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网论坛

 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597|回复: 2

[转帖] 【杭州日报·城纪】船上人家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4-12-7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14-12-07
  拱宸桥附近码头。摄于上世纪60年代
  父亲的木质航驳船。陈寿泉的婚礼就是在这艘船上举行的
  口述 陈寿泉

  整理 李晚

  眼前右手边的河岸是片高高的草坡,脚印踩出一条窄窄的泥泞小路,他扫视一番,发现一个枯树根。船慢下来,渐渐靠近河岸,离“目标”还有七八米,父亲拔出水里的竹篙,举高过头,身体微微后倾,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向岸上甩去,钩子稳稳地扎住枯树根,父亲拉动竹篙,船不紧不慢,轻轻靠岸停住,木板一架,他跳上岸。

  陈寿泉脑中的画面停在这一刻,即使多年后,房子长高,马路拓宽,运河沿岸砌起了石坎,再找不见草坡。

  爷爷摇船,沿着运河一路向南

  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1942年。苏北人多地少,为了讨生活,爷爷带奶奶、爸爸、妈妈和哥哥姐姐,拖家带口,划着一条小船离开了江苏宝应,像当年许多苏北人一样,沿着运河一路向南。

  小船摇到嘉兴停了下来,就停在嘉兴火车站底下。江南水乡河港多,四通八达,从火车上卸下来的货要送到周边乡镇,都得靠水路,靠船。货老板找上船老大,爷爷找到了生意,一做就是八九年。

  在河里运货就跟开出租车一样,每天在道上奔忙,木材、粮食、土产……哪里需要运货就去哪里。但是不管运什么,父亲装货总是摆得整整齐齐。装一船大米,一袋袋叠起,四个角方方正正,凸起一角、歪一点儿都不行。如果是装运分量轻的蚕茧,货堆到两公尺高,也肯定规规整整。不是勒格(杭州话,比喻人难弄),货装得好,再高也不会掉下来,船刮擦一下也不容易撞进河里,刮风下雨的,铺个油布就好。一天下来,船行到哪儿,就歇在哪儿。船上生活,就是这样居无定所,四处为家,随遇而安。

  船家没有休息日,以货家的需要作息,一年忙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大家都歇了下来,没有生意了,于是把船停靠岸边,弄一桌全鱼全肉,最好再来只猪头,年三十供一供,求菩萨保保平安。送货讨个吉利,岸上的人家在门口贴个福字,船上人家就在船沿刻个一帆风顺之类的。我家的船上,刻了招财进宝。

  撑篙是个力气活,摇橹是个技术活

  讲“划”船其实不准确,我家的船,一人撑篙、三人摇橹,再一人拉纤。我们小鬼喜欢拉纤,拉纤最惬意,只要背着纤绳,顺着岸边小路走。河道弯弯曲曲,小路也高高低低。虽然不好走,但比起撑篙、摇橹,还是来得简单些。

  撑篙是个力气活,我们家的篙有点不寻常。九米长的竹竿,顶头带着个镰刀状的弯钩,一记钉进水里吃牢河床,篙就不容易倒,可以放开胆子撑。想靠岸时,钩子往岸边一甩,挂住树、挂住船,挂住什么都行,反正“扎了镖”,靠岸就方便了。

  撑篙这个活儿做起来有点难度,不过最要技术的还是摇橹。我家用的琵琶橹,橹柄大概有一米半长,个头够三个人一块儿摇,吃水很灵光。摇橹的站在船尾,先给橹脐加点菜油润滑,没油往水里浸一浸也行,然后一口气将橹梆架上橹脐,吃牢支点,才好左右划水,带船前进。摇橹是个技术活,技术不过关,别说固定不到橹脐上,就是上去了,控制不好橹也会掉下来。水太深撑不了篙的地方,船行进起来全靠摇橹。

  从大关桥到拱宸桥,路上走走半个小时,空船摇摇四十分钟,重船就得花上一个钟头。

  1946年,我在水上出生。

  说不好是几岁起开始帮着干活的。男孩嘛,记事起,就爱跟着父亲船头跑到船尾,模仿大人的动作。他们撑篙我也装着撑篙,他们摇橹我就在旁边拉橹绳,八九岁,船上的活儿就都懂了。

