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
(0)
秀秀在站满蝴蝶的窗台上支着腮.
我总能见到她在春天里,看着发芽的地方若有所思, 她可以抬起了手,让指头的长度恰好等于她心中悲伤的程度,或者这时,她会听我从远方唱起的歌曲,她就把腮支在站满蝴蝶的窗台上,像四月的雨邂逅四月的风时的一切神情。
我说, <飘雪>,你可再听了一遍吗?
(1)
当一切诗歌, 与意识流里的杂念纠缠不清, 也就是天上飘着苔丝被第一次占有前的那种气氛时, 我就望向某一年, 然后春天的一个上午吧, 我就去找秀秀, 她的大眼睛,如井深邃的大眼睛睁开,从床上坐起来,略显兴奋,说我等好长时间呢. 我背着她,把她背到村里的小河边, 她说下来,我要下来, 她走在树叶拼成的紫色路面上, 调皮的回过头来让我看前面,我见她的辫子纠缠在温暖里,我见诗歌在泥土里发芽了,也开着白花,有几朵粉的,不太漂亮,但香味很浓, 秀秀采了一支来.
秀秀采了一支来.
你可觉得好呢?
好的,秀秀,春天的你是好的。诗歌也是好的。
我不要红,我抱着你好吗,小宝宝.
我见秀秀从河边走到水中,叫醒一池睡莲后,跟她们在一些萤火虫家里舞蹈,是华尔兹的最动人的一个转圈, 秀秀化成睡莲,我就认不出她了,就是一团火红在卡门跳的弗拉明戈舞里闪出心的形状。
(2)
自从那天早晨,秀秀迷了路后,就愈发虚弱,她看不清自己的脸. 她用手遮住脸, 从指缝中看我,问我,你什么时候领我走。 我说快了。 等花都开好了。
诗歌呢,木木.
它们睡了,你想它们吗?
恩,想,很想的.
那就快睡吧, 它们只是睡莲。
我做了个梦,那天,我也变成了睡莲,跟她们跳舞,在萤火虫家里,喂, 好美哩, 你看我的表情,就知道她们有多美了.
秀秀我看见了,她们美的跟风分子睡觉一样。
就是的. 木木你带我走吧.
(3)
很多年以后,在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睡莲不知去向, 秀秀的红头绳没有挂满山坡.
(4)
你猜, 雨什么时候来呢?
在风最后一次入睡以前.
那雪呢?
在你离开这里之后.
我倒想让它快点来。雨也来。都来.
我看向窗外, 世界像个巨大的暗影, 投在没有时间的这个山坡上, 山坡上,秀秀的头绳也睡了。
月光就那样打湿了满山的星星.
我看着天空中秀秀真实的脸. 眼角有两颗泪流下来. 我渴望雷声牵来雨的翅膀浇灭梦中最后的晦暗, 我就把秀秀背到那里去,看她的脸开出花的形状来,四季的景色在她那里收集,我独自吹奏一支诗歌,海棠花睡了.
(5)
秀秀又把手捂在脸上, 从指缝中看我. 说,木木你哭了吗?
那时天蒙蒙亮, 天是凡高画<向日葵>用的色调,艳丽的能吹开悲剧,它的倒影是河流,河流的倒影是秀秀的红头绳. 秀秀在挂满红头绳的山坡上坐着。她坐在那里,鼻息轻缓, 她一会想变成水, 就让我和她一样流淌在草尖上,我说这样好吗.
很好很好的.
她回答完就不说话,继续拉着我流淌,在每一寸空气中留下熏衣草,或者插上一颗月亮. 突然,她回过头来,调皮的翘起睫毛,问我,木木你哭了吗?我说哭了,我哭了,她摸摸我的眼睛,说快别这样了,我抱着你好吗?
(6)
秀秀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 还是把手捂在脸上,透过指缝看我,然后熟练的接过我递给她的红头绳.我说我帮你绑, 秀秀笑,摇头.
你看我就跟乌苏娜一样。木木我比你看的还清哩.过来,小奥雷连诺, 你看你把花园都弄脏了呢.
我什么时候走.
诗歌还没有睡去, 你的味道现在沾了露水,你在温柔的水果里打盹,醒了就吃我给你准备的郁金香.
小奥雷连诺你哭了? 傻孩子。 她轻柔的抚摸我的头发,像风用眼睛吹开白桦林。
(7)
木木你还记得吗,那是一棵开花的石头上,你叫我名字,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名字,你说,我猜的.
