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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作者:流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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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嫁娶不须啼


  大年初一的日子,每个宫苑中几乎都响着鞭炮的声音。或许对于长久寂寞的宫妃和生活无聊的宫女内监而言,这一天真正是喜庆而欢快的。


  早起梳妆,换上新岁朝见时的大红锦服,四枝顶花珠钗。锦服衣领上的风毛出的极好,油光水滑,轻轻拂在脸颊上茸茸的痒,似小儿呵痒时轻挠的手。


  起身出门,佩儿满脸喜色捧了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来要与我披上。鹤氅是用鹤羽捻线织成面料裁成的广袖宽身外衣,颜色纯白,柔软飘逸,是年前内务府特意送来孝敬的。


  我深深地看一眼喜滋滋的佩儿,淡淡道:"你觉得合适么?"她被我的神情镇住,不知所措地望着槿汐向她求助。


  槿汐自取了一件蜜合色风毛斗篷与我披上,又把一个小小的平金手炉放于我怀中,伸手扶住我出去。


  阖宫朝见的日子,我实在不需要太出挑。尤其是第一次拜见在让我心怀敬畏的太后面前,谦卑是最好的姿态。


  大雪初晴,太后的居所颐宁宫的琉璃砖瓦,白玉雕栏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辉煌,使人生出一种敬慕之感,只觉不敢逼视。


  随班站立在花团锦簇的后妃之中,我忽然觉得紧张。这是我入宫年余以来第一次这样正式地拜见太后,近距离地观望她。


  内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已经唤到了我的名字,深深地吸一口气,出列,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口中道:"太后凤体康健,福泽万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微笑道:"听说皇上很喜欢你,抬起头来我瞧瞧。"


  我依言抬头,目光恭顺。


  太后的目光微一停滞,身边的皇后道:"甄婕妤很懂事,性情也和顺。"


  太后闻言只是略微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臣妾甄嬛,初次拜见太后,请太后再受臣妾大礼,臣妾喜不自胜。"说着再拜。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她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再抬头太后已经满面含笑:"很好,这孩子的确很懂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低头,柔顺道:"臣妾年幼不熟悉宫中规矩,幸好有太后恩泽庇佑,皇上宽厚,皇后与诸位姐姐又肯教导臣妾,才不致失仪。"


  太后颔首,"不怪皇上喜欢你,哀家也很喜欢。"说着命宫女取衣帛饰物赏赐与我。


  我叩首谢恩,太后忽然问:"你会不会写字?"


  微微愕然,才要说话,皇后已经替我回答,"婕妤才情甚好,想来也通书写。"


  太后微微侧目视皇后,皇后噤声不再说下去。


  我道:"臣妾略通书写,只是字迹拙劣,怕入不得太后的眼。"


  太后和蔼微笑:"会写就好,有空常来颐宁宫陪伴哀家,替哀家抄写经文吧。"


  我心中喜悦,道:"只要太后不嫌弃臣妾粗笨,臣妾愿意尽心侍奉太后。"


  太后笑容愈盛,跪在太后身前,她一笑我才看得清楚,本当盛年的太后不知是没有保养得宜还是别的缘故,正当盛年的她原来比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憔悴许多,眼角皱纹如鱼尾密密扫开。许是我的错觉吧,我竟觉得那被珠玉锦绣环绕的笑容里竟有一丝莫名的哀伤与倦怠。


  从正月十四起,我的心情就一直被期待和盼望所包裹,好不容易到了十五那日清晨,方才四更天就醒了再睡不着,槿汐被我惊动,笑道:"小主这样早就醒了,天还早呢,甄公子总得要先拜见过皇上,晌午才能过来和小主说话呢。"


  我抱膝斜坐在被中,想了想道:"确实还早呢。只是想着自进宫以来就再未见过哥哥,边疆苦寒,心里总是挂念的很。"


  槿汐道:"小主再睡会儿吧,到了晌午也有精神。"


  我答应了"好",然而心有牵挂,翻覆几次终究不能睡的香沉。


  好不容易到了晌午,忽然听见外头流朱欢喜的声音:"公子来了。"


  我刚要起身去迎,槿汐忙道:"小主不能起来,这于礼不合。"我只好复又端正坐下。于是三四个宫女内监争着打起帘笼,口中说着"小主大喜。"哥哥大步跨了进来,行过君臣之礼,我方敢起身,强忍着泪意,唤"哥哥--"


  经年不见,哥哥脸上平添了不少风霜之色,眉眼神态也变得刚毅许多,英气勃勃。只是眼中瞧我的神色,依旧是我在闺中时的溺爱与纵容。


  我与哥哥坐下,才要命人上午膳,哥哥道:"方才皇上已留我在介寿堂一同用过了。"


  我微微诧异,"皇上与哥哥一起用的么?"


  "是。皇上对我很是客气,多半是因为你得宠的缘故吧。"


  我思索须臾,已经明白过来,只含笑道:"今日是元宵节,哥哥陪我一起吃一碗元宵吧。"


  宫中的元宵做工细巧,掺了玫瑰花瓣的蜜糖芝麻馅,水磨粉皮,汤中点了金黄的桂花蕊。我亲自捧一碗放到哥哥面前,道:"边地戍守苦寒,想必也没有什么精致的吃食,今日让妹妹多尽些心意吧。"


  哥哥笑道:"我也没什么,只是一直担心你不习惯宫中的生活,如今看来,皇上对你极好,我也放心了。"


  我抿嘴低头,"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皇上的恩典罢了。"


  闲聊片刻,哥哥忽然迟疑,我心下好生奇怪,他终于道:"进宫前父亲嘱咐我一件事,要你拿主意--"却不再说下去。


  我略想一想,掩嘴笑道:"是要给哥哥娶嫂子的事吧,不知是哪个府里的小姐呢?"


  哥哥拿出一张纸笺,上面写着三五女子的姓名,后面是出身门第与年龄,"父亲已经择定了几个人选,还得请你拿主意。"


  我微微吃惊,"我并不认识这几家小姐呀,怎么好拿主意呢。"


  "父亲说妹妹如今是皇上身边的嫔妃了,总得要你择定了才好。"


  我想一想道:"也对。如是我来择定,这也是我们甄家的光彩。"说着吃吃的调皮笑:"哥哥心中属意与谁,妹妹就选谁吧。"


  哥哥摇一摇头,眸光落在我手中的锦帕上,"我并无属意的人。"他的目光落定,声音反而有些飘忽,我疑惑着仔细一看,手中的锦帕是日前陵容新绣了赠与我的,绣的是疏疏的一树夹竹桃,浅淡的粉色落花,四周是浅金的四合如意云纹缀边,针脚也是她一贯的细密轻巧。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心中一惊,蓦地勾起些许前尘,淡淡笑道:"哥哥好像很喜欢夹竹桃花呢?"我指着名单上一个叫薛茜桃的女子道:"这位薛小姐出身世家、知书达理,我在闺中时也有耳闻,哥哥意下如何?"


  哥哥的笑容有些疏离,"父亲要你来选,我还有什么异议?"


  我定一定神道:"哥哥自己的妻子,怎么能自己没有主意?"


  哥哥手中握着的银调羹敲在瓷碗上"叮"一声轻响,漫声道:"有主意又怎样?我记得你曾经不愿意入宫为妃,如今不也是很好。有没有主意都已是定局,说实话这名单上的女子我一个也不认识,是谁都好。"


  我倒吸一口凉气,正堂暖洋如春,几乎耐不住哥哥这句话中的寒意。我目光一转,槿汐立即笑道:"小主好久没和公子见面了,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咱们就先出去罢。"说着带人请安告退了出去。


  我这才微微变色,将手中的帕子往桌上一撂,复笑道:"陵容绣花的手艺越发好了。避暑时绣了一副连理桃花图给皇上,很得皇上欢心呢。"


  哥哥淡淡"哦"了一声,仿佛并不十分在意的样子,只说:"陵容小主是县丞之女,门第并不高,能有今日想来也十分不易。"


  我瞧着他的神色才略微放下心来,道:"哥哥刚才这样说,可是有意中人了?若是有,就由嬛儿去和爹爹说,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


  略静了片刻,哥哥道:"没有。"他顿一顿道:"薛家小姐很好。"他的声音略微低沉,"茜桃,是个好名字,宜室宜家。"


  正说着话,忽然见一抹清秀身影驻足在窗外,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我几乎疑心是浣碧,口中语气不觉加重了三分,道:"谁在外头?"


  忽然锦帘一挑,却是盈盈一个身影进来,笑道:"本要进来的,谁晓得槿汐说甄公子也在,想嘱咐人把水仙给放下就走的,谁知姐姐瞧见我了。"说着道:"经久不见,甄公子无恙吧?"


  哥哥忙起身见礼,方才敢坐下。


  我见是陵容,心里几乎是一惊,想着刚才的话若让她听见,免不了又要伤心,不由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眼中却只留意着他们俩的神色是否异常。


  陵容却是如常的样子,只是有男子在,微微拘谨些而已,哥哥也守着见嫔妃的礼节,不敢随便抬头说话,两人并看不出有异。


  只是这样拘谨坐着,反而有些约束,一时间闷闷的。锦罗帘帐中,熏了淡淡的百和香,烟雾在鎏金博山炉花枝交缠的空隙中袅袅纠缠升起,聚了散了,谁知道是融为一体了,还是消失了,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看的并不真切。


  我只好开口寻了个话头道:"哥哥要不要再来一碗汤圆,只怕吃了不饱呢。"


  哥哥道:"不用了。今日牙总是有些疼痛,还是少吃甜食罢。"


  "那哥哥现吃着什么药,总是牙疼也不好。"


  哥哥温和一笑,"你不是不晓得,我虽然是个男人,却最怕吃苦药,还是宁可让它疼着吧。"


  陵容忽然闭目轻轻一嗅,轻声道:"配制百和香的原料有一味丁子香,取丁香的花蕾制成,含在口中可解牙疼,不仅不苦而且余香满口,公子不妨一试。"


  哥哥的目光似无意从她面上扫过,道:"多谢小主。"


  陵容身子轻轻一颤,自己也笑了起来,"才从外头进来,还是觉得有些冷飕飕的。"说着问候了哥哥几句,就告辞道:"陵容宫里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我见她走了。方坐下轻轻舀动手中的银勺,坚硬的质地触到软软的汤团,几乎像是受不住力一般。我只是微笑:"哥哥喜欢薛家小姐就好,不知婚礼要何时办,嬛儿可要好好为哥哥贺一贺。"


  哥哥脸上是类似于欢喜的笑,可是我并不瞧得出欢喜的神情。他说:"应该不会很快吧。三日后我就要回边地去,皇上准我每三月回来述职一次。"冬日浅浅的阳光落在哥哥英健的身姿上,不过是淡淡的一圈金黄光晕。


  我无法继续关于哥哥婚事的谈话,只好说:"皇上都已经和你说了么?"


  他听得此话,目光已不复刚才是散淡,神色肃峻道:"臣遵皇上旨意,万死不辞。"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点头,"有哥哥这句话,我和皇上也放心了。汝南王与慕容氏都不是善与之辈,你千万要小心应对。"我的语中微有哽咽,"不要再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大正月里的,你存心是要让我难过是不是?"