  我家这条木船十几米长,载重20吨,跟后来船运公司载重100吨的货轮相比,的确算是条小船。不过全家七口人的吃喝拉撒可都在这一条船里。现在有房车,我们那就是“房船”。盖个棚子,四周遮上,就是一间“房”,前后来风也不打紧。

  “房”里没有桌椅,顶多摆个锅儿缸灶,烧柴火。喊一声“吃饭了”,大家就围在一起,坐在地板上,中间放三四个菜,那味道真好。吃完拿拖把一拖,就可以干活了。到了晚上,还是这块地板,席子一摊,棉被一铺,躺下就睡。孩子不能冻着,底下还有一层货舱是小鬼头们的睡房,冬天很暖和,就是夏天有点闷。

  合作社入股时,爷爷这条船入了一千四百块

  我们的船在嘉兴待了八九年,农副产品、建筑材料,五花八门的东西都运,赚点小钱维持全家生活,年复一年。后来解放,四处乱得很,生意也没了。听人家说,杭州这边生意好做些。1950年夏天,爷爷和爸爸决定,全家下杭州。

  从嘉兴到杭州大概有九十里路,走了三天。这一路真有点心惊胆战,社会上乱七八糟,水路也不安耽,有强盗土匪,特别太湖那一带,很出名。晚上停船过夜,父母总要先选个避风港,不为避风,就是找个有人气的地方,真有点什么事儿,喊上几声救命抓贼,兴许还有人会来帮帮忙。要是船停得太偏僻了,睡觉时大人衣服都不敢脱。遇上就是遇上了,敲你竹杠也没辙,只能让他们抢,船虽然拿不走,但是光一袋大米,我们家也有得赔了。

  好不容易到了杭州才发现,要在这儿站稳脚跟也是难。说起来杭州是大城市,可是杭州人瞧不起船民,管我们叫“苏北佬”。谋生难,我们的船不得已去了临平。临平船多,五湖四海的都有,上世纪50年代成立了小合作社。

  合作社里有三帮:我们是杭帮,驶方船。沙石帮的船也是方的,但船帮低一些,为的是好淘沙。船工把一个大畚箕插到水底,然后拖着耙子从船头走到船尾,使劲儿一拎,积着沙的畚箕就拎出水面,沙子沥干倒进船舱。十来吨的船,装满也得五六个钟头。有时淘出些废铜烂铁就拿去卖,最多的还是黄蚬儿和螺蛳,托他们的福,不用花钱,我们也一年到头都有得吃。余杭瓶窑那边,水里都是沙子,外行弄不清,淘沙人都有数账,跟淘金似的。

  还有一个绍兴帮,他们的船最快,船头是尖的,左右两面都好摇橹。我们一小时摇一公里路,他们可以摇三公里。绍兴帮里没有女人,都是一个个大男人,合伙拼一条船,家人留在绍兴,只有家里有事了才回去一趟。他们的船不属于个人,50年代划成分,他们是无产阶级,我们就麻烦了,算是有点小业主的味道。合作社入股时,爷爷这条船,入了一千四百块呢!在那会儿可了不得,是个天文数字哪!

  合作社里有饭大家吃,每个船上挂块牌子,来生意了,轮到哪条船,牌子就翻下去。比如到勾庄运荸荠,第一天从拱宸桥撑船到勾庄;第二天称重装货,一家家需排队等着,张三五百斤,倒进去,阿毛三百斤,倒进去,这样又是一天;第三天满船撑回来,船到小河的航运公司,把货搬运到大船上,再由大船运到上海、苏州、无锡。就这样,一趟生意起码三天,全家出动,能赚个十来块钱,这个月也差不多够用了。

  回来之后,牌子翻好重新排队。一个月最多轮上两三趟,没货的时候,船在岸边停上个十天半个月都有可能。

  在我家船上,穿双白袜子走一圈,脚底不会脏

  在临平待了有三五年,我家的船来到杭州拱宸桥,从此就没有离开过。

  我家船就停在拱宸桥边上,一条运河停了半河的船,多的时候,从桥西一直停到桥东。船跟船并在一起就是邻居,你家多少口,我家几个小伢儿,相互都熟识。小鬼头们你跳到我船头,我蹦到你船尾,不沾地能走过五十几条船。

