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的春夏秋冬 文/俞宸亭
春
今年的春雨,一落居然是几十天,缠绵得有如理不清的情丝,扰人愁绪。慢行道上的行者,也少了很多。大多只能宅在家中,掩门听雨,捧书闲读,消磨着光阴,也消磨着自己。 这一日晨起,有朝霞映窗,这场漫长的雨终于停歇。赶紧驾车前去水边,涤荡潮湿了许久的心情。草木清新,阳光丝丝缕缕地照射在洁净的树叶上,泛着清亮的光芒。 深红、碧蓝、翠绿、玉黄、莹紫,犹如五色华光,绽放在林间;亦如承受了新雪的青松的味道,旷朗、舒爽、微涩,令人只是闻着也能感觉到那深入骨髓的遒劲和刚直。 女童的歌谣:柳树姑娘,辫子长长,洗洗干净,多么漂亮。清晨、河边,简单而纯粹的童谣,细弱而悠远的吟唱,听着听着,忽然捕捉到亮光一闪,原来不自觉间,自己的脸庞缓缓流下了两道细细的水流,却并不哀伤。仿佛一瞬间,回到在乡间的童年时代,也是那样子的无忧无虑,也是那样子的扎着奶奶梳的羊角辫,在老家的河边,大声地歌唱。 清脆的笑声被春风送入深远的桥下,带着春日和微风,惬意得入人心肺。春风,常会让人生困,被阳光拂照,微微闭上眼,感受那缕温暖仿佛直照入心底,暖化冰封。 去六塘港河采风的时候,看到了同事的QQ签名档上那句“多采撷,岩上黄馨叶,水中红梅瓣”,大为称颂。而在杨家泵站,听着管理员说起春水涨满的日子,半夜要起来无数次。原来,让世人美丽万千的同时,更需要有一些人的忘我奉献。 桃花叠叠盛开,密匝匝地缀在半空,香气宜人,闻嗅起来令人心中无限畅快。一张张定格在有“小白”之称的超级镜头里,作为桌屏,作为剪影,作为收藏。“桃花依旧笑春风”,在这一刻,并不凄美婉约,而真真是手握当下的坚定执着。 春困的理由,是可以将自己驻留在斗室里,任思绪滑翔,任笔端游走。 一晃,就到了春夜。 弯月如钩,将淡青的光芒投射在河水的波心,波心里有隐约的水纹荡漾,一弯弯地濡开去。 那些波纹渐渐波动得剧烈,将那一弯青色的月打碎,细看一下,原来是有一群小鱼儿相跟着游动,更增添了夜的静谧。 银光粼粼,水道已经逐渐暗去,夕阳落尽万丈余晖,只剩下水面上陆离的一道光芒射出五彩斑斓,直至被水湮灭。 仿佛,心也随着这光芒,夜了去。
夏
既然,杭州是一个“五水共导”的城市,那么,河坊街的引水入街,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写入了河道的篇章里。 单单看着这些品种繁多的挺水植物、沉水植物、浮水植物,就可以想见设计者的匠心独运了。一路过来,缸植的荷花已开得缤纷亮丽,香菇草、萍蓬草、菖蒲、玉蝉花、水芋、苦草、黄菖蒲、水毯草、荇菜、泽泻等等,色彩斑斓万紫千红,有的还是药草,倒与周边的胡庆余堂、种德堂等知名药铺相吻合。“小桥流水”入中山路,错落在水中的景观石,是我们的灵动创意。一时分不清,是到了明媚的西湖,还是清雅的西溪,或是古韵的运河。 沿着中河、东河,抑或是上塘河行走,水边的植株,在夜色中看不究竟,只觉烟笼雾罩,仿佛带露芍药般姿态亭亭。 夏夜,也犹如孩子的脸,说变就变。你看,那夜未央,风雷如诉如怒。在隆隆的雷声里,风雨飘摇着树影花枝。匆匆躲进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如注的大雨,迷离了双眼,濡湿了夏衣。风过处,神色一凛,又紧一紧单薄的旗袍。原来,炎热,也并不是一如往常的嫌恶。斯时斯境,竟渴求起那炽热的骄阳来。 夏夜的风景,最美的莫过于上弦月,冷冷地镂在浮云顶端,光芒如流水迢递。