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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淡园里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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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3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每天清晨,当那花园里的女人穿了白色的晨衣在她园子里的鹅卵石步道上散步时,我总是跑到阳台上梳头。其实我梳头只是个借口,或者说是个掩饰,我是要观赏那座花园和那花园里的女人。

我们的楼房前是一片别墅区,每栋房子式样和色彩各异,但都坐落在用考究的黑色铸铁围墙包围着的大花园里。离我们楼房最近的一户却很特别,房子外墙是灰白色的石片,整幢房子看上去象是用石头垒成。西墙边种了两棵紫藤,优雅的依着石壁攀缘而上,枝叶已经覆盖了半个屋顶。这个院子没有黑色的铸铁围栏,取而代之的是两尺多宽的女贞子绿篱,密密的拥着整个花园,只在入口处有一道木栅栏似的的门,简单的用桐油刷过,门左边的立柱上刻着“清淡园”三个字,很拙朴的字体。在花园四周的几棵香樟之间种满了樱花,桂花和梅花树,错落有致的参差着。整个花园无处不在随意间透着精心。

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神秘的花园,从房子到花园的设计无疑都是主人的主意。与周围那些高高的铸铁围墙里红红绿绿的泛着富贵气的洋房不同,它更象一个远离尘嚣的世外仙窟。

我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正是初春,那花园里很长一段时间悄无声息,似乎没有人居住,只有一树树红的白的樱花静静的盛开着。

在一天清晨,我无意间拿着梳子来到阳台,却看见那名为清淡园的花园里多了个女人。

她穿着白色的晨衣,从一棵樱花树走到另一棵樱花树,抬头看那些开始凋谢和飘落的樱花,不时伸手去抚弄树枝,好象是摘下已经干枯却不肯掉下的花朵。巡视完了樱花,她开始整理小路两旁的紫罗兰。我从高处看下去,那白色的鹅卵石小径和两旁紫色的线条象是铺在绿色草地上的雅致的花边,整个花园就象一幅美得让人心惊的油画,而那白色的身影是这画里不可捉摸的精灵。

从那以后我时常会在有意无意间看一看清淡园,看一看清淡园里的女人,看一看那幅变幻着的画。

那女人有时会离开,一去可能是两三天,也可能是一两个月。我听说她在市里一家外资公司里有着很重要的职位,出差和出国就是经常的事了。但只要她在家,我总可以在每天清晨看见她穿着白色的晨衣在花园里散步,夏天她也许赤着脚,冬天她会裹件银灰色的棉袍,但不管是什么时候,她总是那么灵秀轻盈。园子里的树木花草就是她最亲密最忠实的伴侣,她照料它们,而它们为她生长为她开放为她芬芳。

大约在八点以后,可以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我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象那女人坐在宽大的写子桌后,笔挺的西装套裙透着果敢,温和的笑容散发着从容。等我在遐想间探头而望,一辆淡金色的丰田车已绝尘而去。

有时候清淡园的主人会带回她的朋友,多半是一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她们一同在花园里散步,或者搬了藤椅在香樟下喝茶。不多的时候会有男男女女好几个,窗口会传出悠扬的爵士音乐和咖啡的香味,清淡园便少有的热闹起来。

更多的时候是只有女主人一人,她喜欢穿着宽松的淡色的长裙,或者在温暖的阳光下坐在梅树间的秋千上看书,或者在夕阳里整理照料她的花木,小楼里会有音乐飘荡,是古典的西洋乐和江南丝竹。

清淡园那简洁低矮的木门从不上锁,除了小区里的园丁定期来护理花园,从来没有人擅自进入过。虽然有人曾经非常好奇,想趁那主人不在之机进去做回不速之客,但在那门外站了良久终究没有推开那两扇小木门。想必清淡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神灵,足以让不速之客禁止自己的脚步。

没有人可以擅自打扰清淡园里的安宁,甚至没有人可以擅自闯入。清淡园里一年四季繁花不断,却永远安静得如同一个梦,它的主人仿佛就生活在一个梦里,她住得离我们很近,我每天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但她又离我们那么遥远,那清淡园隔绝了园外的世界,而她似乎永远只属于清淡园。





有一次,在清淡园之外,在黄龙饭店的彩云轩里,我居然碰到了她,那个住在清淡园里的女人。

那是我的画展结束之后的傍晚,朋友们抓了我要庆贺一番,特地选在了非常昂贵的黄龙彩云轩吃自助餐。就在那里,我看到了她,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个男人。说实话这让我非常好奇,那天晚上的聚会我心不在焉,一直暗自注意着他们,特别是她身旁的男人。她一改往常的清淡色彩,清晰明丽的妆容,一件酒红色的旗袍,旗袍上有一朵朵的粉的紫的菊花。