(8)
秀秀无法流淌在山坡每一个角落上的时候,冬天快到了。 我吹着一支诗歌给她听,她很幸福,眨着大眼睛,仿佛看到了沐浴的天使与睡莲一起在萤火虫家里跳华尔兹. 这时, 她抬起手来,让我握着,说,我看到了.
(9)
木木你哭了吗?我哭了.
没有,哈,骗你. 小奥雷连诺,你又上到房檐上了吗?
(10)
秀秀停下来,不让诗歌们忧伤。
她说,鞋,我的鞋呢.
山坡上,秀秀的红头绳在每个树叉上挂着,风从远方吹来的时候,我扶起秀秀, 她就把腮支在站满蝴蝶的窗台上, 和蝴蝶们说着悄悄话, 有一句,一不小心,从她婉转的声音里掉出来,
"风好美."
我让秀秀听<飘雪>. 秀秀问我,诗歌在不在.
(11)
我让木木扶我起来。把头发扎起来,下雪了.
我其实一直没告诉他,我就是一片雪花. 我出去了, 就淹没在我的伙伴中, 不能再叫他小奥雷连诺. 我为他织的围巾我悄悄放在盒子里。都是在他出去的时候织的.我不告诉他.
木木,扶我出去吧.
秀秀还是不要了,雪很大。
没事的. 你,可愿意,再背我一次吗?
(12)
我背着秀秀, 外面雪好大. 秀秀的红头绳在白雪中随枝头摇曳,秀秀跟我说着话, 说让我记得她, 她叫秀秀, 有大大的眼睛,常把手捂在眼睛上,从指缝中看他。
我说说这干嘛.
秀秀说,我哭啦!
(13)
秀秀走了.
(14)
每一个春天, 她把腮支在站满蝴蝶的窗台上. 她也许是在白云里坐着,偶尔拔开云窗,望一望树叉上是否还有红头绳挂. 她的眼睛望着那个山坡, 望着望着,她看到满山坡的红头绳有规律可寻,有规律可寻,她仔细的看着看着,发现那是一组字-------
"秀秀,木木想你."
(15)
那年雪下了一整年. 雪化的时候, 我带着秀秀给我织的围巾,走出屋子. 满山的红头绳一夜之间被风吹走,树上没有叶子. 天渐渐晴了.
这时候,天上就飞下来一片雪花. 那么一朵. 渐渐飘下来.
睡莲们边仰望天空边对萤火虫们说, 她来了,她来了----------
(16)
如果下次我还变成了雪花,我还会飞到你背上,让你带我回家.
(秀秀在木木围巾上织的字)
[代价]
二猫蹲在地上孵蛋.时机成熟,二猫去找三猫.
我孵了一个蛋.
汽车的声音太大,昨天晚上,从8路公车顶,降生的紫色和诞生的紫色一起消失掉后,我就顺着8路公车往上,越往上越觉得空气稀薄,我就停了下来,以为大猫在,结果大猫不在,所以我就继续往上。
我孵了一个蛋.
清晨四点,哦不,应该是五点,因为楼下大胖已经开始起床,他每天五点起床,那为什么刚才我要说四点而不是一上来就说五点,这个问题有关相对论的问题, 就是E=MC2, 我要解释了就不是我了, 道理很简单:我不会.
我孵了一个蛋.
清晨六点商店都开门了。如果打仗,那么是不会开这么早的,因为士兵都在前线,而市民都在防空洞呆着, 一不小心,一颗走火的子弹会从你的大衣接触到你的皮肤然后穿透你的胸膛,至使你死亡; 石头铺就的一条马路,大猫早早的走在上面,她还会跳一个舞,跟着无声的华尔兹, 就那种会转圈的舞,你看,是这样--------- 然后地铁里传出盲乐手吹的萨克斯, 是3/4拍的,大猫最喜欢在这样的旋律中跳上一支弗拉明戈舞,跟卡门一样,卡门也是跳着这种舞跟何塞认识的; 地铁里有萨克斯,哦是的,我刚才说过了,可是我还要再说一遍,我是说,这样的场景,你最好再次描述一遍会更让人身临其境,或许还能品出点什么哩----------- 大猫,你也知道,她叼着烟的时候很难看,不再按性感的那套逻辑来,你甚至猜不到,她的头发竟会松散的搭在肩膀上,然后双手抱着肩, 大猫上次给你说过她找了个人吧,恩,她是这样给我说的, 她说的时候就那样眼睛看着地, 有一只猫穿过里弄苗着步子经过大猫身旁,大猫想叫,可是没有,大猫没有叫,就对我说,我找了个人.