夜深,夜无声,夜于无声处。而圆月之时,很有成人之美的赞叹。月光灿烂光明,亮得像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纯银。苍穹静得澄净,如一匹精织的丝缎;而星子散落,从几千万光年外射出清明的光来,亮得逼人。这样的月夜,在空气纯净度指标并不美丽的杭州,罕见得犹如撞上了“六合彩”。思想去,该是前不久得了台风飘过的便宜,刚下过几场暴雨,使灰蒙蒙、暗沉沉的天空,显得清凉而舒爽,远处群山莽莽,近处树影瞻朗。 中东河的夜晚,同样是让人迷醉的。中河的南宋宫廷灯、东河的庭院灯,让水与人的交融变得更为灵动和美。 中河的LED节能光源,以白、黄、蓝的递变,营造出“古河印痕”的丝般画卷,历史的久远也在今世的这一刻凝固。 东河的照明灯则采用了“光屏风”的设计:一盏盏长方形的路灯在河岸绽放,舒展开“忆江南”的画卷。 而中东河的众多古桥,在投影灯的映衬下,影动景异,华光韵彩。 每每车行而过,一路领略树影婆娑下的中河和东河,“暗香浮动”这样的词,往往悄然浮现在我的脑际。原来,花样年华,悄悄流走如脚下车轮,依然让人痴迷神迷。
仲夏夜的梦,击碎了浮躁、喧嚣的城市,美妙了我们的今世。城市,在这样的夜晚,终于恢复了“城市,让生活更美丽”的真实。
秋
秋—天清云远。 秋—日散金碎,耀影曼舞。 秋—明月在天,清风在侧。 走在河边,赏秋风席卷落叶,瑟瑟如心。河岸边的枯草气息,萦绕在人的身边,流露出冬天来临前的征兆。 午后秋阳自翠荫洒落,清溪边微黄的草尖被细碎的阳光镀得越发金光灿烂。细看那色泽深红的枫叶,锯齿上镶着微微的黄,鲜明艳丽里有一种经霜的沧桑,更衬得秋日神工画秀。 杭州果然是繁华丽城,和其他高墙厚城、古朴沉肃的古城略有不同的是,一路行来,建筑富绮,植物丰美,民风闲散,处处透着盛世中所独有的满足和悠然。林立两旁的银杏、梧桐、池杉衬以浓浓淡淡的黄色,鳞次栉比地印证了秋意的日渐深沉。古老城池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记录千年的沧桑久远和荡气回肠。车子轻轻滑行着,秋日的浓郁也在心中蔓生开来。 穿过刀茅巷,沿红会医院边门驶出就到了贴沙河。 最早开凿于唐代的贴沙河,在城市的东面不消说还起了个引子的作用,架设在河上的九曲桥在雨中更显得清嘉,那一幅幅刻在石栏上、男女两人相拥着坐在月上看星星的卡通图案让我忍俊不禁。穿过桥,有两池方塘,周边的木槿和石蒜开得极为绚烂。天穹中雾意浓重,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说不尽的秋寒霜冷。岸边的银杏、池杉甚而无患子(皂荚树)还是青绿的,比别处少了些灿黄。可是受了水的浸润,迟疑着不肯将秋的衣裳披上去,留些纤纤细细的叶子总是多些娇俏多些怜意。虽然法国的浪漫闻名于世,在我看来,只有中国梧桐(学名青桐)才能演绎出“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的情致。而法国梧桐在完成秋日转圜时总有些不情愿,你看那些叶子总是有些黄绿色的斑驳,树干总是有些剥落,一点儿都不酣畅淋漓。 车流在青年公园旁绵延着,远远听出些火车的喧嚣声,川流不息间,席卷了杭州的秋。大学路上故人的清梦,不知有没有被喧嚣的汽车惊醒,周边住户的秋也在昔日“堤上花,池中月,岸边柳”的期盼中缓缓挨过。 