我觉得现在很少有女人能把旗袍穿出韵味来,看了太多穿旗袍的饭店迎宾小姐,小家碧玉和大家闺秀们似乎都不太愿意穿了旗袍出门,偶尔在大街上看到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要么是把旗袍当时装来新鲜的前卫女郎,要么是扭捏作态的半老徐娘。

可她穿来却是恰倒好处,好象旗袍就是为着她这样的女人而作的。精细的裁剪把她玲珑的段表现得完美无缺,起身行动时,肩是平平的端庄的,腰以下轻盈而和谐的摆动,非常的性感和优雅——对,优雅这个词就适合她!看惯了她在清淡园里飘忽慵懒的身影,我不得不惊讶于今晚她那一份精致的华丽。这让我忽然间有些嫉妒她身边的男人,她该是为了他而如此性感美丽的。

那男人很高大,英俊的脸上戴着眼镜。在他起身取食物时,我注意到他身上范思哲的牛仔裤和圣罗兰的T恤。我想我看他的眼睛里一定带着些恶毒的挑剔,可我实在不能从他自信的神态和稳健的步伐里挑出什么不好,唯一可以挑剔的是他对她的笑容,那亲切的微笑让我觉得他太过随意。那男人背对着花园,正好面对我而坐,她又面对着他,这样她正好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我盼着她起身去拿食物好让我有机会看清她的模样,可每次都是那男人代劳了。于是我不停的想象。虽然我几乎每天都要注视她很久,可都是远远的隔着重重空气。

我看着那男人很满足的谈笑风生,而我却茶饭无心。他们用了晚餐,又慢慢的喝了杯咖啡,终于起身。他先走到她身后,为她拉开那沉重的椅子,再把她搭在椅背上粉红的丝巾披到她肩上,无微不至的体贴。

她终于转过身来!我看到的是一张线条柔和的面孔,额顶正中有一个发尖,勾凸出饱满聪慧的额头,嘴角微微上翘带出淡淡的笑容,那一汪秋水般的眼睛里含满一种摄人心魂的光芒,仿佛橙色的幸福里参了点青色的羞涩,象葱绿的欣喜里夹了点淡紫的忧伤,象玫红的爱情里藏了点灰色的彷徨。上帝,要怎样才能描摹那双眼睛?!达芬奇画了无数个鸡蛋,最后画出了蒙娜利沙神秘的微笑,我是不是也该去苦画一辈子鸡蛋,才能在画布上再现那双眼睛?

她从我身旁走过,轻轻的象一阵风,带着清淡的花香,我听到细小的银铃发出的泠泠声,渐渐消逝在风中。

她该回她的世界了吧,那座正沉浸在桂香中的清淡园。

那天晚上,晚饭时还曾笑称要封笔休整两个月的我,又迫不及待竖起了画板。在此后的十来天里,我疯狂的把那些颜料点上画布,让无数纯色的点组成两幅藏在我心中的画面,一幅是我眼前时刻可见的清淡园和那模糊遥远的白色精灵;一幅是从我面前一掠而过的身影,背景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些模糊不清的印象,只有那裹在紫红旗袍里娇美的身躯和淡淡微笑的脸异常清晰,可是,没有眼睛!我不敢也无法描画那双眼睛!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对着这两张画发呆,我想我是可以封笔了,除非我可以画出那双眼睛,但我一筹莫展。

画中人没有了眼睛就如人没有了灵魂,我几次想要毁了那张画,可终于不忍。万般无奈,我决定把它送给那眼睛的主人。

周末的早晨,我惴惴不安的推开木门穿过那花边小径去按她的门铃。我没有注意过我的形象,满身油彩也许更象个油漆工匠,当她打开门,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惊讶和警惕,这让我忽然变得木讷,只得慌忙把那幅画捧给她。

她看了一会,抬起她那双眼睛问:是你画的?

是的。
为什么没有眼睛?
因为我画不了。
你不是画家?
我是,可画家并不是什么都能画。
谢谢你把我画得那么漂亮,可是,没有眼睛。。。
如果画好了眼睛,我会自己留着它。我坦率的说。
那你在这里画。她终于微笑,眼睛里放出温暖的明黄。

当我跑回去搬来我的颜料和笔,她已安坐在藤制的沙发里。我开始注视她的眼睛,肆无忌惮的注视。那眼睛闭上了,从我的眼光中逃离。她轻轻的笑:对不起,我不会做模特。
我在那画上添上了一双闭着的眼睛。
这幅画最后还是被她留下,我帮她挂在二楼的起居室里。




