年的一份合同，上面准确表明了卖主、买主和中间人。“杨茂三”为杨虎城将军胞弟，而“张映溪”可能就是“龙兴路19号东山别墅代理人张氏”，浙江军区后勤部买来是为了解决117医院“医学大咖”们的后顾之忧，毕竟花园洋房在当时相当稀缺，居住条件良好，而且距117医院仅一箭之遥。故而刘世逊大夫一家搬入此楼便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了。

1936年秋，时任十七路军总指挥的杨虎城上将应召来西湖参加蒋介石的会议。这年底的12月12日，杨虎城便与张学良在西安发动了举世瞩目的“西安亊变”，扣押了蒋介石，完成了逼蒋抗日的历史使命。西安亊变和平解决后，蒋介石出尔反尔，过河拆桥，不仅软禁了送自己回南京的张学良将军，而且紧接着于1937年3月在杭州湖滨澄庐召见杨虎城等人，并逼迫他以“考察”的名义在当年6月28日由沪越洋出国，流放异乡。

抗日战争爆发后，杨虎城满怀一腔热忱，回国效力，却在上海一踏上码头便遭到戴笠手下军统特务的拘捕和软禁，辗转秘密囚禁多处，直至1949年秋天被蒋介石杀害于重庆中美合作所的戴公祠内。

所以，东山别墅开建以后，杨虎城将军一直未曾居住过，户主名字也因此改成化名，以避人耳目。十多年间，东山别墅门墙倒塌，花园荒芜，建筑衰败，它静静地躺在岳坟街、西山路、灵隐道和里东山弄的四拐角上，默默地注视着过往的路人，仿佛要向大家述说着什么……

3.东山别墅成了孙蔚如将军的“秘密”花园

杨虎城将军没能住过自己的别墅一天，而他的西北军副统帅孙蔚如将军却在他的“虎兄”家里住过多时，想着虎兄，并寻找出路。

1948年秋天，孙蔚如将军为了让蒋介石放松戒心，保全自己，也从而减轻杨虎城在狱中所承受的压力，他归隐西湖，韬光养晦，在蒋介石的家乡上演了一出“灯下黑”。他深居简出，绝少外出活动应酬，整日里在偌大的东山别墅种菜养花，练习书法，读书看报，下棋打拳，散步聊天，含饴弄孙，还在这儿与夫人李定萌生下了一个女儿。当时路过这里的人们，常常可以看到院子里有一位敦厚的老汉在菜地中荷锄劳作。

可又有谁知道，这位老汉之前曾经担任过陕西省政府主席、第四集团军总司令、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其实，表面平静的孙将军，内里却心潮汹涌澎湃，他在下一盘大棋。

一方面，蒋介石政权行将覆灭，自己的安危，虎兄的生死，部队的出路，国家的前途，都是他要慎重考量的难题。

另一方面，这位西北军的抗日统帅，在抗日战争中被毛泽东所称赞的抗日名将，采用兵法上常用的障眼法、拖延计、灯下黑等等谋略战术，软磨硬抗蒋介石想让仅存的西北军当炮灰、逼迫自己去台湾和继续迫害杨虎城的图谋。

正当面临历史抉择的关键时刻，远在河北西柏坡的中共中央周恩来副主席适时启用了一颗“闲棋冷子”。他，就是原西北军总部的少校参谋胡振家，胡参谋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一个真正的潜伏者。相比较于潜伏在西北军政界的“红色特务”熊向晖、申健和陈忠经“后三杰”，胡振家更为普通和低调，不引人注意。鉴于蒋介石的步步紧逼，孙蔚如这位西北军中仅次于杨虎城的有号召力的二号人物，此时的处境十分危险，很有可能成为张学良杨虎城之后的悲剧三。周恩来及时托人带来了口信，嘱咐东山别墅的孙蔚如将军：“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留下来。”不能再步张杨两将军的后尘，让悲剧重演。

孙将军也采取了障眼法，他一面应允去台湾，还派人去台湾修理蒋介石安排给自己的住所。一面又给了胡振家一笔钱，名为替他做生意，如同很多国民党将领趁乱做生意一样，往返于沪杭等地，实际上是秘密保持对外联系，密切注意国内风云变幻，建立与中共的联系。

孙蔚如与杨虎城情同手足，住在东山别墅，触景生情，他更加想念他的统帅，他说：“离开大陆，就对不起虎兄和中华民族”。在别墅的日子里，孙将军始终记挂着千里之外“虎城囚室”里的杨虎城，要在蒋介石政权即将垮台的最后关头，为营救杨虎城进行最后的努力。