  哥哥宠溺地伸手抚一抚我的额发,"这样撒娇,还像是以前的样子,一点也没有长大。好啦,我答应你,一定不让自己有事。"


  我"扑哧"笑出声来,"哥哥要娶嫂子了,嬛儿还能没长大么。"我微微收敛笑容,拿出一卷纸片递与哥哥,"如有意外,立刻飞鸽传此书出去,就会有人接应。"


  哥哥沉声道:"好。"


  虽是亲眷,终究有碍于宫规不能久留。亲自送了哥哥至垂花门外,忍不住红了眼圈,只挣扎着不敢哭。哥哥温言道:"再过三个月说不定咱们又能见面了。"他觑着周围的宫女内监,小声道:"这么多人,别失了仪态。"


  我用力点点头,"我不能常伴爹娘膝下承欢,还请哥哥多多慰问爹娘,嘱咐玉姚、玉娆要听话。"我喉头哽咽着说不下去,转身不看哥哥离去的背影


  折回宫时忽然看见堂前阶下放着两盆水仙,随口问道:"是陵容小主刚才送来的么?"


  晶清恭谨道:"是。"


  我微一沉吟,问道:"陵容小主来时在外头待了多久?"


  晶清道:"并没有多久,小主您就问是谁在外头了。"


  我这才放心,还是怒道:"越发出息了,这样的事也不早早通报来。"


  晶清不由委屈,"陵容小主说不妨碍小主和少爷团聚了,所以才不让奴婢们通传的。"见我双眉微蹙,终究不敢再说。


  然而我再小心留意,陵容也只是如常的样子,陪伴玄凌,与我说话,叫我疑心是自己太多心了。


  日子过得顺意,哥哥回去后就向薛府提亲,婚事也就逐渐定下来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珠胎


  到了二月里,天也渐渐长了。镇日无事,便在太后宫中服侍,为她抄录佛经。冬寒尚未退去,殿外树木枝条上积着厚厚的残雪,常常能听见树枝断裂的轻微声响。


  清冷的雪光透过抽纱窗帘,是一种极淡的青色,像是上好钧窑瓷薄薄的釉色,又像是十七八的月色,好虽好,却是残的。


  清明的雪光透过明纸糊的大窗,落下一地十五六的月色似的雪白痕迹,虽是冷寂的色彩,反倒映得殿中比外头敞亮许多。


  许是因为玄凌的缘故,太后对我也甚好,只是她总是静静的不爱说话。我陪侍身边,也不敢轻易多说半句。


  流光总是无声。


  很多时候,太后只是默默在内殿长跪念诵经文,我在她身后一字一字抄录对我而言其实是无趣的梵文。案上博山炉里焚着檀香,那炉烟寂寂,淡淡萦绕,她神色淡定如在境外,眉宇间便如那博山轻缕一样,飘渺若无。


  我轻轻道:"太后也喜欢檀香么?"


  她道:"理佛之人都用檀香,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她微微举眸看我,"后宫嫔妃甚少用此香,怎么你倒识得。"


  "臣妾有时点来静一静心,倒比安息香好。"


  太后微笑:"不错。人生难免有不如意事,你懂得排遣就好。"


  太后的眼睛不太好,佛经上的文字细小,她看起来往往吃力。我遂把字体写的方而大,此举果然讨她喜欢。


  然而许是太后性子冷静的缘故,喜欢也只是淡淡的喜欢。只是偶尔,她翻阅我写的字,淡淡笑道:"字倒是娟秀,只是还缺了几分大气。不过也算得上好的了,终究是年纪还轻些的缘故。"不过轻描淡写几句,我的脸便红了,窘迫的很。我的字一向是颇为自矜的,曾与玄凌合书过一阕秦观的《鹊桥仙》。他的耳语呵出的气拂在耳边又酥又痒:"嬛嬛的字,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霞。"(1)


  我别过头吃吃而笑:"哪里有这样好,皇后能左右手同时书写,嬛嬛自愧不如。"


  他淡淡出神,只是一笑带过,"皇后的字是好的,只是太过端正反而失了韵致。"


  于是笑盈盈对太后道:"皇后的字很好呢,可以双手同书。"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7 | 显示全部楼层
太后只是淡漠一笑,静静望着殿角独自开放的腊梅,手中一颗一颗捻着佛珠,慢里斯条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再好的字也要花功夫下去慢慢地练出来,绝不是一朝一夕所得。皇后每日练字下的功夫不少。"


  我忽地忆起去皇后宫中请安时,她的书案上堆着厚厚一迭书写过的宣纸,我只是吃惊:"这样多,皇后写了多久才写好?"


  剪秋道:"娘娘这几日写得不多,这是花了三日所写的。"


  我暗暗吃惊,不再言语。皇后并不得玄凌的宠幸,看来长日寂寂,不过是以练字打发时光。


  太后道:"甄婕妤的底子是不错。"她微阖的双目微微睁开,似笑非笑道:"只是自承宠以来恐怕已经很少动笔了吧。"


  我不觉面红耳赤,声音低如蚊讷,"臣妾惭愧。"


  然而太后却温和笑了,"年轻的时候哪能静得下性子来好好写字,皇上宠爱你难免喜欢你陪着,疏忽了写字也不算什么。皇上喜欢不喜欢,原不在字好不好上计较。"


  太后待我不错,然而这一番话上,我对太后的敬畏更甚。有时玄凌来我宫中留宿,我也择一个机会婉转劝他多临幸皇后,他只是骇笑,"朕的嬛嬛这样大方。"


  我只好道:"皇后是一国之母,皇上也不能太冷落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人也不再畏畏缩缩地犯懒不愿动弹,肯到处去走走了。这日早起去给皇后请安,甫进宫门便听见殿中笑语喧哗声不断,似是十分热闹融洽。


  皇后见我进来,笑着招手道:"你也来了,正说得热闹呢。"


  我忙忙笑道:"可不是呢,姐姐们笑得高兴,可就远远把臣妾招来了。"


  我见皇后座下东首座位上是华妃,西首位子上是冯淑仪,各自下手都坐着一溜嫔妃。陵容仿佛又瘦了一圈儿,湮没在诸多容光锦绣的妃嫔中,毫不起眼。我行至她身边,关切问:"近来你身子总不大好,今日可有些精神了?"


  陵容道:"多谢姐姐挂念,好的多了--"话犹未完,连接着咳嗽了两声,转过脸去擤一擤鼻子,方不好意思笑道:"叫姐姐见笑了,不过是风寒,竟拖延了那么久也不见好。"她说话时鼻音颇重,声音已经不如往日清婉动听。


  为着感染了风寒,陵容已有大半月不曾为玄凌侍寝,倒是淳儿,心直口快的单纯吸引了玄凌不少目光。


  淳儿笑嘻嘻道:"甄姐姐只顾着看安姐姐,也不理我,我也是你的妹妹呀。"


  我不由笑道:"是。你自然是我的妹妹,在座何尝不都是姐妹呢。好妹妹,恕了姐姐这一遭吧。"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淳儿拉着衣袖比给我看,道:"我近日又胖啦,姐姐你瞧,新岁时才做的的衣裳,如今袖口就紧了。"


  我忍着笑,掰着手指头道:"是啊。早膳是两碗红稻米粥、三个焦圈糖包;午膳是炖得烂熟的肥鸡肥鸭子;还不到晚膳又用了点心;晚膳的时候要不是我拉着你,恐怕那碗火腿炖肘子全下你肚子去了,饶是这样还嚷着饿,又吃了宵夜。"我极力忍着笑得发酸的腮帮子,道:"不是怕吃不起,只是你那肚子撑得越发滚圆了。"


  淳儿起先还怔怔听着,及至我一一历数了她的吃食,方才醒悟过来,羞红了脸跺脚道:"姐姐越发爱笑话我了。"低下头羞赧地瞧着自己身上那件品红织金打彩的锦袍道:"不过姐姐说的是,我可不能再这样吃了,皇上说我的衣裳每两个月就要新做,不是高了,就是胖了。我还真羡慕安姐姐的样子,总是清瘦的。"


  皇后笑道:"胖些有什么要紧,皇上喜欢你就是了。你安姐姐怕是还羡慕你能吃得下呢。"说着看陵容道:"身子这样清癯总不太好,平时吃着药也要注意调理才是。"


  正说着话,一旁含笑听着的恬贵人眉头一皱,扭过头去用帕子捂住嘴干呕了几下。众人都是一愣,皇后忙问道:"怎么了?可是早膳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身子大不舒服?"


  恬贵人忙站起来,未说话脸却先红了起来。只见恬贵人身边的宫女笑嘻嘻地回道:"贵人小主不是吃坏了东西,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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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8 | 显示全部楼层
话音未落,恬贵人忙含笑斥道:"不许混说!"


  我的心忽地一沉,只是愕然。这样猝不及防的听闻,回首看着皇后,皇后也是一惊,旋即笑逐颜开道:"好,好!这是大喜事,该向皇上贺喜了。"


  我心中大震,转瞬已经冷静地站了起来,面带喜色,说道:"臣妾等也向皇后娘娘贺喜。"转头又对恬贵人含笑道:"恬妹妹大喜。"


  我这一语,似乎惊醒了众人,也不得不起身道喜,众人纷纷相贺。然而,在这突兀的欢笑声中,各人又不免思虑各自的心思。


  一旁静默的悫妃忽然道:"可是当真?太医瞧过了没?"


  恬贵人微微一震,知道是因为上次眉庄的缘故,含羞点点头,道:"太医院两位太医都来瞧过了。"说着略停了一停,冷冷一笑道:"妹妹不是那起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人,有就是有,无就是无,皇嗣的事怎可作假。"说着转脸向我道:"婕妤姐姐你说是不是?"


  我心头大恼,知道她出语讽刺眉庄,只碍着她是有身子的人,地位今非昔比,只好忍耐着,微微一笑道:"的确呢。果然是妹妹好福气,不过三五日间就有喜了。"


  身边的淳儿"哧"的一笑,旁人也觉了出来,嫉妒恬贵人怀孕的大有人在,听了此话无不省悟过来--玄凌对恬贵人的情分极淡,虽然初入宫时颇得玄凌宠爱,但恬贵人因宠索要无度,甚至与同时入宫的刘良媛三番五次的起了争执,因而不过月余就已失宠,位分也一直驻留在贵人的位子上,自她失宠后,玄凌对她的召幸统共也只有五六次。


  然而我心头一酸,她不过是这样五六次就有了身孕,而我占了不少恩宠,却至今日也无一点动静,不能不说是福薄命舛。


  出了殿,清冷的阳光从天空倾下,或浓或淡投射在地面的残雪之上,却没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面上慢慢地凝结了一层水晶。骤然从温暖的殿阁中出来,冷风迎面一扑,竟像是被刀子生冷的一刮,穿着的袄子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风一吹,那银灰色长毛就微微拂动到脸颊上,平日觉得温软,今朝却只觉得刺痒难耐。


  槿汐扶住我的手正要上软轿,身后曹婕妤娇软一笑,仿若七月间的烈日,明媚而又隐约透着迫人的灼热,"姐姐愚钝,有一事要相询于妹妹。"


  我明知她不好说出什么好话来,然而只得耐心道:"姐姐问便是。"


  曹婕妤身上隐隐浮动蜜合香的气味,举手投足皆是温文雅致,她以轻缓的气息问道:"姐姐真是为妹妹惋惜,皇上这么宠爱妹妹,妹妹所承的雨露自然最多,怎么今日还没有有孕的动静呢?"她低眉柔柔道:"恬贵人有孕,皇上今后怕是会多多在她身上留心,妹妹有空了也该调理一下自己身子。"


  我我胸中一凉,心中发恨,转眼瞥见立于曹婕妤身边的华妃面带讥讽冷笑,一时怔了一怔。本来以为华妃与曹婕妤之间因为温仪帝姬而有了嫌隙,如今瞧着却是半分嫌隙也没有的样子,倒叫我不得其解。


  来不及好好理清她们之间的纠结,已经被刺伤自尊,冷冷道:"皇上关怀恬贵人本是情理中事。妹妹有空自会调理身子,姐姐也要好好调理温仪帝姬的身子才是,帝姬千金之体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啊。"说着回视华妃,行了一礼恭敬道:"曹婕妤刚才言语冒犯娘娘,嫔妾替姐姐向娘娘谢罪,娘娘别见怪才好啊。"


  华妃一愣,"什么?"