  我家的船从爷爷开始,到我父亲,用了二十多年,全靠家人精心维护。船不怕用只怕停,行进中船身在水下,问题还不大,但是停着让太阳猛晒,船就容易晒坏。夏天生意少时,船只能停在岸边晒太阳,为了保护船,我们每天要给船铺稻草。早上把草铺满地板,到了晚上收起来,然后在整个船上浇水,让船凉一凉。冬天也有冬天的麻烦。下了雪就必须赶紧把雪扫到河里,不然棚子会压塌咯。

  我们家的船那个清爽嘞,比我现在住的房子还要干净,你穿着鞋都不好意思直接上船!船上无论大人小孩,看到不干净,就会拿拖把,往河里浸一浸,拖一拖,所以在我家船上,穿双白袜子走一圈,脚底不会脏。

  1956年,我开始上岸读书,学校在大关桥。跟我差不多年纪的船上小伙伴,有七八十个,大家一起去上学,从一年级开始。平时住校,每个礼拜放出来一天,回到桥西,看看今天父亲的船在不在,在,上船吃个饭,不在,直接回学校。这么吃喝拉撒都在学校过了两年。后来船民的孩子多了,内河航运公司就在桥西自己成立了一个小学,叫“船民子弟学校”。船民没啥文化,我们校长就是单位里一个老太太,大字不识一个,单位看她劳动蛮积极的,就让她去管管小伢儿。学校分四个年级,老师从外面叫进来。我们读过两年的,回来就四年级了。条件没有大关的好,但大家都是船民子弟,脚碰脚,感觉很自在。

  等到我哥哥去船厂里做活,父亲的年纪也慢慢大了,家里八口人,一个月五十七块,怎么也不够用。再加上船上劳动力不够,生意又多,我和弟弟就不再上学,回去干活了。没得念书,心里真是难过。一直央求父亲,就让我念到小学毕业吧,我会更加节省过日子的。他终归没有答应。

  船上搭起棚子来,就是有大事情了

  1964年,我17岁,正式参加工作。第一个月的工钱15块,给父亲和奶奶买了包烟,他们高兴的样子啊!那时,合作社已经变成航运公司了,一百多条船,横着并停在桥西,一路过去两三里路都是我们的码头。

  我一开始在单位开轮船。我老婆也是。我在这里的七队,她在塘栖一队,都是河上跑来跑去。有一次,他们开船上来杭州开会,住福海里。我们就在拱宸桥边互相看对眼了。

  船上搭起棚子来,就是有大事情了,要么丧事,死人,要么喜事,结婚。1969年,我结婚了,婚礼就在船上。

  船上搭起了棚子,还拉了几条花彩带,贴上大红“囍”字,挂上红灯笼,布置了一下。结婚当天,我起了个早,和妹妹到拱宸桥乘客轮到塘栖,把新娘子接过来,上了我家的船。晚上,拉一根岸上人家的电线,灯光煞煞亮,船上摆开三张圆台面,哥哥嫂嫂烧菜,亲朋好友热闹了一番,然后拜了拜父母,我们就成亲了。六十年代嘛,结婚就是一包糖。船上婚礼,没婚纱也没礼台,没汽车接,没下馆子,但是很有味道。

  结完婚,还是和原先一样,她在塘栖,我在这边,各自以船为家。我们家在岸上的第一间房子,要到我老婆生孩子之后。

  老婆很辛苦,在船上一边工作,一边带小孩。船上作业是24小时的,接到命令随时要走。船要开了,她就给小孩子系好安全带,然后转头去干活。有一次,老婆在船头输送机旁边卸货,小孩子睡着了,一个疏忽,没系安全带。过了会儿,老婆听到“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哎呀不好!小孩没了,一看船舷,在水里呢!估摸着是醒了,从船舱里爬出来,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去了。她立马趴到船舷上,一把拎起水里的孩子。幸亏船那时候停着,才没出大事。

