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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古传奇》上看到的精彩小说:梵天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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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2 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题记:真相淹没在谎言里,如同一粒粟米掩埋在沙漠中。一样的颜色,相似的外形。若再想将它甄别出来,纵然吹尽狂沙,怕也无能为力。但是,那一粒粟米总是存在的。我知道,你也即将知道。
——摘自蒲岸笔记
作品简介:
二百五十七年前的一个夜晚。风雨交加。法国士兵伊迪耶从塞林加神庙里成功盗取了大梵天婆罗贺摩石像的两只眼睛——两颗巨大的黑钻石。多年之后,其中一颗神秘现身俄罗斯,化身为世界名钻奥洛夫。而另一颗一直下落不明。2006年,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的第二颗佛眼钻石却突然出现在中国贵州……两百多年中,到底有什么样的传奇?这颗受到诅咒的钻石是如何从印度流落到中国?《梵天之眼》将为你揭开这一惊世之谜!

楔子
1750年9月7日。夜。
迈索尔的天空格外怪异。大片大片的云彩仿佛从血浆里刚刚浸泡过的布匹,湿漉漉地挂在天上,红得怕人。
迈索尔王宫笼罩在一片惨淡的红光里,海市蜃楼一般虚幻。
王宫门前,宽阔的驿道,黑压压的人群。
伛偻的老人,天真的孩子。虔诚地跪倒在尘埃里,黄土没过了他们的膝盖。
人们诚慌诚恐地祈祷:婆罗贺摩——圣明的大梵天!让迷途的黑暗回家吧!
几个荷枪实弹的法兰西帝国的士兵在人们身边逡巡。
风,平地而起,凭空而逝。挟带着尘埃,诡异地掠过。
闪电蓦然撕裂夜空,一声惊雷凭空而下。
驿道边,一棵古树巨大的枝丫落地,泛起一阵焦糊的怪味。
黑暗终于降临——像一只突然返巢的乌鸦,翅膀带着风,羽毛携着雨……

风雨如注……
人们四散逃离,惊恐万状。

伊迪耶•阿鲁埃在雨中狂奔。
这是一次计划了很久的叛逃,伊迪耶从遥远的法兰西来到印度已经三年了,他再也不想呆下去,不想。伊迪耶一路疯跑,逃出了迈索尔城,逃到城郊的丛林里。暴雨淋湿了身上的一切——衣服,火枪。这段路,伊迪耶私下已经往返很多次了,所以,他并不担心迷路。何况,塞林加神庙的影子已经依稀可见。
“开门!开门!”伊迪耶的枪托撞击神庙的木门,厚厚的木门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谁?谁在叫门?都快把门砸坏了!”门房里,看守庙宇的巴巴老人还没有睡。是哪个冒失的小僧侣又来寻找遗落的东西了,他想。“哈努曼,哈努曼,走,我们去看看。”随着巴巴老人的呼唤,一只猴子从黑暗中跳出来,爬上巴巴老人的肩膀。
巴巴老人开门。
“识相点,不许动!动一动我就打死你!”伊迪耶将火枪对准了巴巴老人的胸膛,那只被叫做哈努曼的猴子受了惊吓,尖叫一声跑掉了。火枪已经被雨淋湿了,打不响。伊迪耶知道,可是巴巴老人不知道。伊迪耶知道巴巴老人不知道,所以他才一直用火枪抵着巴巴老人的胸膛。
巴巴老人见到过法国兵用火枪杀人,“砰”地一声响,人的身体上就会出现一个血洞。巴巴老人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出现血洞,所以,他乖乖地举起双手。
伊迪耶并没有因为巴巴老人举起双手而放过他,一把尖刀深深地刺进了巴巴老人的胸膛。那把刀就斜插在伊迪耶腰间,抽出来很容易。巴巴老人惊恐地睁大眼睛,浓浓的眉毛往上挑起,张了张嘴,喷出一口血。血溅到伊迪耶的身上,有些新鲜的腥味,这味道让伊迪耶感到兴奋。伊迪耶的手臂再次用力一捅,再往回一抽,巴巴老人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伊迪耶反手关门,抬起手臂,嗅了嗅鲜血的味道。用身上的衣服擦净刀上的血迹,把刀放回腰间的刀鞘。视线穿过雨幕里庙宇的院落,伊迪耶看到了另外一扇门,那是神殿的正门。高大,宏伟。那肯定是虚掩着的,伊迪耶知道,过于自信的印度教徒以为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不敢冒犯神祗。但是,他们忘记了先哲的话:过度的自信等同于愚蠢。