  我微笑,郑重其事道:"曹姐姐适才说嫔妾所承雨露最多却无身孕,这话不是借着妹妹的事有损娘娘么,多年来嫔妃之中,究竟还是娘娘雨露最多啊。是而向娘娘请罪。"


  曹婕妤惊惶之下已觉失言,不由惊恐地望一眼华妃,强自镇静微笑。华妃微微变色,却是忍耐不语,只呵呵冷笑两声,似乎是自问,又像是问我,"本宫没有身孕么?"


  曹婕妤听华妃语气不好,伸手去拉她的衣袖子,华妃用力将她的手一甩,大声道:"有孕又怎样,无孕又怎样?天命若顾我,必将赐我一子。天命若不眷顾,不过也得一女罢了,聊胜于无而已。"说着目光凌厉扫过曹婕妤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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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曹婕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终究没有再说话。


  我静静道:"娘娘说得有理。有无子息,得宠终归是得宠,就算母凭子贵,也要看这孩子合不合皇上的心意。"说罢不欲再和她们多言,拂袖而去。


  次日,欣喜的玄凌便下旨晋恬贵人杜氏为从五品良娣,并在宫中举行筵席庆贺。


  杜良娣的身孕并未为宫廷带来多少祥瑞,初春时节,一场严重的时疫在宫中蔓延开来,此症由感不正之气而开始,最初始于服杂役的低等宫女内监,开始只是头痛,发热,接着颈肿,发颐闭塞,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宫。宫中开始遍燃艾叶驱疫,一时间人人自危。


  注释:


  (1)、唐代韦续对卫夫人书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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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时疫


  太后与皇后、诸妃的焚香祷告并没有获得上天的怜悯,太医院的救治也是杯水车薪,解不了燃眉之急,被时疫感染的人越来越多,死去敌人也越来越多。玄凌焦急之下,身子也渐渐瘦下去。


  棠梨宫中焚烧的名贵香料一时绝迹,到处弥漫着艾叶和苍术焚烧时的草药呛薄的气味,宫门前永巷中遍洒浓烈的烧酒,再后来连食醋也被放置在宫殿的各个角落煮沸驱疫。


  然而不幸的是,禁足于存菊堂的眉庄也感染了可怕的时疫。


  当我赶到冯淑仪的昀昭殿时,冯淑仪已经十分焦急,拉着我的手坐下道:"昨日还好好的,今早芳若来报,说是吃下去的东西全呕了出来,人也烧得厉害,到了午间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惊问:"太医呢?去请了太医没有?"


  冯淑仪摇头道:"沈常在被禁足本就受尽冷落,时疫又易感染,这个节骨眼上哪个太医敢来救治?我已经命人去请了三四趟,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你说如何是好?"


  芳若急得不知怎么才好,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奴婢已经尽力了,本想去求皇上,可是他们说皇上有事,谁也不见;太后、皇后和几位娘娘都在通明殿祈福,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我转头便往存菊堂走,冯淑仪一见更慌了神,急忙拉我道:"你疯了--万一染上时疫可怎么好!"


  我道:"不管是什么情形,总要去看了再说。"说着用力一挣便过去了,冯淑仪到底忌惮着时疫的厉害,也不敢再来拉我。


  我一股风地闯进去,倒也没人再拦着我,到了内室门口,芳若死活不让我再进去,只许我隔着窗口望一眼,她哭道:"常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小主可要保重自己才好,要不然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我心头一震,道:"好,我只看一会儿。"


  室内光线昏暗,唯有一个炭盆冒着丝丝热气,昔年冬日她为我送炭驱寒,今年却是轮到我为她做这些事了。帘幕低垂,积了好些尘灰,总是灰仆仆地模糊的样子,只见帘幕后躺着个那个身影极是消瘦,不复昔日丰腴姿态。眉庄像是睡得极不安稳,反复咳嗽不已。


  我心中焦灼不忍再看,急急转身出去,撂下一句话道:"劳烦姑姑照顾眉庄,我去求皇上的旨意。"


  然而我并没有见到玄凌,眼见着日影轮转苦候半日,出来的却是李长,他苦着脸陪笑道:"小主您别见怪,时疫流传到民间,皇上急得不行,正和内阁大臣们商议呢。实在没空接见小主。"


  我又问:"皇上多久能见我?"


  李长道:"这个奴才也不清楚了。军国大事,奴才也不敢胡乱揣测。"


  我情知也见不到玄凌,去求皇后也是要得玄凌同意的,这样贸贸然撞去也是无济于事。狠一狠心掉头就走,扶着流朱的手急急走出大段路,见朱影红墙下并无人来往,才惶然落下泪来--眉庄、眉庄、我竟不能来救你!难道你要受着冤枉屈死在存菊堂里么?


  正无助间,闻得有脚步声渐渐靠近,忙拭去面上泪痕,如常慢慢行走。


  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忽地往我身后一跪,沉声道:"微臣温实初向婕妤小主请安。"


  我并不叫他起来,冷笑道:"大人贵足踏贱地,如今我要见一见你可是难得很了。今日却不知道是吹了什么好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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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低头,道:"小主这样说,微臣实在不敢当。但无论发生什么事,还请小主放宽心为上。"


  我别过脸,初春的风微有冷意,夹杂着草药的气味,吹得脸颊上一阵阵发紧的凉。我轻声道:"温大人,是我伤心糊涂了,你别见怪。先起来吧。"


  温实初抬头,恳切道:"微臣不敢。"


  我心头一转,道:"温大人是不是还要忙着时疫的事无暇分身?"


  "是。"


  我静一静道:"如果我求温大人一件事,温大人可否在无暇分身时尽力分身助我。我可以先告诉大人,这件做成了未必有功,或许被人发现还是大过,会连累大人的前程甚至是性命。可是做不成,恐怕我心里永远都是不安。大人可以自己选择帮不帮我。"


  "那么敢问婕妤小主,若是微臣愿意去做,小主会不会安心一些?"


  我点头,"你若肯帮我,我自然能安心一些,成与不成皆在天命,可是人事不能不尽。"


  他不假思索道:"好。为求小主安心,微臣尽力去做便是。但请小主吩咐。"


  我低低道:"存菊堂中的沈常在身染时疫,恐怕就在旦夕之间。我请你去救她,只是她是被禁足的宫嫔……"


  他点一点头,只淡淡道:"无论她是谁,只要小主吩咐微臣都会尽力而为。"说着躬身就要告退,我看他走远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自己也小心。"


  他停步,回首看我,眼中浮起惊喜和感动的神色,久久不语。我怕他误会,迅速别过头去,道:"大人慢走。"


  眉庄感染时疫,戍守的侍卫、宫女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寻了理由躲懒,守卫也越发松懈。芳若便在夜深时偷偷安排了温实初去诊治。


  然而温实初只能偷偷摸摸为眉庄诊治,药物不全,饮食又不好,眉庄的病并没有起色,正在我万分焦心的时候,小连子漏夜带了人来报,为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连夜求见玄凌,当御书房紧闭的镂花朱漆填金门扇在沉沉夜色里嘎然而开的时候,那长长的尾音叫我心里没来由的一紧--此事成与不成,关系着眉庄能否活下去。


  正要行下礼去,玄凌一把拉住我道:"什么事?这样急着要见朕?"


  我沉默片刻,眼光一扫四周,玄凌道:"你们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朕与婕妤说会儿话。"


  李长立时带了人下去,玄凌见已无人,道:"你说。"


  我伸手击掌两下,须臾,候在门外的小连子带了一个人进来。这人满面尘霜,发髻散乱,满脸胡茬,衣衫上多是尘土,只跪着浑身发抖。


  我冷冷剜他一眼,道:"皇上面前,还不抬头么?!"


  玄凌不解的看我一眼,我只不说话。那人激灵灵一抖,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不是刘畚又是谁!


  玄凌见是他,不由一愣,转瞬目光冷凝,冷冰冰道:"怎么是你?"


  刘畚吓得立即伏地不敢多言。


  我望住玄凌,慢慢道:"臣妾始终不相信沈常在会为了争宠而假怀皇嗣,所以暗中命人追查失踪了的刘畚,终于不负辛苦在永州边境找到了他,将他缉拿回京城。"我静静道:"当日或许知情的茯苓已经被杖杀。刘畚为沈常在安胎多时,内中究竟想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玄凌静默一晌,森冷对刘畚道:"朕不会对你严刑逼供,但是你今日说的话若将来有一日被朕晓得有半句不实,朕会教你比死还难受。"


  刘畚的身子明显一颤,浑身瑟瑟不已。


  我忽然温婉一笑,对刘畚道:"刘大人自可什么都不说。只是现在不说,我会把你赶出宫去,想来你还没出京城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吧。"


  刘畚的脑袋俯着的地方留下一滩淡淡的汗迹,折射着殿内通明的烛光荧荧发亮。我不自觉的以手绢掩住口鼻,据说刘畚被发现时已经混迹如乞丐以避追杀,可想其狼狈仓皇。如今他吓出一身淋漓大汗,那股令人不悦的气味越发刺鼻难闻。


  我实在忍不住,随手添了一大勺香料焚在香炉里,方才觉得好过许多。


  刘畚的嗓子发哑,颤颤道:"沈容华是真的没有身孕。"


  玄凌不耐烦,"这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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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狠命叩了两下头道:"其实沈常在并不知道自己没有身孕。"他仰起头,眼中略过一道暗红惊惧的光芒:"臣为小主安胎时小主的确无月事,且有头晕呕吐的症状,但并不是喜脉,而是服用药物的结果。但是臣在为小主把脉之前已经奉命无论小主是什么脉象,都要回禀是喜脉。"


  玄凌的目中有冰冷的寒意,凝声道:"奉命?奉谁的命?!"


  刘畚犹豫再三,吞吞吐吐不敢说话。我冷笑两声,道:"她既要杀你,你还要替她隐瞒多久?要咽在肚子里带到下面做鬼去么?"


  刘畚惶急不堪,终于吐出两字:"华、妃。"


  玄凌面色大变,目光凝滞不动,盯着刘畚道:"你若有半句虚言--"


  刘畚拼命磕头道:"臣不敢、臣不敢。微臣自知有罪。当日华妃娘娘赠臣银两命臣离开京城避险说是有人会在城外接应。哪知道才出臣就有人一路追杀微臣,逼得微臣如丧家之犬啊。"


  我与玄凌对视一眼,他的脸色隐隐发青,一双眼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般的怒意。我晓得他动了大怒,轻轻挥一挥手命小连子安置了刘畚下去,方捧了一盏茶到玄凌手中,轻声道:"皇上息怒。"


  玄凌道:"刘畚的话会不会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我曼声道:"皇上细想想,其实沈常在当日的事疑点颇多,只是苦无证据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沈常在真的几日前来红,那么那染血的衣裤什么时候不能扔,非要皇上与皇后诸妃都在的时候才仍,未免太惹眼了。还有沈常在曾经提起姜太医给的一张有助于怀孕的方子,为什么偏偏要找时就没了。若是没有这张方子沈常在这样无端提起岂非愚蠢。"我一口气说出长久来心中的疑惑,说得急了不免有些气促,我尽量放慢声息:"皇上恐怕不信,其实臣妾是见过那张方子的,臣妾看过,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声音里透着凉森森的寒意,道:"华妃--很好!那张可以证明沈常在清白的方子大抵是被偷了,只怕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也脱不了干系。" 他慢慢放低了声音,露出些许悔意:"朕当日一时气愤杀了她,若是细细审恐怕也不至今日。"


  我低声道:"皇上预备怎么办?"