那张《清淡园》的油画留在我的家里,我把它搁在对着窗口的墙边一排柜子上,这样窗里窗外就都有一座清淡园了。

可没过多久,等我从上海参观一个画展回来,那幅画不见了。我立刻想到我的朋友大伟,我的画都通过他的画廊出售。我气急败坏的打通大伟的电话,果然是他来拿我的画时把那幅《清淡园》也当作了待售的商品。我说你给我拿回来那画我不卖。大伟在电话那边大叫昨天刚卖出去那人价也没还。我对着电话骂了一句你TMD就知道钱然后摔掉了电话。

就这样我失去了《清淡园》。虽然我后来又画了很多幅,不同的角度和构图,但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
观赏那座清淡园依然是我每天必做的功课。

一个初冬的黄昏。一辆黑色的别克停在清淡园的边上,车门打开,出来的是她和那个男人。她一身秋香色,披着块大大的金黄色花纹的披肩,那男人穿着藏青的风衣跟在她身后。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跑到阳台上。我觉得我象一个偷窥者,无法自拔的试图窥视清淡园里发生的一切,我一边怀疑一边又坚持着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奇心:到底谁能真正走进那清淡园成为那里的主人?

我看着他们走进小楼,看着那楼里的灯光亮起来。我一直守侯在寒冷的风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又看着他独自出来驾车而去,然后看到她来到花园里散步,最后在楼前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在花园里出现。当我站在她的门前时我不知道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我徘徊了很久不敢去敲那扇乳白色的大门,直到我听到里面传来钟磬齐鸣的乐声。

门开了,白色的羊毛衫和白色的麻质长裤,她如白色的天使般随着洪亮的钟磬之声出现在我眼前,带着天国才有的纯洁和空灵。

今天周末,想请你去我的画室作客。
她沉吟片刻,微笑着点头,好啊。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那钟磬之乐飘渺着伴随我们走出清淡园。
在我那间宽敞但杂乱的画室里,她看到了我存放着的所有的画,和那些不同角度不同时刻的清淡园。
棒极了,都卖吗?
不,不一定。我看着她朗朗的笑。
那可以送我一幅吗?
你不需要,你就住在那里头啊。
可你的画上没有我。
如果,你愿意再给我做回模特,你就可以在上面。
她开怀而笑:好吧,就这一次。
我们带了我所有的笔和颜料回到清淡园。那园子我已经画过很多遍,在天籁般的钟磬声中,我飞快的挥动着我的笔,在我视野的右边是一丛腊梅树,树枝上有没来得及凋落的半黄的叶片和几朵早开的腊梅花。她就安静的伫立在那些杏黄色的花影之中,旁若无人的与花相对,完全沉静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我和她说话,要她的眼睛看着我。我说,这清淡园怎么没有男主人?
她的眉毛跳动了一下:有我这个主人还不够吗?
一个人你不觉得冷清?

她淡淡的笑:这清淡园是乎不适合别人居住。虽然这里繁花似锦,但对很多人来说也许还是太落寞太冷清了。
这里缺少些热情浓烈的暖色调,所以显得有些冷清。
不,这里什么也不缺少,春天有梅的朱红,夏天有莲的粉紫,秋天有桂花的金黄,够了,我喜欢清淡,幽雅而安宁。
就在她的话音之中,我完成了画上她的眼睛,象薄雾中清澈的秋水,象朝晖里高远的天空,象金石声里袅袅的青烟,象梅花瓣里一颗晶莹的露珠。

这幅画最后挂在了她二楼的书房里。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画过清淡园和那清淡园里的女人。

[ 本帖最后由 芙蓉蝶 于 2008-2-13 11:0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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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人数 1威望 +5 +50 收起 理由
西湖小妖 + 5 + 50 你不在意加精,那我给你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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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3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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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13 18:58 | 显示全部楼层
淡极始知花更艳!
可是,有谁可以越过繁华以及世俗的温暖,去长时间忍耐清淡,然后看到最美的花,然后永远地守护着她?
而清淡园里的女子,却又是妖这样的平常女人的梦想,可望而不可及。
常常在想,一个女人,走到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才能够停下来?清淡园之上,是否还有另一重天?
发表于 2008-2-13 19:0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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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2-14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西湖小妖 于 2008-2-13 18:58 发表
淡极始知花更艳!
可是,有谁可以越过繁华以及世俗的温暖,去长时间忍耐清淡,然后看到最美的花,然后永远地守护着她?
而清淡园里的女子,却又是妖这样的平常女人的梦想,可望而不可及。
常常在想,一个女人,走 ...


湖妖喜欢思考清淡园之上的另一重天。我就懒得想那么多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2-14 10:1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denghua008 于 2008-2-13 19:06 发表
清淡,真好。


谢谢,绅士。
发表于 2008-2-15 20:4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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