伊迪耶冲出门房,穿过雨幕,跑到大殿门前,抬起一只脚。由于潮湿的缘故,门枢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伊迪耶搬来了梯子,他熟悉这里,就像熟悉自己的家一样。他知道梯子放在哪里,他甚至知道梯子上面有几根钉子。因为,他对今晚的事情,已经谋划了很久。伊迪耶把梯子搭在婆罗贺摩的石像上,梯子的顶端刚好靠着神像的鼻梁。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伊迪耶放下火枪,爬上梯子……
巴巴老人在血泊中醒来,他睁开眼睛,看到伊迪耶正爬上梯子。巴巴老人突然意识到什么,不!不能!不能让他得逞。巴巴老人心里喊。他四肢并用,爬出门房,雨水浇在他身上,瞬间就淋湿了他的衣服。巴巴老人在泥水中一点一点地爬向神殿。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伊迪耶攀附在梯子上,双手在神像的脸上摸索着。最后,停在神像的眼睛上,双手不停地颤抖。他毫不迟疑地从腰间取出那把尖刀,刀尖刺向神像的眼睛……
“不!不要……”巴巴老人心里的声音很大,但嘴里的声音很弱,他的喉咙已经很难发出声音。此时,巴巴老人已经爬进大殿,看到了伊迪耶的举动。巴巴老人向着神像的方向,吃力地爬着,爬着。
伊迪耶已经挖出神像的左眼,又将尖刀刺向神像的右眼。
巴巴老人已经爬到神像前,伸出手,想去撼动梯子,但是,手臂已经失去了往常的力量,梯子纹丝不动。
神像的右眼脱离了眼窝,眼球已经攥在伊迪耶手心。此时,一声炸雷暴响,一道强烈的闪电划过夜空,透过门窗,照亮了整个大殿。失去了双眼的神像,眼窝空洞洞地看着伊迪耶,伊迪耶立时出了一身冷汗。
哈努曼,哈努曼在哪儿?能够帮得上忙的只有哈努曼了。巴巴老人把手指含在嘴里,打了一声唿哨。哈努曼,那只猴子,突然从黑暗的房梁上窜出来,从半空里扑向伊迪耶。梯子倒了,伊迪耶重重地摔在地上。哈努曼依然紧紧地搂抱着伊迪耶,尖利的指甲扣进伊迪耶肩膀上的肉里。伊迪耶右手持刀,反手刺向背后,刚好刺中了哈努曼的脖子,哈努曼挣扎了几下,再没了动静。哈努曼死了。
伊迪耶从肩头推开哈努曼,摸索着站起来。把沾满猴血的尖刀在衣服上来回蹭了两下,放回腰间。伊迪耶突然感觉不对劲,左手心里明明攥着两颗佛眼,现在感觉只剩了一颗。用右手去左掌心摸索,的确只是一颗。伊迪耶慌了,连忙把手里的佛眼含进嘴里,俯下身去。神殿里一片漆黑,伊迪耶只能用双手在地板上摸索着。然而,却一无所获。伊迪耶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否则,他会丢掉性命,那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来不及了,必须离开,马上。伊迪耶从腰间再一次抽出尖刀,叼在嘴里,挽起左腿的裤脚,在小腿上捏了捏,右手取刀,刺向自己的小腿,尖利的刀锋在肌肉上游走,小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涌出来。伊迪耶无暇顾及处理血迹,将佛眼吐到左掌心,用力塞进刚刚划开的肉缝里。钻心的疼痛。割开自己的腿很疼,而且会影响自己行走的速度,没办法,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就算自己因为腿伤被捉住,也有可能侥幸活命。但是,如果将佛眼带在身上,不管是落到法国人、英国人或者土著人手里,自己都必死无疑。再则,在这样的雨夜,这珍贵的佛眼放在哪儿都有可能丢失,放在哪儿都不如放进自己的肉里。即使自己不幸丢了性命,佛眼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
“伊迪耶!伊迪耶!你出来!我看到你了,你跑不了……”庙宇外面传来队长巴那•特罗亚的声音。巴那是伊迪耶的上司加好友,在战场上,伊迪耶曾经三次救过巴那的命。不过,这次,上士巴那•特罗亚是带人来捉拿逃兵伊迪耶•阿鲁埃的。巴那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他可不想让伊迪耶在自己手上逃走,那将被认为是他军旅生涯上的耻辱。“伊迪耶,你出来!” 巴那•特罗亚在喊,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到伊迪耶。
伊迪耶取出事先带在身上的绷带,将腿上的伤口包扎好,站起来,伸展一下左腿,还好,虽然有些疼痛。伊迪耶是个久经沙场的士兵,这点伤,在他看来不算什么。