  他并不接话,只是叹:"是朕冤枉了沈氏--放她出来吧,复她的位分。"


  我凄惶道:"只怕一时放不出来。"


  他惊问:"难道她……"


  我摇头,"眉姐姐并没有寻短见。只是禁足后忧思过度身子孱弱,不幸感染了时疫,如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说到最后,已禁不住悲凉之意呜咽不已。


  他愣了片刻,"朕只是禁足,她也未免太想不开了。"


  我泣道:"皇上禁足降罪于眉姐姐并不是极大的惩罚,可是宫里哪一个人不是看着皇上您的脸色行事,皇上不喜欢姐姐于是那些奴才更加一味地作践她。"


  他微微吸一口凉气,道:"朕即刻命太医去为沈容华诊治,朕要容华好好活下去。"说着就要唤李长进来。


  我拉住玄凌的衣袖道:"请皇上恕臣妾大不敬之罪。臣妾见沈容华病重,私下已经求了一位太医去救治了。"


  玄凌回首顾我,问:"真的?"


  我点头,"请皇上降罪于臣妾。"


  他扶我起来,"若不是你冒死行此举,恐怕朕就对不住沈容华了。"


  我垂泪摆首,"不干皇上的事,是奸人狡诈,遮蔽皇上慧眼。"我心中不悦玄凌当日的盛怒,然而他是君王,我怎能当面指责他。


  他被"奸人"二字所打动,恨然道:"华妃竟敢如此愚弄朕,实不可忍。"走至门前对殿外守候的李长道:"去太医院传旨,杀江穆炀、江穆伊二人。责令华妃--降为嫔,褫夺封号。"然而想了一想,复道:"慢着--褫夺封号,降为贵嫔。"


  李长一震,几乎以为是听错了,褫夺封号于后妃而言是极大的羞辱,远甚于降位的处分。李长不晓得玄凌为何动了这样大的怒气,又不敢露出惊惶的神色,只好拿眼睛偷偷觑着我,不敢挪步。


  我原听得降华妃为嫔,褫夺封号,转眼又成贵嫔,正捺不住怒气,转念念及西南战事的要紧,少不得生生这口气咽下去。又听见玄凌道:"先去畅安宫,说朕复沈氏容华位分,好好给她治病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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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长忙应了一声儿,利索地带了几个小内监一同去传旨。


  及至无人,玄凌的目光在我脸上逗留了几转,几乎是迟疑着问:"嬛嬛,刘畚不是你故意安排了的吧?"


  我一时未解,"恩?"了一声,看着他问:"什么?"


  他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干涩笑笑,"没什么?"


  我忽地明白,脑中一片冷澈,几乎收不住唇际的一抹冷笑,直直注目于他,"皇上以为是臣妾指使刘畚诬陷华妃娘娘?"我心中激愤,口气不免生硬,"皇上眼中的臣妾是为争宠不惜诬陷妃子的人么?臣妾不敢,也不屑为此。臣妾若是指使刘畚诬陷华妃营救沈容华,大可早早行次举,实在不必等到今日沈容华性命垂危的时候了。"我屈膝道:"皇上若不相信臣妾,李公公想来也未曾走远,皇上大可收回旨意。"


  他的脸色随着我的话语急遽转变,动容道:"嬛嬛,是朕多疑了。朕若不信你,就不会惩处华妃。"


  我心头难过不已,脱口道:"皇上若信臣妾,刚才就不会有此一问。"


  他的脸色遽地一沉,低声喝道:"嬛嬛!"


  我一恸,蓦然抬头迎上他略有寒意的眼神。我凄楚一笑,仿佛嘴角酸楚再笑不出来,别过头去缓缓跪下道:"臣妾失言……"


  他的语气微微一滞,"你知道就好,起来罢。"说着伸手来拉我。


  我下意识的一避,将手笼于袖中,只恭敬道:"谢皇上。"


  他伸出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叹息近乎无声,"慕容贵嫔服侍朕已久,体贴入微。素来虽有些跋扈,可是今日,朕……真是失望。"


  我默然低首,片刻道:"臣妾明白。"


  他只是不说话,抬头远远看天空星子。因为初春夜晚料峭的寒冷,他唇齿间顺着呼吸有蒙昧的白气逸出,淡若无物。


  绢红的宫灯在风里轻轻摇晃,似淡漠寂静的鬼影,叫人心里寒浸浸的发凉他终于说:"外头冷,随朕进去罢。"


  我沉默跟随他身后,正要进西室书房。忽然有女人响亮的声音惊动静寂的夜。这样气势十足而骄纵威严的声音,只有她,华妃。


  我与玄凌迅速对视一眼,他的眼底大有意外和厌烦之色。我亦意外,照理李长没有那么快去慕容世兰处传旨,她怎那么快得了风声赶来了,难道是刘畚那里出了什么纰漏。正狐疑着,李长一溜小跑进来,道:"回禀皇上,华……慕容贵嫔要求面圣。"


  玄凌懒得多说,只问:"怎么回事?"


  李长低头道:"奴才才到畅安宫宣了旨意,还没去太医院就见慕容贵嫔带了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过来,要求面圣。"他迟疑片刻,"慕容贵嫔似乎有急事。"


  玄凌道:"你对她讲了朕的旨意没有?"


  李长道:"还没有。慕容贵嫔来得匆忙,容不了奴才回话。"


  玄凌看我一眼,对李长道:"既还没有,就不要贵嫔、贵嫔的唤,你先去带他们进来。"


  李长躬身去了,很快带了他们进来,华妃似乎尚不知所以然,满脸喜色,只是那喜色在我看来无比诡异。


  玄凌嘱了他们起身,依旧翻阅着奏折,头也不抬,神色淡漠道:"这么急着要见朕有什么事?"


  华妃并没有在意玄凌的冷淡,兴冲冲道:"皇上大喜。臣妾听闻江穆炀、江穆伊两位太医研制出治愈时疫的药方,所以特意带两位太医来回禀皇上。"


  玄凌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大喜过望,忽地站起身,手中的奏折"嗒"地落在桌案上,道:"真的么?!"


  华妃的笑容在满室烛光的照耀下愈发明艳动人,笑吟吟道:"是啊。不过医道臣妾不大通,还是请太医为皇上讲述吧。"


  江穆伊出列道:"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从口鼻而入,邪气"未至而至"、"至而不至"、"至而不去"、"至而太过"均可产生疫气,侵犯上焦肺卫,与五内肺腑相冲相克,而为时疫。疫气升降反作,清浊相混。邪从热化,则湿热积聚于中,蕴伏熏蒸;邪从寒化,则寒湿骤生,脾胃受困而不运。脾阳先绝,继之元气耗散而致亡阳。若救治不及,可因津气耗损而致亡阴亡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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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罗嗦了一堆,玄凌不耐,摆手道:"不要掉书袋,拣要紧的来讲。"


  江穆炀听江穆伊说的烦乱,遂道:"时疫之邪,自口鼻而入,多由饮食不洁所致而使脾、胃、肠等脏器受损。臣等翻阅无数书籍古方研制出一张药方,名时疫救急丸。以广藿香叶、香薷、檀香、木香、沉香、丁香、白芷、厚朴、木瓜、茯苓、红大戟、山慈菇、甘草、六神曲、冰片、簿荷、雄黄、千金子霜制成。性温去湿,温肝补肾,调养元气。"


  玄凌"唔"了一声,慢慢思索着道:"方子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都看过了觉得可行么?"


  江穆炀道:"是。已经给了几个患病的内监吃过,证实有效。"


  玄凌的脸上慢慢浮出喜色,连连击掌道:"好!好!"


  正说话间,华妃低声"唉呦"一句,身子一晃,摇摇欲坠。我站于她身后,少不得扶她一把。华妃见是我,眼中有厌恶之色闪过,不易察觉地推开我的手,强自行礼道:"臣妾失仪--"


  近旁的宫人搀扶着华妃要请她坐下,华妃犹自不肯。玄凌问道:"好好的,哪里不舒服么?"


  江穆伊见机道:"娘娘听说微臣等说起古书中或许有治疗时疫的方子,已经几日不睡查找典籍了。想是因此而身子发虚。"


  此时华妃面色发白,眼下的一层乌青,果然是没有好好休息。玄凌闻言微微一动,过来扶住华妃按着她坐下道:"爱妃辛苦了。"


  华妃牵住玄凌衣袖,美眸中隐现泪光,"臣妾自知愚钝,不堪服侍皇上,只会惹皇上生气。"她的声音愈低愈柔,绵软软地十分动人,"所以只好想尽办法希望能为皇上解忧。"


  她轻轻拿绢子擦拭眼角泪光,全不顾还有两位太医在。玄凌看着不像样子,唤了几个内监来道:"跟着江太医去,先把药送去沈容华的存菊堂,再遍发宫中感染时疫的宫人。"


  江穆炀与江穆伊当此情境本就尴尬无比,听闻这句话简直如逢大赦,赶忙退下。


  华妃一怔,问道:"沈容华?"


  玄凌淡然道:"是。朕已经下旨复沈氏的位分,以前的事是朕错怪她了。"


  华妃愕然的神色转瞬即逝,欠身道:"那是委屈沈家妹妹了,皇上该好好补偿她才是。"说着向我笑道:"也是甄婕妤大喜。姐妹一场终于可以放心了。"


  我淡淡微笑,直直盯着她看似无神的双眸,"多谢华妃娘娘关怀。"


  华妃横睨了我一眼,声音愈发低柔妩媚,听得人骨子里发酥:"臣妾不敢求皇上宽恕臣妾昔日鲁莽,但请皇上不要再为臣妾生气而伤了龙体。臣妾原是草芥之人,微末不入流的。可皇上的身子关系着西南战事,更关系着天下万民啊。"


  玄凌叹气道:"好啦。今日的事你有大功,若此方真能治愈时疫,乃是天下之福。朕不是赏罚不明的人。"华妃闻言哭得更厉害,几乎伏在了玄凌怀中。玄凌也一意低声抚慰她。


  我几乎不能相信,人前如此盛势的华妃竟然如此婉媚。只觉得无比尴尬刺心,眼看着玄凌与华妃这样亲热,眼中一酸,生生地别过头去,不愿再看。


  我默默施了一礼无声告退,玄凌见我要出去,嘴唇一动,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怀抱着华妃,柔声安慰她。柔软厚密的地毯踩在足下绵软无声,我轻轻掩上殿门。外头候着的李长急得直搓手,见我出来如同逢了救星一样,忙道:"小主。这……皇上要处置两位江太医和华妃娘娘的旨意要不要传啊。"见我面色不好,忙压低了声音道:"这话本该奴才去问皇上的,可是这里面……"他轻轻朝西室努了努嘴:"还请小主可怜奴才。"


  我低声道:"看这情形是不用你跑一趟了。若再要去,也只怕是要加封的旨意呢。"


  我突然一阵胸闷,心头烦恶不堪,径自扶了流朱的手出去。夜风呼呼作响刮过耳边,耳垂上翡翠耳环的繁复流苏在风里沥沥作响,珠玉相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有那么一刹那,我几乎只听见这样的声音。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诚然他是对的,或者说,他从没有错。他必须顾虑他的天下与胜利。但是他即使都是对的,我依然可以保持内心对他所为的不满,尽管我的面容这样顺从而沉默。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翌日玄凌来看我时只对我说了一句:"朕要顾全大局。"


  我手捧着一盏燕窝,轻轻搅动着道:"是。臣妾明白。"


  我看见他眼下同样一圈乌青心里暗暗冷笑,据说华妃昨晚留宿在了仪元殿东室侍寝,想来他也没有睡好了。


  后宫之中,女人的前程与恩宠是在男人的枕榻之上,而男人的大局也往往与床第相关。两情缱绻间,或许消弭了硝烟;或许我不知该不该这样说,了结了一桩默契的交易。


  果然玄凌连着打了几个呵欠。最后他自己也尴尬了,道:"你放心。如今用人之际没有办法。沈容华的事朕没有忘记,亦不会轻轻放过。"


  我淡淡微笑道:"皇上龙体安康要紧,臣妾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连着好几日,玄凌再没有踏足我的棠梨宫。淳儿陪我在上林苑中慢慢踱步看着新开的杏花。那花开得正盛,灿烂若流霞轻溢横飞,仿佛连天空也被它映得红了。我依旧是旧时的衣着,湖水绿的衣裳虽衬春天,而今看来却与这粉色有些格格不入了。


  淳儿嘟着嘴道:"皇上好些日子没来了,不会是忘了姐姐和我吧。"淳儿摘了一朵杏花兀自比在鬓边,朝我笑嘻嘻道:"好不好看?"


