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想有一根旧皮带

魏清

母亲节快到了，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一根皮带，而且是一根普通的旧皮带，对于现在的人来说简直算不了什么，微乎其微，根本不值得一提；可是对于我而言，却是心里的一道永久伤痕，几十年来，一直存留在我的脑海中，至今，这根母亲曾经想要的旧皮带仍让我心潮起伏，难以忘记……
人的一生中，最亲的人当然是自己的母亲了。
我的母亲出生在中产家庭，上过会计学校，在旧社会可以说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女性。早年我们家境甚好，家里雇有佣人，母亲过的是衣食无忧的生活，家务事不必她去操劳，只需安排打理。后来，家境中落，景况一天不如一天，她开始操持起日常事务来。
解放初期，我家十一口人，哥哥姐姐参军去了，兄弟姊妹中还有四个在读书，又没有人挣钱，生活状况已经跌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日子过得很艰辛。然而，物质上的贫乏、沉重的家庭负担，并没有使瘦弱的母亲退缩，为了支撑起这个家，为了使未成年的子女上学，母亲只好去干过去从来都没有干过的各种活，锄地、种菜、卖菜、缝衣服、摆书摊、砸石头……
　　我刚上初中时，母亲五十多岁了，身体不大好，患有慢性支气管炎，每到天气变化或闻到油烟气味时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气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很痛苦。如果是现在，早就该治疗养病了，可是，当时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允许母亲休息，因为家中还有一大摊人，父亲常年有病，不能工作，我还有个腿患残疾的外婆、患精神病的姑姑，连我和小弟在一起，老的老、小的小，老弱病残占全了。那个时期，全家人的生活来源主要靠外面参军的哥哥姐姐每月将部队供给制的津贴费节约下来，按时寄回家。显然，这点极有限的生活费，实在不够全家人的日常开支，生活的重担落在了母亲的肩上。
我永远也忘不母亲为了我们这一家子，不顾年老体病，拖着衰弱的身体，忍受着病痛，到铁路建设工程施工队去砸石头，拼着命去干青年人才干的那种体力活的情景。
那时候，学校放暑假，出于好奇，我纠缠着母亲要跟着她一起去干活的地方玩耍。开始母亲不让：“那里有什么好耍的！”我软磨硬泡，苦苦相求，母亲这才答应带我去。
天刚亮，我们就起身赶往工地，因为要走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到了现场，露天坪坝上，见到的只是一堆堆散乱的大小石头，这种石头是专门用来铺铁轨枕木的，非常坚硬，没有一定的体力是干不了的。砸石子是计件活，砸好的碎石堆成一堆，按八角钱一立方米计算。
　　当时，正值三伏天，太阳很毒，热辣辣的太阳把地皮烤得滚烫滚烫，我坐在树荫底下歇着，不停地扇着大蒲扇，母亲向我交待几句，叫我不要到处乱跑。她自己来到大太阳底下，弯下瘦弱的身躯，先将一部分大块的石头用大锤砸成较小的石坯，再用铁铲归拢放置一旁，然后用榔头把石坯砸成比姆指稍大的细块。
炎炎烈日下，母亲穿着一件短袖蓝布衫，戴着顶晒黄了的旧草帽，弯曲身子坐在地上，拿着榔头，对准面前砧石上的石头，一锤一锤地不停地砸。为了防止石子四处飞散，还用草绳编成一个很粗的圆圈，左手捏住圈柄，将石子团团套住。刚开始，因为母亲干这种活的时间不长，很不熟练，一不小心，沉重的榔头就砸在自己的左手背上，四处乱迸的碎石不断地打在她脸上和身上。
我一个人坐在树下，无聊地看着周围只顾埋着头叮叮当当砸石子的人，不一会就觉得腻了，懒洋洋地走到母亲身边帮着捡几块溅落到远处的石子，捡了一阵也不好玩，想试着代替母亲来砸石子，母亲不准。又玩了一会，新鲜感早就没有了，实在单调乏味，的确没有什么好耍的，我只好无精打采地回家了。
晚上八点来钟，母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来了，脸上晒得黑黑的，蓝布衫上一圈一圈的白汗渍印，手臂上都晒脱了皮，左手背上青一块紫一块，头发散落着，上面布满了灰白的尘土……看着精疲力竭的母亲，我真不知当时母亲是怎样忍受过来的。我心疼地说：
“妈，你太累了，明天就不要去了。”
“没有什么，只是手臂酸痛，腰有点胀，过两天就好了。”母亲平静地回答。
母亲实在太辛苦了，每天要干十来个小时的活，还总想着干长一些，多砸一些。砸石头是个力气活，虽然简单，但一个劲不停地敲击，体力消耗大，整整一天下来，连年轻人都叫累，更何况体弱有病的母亲呢！倘若当时能够多休息几天再干，母亲的身体也许会好受些，可是，第二天一早，母亲仍然得去继续干活，母亲就这样顽强地硬撑着。
歇了一会，母亲带着羡慕的口吻对我说：
“我要是有一根旧的宽皮带就好了！”
我懂得母亲的意思，她想要一根旧的宽皮带，用来代替套石子的草圈。
“草圈不结实，用不多久就砸烂了。我看见有人用旧皮带，既牢实，石子也不容易迸出来，真的很好用。”
我听着，心里难受极了。那是五十年代，人们普遍都很穷，系裤子，大多用布带或绳子，好一点的是帆布腰带，皮带那是奢侈物件，平时连窄的都不常见，更不要说宽的了，这样的稀罕之物，我又上哪里去找呢？连一根旧皮带，我都没办法帮助可怜的母亲。
直到今天，我仍忘不了母亲在说“我要是有一根旧的宽皮带就好了！”那种渴求的目光，那种透出强烈愿望的眼神，如今想起来，让我一辈子都觉得心酸。

jason

虽然与论坛的主题无关，但面对即将来临的母亲节，我们都应该好好阅读一下这篇文章。

魏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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