“伊迪耶,你跑不了啦!”巴那还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喊着,声音离神庙越来越近。
伊迪耶伸手去搬倒在地上的梯子,突然发现俯卧在地上的巴巴老人。巴巴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眼睁睁看着伊迪耶的行径,却无能为力,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伊迪耶意识到,巴巴老人还没有死,他从门房爬进了神殿。伊迪耶甩掉手里的梯子,左手迅速地揪住巴巴老人浓密的头发,右手抽出匕首,手起刀落,将巴巴老人的头颅割了下来。巴巴老人的鲜血从颈子里喷出,溅得伊迪耶满脸都是血星子。伊迪耶手里提着巴巴老人的头颅,举到自己面前。巴巴老人的双眼依然喷射着怒火,直视着这个强盗。伊迪耶的尖刀再一次举起,刺向巴巴老人的眼睛。巴巴老人的两只眼球顷刻之间变成两汪液体,从两只眼窝里缓缓流出。
“砰砰,砰砰……”巴那在指挥士兵砸神庙的木门。
伊迪耶丢下巴巴老人的头颅,搬起梯子走出神殿。雨,依然下得很紧。神庙的木门被撞击得摇摇欲坠。巴那的声音就在门外,非常清晰:“快,再用点力。”伊迪耶跑到院落的一角,那是他早就勘察好的地方,他把梯子搭在墙上,顺着梯子爬上了墙头。伊迪耶骑在墙头上,将梯子抽上去,他可不傻,不能留下梯子给巴那。没有梯子,这生满苔藓的石墙,在这样的雨天,就算巴那是一只蜥蜴,他也爬不上来。
木门被撞开了,黑暗中,一个士兵看到了墙头晃动的人影,高呼:“看!那儿……”
巴那有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黑夜里也能看清楚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更何况伊迪耶是他的老朋友。“伊迪耶,快下来!”巴那一挥手,几个士兵习惯性地举起火枪,瞄准伊迪耶。
“哈哈……”伊迪耶纵声大笑,“巴那,我的朋友,开枪啊!如果你的火枪能打得响,我情愿死在你的枪下。”
“伊迪耶!作为一名法兰西帝国的士兵,你不觉得可耻吗?你的行为会让阿鲁埃家族蒙羞的!为了帝国和家族的荣誉,请你下来!”巴那在雨中咆哮。
“巴那,巴那•特罗亚,我亲爱的朋友,我早已经厌倦了这里,厌倦了这里的一切!永无休止的征战和杀戮,死亡,饥饿,还有鼠疫!我讨厌这样的生活,讨厌!亲爱的朋友,我就要和这里的一切再见了,你应该为我高兴。祝你好运……”伊迪耶已经将梯子搬过墙头。
“快,快,上去抓住他!”巴那高声叫喊。几名士兵冲到石墙下面,可面对生满苔藓的石墙,他们手足无措。“人梯,快搭人梯!”巴那喊道。然而,石墙太高了,至少需要四个人叠在一起才能凑效。那些士兵,没有一个人的肩膀足以承受三个人的重量。
 “再见了,巴那。再见了朋友们!” 伊迪耶一边说,一边把梯子立到石墙外,他可不想跳下去,他的腿还在殷殷地疼,有了梯子就方便多了。伊迪耶顺着梯子,从容地走下来。当他的双脚踏上那块突起的岩石的时候,他的心里舒服极了。他知道,自己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神庙依山而建,别看从庙门到这堵墙仅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如果想从神庙的墙外绕到自己现在立脚的地方,巴那他们要足足跑上几十英里山路。那时,自己早就跑到了大不列颠帝国的控制区。
伊迪耶双手举起梯子,用力抛下山崖,除了自己脚下的那块岩石,旁边全都是陡峭的崖壁。伊迪耶曾经花费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来熟悉这些地形。岩石旁边斜生着一棵粗大的榉树,伊迪耶从腰间取出一根长长的绳子,一端系在树干上,另一端系在腰间。伊迪耶双手紧紧地抓住绳子,小心翼翼地坠下山崖。
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

这是曾平教授讲给沈默和夏晓薇的一个故事,我们就用它作为这部小说的开端。佛法是讲缘起的,而这个故事就是这部小说的缘起。
 楼主| 发表于 2008-8-12 14:33 | 显示全部楼层
卷一  缘生

第一章 死亡
2006年9月9日,深夜,乌云遮月。
虞江大学的校园里一片沉寂,海风和涛声远远地传来。
依绿园3号A座二层,夏青教授书房里的灯光依然亮着。
蒙面人坐在夏青教授对面的沙发上,再次举起那张支票晃了晃说:“再问最后一次,你确定自己想好了?”