我孵了一个蛋.
大猫就过来对我说,我找了个人。 然后天亮了,清晨时候,城市广场上, 一对恋人刚刚睡去, 露水滴在他们身上,当然我们身上也滴了些,我跟大猫把露水擦去, 听到空袭警报声,我们不慌不忙踱回去, 屋里有萨克斯声, 是那个盲乐手吹的, 我问大猫喝点什么,她说随便,我说随便是什么,她说随便。 我就倒了杯水给她,我说还行吗,这样东西,她点点头,说,随便。 卡夫卡的像在墙上,他说的"我感觉我在一个酒吧里坐着,然后过来一个人围着我转,然后又过来一个人,围着我俩转,然后又过来一个人,围着我仨转--------然后这种围转一直到宇宙的尽头", 我不是很明白,就问大猫,大猫把水喝完, 又要了一杯, 捧在手上,说,随便。
我孵了一个蛋.
大猫出来,我跟在她后头,我说大猫,你找了个人?大猫说是的. 我猜是异性,大猫说是的。 我又说,或许,是个同性?大猫说是的. 我说那到底是同性还是异性,大猫喝了第二杯水,天色刚刚微亮, 城市上空,很多敌机飞过,不过并未仍下炸弹, 他们撒了些郁金香和紫罗兰, 就飞走了。 他们每次来都是这样,而不是像人们说的,会仍下炸弹,倒没有这样, 那些花会很香来, 这让大猫楚楚动人,我是说, 妩媚用在她身上这个时候,一点不过分. 我问,那到底是同性还是异性. 大猫喝了杯水,捧在手上,说,随便。
我孵了一个蛋.
你最好从没有去百老汇街左边第二家的酒吧喝酒,你最好不要去,那些人都会吃人,还会变成吸血鬼,而不是在复活节,他们就会醒来,带着一些肮脏去敲你的门,"咚咚咚",你说,谁,他们准会装出美女的细声音说,是我,然后你一开门,他们就会把獠牙啃在你的脖颈上--------- 这是二猫对我说的---------- 你认识二猫?---------哦那就好,不要告诉他是我告诉你的, 他经常一个人没事的时候孵蛋,你会孵吗?-----------
我孵了一个蛋.
用花轰炸完这个城市,敌机就褪去, 斯德哥尔摩中间有个洞,而伊斯兰堡便没有, 更别说中国的长城。 你喜欢中国?-------恩,我也有点儿---------- 空地上会有花,还有草,花中间,土地上翻过的痕迹随处可见, 就像我给你说过的那样,叙述一件美好的事物总让人愉快,二猫的头顶也有个洞,这是多年后才发生的,你见了他就问他,他保管不知道,因为没人知道。
我孵了一个蛋.
大猫不知怎么,就会上这边来,然后我递给她一杯水,后来她总喝水, 她一天要喝好几百杯水,她每时每刻都渴,她说她渴,我说那怎么办,她说喝,我就给她倒杯水,递过去, 她来这里就是喝水,就像我走出屋子就是觅食, 那天天还不算黑,我跟二猫走出屋子,就布宜诺斯艾利斯后面的那条街, 我跟二猫出去,然后就见了大猫,那是们第一次见大猫, 二猫这家伙恐怕是爱上她了,我是说爱上大猫了,你知道爱一个人的表情跟不爱时,是完全能区分出来的,就是再傻的人也能区分出来; 然后大猫就让我们跟在她后头,说她要找一个人。 我们跟在她后面。 然后空袭警报声再次响起, 大厦里突然冒出国歌和一个陶瓷花瓶, 广场上聚集了好多人,又突然不见了, 剩我们三个,然后敌机飞来,照旧撒下很多郁金香和紫罗兰, 然后仍下一张叫"小男孩"的照片,在后面用英文和德文写着"这是原子弹". 我们仨都愉快的笑了, 这个胖乎乎的照片里的孩子,也冲我们笑了,不过笑的有些诡异.
我孵了一个蛋.
然后大猫就说,灾难会来,然后又说随便。
我孵了一个蛋.
然后大猫就说,我找一个人,在你俩之间。
我孵了一个蛋.
然后大猫就说,谁孵了一个蛋,就是这个人.
我孵了一个蛋.
然后大猫就说,不过孵蛋有一个代价:死.
我孵了一个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