  我掐一掐她的脸,笑:"忘记了我也不会忘了你呀,小机灵鬼儿。"


  淳儿到底把花插在了鬓边,走一步便踢一下那地上的落花,轻轻笑道:"皇上不来也好,来了再自在到底也有好多规矩束着,好没意思。"


  我忙去捂她的嘴,"越发疯魔了,这话可是能乱说的么,小心被人听去治你个欺君之罪。"


  淳儿忙四处乱看,看了一会儿发觉并没其他人,方拍着胸口笑道:"姐姐吓唬我呢。咱们去看杜良娣吧,她的肚子现在有些圆起来了呢。"


  我点点头,与她同行而去。


  其时风过,正吹得落红缤纷如雨,恍若雨水摇落,瞬间打湿了我的心情。我仰头看着那满天杏花,暗暗想道,又是一年春来了。


  注释:


  (1)、摘自《素问·四气调神大论》,略加改动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五、谁家花开惊蜂蝶


  心情不好,连着饮食也清减了不少,只是恹恹地没有胃口,那幅春山图没绣了几针就觉得腻烦无比,随手搁了就去伏到榻上躺着。


  听见夜半冷雨敲窗,淅淅沥沥的恼人,便没有睡好。早上起来益发难过,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一般,浣碧服侍我更衣时吓了一跳,道:"小姐要不要去请太医来瞧瞧,这脸色不大好呢。"


  我挣扎着起身道:"不必,想是这两天忽冷忽热地着了凉,这时候去请太医来耽搁了给皇后请安不说,难免要给人闲话说我装腔作势。等给皇后请安回来喝一剂热热的姜汤就好了。"


  浣碧有些担心地瞧着我道:"那奴婢多叫两个人陪着小姐出去。"


  起来便往皇后宫中请安,不料今日玄凌也在,请过安坐下,闲话了一晌,玄凌见众人俱已来齐,方指着华妃道:"宫中疫情稍有遏止之相,华妃功不可没。着今日起复华妃协理后宫之权。"这话听在我耳中心口越发难过,只是紧紧握住手中茶盏,暗暗告诫自己绝对、绝对不能发作。


  华妃盈盈起身道:"谢皇上。"


  她的气色极好,很是润泽,仿佛是知道玄凌要复她权位,打扮的也异常雍容妩媚,艳光四射。玄凌道:"华妃你要恪守妃子本分,好好协助皇后。"


  一句话如石击心,几乎咬住了嘴唇,我不愿见到的,终于来了。前番诸多心血,竟是白费了。我强忍住心头气恼,随众人起身相贺华妃,皇后亦淡淡笑道:"恭喜华妃妹妹了。"


  华妃甚是自得,顾盼间神采飞扬。然而皇后话音未落,玄凌却已含笑看着冯淑仪道:"淑仪进宫也有五六年了吧?"顿一顿道:"淑仪冯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著,册为正二品妃,赐号'敬'。"


  突然之间被册妃,冯淑仪不由愣了片刻,玄凌道:"怎么高兴傻了,连谢恩也忘了。"


  冯淑仪这才省悟过来,忙屈膝谢恩,玄凌又道:"册妃的仪式定在这月二十六。敬妃你与华妃是同一年入宫的,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你要好好襄助华妃,与她一同协理后宫,为皇后分忧。"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冯淑仪向来所得宠爱不多,与华妃不可相提并论。如今乍然封妃,又得协理后宫的大权,这样的意外之喜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她向来矜持,也只是含蓄微笑,一一谢过。


  如此一来,华妃的脸上便不大好看。我转念间已经明白,我入宫时间尚浅,自然不能封妃与华妃抗衡,玄凌为怕华妃势盛,故而以冯淑仪分华妃之权,制衡后宫。


  我于是笑盈盈道:"恭贺敬妃娘娘大喜。"这句话,可比刚才对华妃说的要真心许多。


  恭送了玄凌出去,众人也就散了。华妃重获权位,少不得众人都要让着她先走。


  我坐于软轿之上,抬轿子的内监步履整齐,如出一人。我心头喜忧参半,喜的是冯淑仪封妃,忧的是华妃复位,来势汹汹,只怕冯淑仪不能抵挡。


  心里这样五爪挠心的烦乱着,连春日里树梢黄莺儿的啼叫也觉得心烦,便道:"去存菊堂看沈容华。"


  小允子吓了一条,忙打着千儿道:"恕奴才多嘴,容华小主尚未痊愈,咱们还是不去的好。何况小主您早起就不大舒服,不如先回宫休息吧。"


  我道:"我没有事。再说怕什么呢,多多焚了艾草就是。那些宫人们不也在服侍着么?"


  小允子陪笑道:"话是这么说,可小主千金之体……"见我冷着脸,终究不敢说下去,于是掉了头往存菊堂走。


  冯淑仪封为敬妃,虽然圣旨还未正式下来,但是玄凌口谕已出,一时后宫诸人都在她的昀昭殿贺喜,一旁的存菊堂更显得冷清。我进去时里头倒也安静整齐,已收拾成旧日雅致的模样,颓唐之气一扫而空,几个小宫女在炉子上炖着药,浓浓的一股草药气,见我来了忙起身请安。


  走进去却是芳若在里头伏侍,白苓与采月陪在下首。我微笑道:"听说皇上特意让姑姑在这里伏侍到眉姐姐病愈,可辛苦姑姑了。"


  芳若笑着答道:"小主这样说奴婢可承受不起。"说着往床榻上一指,"容华小主今日好多了呢,小主来得可巧。"


  我道:"是么?"也不顾小允子使劲儿使眼色,便在床前坐下道:"姐姐今儿好多了。"


  眉庄气色比那日好了许多,半睁着眼勉强向我微笑,我怕她生气,故意略去了华妃复位的事不说,只拣了高兴的话逗她开心。


  眉庄静静听了一晌,我微笑道:"冯淑仪成了冯敬妃,你也好了,如今又是容华了。"


  眉庄的笑容极度厌倦,用手指弹一弹枕上的花边道:"是不是容华有什么要紧,和常在又有什么区别,不过一个称谓罢了。我真是累……"


  我想着她病中灰心,又在禁足时受了百般的委屈,难免有伤感之语,故而宽慰道:"姐姐的气色好多了,不如也起来走走罢。外头时气倒好,空气也新鲜。"


  眉庄只是懒懒的,"我也懒得去外头,见了人就烦。倒是这里清清静静的好。"


  正说话间,温实初进来请脉问安,冷不防见我在,倒是有些尴尬,进退不是。我笑道:"温太医生分了,从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还没多谢你,眉姐姐的病全亏你的妙手回春。"


  温实初道:"小主的吩咐微臣本就该尽力尽心。何况微臣不敢居功,都是太医院各位贤能寻的好药方,微臣才能在两位小主面前略尽绵力。"


  我微笑:"温太医的好脉息太医院尽人皆知,大人又何必过于谦虚呢。"


  他笑着谦过,坐下请了眉庄的手请脉。眉庄的五根指甲留得足有三寸长,尚有金凤花染过的浅红痕迹,芳若过来覆了一块丝帕在眉庄手腕上。


  温实初的手才一搭上,眉庄的脸微微一红,落在略有病色脸上又被绯红的床帐一映,竟像是昏迷时异样的潮红一般。眉庄抬起另一只手抚顺了鬓发道:"你进来也不先通报一声,我这样蓬头垢面的真是失礼了。"


  这一来连温实初也不好意思抬头了,不免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过去,道:"小主是病人,原不计较这个,何况皇上本就吩咐了让微臣随时进来候诊的。"他终究不安:"是微臣疏忽了。"


  眉庄见他这样,便道:"也罢了。前些日子病得这样重,什么丑样子你都见过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掩口笑道:"姐姐纵然是病了,也是个病美人。西施有心痛病,可是人家东施也还巴巴地要效颦呢。可见美人不分病与不病都是美的。"


  眉庄笑得直喘气,温实初也红了脸。我忙笑道:"我这位容华姐姐最是端庄矜持注重仪容的了,按理说太医请脉咱们是要在帐幔后头的,只是一来这病是要望闻问切才好,二来到底太医照顾姐姐这些日子了,也算是熟识的。咱们就不闹那些虚文了。"


  温实初问了几句饮食冷暖的事,道:"只吃清粥小菜虽然清淡落胃,终究也没什么滋养,况且小主你的肠胃不大好,更要好好调理才是。"


  眉庄道:"油腻腻的总是吃不下,也没什么胃口。"


  温实初温言道:"药本是伤胃的东西,但是胃口不好,这药吃下去效力也不大。"他想一想道:"微臣给小主拟几个药膳吧。"说着看着我道:"婕妤小主的精神也不大好,不如拿参须滚了乌鸡吃,最滋阴养颜的,又补血气。"


  眉庄倦容上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样小家子气,用棵山参就好了,又不是吃不起,巴巴的要那些参须做什么。"


  温实初陪笑道:"容华小主有所不知,婕妤小主一向血虚,山参补的是气虚,两者不同。如今又是春日里、比不得冬天,一棵山参下去,且不说坏了乌鸡的味道,小主的身子也受不了啊。但是'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二者密不可分,用些参须反倒有调理之效。"


  眉庄道:"你说的倒是有理。那你瞧瞧我,该吃些什么?"


  温实初道:"枸杞子、薏苡仁、山药健脾益气,玫瑰花蕾熬了粳米粥可缓和肝气郁结和胃痛,小主是很适宜的。"


  我道:"多谢你费心了。"


  眉庄宛转望我一眼,咳嗽了两声方淡淡笑道:"你呀总是让人肯为你费心的,温太医说是不是?"


  温实初只说:"微臣分内的事罢了。"说着告退了出去,方走至门外,伸手把半开的窗掩上了,对采月道:"这几日风还是凉,早起晚间都别开着,你家小主禁不起,中午开上透透气就好了。"


  采月笑着道:"大人真是比咱们还细心。如今算过了明路了皇上特指了您来替我们小姐诊治,前些日子可是不小的折腾呢。"


  温实初亦笑,回头道:"婕妤小主再三吩咐了要好好照顾的,敢不尽心么?"