“再问一百次都一样。”夏青教授端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蒙面人不耐烦地扯下头套,用力太猛,不小心带出了挂在胸前的护身符,一个黑色蝌蚪形状的古玉挂件。他将挂件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虔诚地塞回衣领里面。小东西润爽地滑过皮肤,紧贴在胸前。
夏青教授抬手扶了一下眼镜,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相貌有些怪异的不速之客。好像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隆起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仿佛给这个人的面孔打上了印记。
高颧骨冷冷地看了看夏青教授,许久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霍地站起来,迅速拔出手枪,乌黑锃亮的枪口指向夏青瘦长的脑壳:“这事怕是咱们两个谁说了都不算。得问问它!”
夏青教授看着黑洞洞的枪口:“我们好像见过面?”
“有什么关系吗?在你临死之前想和要杀死你的人叙叙旧?”
“我知道我要死,从你扯下头套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
“嗯?”
“你已经不怕让我看到真面目了。只有在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时,凶手才会如此从容——从容得几近嚣张。”
“你也很从容,很少有人在枪口底下能这样从容,你让我很吃惊。”
“我这不是从容,只是无奈。当你的底牌亮出来之后,我还能有选择吗?既然知道必死,我不过是想死得像个人样儿……”夏青教授的手悄悄地伸向书桌下面一个隐秘的按钮。
“少啰嗦!来打开保险柜,把东西交出来。别想耍花招!要不要我告诉你密码?45123279……”高颧骨得意地卖弄,脸上挂着冷笑。
保险柜低沉地轰鸣。
高颧骨在错愕中扣动了扳机。“噗”地一声轻响,子弹通过消音器飞出去。
夏青教授仰面倒下,鲜血从胸前涌出。
保险柜也随即安静了。
高颧骨快步绕过书桌,从夏青教授的上衣口袋里摸到一串钥匙,看了看,毫不迟疑地将一把四棱钥匙插进保险柜的匙孔里,输入密码……保险柜打开了。脸上刚刚绽开的笑容却突然凝结,仿佛冻僵了似的。保险柜里,满满当当全是细碎的纸屑!他伸出左手,抓了一把纸屑。纸屑从颤抖的指缝间滑落……
夏青教授躺在地板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摸索到自己的手机,轻轻一按。一个设置了一键通的特殊号码悄无声息地拨通了。
高颧骨看着指缝中滑落的纸屑,恼羞成怒,蓦然转身。
夏青教授躺在地板上,右手举着手机贴近嘴巴——这是一种很奇怪的姿势,仿佛他只需要说,不需要听。
高颧骨立刻扣动了扳机。子弹不偏不倚,从夏青教授的左眼射进头颅。
夏青教授死了,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在临终前的那一瞬间,他知道自己胜利了。在子弹击中自己的头颅之前,夏青教授已经将那个信息传递出去。
高颧骨走到夏青教授的尸体旁边,从死者胸前拿起那部手机,戴着手套的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舞动——直到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将手机塞回夏青教授手里,然后起身走到沙发旁边,拎过一只黑色保险箱,把保险柜里的纸屑一点一点转移到保险箱里。小心翼翼地处理好一切,重新戴好面罩,走出书房。
楼梯口,保姆王小翠的手脚都被结结实实地捆绑在栏杆上,嘴巴上贴着胶带。
高颧骨举着枪,一步步逼近。
王小翠看着乌洞洞的枪口,惊恐地睁大眼睛。
高颧骨迅速一抡,枪柄砸在那女孩儿头上。
血,蚯蚓般蜿蜒。女孩儿昏厥。
高颧骨收枪,转身而去。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走出依绿园3号A座的院门,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楼主| 发表于 2008-8-13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归人
2006年9月12日上午9时,云雀号客轮缓缓行驶在海面上,虞江码头遥遥在望。
沈默站在甲板上,双手扶着船舷。白色的短袖T恤和米色的休闲裤在海风的吹拂下簌簌抖动。
吹着风,呼吸着大海的味道,沈默的心思仿佛留在了大连,留在了亚洲史学研讨会的现场。一个个蜚声中外的史学泰斗,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熟悉而又陌生。对一个刚刚毕业的硕士生来说,能参加这样高规格的研讨会简直是奇迹——夏青教授创造的奇迹。正如曾平教授所说:“沈默啊,你的老师是把你托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你想不踩都不行啊!”