在金衙庄的大香樟悠悠地划了个大大的圆圈,香樟的绿荫浓密更映照了这一部落的秋日景致,几乎所有的灌木花草在一夜之间都成了变色龙,黄得明澈,红得端方,没有一丝一毫的困顿,算是给水岸边的发现秋天做了个完美的结语。 想是近水风寒的缘故,初秋的河边,已有了几分冬意,枫叶早早地挂了霜红,在越发清冷的月光中,红得娇艳。 夜风清甜,是三秋桂子混合新菊的香气,馥郁而又清淡。河岸边,总有一排排的桂树,林立着,丛列着,米粒大的嫩黄花朵在夜色中,将那魅香飘散得无处不在。偶有一些碎花被风带起,落到脸上,“花是解语人,人是花间客”,在这一刻让你铭记。 午夜的树林,有时会安静得奇怪,除了一点风声游荡,平时里或有秋虫轻鸣的声响,此时也不再闻。 树梢上一轮碎裂的月亮射下来,将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上。那影子被身后的树木、山石的黑影分割成一段段的,不过还能分得出轮廓。 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说是“爬墙,登房,晒月,人生得意,莫过于此”。又想起,少年时,曾经爬上土墙,在诸暨次坞老家的屋顶上,懒洋洋地晒月亮,以臂枕头,一忽儿用一根蛐蛐草痒痒着自己的鼻尖,一忽儿又轻咬着草梢头,自认姿态闲逸,温良如玉。而奶奶在楼下狂喊,“你个囡子头(诸暨方言,意为女孩子),长大了谁敢娶你,快下来快下来!” 一刹那,以为,秋,在此停留,犹如,我的人到中年。
冬
朝阳似火,融尽了晨风中夹带着的清冷雪丝,河道两岸的青瓦似已变得渺小不过。我驻足在岸边凭栏眺望,才发觉,原来平常悉熟的近水风景,在冬日寒风中,另有一番风情。 窗外疏梅淡月,只闻水声轻缓。月色卧在那一湾清漪里,娟娟如静女。这样的夜如此安好,如此温醇。 梅,仿佛是杭州冬日的另一个符号。在河道的两岸,也是一片梅林,数楹屋宇,在曲水直流间如水墨般铺展。疏影横斜里,铁枝铮铮,花如缀玉,自然蕴雅。行于花径之间,只觉暗香盈袖,幽幽淡淡,身心俱在沁凉芳郁的清香中飘浮,顿时心神飞扬,有种高蹈于世、小隐于乡的错觉。 风飘过,阶下蜡梅的清香伴着雪花扑到脸上,和寒气一起沁到肺腑,却并不彻骨,反而扫却了平时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吹着暖气的混沌。 眼尖地发现,随风飘摇之间,老梅枝干不过微颤,已有两枝开得正好的梅花跌落掌心。花瓣上刚落的雪花飘下,尚有透明的冰凌裹着纤薄的鹅黄,如垂落的泪珠。 坐在亭里,静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门扇开阖时沙哑的吱呀声。屋里,早已没有了冰霰敲击的碎响,转而是汇作一片的细细的沙沙声。静,弥漫在空气中。突然忆起唐人的诗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 古城杭州的河,无论春夏秋冬,无论晴雪雨雾,都让人惊叹,让人感悟,让人流连。 街灯有若春天的花儿,即使是在朦胧的雨夜,仍盛装恭迎着你,用艳红、明橙、新黄、嫩绿、靛青、柔蓝、郁紫,涤荡了属于都市的疲倦和焦躁。 CD音乐传来雅尼的《NIGHT BIRD》。 心,明镜如灵台。那棵开花的七叶树,将落下的花瓣化作了七里香。 心香一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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