  我听着他们说话,回头见眉庄怔怔地倚在枕上不说话,我以为她说了半天话累着了,伸手替她掩一掩被角想劝她睡下。眉庄看我道:"你的气色却不好,是怎么了?"


  我忙掩饰道:"没有什么,夜里没睡好罢了。"


  眉庄歪着身子道:"没睡好的情由多了,你不肯说也算了。我虽在井里坐着,外边是什么样天气也不是全然不知,那一位这几日怕是风光无限呢。只是到底自己的身子你也该保重着点。"说着略顿一顿,"听说陵容身上也不大好?"


  我不想她多着恼,于是说:"风寒而已,也不是特别要紧。"


  眉庄道:"虽说时疫已经不那么要紧,可风寒也不能掉以轻心,她以歌喉得幸,伤了嗓子就不好了。"


  我道:"我叮嘱着她小心也就是了。只是送去的药不知有多少了,也不见好,只怕和她素日身子弱有关。"


  我见她神情有些倦怠,也不便久坐,便要告辞。眉庄道:"你去吧,没事也不必常来,过了病人的病气就不好了。我也怕见人,心里头总是烦。"


  我想一想笑道:"也好,你好好养着。下次就是你来看我不必我再来看你了。"


  我走至外院,见温实初正在指点宫女调配药材,见我出来,忙躬身行了一礼,我朝他使一使眼色,慢慢扶了流朱走了出去。果然没过多久,见他匆匆跟出来了,我微笑道:"刚才说话不方便,有劳大人你这一趟了。"我慢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江穆炀、江穆伊两人擅长的是婴妇之科,怎么突然懂得了治疗时疫之术,且擅长如此。难免叫人疑惑。还说是华妃连夜帮忙翻的医书--华妃律例文章还懂些,若论医道只怕她要头疼死。"


  温实初寻思片刻,慢慢道:"若微臣说这治疗时疫的方子大半出自微臣的手笔,小主信么?"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2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道:"我信。你有这个能耐。只是这方子为何到了他们手中?"


  他道:"微臣只写出大半,因未想全所以不敢擅用,只收在了太医院的箱屉里,又忙着照看沈容华--只怕他们看见了顺手牵羊。他们想来也补了些药材进去,只是不擅长,这方子未免制得太凶了些。所以我给沈容华用的是温补一些的。"


  我点头道:"你没有错,这个时候他们有大功,想来你说出去也没人信,反而说你邀功心切。你放心,这事我自有理论。"我微微一笑,"既然方子大半出自你手就好办了。鸟尽弓藏,只怕大人你的好时候就要来了。"


  过了几日去皇后宫里请安,凤仪宫庭院之中多种花木,因着时气暖和,牡丹芍药争奇斗妍,开了满院的花团锦簇。尤其是那牡丹,开得团团簇簇,如锦似绣,多是"姚黄"、"魏紫"、"二乔"之类的名品。


  众人陪着皇后在廊庑下赏花,春暖花开,鸟语花香,众嫔妃软语娇俏,莺莺沥沥说得极是欢快。


  华妃复起,敬妃被封,杜良娣有孕,三人自然风头大盛,非旁人可及。其中尤以杜良娣最为矜贵。自然,人人都明白矜贵的是她的肚子,然而日后母凭子贵,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皇后独赐了杜良娣坐下,又吩咐拿鹅羽软垫垫上,皇后笑吟吟道:"你有四个月的身孕了,要格外的小心才好。"


  杜良娣谢过了,便坐着与众人一同赏花。我与杜良娣站得近,隐约闻得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甚是甜美甘馥,遂微笑向她道:"这香气倒是好闻,似乎不是宫中平日用的。"


  杜良娣轻笑,掩饰不住面上自得骄矜之色,道:"婕妤姐姐的鼻子真灵,这是皇上月前赏赐给我的,太医说我有孕在身,忌用麝香等香料做成的脂粉,所以皇上特意让胭脂坊为我调制了新的,听说是用茉莉和磨夷花汁调了白米英粉制成的,名字也别致,叫做'媚花奴',既不伤害胎儿又润泽肌肤,我很是喜欢呢。"


  她洋洋说了这一篇话,多少有些炫耀的意思,我如何不懂,遂笑道:"这样说来果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呢,皇上对杜妹妹真是体贴。"


  杜良娣道:"姐姐若是喜欢,我便赠姐姐一些吧。"


  我淡淡笑道:"皇上独给了妹妹的东西,做姐姐的怎么好意思要呢?"


  杜良娣丢了一个金橘给侍女去剥,口中道:"那也是,到底是皇上一片心意不能随意送了,姐姐如此客气,妹妹也就不勉强姐姐收下了。"


  我心头不快,口中只是淡然应了一声,身边的欣贵嫔耐不住性子,冷笑了一声道:"既然是皇上的心意,杜良娣你就好好收着吧,顶好拿个香案供起来,涂在了脸上风吹日晒的可不是要把皇上的心意都晒化了。"说着全不顾杜良娣气得发怔,扯了我就走,一边走一边口中嘟囔:"谁没有怀过孩子,本宫就瞧不得她那轻狂样儿。"


  我忙劝道:"欣姐姐消一消气吧,如今人家正在风头上,你何苦要跟她治气呢?"


  皇后看见欣贵嫔嘟囔,问道:"欣贵嫔在说什么呢?"


  旁边悫妃听得我与欣贵嫔说话,忙岔开了道:"日头好的很,不若请皇后把松子也抱出来晒晒太阳吧。"


  皇后微笑道:"悫妃你倒是喜欢松子那只猫,来了成日要抱着。甄婕妤向来是不敢抱一抱的。"说着命宫女绘春去把松子抱了出来。


  我微笑道:"臣妾实在胆小,让皇后娘娘见笑。不过松子在悫妃娘娘手里的确温驯呢。"


  皇后也笑:"是呢。想这狸猫也是认人的。"


  悫妃陪笑道:"娘娘说笑哪,是娘娘把猫调教的好才是,不怕人也不咬人。"


  转眼绘春抱了松子出来,阳光底下松子的毛如油水抹过一样光滑,敬妃亦笑:"皇后娘娘的确妙手,一只猫儿也被您调养的这样好,那毛似缎子一样。"


  绘春把狸猫交到悫妃手中,敬妃道:"我记得悫妃姐姐早年也养过一只猫叫'墨绸'的,养的可好了,只是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姐姐很会待这些小东西。"说着奇道:"这猫儿怎么今天不安分似的,似乎很毛躁呢。"


  悫妃伸手抚摩着松子的扭动的背脊笑道:"难怪它不安分,春天么。"说着也不好意思,忙道:"我原也是很喜欢的,后来有了皇长子,太医就叮嘱不能老养着了,于是放走了。"悫妃说话时手指动作,指甲上镏金的甲套镂空勾曲,多嵌翡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十分好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微笑道:"别人养猫儿狗儿的,敬妃姐姐却爱养些与众不同的呢,前次我去敬妃姐姐的昀昭殿,一进去吓了一跳,敬妃姐姐的大水晶缸里竟养了只老大的乌龟呢。"


  敬妃笑着道:"我不过是爱那玩意儿安静,又好养,不拘给它吃些什么罢了。我原也不能费心思养些什么,手脚粗笨的也养不好。"


  我道:"敬妃姐姐若说自己手脚粗笨的,那妹妹我可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了。敬妃姐姐把自己说的这样不堪,我是比姐姐粗笨十倍的人,想来就只有更不是了。"众人说得热闹,闻言皆忍不住笑了起来。


  华妃本在看着那些芍药正有趣,听得这边说话,朝我轻轻一哼道:"冯淑仪还没有正式封妃呢,婕妤你便这样敬妃敬妃地不住口的唤,未免也殷勤太早了。"她一笑,斜斜横一眼冯敬妃道:"又不是以后没日子叫了,急什么?"说着掩口吃吃而笑。


  庭院中只闻得她爽利得意的笑声落在花朵树叶上飒飒地响,我正要反驳,奈何胸口一闷,眼前一阵乌黑,金星乱转,少不得缓一口气休息。敬妃转脸不言,其余妃嫔也止了笑,讪讪地不好意思。


  皇后折了一朵粉红牡丹花笑道:"华妃你也太过较真儿了。有没有正式封妃有什么要紧--只要皇上心里头认定她是敬妃就可以了。你说是不是?"


  华妃脸色一硬,仰头道:"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有福气的自然不怕等,只怕有些没福气的,差上一时一刻终究也是不成。"


  皇后却也不生气,只笑吟吟对敬妃道:"今日已经二十三了,不过两三日之间的事便要册封,你自己也好准备着了。"又对华妃道:"敬妃哪里是没福的呢,她与华妃你同日进宫,如今不仅封妃,而且不日就要帮着妹妹你协理六宫事宜,妹妹有人协助那也是妹妹的福。本宫更是个有福的,乐得清闲。"话音刚落,众人连声赞皇后福泽深厚。


  华妃也不接话,只冷冷一笑,盯着皇后手中那朵粉红牡丹道:"这牡丹花开得倒好,只是粉红一色终究是次色,登不得大雅之堂。还不若芍药,虽非花王却是嫣红夺目,才是大方的正色呢。"华妃此语一出,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又不好说什么。此时华妃头上正是一朵开得正盛的嫣红芍药压鬓,愈发衬的她容色艳丽,娇波流盼。


  众人皆知,粉红为妾所用,正红、嫣红为正室所用,此刻华妃用红花,皇后手中却是粉色花朵,尊卑颠倒,一时间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随意说话。


  皇后拿一朵花在手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大是为难,华妃却甚是自得。我淡淡道:"臣妾幼时曾学过刘禹锡的一首诗,现在想在念来正是合时,就在皇后和各位姐姐面前献丑了。"


  皇后正尴尬,见我解围,随口道:"你念吧。"


  我曼声道:"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诗未念完,皇后已经释然微笑,信手把手中牡丹别在衣襟上,"好个牡丹真国色!尊卑本在人心,芍药花再红终究妖艳无格,不及牡丹国色天香。"见华妃脸上隐有怒气,遂笑道:"今日本是赏花,华妃妹妹怎么好像不痛快似的。可别因为多心坏了兴致啊。"


  华妃强忍怒气,施了一礼转身要走,不料走得太急,颈中一串珍珠项链在花枝上一勾,"哗啦"散了开来,如急雨落了满地。那珍珠颗颗如拇指一般大小,浑圆一致,几乎看不出有大小之别,十分名贵。


  华妃犹不觉得,身后曹婕妤"哎呀"一声方才知觉了转过身来,正巧踏到起来为她让路的杜良娣的裙裾,杜良娣站立不稳,脚下一滑正好踩上那些散落的珍珠,直直地滑了出去,口中没命的失声尖叫起来。敬妃一迭声喊:"还不快去扶!"忙忙地有机灵的内监扶住,自己却被撞的不轻。


  眼看皇嗣无恙,幸好避过一劫,皇后与敬妃都松了一口气。我一颗心蓬蓬地跳个不止,一瞥眼望去,悫妃只自顾自站在一旁安静梳理松子的毛,仿佛刚才的一团慌乱根本没有发生一般。


  我心下狐疑不安,皇后抚着心口道:"阿弥陀佛!幸好杜良娣没有事。"话还未说完,忽然悫妃厉声一叫,手中的松子尖声嘶叫着远远扑了出去,众人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已见松子直直地扑向杜良娣方向。那狸猫平日养得极高大肥壮,所以去势既凌厉力道又大,狰狞之态竟无人敢去拦截。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来珍珠散落满地,早有几个嫔妃滑了跌倒,庭院中哭泣叫唤声不断,乱成一团,内监宫女们搀了这个又扶那个,不知要怎么样才好。


  松子窜出的突然,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连杜良媛自己也是吓呆了。我只晓得不好,原本就站在一旁角落,此时更要避开几步。忽然身后被谁的手用力推了一把,整个人只觉得重重一扑向外跌去,直冲着杜良娣的肚子和飞扑过来的面目狰狞的松子。我吓得几乎叫不出声来,杜良娣也是满脸惊恐。她微隆的腹部近看起来叫人没来由的觉得圣洁。我心底一软,忽然想那里面会是个怎样可爱的孩子。来不及细想,我一横心,身子一挣,斜斜地歪了过去,"砰"地一下重重落在地上,很快一个身子滚落在我手臂上,真重,痛……脸颊似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刮到了,火辣辣地疼。我疼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只得死命咬牙忍住,与此同时,惊呼声盈满了我的耳朵……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贵嫔


  压在我手臂上的身子很快被人扶了起来,无数人真心或是假意的关切着问那个身子的载属杜良娣道:"怎么样?有伤着哪里没有?"急急忙忙又有人跑了出去请太医。一群人拥着她起来嘘寒问暖,几乎无人来问我是否受伤。我俯在地上,泥土和青草的气味充盈了我的鼻子,清楚看见微白的草根是润白的色泽,满地落花殷红如血。挣扎着想要起来,手臂疼得像要断了一般,实在起不来。敬妃和淳儿忙赶过来,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扶了我起来坐下。淳儿急得眼泪落了下来,哭道:"甄姐姐你没什么吧?"