  直到儿子4岁,单位照顾我老婆,安排她到船厂干活。也是这时候,我们分到一间9平方米的老房子,在华光桥河下,是老底子的香房,虽然小得不像样子,我们也住了十多年。

  船上一辈子,小河大河,什么地方都到过

  我还是在船上,从事水上安全工作,处理水上的交通事故。整天在运河上走,也没得休息,开出去了,可能半月一月回不了家。后来范围越来越大,钱塘江、黄浦江,小河大河,什么地方都到过。船上讲,“行船走险”。我是管安全的,危险反而更不少,尤其每次开辟新航道。

  有一次,我作为安全科长跟船,十几条60吨的小船,从三堡船闸出了钱塘江,右转到白茅坞找黄沙。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潮水,潮头比我们估算的还高。要命的是,我们道儿不够老,还想着大家好走动走动热闹热闹,抛锚停船时把几条船连在了一起,这就更加危险了,一个潮头打过来,指不定要船翻人亡。眼看潮水到了,怎么办?我让大家保持镇定,不要慌不要乱,救生衣穿起来,我说,大家一道,要走大家一起走!实在到紧要关头我们就弃船逃生。后来老天爷救命,三个浪头一过去,船稳住没翻,运气好保牢一条命。后来我们的小船就不做这个生意了,要做,就出100吨的大船去。

  还有一回在上海琅山,出了名的鬼地方,我们装好三条船的汽油,准备调头出发,但是怎么也掉不过来。油船是全封闭的,横浪切过来就容易翻身,驾驶员吓死了,问我怎么办?我马上用对讲机跟杭州这边联系,总部经理说,三只船代价总归有限的,翻么就翻,沉么就沉,不管怎么样,人千万千万要一个不少地带回来!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大家救生衣穿好,实在不行就弃船游上岸。我跟驾驶员说,把你最好的技术拿出来!然后我们一点一点调头,把船转过去两分,切回来一分,再转过去两分,再往回切一分,最后总算把船头调过去,迎着浪,脱险了……

  选自拱墅区档案馆即将出版的新书《拱宸桥杂记》


河 图

2014-12-07

  | 城垣记事 |

  李 晚

  船上一辈子,人老了,船也老了。父亲的船报废的时候,陈寿泉想买下来,当作“古董”,放着看看,发魇发魇。但是人家不同意,说你买一只他买一只,停在运河里介格来赛?不来赛,报废一条就要处理一条,破破烂烂不能留,谁都一样。于是有一天,如陈家那样的船再看不到了,照片也没有,连杭州档案馆里都找不见一张。上百条船,和那些船上的人生,已然粉碎在垃圾场里,消失在历史里,就像不曾存在过。

  后来,运河全变了。陈寿泉没事还是会在河边荡荡,唠唠叨叨地念叨着:从前塘栖到杭州,只有一座拱宸桥,其他都是渡口。一个船厂一个渡口,一路过去没有桥十个渡口也很好看的。到嘉兴那段又反过来,没有渡口,到处都是拱桥,有的只有一个洞,有的三个洞,最多有七个洞。运河进了杭州,闭上眼睛数数,和睦桥、大关桥、康大桥、北大桥……少说也有二十座。原来水路经过的地方,现在走陆路过去,回忆起来,哦,小时候在这儿走过的。

  当然,就像所有故事一样,物是人非,只有在陈寿泉的脑子里,整个河图还在。闭上眼,船依然停在那里,父亲就站在船头,他拉着老婆的手跳上船……
发表于 2014-12-7 1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悠悠道来,运河上的口述历史——从一个老船民最平实的口述中,能读到战争、移民、经济、文化冲突与融合...
吹毛求疵一下:
父亲的木质航驳船。陈寿泉的婚礼就是在这艘船上举行的
于是有一天,如陈家那样的船再看不到了,照片也没有,连杭州档案馆里都找不见一张。
 楼主| 发表于 2014-12-8 10:06 | 显示全部楼层
陌生城池 发表于 2014-12-7 13:41
悠悠道来,运河上的口述历史——从一个老船民最平实的口述中,能读到战争、移民、经济、文化冲突与融合...
...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杭州网 ( 浙ICP备11041366号-1 )

GMT+8, 2025-4-27 03:31 , Processed in 0.369815 second(s), 13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4 Licensed

© 2001-2017 Comsenz Inc.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