其实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孙蔚如就两次向蒋介石请命释放杨虎城，甚至表示：他愿意作为人质代杨虎城坐牢，但均被蒋介石拒绝。眼下，转机似乎出现了，1949年初，蒋介石下台，李宗仁代总统上台，社会上流传着释放杨虎城有望的信息，消息传到东山别墅，孙将军泪流满面，马上打点行装，即赴南京迎接杨虎城。他以为，自己和于右任等人四处打探、联名上书的努力有了眉目……

谁知，这又是蒋介石的一记花拳，虚晃一枪，他根本就没有释杨的一丝意念。到了秋天，杨虎城将军等还是被杀害于重庆，孙蔚如在北京闻此噩耗，捶胸顿足，痛哭不已，愧悔之感由然心头……

到了1949年春天，蒋介石又威逼孙蔚如赴台，孙将军将计就计，他整理好行装，收拾好心情，离开了他和他虎兄共同的东山别墅，以经沪赴台为名，从西湖迁移到由中共地下党组织选定的上海住所，隐蔽待命，成功地实施了一出“拖刀计”。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第二天，陈毅司令员来看他，传达了周恩来副主席的指示，请孙蔚如将军北上参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1950年，孙将军参加了民革，还曾担任过陕西省副省长等职务。

4.关于东山别墅的几个“西湖猜想”

西湖不仅是文人墨客风花雪月，更有英雄豪杰的壮怀激烈。东山别墅，一座有故事的房子，还留下了几个未解之谜，有待知情者和研究者破解。

谜一，据史料记载：杨虎城将军一共来过杭州三次。第一次是1928年，应邀来杭与蒋介石会见，商议北伐后的安排。谁知蒋介石这时离开了杭州，北上有急事。杨虎城匆匆游了西湖，便返回军中。第二次是1936年深秋，杨虎城也是赴蒋介石的约会来到杭州。公干之余，他专程去了栖霞岭香山洞的香山精舍，看望半年前在南京中山陵剖腹明志、伤后来杭疗养的续范亭将军，两位挚友漫步在栖霞岭下的岳坟街上，商谈西北抗日的大事。或许就在此时，杨虎城爱上了西湖，萌发了在栖霞岭一带购地筑屋的想法，并付诸实施。第三次是1937年3月，又是蒋介石召见杨虎城来杭，可这次不比前两次。西安事变后张学良已经被扣，此时正关押在蒋介石的老家奉化溪口，美其名曰“读书”。杨虎城也是被迫来杭接受训话并“领旨”出国“考察”的。所以此时不太可能还有闲心去营建别业。故而，借本文抛砖引玉，求得识者指教：杨虎城将军西湖建房的前后经过和各类详细信息。

谜二，本文开头提到的东山别墅二楼东头房间窗沿上“虎城囚室”砖刻，究竟是谁所刻？又刻于何时？谁是知情人？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四个字的出现，迟于抗日战争胜利后东山别墅的竣工，而早于刘世逊将军一家的搬入。时点大约在1948年—1957年间。这块砖刻的背后，说不定又是一个西湖故事。

谜三，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曾任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是著名的书法家。他和杨虎城、孙蔚如、续范亭同为西北军政界同事，观点一致，关系密切。于右任为杨虎城精心题写的“东山别墅”匾额，是他的书法精品，而且尺幅较大，此件作品被拆下后不知去向，会不会有好心人收藏，抑或有谁知道它的下落？如果有人知道该题字书法和匾额的来龙去脉，也未尝不是一段“西湖佳话”。

谜四，孙蔚如一生不置家产，生活俭朴，孝上教下，家庭和睦。他为了使蒋介石在政治上真正对他“放心”，从而减轻对杨虎城在狱中的压力，请求到南京的后门——杭州居住。但来到了东山别墅，全家十几口人和五六名随员杂役的生活开销是孙蔚如不能承受之重。他不贪财嗜利，没有个人的工厂、银行，也没有商号、房产，一些往来应酬接待竟无法应付。在东山别墅，从表面上看，孙蔚如好像是个箱实嚢饱的退休高级官员，实际上却是一位挂着上将军衔每天种菜的“乞丐”。所不同的只是不用他上门乞讨，而是有周围的好心人送上门来。这些帮助过将军的“好人”，不知道在他们封存的记忆中，有无关于这方面的回忆与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