  我伸手一摸脸颊的痛处,竟有一缕血丝在手,猩红的颜色落在雪白指尖上有淡漠的一丝腥气,不由也害怕了起来。我向来珍视自己容颜,如今受损,虽然不甚严重,却也不免心里焦痛。


  敬妃亦难过,仔细看了一回悄声道:"像是刚才被松子抓的。幸而伤得不深,应该不打紧。唉,你若是伤着半点儿那可怎么好?"


  怎么好?我微微苦笑,如今的我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不自量力与华妃争宠而落败失宠的嫔妃,又会有什么要紧。


  手臂上的痛楚疼得我冷汗直冒,明媚的春光让我眼前金星乱晃,好不容易才说出三个字,"不碍事。"


  淳儿吓得脸也白了,扯着我衣袖道:"姐姐你别吓我。"


  袖子一动,手臂立时牵着痛起来,敬妃见我脸色雪白,忙喝止了淳儿,淳儿吓得一动也不敢乱动,只哭丧着脸乖乖站在我身边。


  皇后生了大气,一边安顿着杜良娣好生安慰,一边喝止诸妃不得喧哗。转身才见我也斜坐着,忙唤了人道:"甄婕妤也不大好,与杜良娣一起扶进偏殿去歇息,叫太医进来看。"


  好容易躺在了偏殿的榻上,才觉得好过些。进来请脉的是太医院提点章弥,皇后生怕杜良娣动了胎气,着急叫了他过去,略有点无奈和安抚地看我一眼。我立刻乖觉道:"请先给良娣妹妹请脉吧,皇嗣要紧。"


  皇后微露赞许之色。章弥静静请脉,杜良娣一脸担忧惶急的神色,神气却还好。周围寂静无声,不知是担忧着杜良娣的身孕还是各怀着不可告人的鬼胎。我强忍着手臂上的剧痛,听着铜漏的声音"滴答"微响,窗外春光明媚,我斜卧在榻上,眼前晕了一轮又一轮,只觉得那春光离我真远,那么遥远,伸手亦不可及。耳边响起章弥平板中略带欣喜的声音:"良娣小主没有大碍,皇嗣也安然无恙。当真是万幸。只是小主受了惊吓,微臣开几副安神的药服下就好。"


  皇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连念了几句佛,方道:"这本宫就放心了,要不然岂非对不起皇上和列祖列宗,那就罪过了。"


  旁边众人的神情复杂难言,须臾,秦芳仪才笑了道:"到底杜妹妹福气大,总算没事才好。"诸人这才笑着与杜良娣说话安慰。


  皇后又道:"那边甄婕妤也跌了一跤,怕是伤了哪里,太医去看下吧。"


  章弥躬身领命,仔细看了道:"小主脸上的是皮外伤,敷些膏药就好了。只是手臂扭伤了,得好好用药。"他又坐下请脉。阳光隔着窗棂的影子落在他微微花白的胡子有奇异明昧的光影,他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小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3 | 显示全部楼层
淳儿急得嚷嚷道:"你胡说些什么哪,甄姐姐的手伤着了你还恭喜!"


  我怔了一怔,隐约明白些什么,不自禁地从心底里弥漫出欢喜来,犹豫着不敢相信,问道:"你是说--"


  他一揖到底,"恭喜小主,小主已经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了。" 我又惊又喜,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手上抽地一疼。我忍不住疼的唤了一声,皇后喜形于色地嗔怪我道:"怎么有身子的人了反而这样毛毛躁躁了。"说着问太医:"当真么?"


  章弥道:"臣从医数十年,这几分把握还是有的。只是回禀皇后,婕妤小主身子虚弱,适才又跌了一跤受惊,胎像有些不稳。待臣开几付安胎荣养的方子让小主用着,再静静养着应该就无大碍了。"


  皇后含笑道:"那就请太医多费心了。本宫就把甄婕妤和她腹中孩儿全部交托于你了。"


  章弥道:"微臣必定尽心竭力。"


  皇后温和在我身边坐下,"章太医的医术是极好的,你放心吧。"


  我微笑道:"皇后悉心照拂臣妾感激不尽。"


  敬妃含笑道:"这就好了。今日虚惊一场,结果杜良娣无恙,甄妹妹又有了喜脉,实在是双喜临门。"


  皇后连声道:"对对对。敬妃,你明日就陪本宫去通明殿酬谢神恩。悫妃、华妃也去。"


  悫妃静穆一笑算是答应了,华妃笑得十分勉强,道:"臣妾这两日身子不爽快,就不过去了。"


  皇后面露不悦,忽然听得一个虚弱的声音道:"本宫的身子不好,华妃的身子怎么也不爽快了。"


  华妃被人截了话头登时沉下脸回首去看,道:"本宫以为是谁--端妃娘娘的步子倒是勤快。"


  众人闻声纷纷转头,却见是端妃过来了,她并不理华妃的话。皇后笑道:"真是稀客,你怎么也来了?今日果真是个好日子呢,瞧着你气色还不错。"


  端妃勉强被侍女搀扶着行了一礼,道:"都是托娘娘的洪福。太医嘱咐了要我春日里太阳底下多走走,不想才走至上林苑里,就听见娘娘这里这样大动静。臣妾心里头不安,所以一定要过来看看。"


  皇后道:"没什么,不过虚惊一场。"


  皇后顾忌着端妃是有病的人,虽与她说笑却并不让她走近我与杜良娣,端妃亦知趣,不过问候了两声,也就告辞了。


  我向端妃欠身问好,她也只是淡淡应了。我留意着她虽与皇后说话并不看我,但侧身对着我的左手一直紧紧蜷握成拳,直到告辞方从袖中不易察觉地伸出一个手指朝我的方向一晃,随即以右手抚摸胸前月牙形的金项圈,似乎无意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我正觉得她奇怪,低头一思索旋即已经明白。


  端妃前脚刚出去,后脚得了消息的玄凌几乎是衣袍间带了风一般冲了进来,直奔我榻前,紧紧拉住我的手仔细看了又看,目光渐渐停留在我的小腹。他这样怔怔看了我半天,顾不得在人前,忽然一把搂住我道:"真好!嬛嬛--真好!"


  我被他的举止骇了一跳,转眼瞥见皇后低头抚着衣角视若不见,华妃脸色铁青,其他人也是神色各异。我又窘又羞,急忙伸手推他道:"皇上压着臣妾的手了。"


  半月不见,玄凌有些瘦了。他急忙放开我,见我脸上血红两道抓痕,犹有血丝渗出,试探着伸手抚摩道:"怎么伤着了?"


  我心头一酸,侧头遮住脸上伤痕,道:"臣妾陋颜,不堪面见皇上。"


  他不说话,又见我手臂上敷着膏药,转头见杜良娣也是恹恹地躺着。皱了皱眉头道:"这是怎么了?"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可是目光精锐,所到之处嫔妃莫不低头噤声。杜良娣受了好大一番惊吓,见玄凌进来并不先关怀于她,早就蓄了一大包委屈。现在听得玄凌这样问,自然是呜咽着哭诉了所有经过。


  玄凌不听则已,一听便生了气。他还没发话,悫妃、华妃等人都已纷纷跪下。玄凌看也不看她们,对皇后道:"皇后怎么说?"


  皇后平静道:"今日之事想来众位妹妹都是无心之失。"皇后略顿一顿,看着华妃出言似轻描淡写:"华妃么,珍珠链子不牢也不能怪她。"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4 | 显示全部楼层
玄凌轩一轩眉毛,终于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道:"珍珠链子?去打发了做链子的工匠永远不许再进宫。再有断的,连脖子一起砍了。"


  华妃并不觉得什么,跪在她身边的悫妃早吓的瑟瑟发抖,与刚才在庭院中镇静自若的样子判若两人。悫妃带着哭腔道:"臣妾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臣妾手指上的护甲不知怎的勾到了松子的毛,想是弄痛了它,才让它受惊起来差点伤了杜良娣。"悫妃呜咽不绝:"松子抓伤了臣妾的手背所以臣妾抱不住它、让它挣了出去,幸亏甄婕妤舍身相救,否则臣妾的罪过可就大了。"说着伸出手来,右手上赫然两道血红的爪印横过保养得雪白娇嫩的手背。


  玄凌漠然道:"松子那只畜生是谁养的?"


  皇后一惊,忙跪下道:"臣妾有罪。松子是臣妾养着玩儿的,一向温驯,今日竟如此发狂,实在是臣妾的过错。"说着转头向身边的宫人喝道:"去把那只畜生找来狠狠打死,竟然闯下这样的弥天大祸,断断不能再留了!"


