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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的记忆 现在的人洗澡在家喜欢用一个热水器、太阳能什么的，以为清闲、自在而且清洁卫生，倘若是年轻的人，又在热烈的时候，还可以“龙凤戏水”。而我虽然也有一点热爱在家用热水器洗澡，一个人泡在水里呆呆的闷闷的有时也是甜甜的回忆思索，但我仍然时常想念那逝去的夕日的澡堂，尤其是那个我从几岁的时候，一直洗到二十多岁的澡堂。 这个澡堂矗立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古老的河边。 小时因为经常看着它，也不觉得他大，但现在想起来他还是一种规模比较大的澡堂。虽然澡堂里面只有一个房间是水池（中间被割成四个小池），但水池外面的卧室却有五个：楼下四个，楼上一个，而且面积很大。因为各个房间的陈设和服务的规格有点差异，所以澡筹有七分的，一角的，一角五的，但最贵也只有两角。 大家凭着自己消费能力或者爱好，选择适宜自己的房间，日久天长，每一个房间大抵有了相对固定的客人，这个情形很象现在的碧海银沙聊天室[1]，房间虽然多得让人眼花缭乱，但每个人经常去的其实只有那几个房间，甚至只进一个房间。 洗完澡，从热烘烘的池子里出来后，要是能买上一包花生米，几块臭干子，再泡一杯茶，在那时就算是贵族的享受了，让人羡慕不已，但这份享受是他们的，我在这里在这方面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回味的。 我今天回味这个澡堂，是因为这里的澡客们经常“精神会餐”。这些“精神会餐”不仅给我带来了精神的娱悦，而且能拓宽我的精神、情感知觉的领域。在这些澡客中，不乏生活阅历丰富、能言善讲的人。虽然我从来不讲，一如我现在在碧海聊天室里，但在他们丰富精彩的讲演里我却心满意足。他们或说小城的陈年旧事，或说自己峥嵘岁月的经历，或言东家长西家短犹如聊斋般的故事，或言国家大事……，是一个真正的百家论坛。无论他们说到什么，在我少年的时代，听起来都是新鲜的，比听老师上课认真多了。这里也是真正的自由论坛，就是比孔子学园或者柏拉图学园也毫不逊色甚至还要清新。其时，我已经知道一点中国历史文化了，但每到这里的时候，总会有一份意想不到的精神满足，甚至有好长时间，我以为中国的小孩要想读懂中国人的真正的生活，就必须来这里细细听听这些澡客们是怎么说的。虽然，这里讲说的社会历史，在史学家那里至多被称为野史，但我仍然觉得比史学家们写的正史，可能更逼近历史本相。 这种精神满足，一直持续到我二十多岁。那时，我已经在外面读书了，但寒假回来的时候，我仍然特别喜欢到这里洗澡。虽然，这个时候，我已经能够感觉到这里的物质设施的陈旧简陋，甚至肮脏和不卫生，但我仍迷恋他的亲切、温馨，尤其是其中的一个房间，那里几乎就是老人之家，似乎没活到八十岁，进去都不象似的，但我去了，而且还深深地爱上了这里。因为在这里，我第一次发现：老人也是那样的生动活泼，也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读懂了“老顽童”的含义……。这些老头子真让我目瞪口呆，他们让我对老人有了一种全新的印象。往日，在我的知觉图象中，老人总是在秋风落叶的季节里，拄着一根破旧的拐杖，慢慢地走在小路上或者大路上，或者呆呆地坐在自家院里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或者树上的叶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晒太阳。一切都是风烛残年的样子，虽然有一些恬静，但总体而言总让人想到坟墓，总让人觉得是离坟墓不远的人。纵然有些须活气，但我也仍然觉得那是人生的回光返照。但我在这个房间里目睹的就完全是另一番样子了，他们象小孩，象年轻人，充满着生机和乐趣，尤其是他们说起谁家谁家的“老奶奶”来，眼睛闪闪发亮，真个不敢相信这些“老不正经”，对老奶奶居然也仍然这样地津津有味！人呀，人呀！到这个时候，我才情不自禁地叹到：人的心，何尝老过？老掉的只是外形。然而这一切也没有真正打动我的心，真正打动我的心的是有一次两个老头子的对话：
一个老头进来了，在我望上去不过六、七十岁，他有条不紊地从头上把帽子脱下来，然后把拐杖靠在一边，开始一粒一粒地解上衣的纽扣。这个时候，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九十三的老头问他：“你多大了？”他望着九十三岁的老头慢慢说道：“才八十九！”我如遭晴天霹雳，我情不自禁地“啊”了出来，这个老头子！八十九了，还“才”八十九！多么伟大的一个“才”字！我是一介书生，总想明白一点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并且希望自己活得充实快乐一点，所以多少年来一直看书，但好象还从来没有在哪本书上看到一个“才”字比这里用得精彩。这个“才”字，让我惊心动魄了！也让我汗颜羞愧！因为那时我才二十出头，但生之烦恼常让我感到无限凄凉万般悲哀，好象世界上、人类中所有的苦难都一股脑儿地压在我一个人的心灵上了，因此真正年轻的我，却反而显得老气横秋，失掉了年轻人应有的生机活泼！而真正老气横秋的八九十的老人，在活到八十九岁的时候，还能用一个“才”字，他的心是多么的年轻！这一个才字，真象上帝在天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让我一下子体会到“生之真谛”。我恍然明白了：这里的这些老人之所以能够健康长寿，那就是因为有着一颗真正意义上的未老的“心”。
在此后人生的道路上，我经常想起这个八十九岁老头讲的这一个“才”字。虽然，我知道这个老头除非能够象宋美龄一样，活到一百零六岁，或者更长，才可能还在世上，但我知道这种可能是很小的，然而就是这个我连名字也不知道的老头的一个“才”字，让我多少次地从人生的低谷中走出来了。这个老头，如果还在世上，我祝他健康长寿，如果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在我的灵魂的最深处祝他：安息！ 然而，澡堂，就是这个澡堂，早在十几年前，为了修建防洪墙而被推土机推平了，连一块夕日的砖头也看不见了。所以，我虽然深深地留念它，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机会再看他一眼了！失去它，对我而言就象失去了一位老朋友，一位启迪过我的智慧，温暖过我的心的老朋友。虽然，我在这个澡堂中也受过人的欺辱，但比起他给我带来的真正的美丽和充实，几乎是我少年人生中唯一可以忽略悲伤的地方了！ 啊，澡堂，对更多的人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洗澡的地方，但对我而言，却是我少年的天堂！ 虽然现在的澡堂，已经变得很气魄了，不仅可以洗澡，而且还能做其他的事，可惜我一直没有去过，也就无法对它进行体验和比较了！所以到现在为止能留在我心中的澡堂就只有这一个了。 2003．11．6．完稿 2011．10．25．校对
[1] 2003年的时候，那里很热闹。各个不同的房间中，仿佛沙龙，能说的，能唱的，能写的都比较多，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渐渐没落了，到而今记忆的人似乎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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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9 20: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