  悫妃吓得一声也不敢言语,只听得松子凄厉的哀叫声渐渐听不得了。玄凌见皇后如此说,反倒不好说什么了,睨了悫妃一眼道:"你虽然也受了伤,但今日之祸与你脱不了干系,罚半年俸禄,回去思过。"悫妃脸色煞白、含羞带愧,低头啜泣不已。


  皇后叹气道:"今日的事的确是迭番发生令人应接不暇。可是甄婕妤你也太大意了,连自己有了身孕也不晓得,还这样扑出去救人。幸好没有伤着,若是有一点半点不妥,这可是关系到皇家命脉的大事啊。"


  我羞愧低头,皇后责骂槿汐等人道:"叫你们好生服侍小主,竟连小主有了身孕这样的大事都糊里糊涂。万一今天有什么差池,本宫就把你们全部打发去暴室服役。"


  皇后甚少这样生气,我少不得分辩道:"不关她们的事,是臣妾自己疏忽了。身子犯懒只以为是春困而已,月事推延了半月,臣妾向来身子不调,这也是常有的。何况如今宫中时疫未平,臣妾也不愿多叨扰了太医救治。"我陪笑道:"臣妾见各位姐姐有身孕都恶心呕吐,臣妾并未有此症状啊。"


  曹婕妤笑吟吟向我道:"人人都说妹妹聪明,到底也有不通的时候。害喜的症状是因各人体质而已的,我怀着温仪帝姬的时候就是到了四五个月的时候才害喜害得厉害呢。"


  华妃亦笑容满面对玄凌道:"皇上膝下子嗣不多,杜良娣有孕不久,如今甄婕妤也怀上了,可见上天赐福与我大周啊。臣妾贺喜皇上。"


  华妃说话正中玄凌心事,果然玄凌笑逐颜开。欣贵嫔亦道:"臣妾怀淑和帝姬的时候太医曾经千叮万嘱,前三个月最要小心谨慎,如今婕妤好好静养才是,身上还受着伤呢。"


  众人七嘴八舌,诸多安慰,惟有悫妃站立一旁默默饮泣不止。皇后道:"还是先送婕妤妹妹回宫吧,命太医好生伺候。"


  玄凌对皇后道:"今日是二十三了,二十六就是敬妃册封的日子。朕命礼部同日册婕妤甄氏为莞贵嫔,居棠梨宫主位,皇后也打点一下事宜吧。"


  皇后微笑看着我道:"这是应该的,虽然日子紧了些,但是臣妾一定会办妥,何况还有华妃在呢,皇上放心就的。"总算华妃涵养还好,在玄凌面前依旧保持淡淡微笑。


  玄凌满意微笑,携了我的手扶起道:"朕陪你回去。"


  斜卧在榻上,看着玄凌嘱咐着槿汐她们忙东忙西,一会儿要流朱拿茶水来给我喝,一会儿要浣碧把枕头垫高两个让我靠着舒服,一会儿又要晶清去关了窗户不让风扑着我,一会儿有要让小允子去换更松软的云丝被给我盖上。直闹的一屋子的人手忙脚乱,抿着嘴儿偷笑。


  我推着他道:"哪里就这样娇贵了?倒闹得人不安生。"


  他拍一拍脑门道:"朕果然糊涂了,你养胎最怕吵了。"便对槿汐、小允子等人道:"你们都出去罢。"


  我忙道:"哎,你把她们都打发走了,那谁来伏侍我呢。"


  他握着我的手轻轻一吻,柔声道:"朕伏侍你好不好?"


  我笑道:"皇上这是什么样子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臣妾轻狂呢。"我扶正他适才因奔跑而有些歪斜的金冠,道:"皇上也不是第一次听说妃嫔怀孕了,怎么还高兴成这样?现成还有个杜良娣呢。"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抱着我的肩膀道:"咱们的孩子,岂是旁人可以比的?"他轻轻揉着我受伤的手臂:"你这人也真是傻,即便你没孩子,这样扑去救杜良娣伤着了身子可怎么好?"


  我远远望着桌上供着的一插瓶的一束桃花,花开如夭,微笑道:"臣妾并不是去救她,臣妾是救她腹中皇上的骨肉。"


  他感动,紧紧抱我于怀中,他刺痒的胡渣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他轻声道:"傻子!她即使有着孩子,在朕心中也不能和你相较。"


  我低下头,水红滑丝锦被上绣着青红捻金银丝线灿烂的凤栖梧桐的图样,凤栖梧桐,宫中的女子相信这是夫妻同心相依的图样。密密麻麻,耀目的颜色眼得久了刺得眼睛发酸。杜良娣不能与我相较,那么,华妃呢?


  玄凌靠得愈近,身上"天宫巧"的气味愈浓,我的房中素来熏香,却也遮不住他身上浓烈的香味。"天宫巧",那是华妃最爱用的名贵脂粉,别无他人。


  我静静屏息,尽量不去闻到他身上华妃的气味。


  他浑然不觉,声音愈发温柔,"朕知道你这些日子为了华妃的事叫你受委屈了。"


  我散漫微笑,"臣妾委屈什么呢,皇上晋冯淑仪为妃,臣妾是明白的。"


  他道:"你是聪明人,若昭是个明白人,她自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朕对她很放心。"


  我道:"敬妃姐姐对我很好,她的性子又沉稳,臣妾也很安心。"


  正说着,槿汐端了燕窝进来,玄凌亲自把盏喂给我喝,道:"如今你是贵嫔了,按规制该把莹心堂改成莹心殿,只是你有着身孕,暂时是忌讳动土木的。"


  我慢慢饮了几口。道:"这样住着就很好,只把堂名改成殿名就是了,如今国库不比平日,能俭省就俭省着吧。有用的地方多着,臣妾这里只是小事。"


  "西南战事节节胜利,你兄长出力不少,杀敌悍勇、连破十军,连汝南王也畏他几分。等战事告捷,咱们的孩子也出世了,朕就晋你为莞妃,建一座新殿给你居住。"


  我微笑摇头:"棠梨宫已经很好,臣妾也不希罕什么妃位,只想这样平安过下去,和皇上,和孩子。"


  "你和咱们的孩子,朕会保护你们。他吻着我的额发,"你放心。朕已经调派西南大军的右翼兵马归你兄长所用,以保无虞。总算他还没有辜负朕的期望,能在汝南王和慕容氏羽翼下有此成就。"


  我点点头,"臣妾哥哥的事臣妾也有所耳闻,这正是臣妾担心的。哥哥他……似乎一上战场就不要性命。"


  他想了想道:"这也是朕欣赏他的地方。只是你甄家只有他一脉,朕着他早日回朝完婚吧。"他在我耳边低语:"你什么都不要怕,只要好好地养着把平平安安孩子生下来。"


  我轻轻用手抚摸着平坦的小腹,他的手大而温暖,覆盖在我的手上。我几乎不能相信,这样意外和突然,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在我腹中了。


  我慢慢闭上眼睛,终究,他是我腹中这个孩子的父亲,终究,他还是在意我的。我无奈而安慰地倚靠在他肩上,案几上一枝桃花开的浓夭正艳。


  他吻的气息越来越浓,耳畔一热,我推他道:"太医嘱咐了,前三个月要分外小心。"


  他脸有一点点红,我很少见他有这样单纯的神气,反而心下觉得舒畅安宁。他起身端起桌上的茶壶猛喝了一气,静了静神朝我笑道:"是朕不好,朕忘了。"他忽然愣了一愣,声音里有一丝淡默的欣慰和伤怀:"嬛嬛,这些日子,朕都没有见你这样笑过了。"


  我抬头,终于还是低下,慢慢道:"华妃娘娘明艳绝伦,皇上还记得臣妾的笑是什么样的么?"我再捺不住这些日子的委屈,眼中缓缓落下一滴泪来。


  他静默片刻,亲手拭去我眼角泪痕,柔声坚定道:"朕不会再教你伤心了。"我点点头,伤不伤心原也由不得他,只是,他有这样的心意也罢了。


  我不好意思:"这些日子臣妾不能服侍皇上了,皇上也不能老这样陪着臣妾,不如去别的娘娘那里留宿吧。"


  他依旧抱着我道:"朕再不扰你了,只静静陪着你好不好?"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3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亦享受此刻的平静安宁,腻了一会儿,想起端妃临走前的暗示,终于笑了笑道:"杜良媛今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皇上也该去看看她才是。"


  他想了想,道:"好罢,朕明日再来看你。"


  夜渐渐深了,傍晚下过了雨,晚上倒有了乳白轻雾似的月色。后堂里只燃了一点如豆的煮火,与从玉色窗纱里漏进来的清亮月华交织成浅浅的明暗色泽。庭院中几本梨花开得如月光一般皎洁明亮,映满窗纱。


  果然三月春色,人间芳菲,连在深夜也不逊色。槿汐在灯下静静陪着我道:"娘娘,奴婢已经依照您的吩咐开了角门,只是端妃娘娘真的会过来么?"


  我道:"这个么,我也不知道,原本也只是我的揣度罢了。"我微笑看槿汐:"她若不来,咱们看看月亮也是好的。"


  槿汐笑:"娘娘心情很好呢。"


  我微笑:"我晋为贵嫔,掌一宫事宜,你在我身边伏侍,也要升任正五品温人,不是皆大欢喜么?"


  槿汐道:"奴婢是托娘娘与小皇子的福。"


  我道:"才一个多月大,哪里知道是帝姬还是皇子呢?"


  槿汐伸手用挑子挑亮烛火,"皇上嘴上虽不说,心里是巴不得想要个皇子的,如今的皇长子又……"她不再说下去,看我道:"娘娘今日这样扑出去救杜良娣,奴婢的心都揪起来了,实在太险了,您与杜良娣又不交好。"我知道她话里的疑问。


  我慢慢捋着衣襟上繁复的绣花,寻思良久道:"如果我说是有人推我出去的,你信么?我猜着推我那人的本意是要让我去撞上杜良娣的肚子,杜良娣小产,那么罪魁祸首就是我。"我微微冷笑,"一箭双雕的毒计啊!"


  槿汐闻言并不意外,似在意料之中的了然,"后宫争斗,有孕的妃嫔往往成为众矢之的,今日是杜良娣,明日也许就是娘娘您。"


  我抚摸着手腕上莹然生光的白玉手镯,淡淡自嘲道:"只怕今晚,为了我的身孕会有很多人睡不着呢。"


  槿汐恭顺道:"没有娘娘的身孕,她们也会为了杜良娣的身孕睡不着呢。"


  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外头小允子小声道:"娘娘,来了。"


  我看了槿汐一眼,她起身便去开门,只听门"吱呀"一声微响,闪进来两个披着暗绿斗篷的女子,帷帽上淡墨色的面纱飘飘拂拂的轻软,乍一看以为是奉命夜行的宫女,其中一人鬓上一枝金雀儿祖母绿珠花上缀着小指大的两颗南珠,轻轻的晃着面纱。我便微笑道:"端妃娘娘果然守约。"


  那人把面纱撩开,露出病殃殃一张脸来,淡淡笑道:"本宫真是不中用,披香殿到这里的路并不远,却走了这样久。"


  我忙让着她坐下,示意小允子在外面守着,她见我并不卸妆穿寝衣,点了点头,道:"贵嫔聪慧,明白本宫的意思。"


  我道:"嫔妾也只是猜度罢了,娘娘以手指月,举手作一,所以嫔妾猜测娘娘是要在一更踏月来访,故而秉烛相候。"我待她饮过茶水休息片刻,方道:"娘娘深夜来访,不知可是为了白日的事?"


  她抿嘴不语,我知道她在意槿汐在旁,遂道:"此刻房中所在的人不是嫔妾的心腹,便是娘娘的心腹,娘娘直言就是。"


  她微微沉思,拿出一根留着两颗珍珠的细细的雪白丝线放在我面前,道:"请贵嫔仔细瞧一瞧。"


  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对着烛火拿了丝线反复看了几遍,疑惑道:"似乎是华妃今日所戴的链子?"话一出口,心下陡然明白,串珍珠项链的丝线多为八股或十六股,以确保能承受珠子的重量,华妃今日所戴的珠链尤其硕大圆润,至少也要十六股的丝线穿成才能稳固,可是眼前这根丝线只有四股,我心中暗暗吃惊,于是问:"娘娘是在皇后宫中的庭院所得么?"


  端妃似笑非笑道:"不错,人人都忙着看顾杜良媛与你,这东西便被本宫拾了来。"她轻抿一口茶水,徐徐道:"华妃真是百密一疏了。"


  我轩一轩眉,淡漠道:"难怪华妃的珍珠链子被花枝一勾就断了。她果然是个有心人啊。"


  丝线上所剩的两颗珍珠在烛光下散发清冷的淡淡光泽,我想着今日皇后庭院中的凶险,如果杜良娣真的踩着这些散落的珍珠滑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下意识地去抚摸自己的小腹,如今我的腹中亦有一个小生命在呼吸生长,以己度人,岂不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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