汽笛鸣叫,云雀号驶入虞江码头。
沈默在发呆,直到轮船停入泊位,人们急急火火地从客舱涌上甲板,才想起自己的行李还在客舱里。
汹涌的人潮却将沈默逼闪在一旁。沈默只能眼看着行色匆匆的人们一个个从自己身边走过,摩肩接踵地离开云雀号客轮。
沈默快步跑向客舱,不料和刚出舱口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冷不防被撞了个趔趄,大叫:“哎哟!跑这么快干嘛?”
沈默停下脚步,看清被撞者是个大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身材瘦小,满脸沧桑,长脸,浓眉,眼窝深陷,目光如炬。沈默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慌张了,没撞坏您吧?”
老者说道:“没事儿,幸好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结实。”
沈默笑了笑说:“老先生,不好意思。我的行李还在客舱里呢!”
老者朝沈默摆摆手,示意沈默自便,然后径自离去。
沈默突然感觉哪儿不对,自己的手掌心多了点什么东西,摊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纸团。抻平,只有四个字:沙漠玫瑰。沈默抬头,老人不见了,甲板上空无一人。
一种不祥之感袭来,沈默转身进入舱门,匆匆取了行李,返回甲板。取出手机,一边走一边拨打夏青教授家里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夏青教授的小女儿夏晓薇。
“晓薇,我是沈默,你让老师接电话。”
“沈默哥哥!爸爸他……”电话里,夏晓薇抽泣着。
沈默心里一惊,急切地问道:“晓薇!老师他怎么了?”
夏晓薇哭泣不语。
“晓薇!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倒是说啊!”
“沈默哥哥,你现在在哪儿?还在大连吗?”夏晓薇哽咽着问。
“我回到虞江了,刚刚下船。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你就赶快到家里来吧!”夏晓薇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下船,匆匆走出码头,沈默打车直奔虞江大学。

虞江大学校园西北角的依绿园3号楼是一座三层复式别墅,尖顶,白墙红瓦。整座小楼一分为二,A、B两座自成单元。
当沈默拖着旅行箱出现在虞江大学依绿园3号A座时,很多人在出出进进,一排排花圈在院门外接成一条长龙。沈默的心立刻凝固,他冲进了那个熟悉的院落。半亩见方的庭院里,几丛盛开的月季无奈地淹没在形形色色的纸花中。白的,黄的,粉的,灿烂而妖冶。客厅的门开着,像一个寂寞的空洞。
有人迎上来接过沈默手上的旅行箱。
客厅的门越来越近,直到将沈默吞入。正面墙壁上,夏青教授巨幅免冠黑白照片,瘦长的脸上洋溢着微笑,眼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犀利而慈祥。照片下方,是松枝和鲜花组成的祭坛。祭坛中央摆放着一只红色木匣——骨灰盒。两侧墙壁上悬垂一幅挽联,白布黑字:
草木同悲,不幸巨擎殒华夏;
风雨共泣,定然英名留汉青。
两联的末字嵌入“夏青”二字。落款是:“程度泣挽。”
“老师……”沈默木然双膝跪倒,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灵堂上,顿时哭声一片。夏青教授的两个女儿,夏晓蔷和夏晓薇一身重孝,分左右长跪在祭坛两侧,伏地哀嚎。
“孩子们,都不要哭了。”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是虞江大学的校长,程度。程度大约五十多岁,留着比较传统的大背发型,头发乌黑锃亮,纤尘不染。标准的国字脸,高鼻阔口,嘴唇略厚。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直刺人心,不怒自威。那是在官场浸润多年而熏陶出的一种气质,仿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的。程度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去搀沈默。
“程校长……”沈默止住哭声。
“起来吧!”程度看着沈默,慈祥地点点头说。紧接着扭头喊道:“小翠!小翠……”
一个约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应声而至——王小翠。王小翠头上还缠着绷带,那天晚上,倘若凶手再用点力,也许她就随着夏青教授去了。王小翠上前搀扶夏晓薇。
夏晓蔷、夏晓薇姐妹二人的哭泣渐息。
“沈默哥哥!”夏晓薇轻声叫道。
“你来了。”夏晓蔷愁容惨淡,面色苍白,嘴唇发暗,一付病恹恹的样子。
沈默看着夏晓蔷,停了片刻,淡淡地说:“你瘦了。”
“坐,坐吧……”夏晓蔷有气无力。
“沈默兄弟!快坐,快坐。看你,刚下船就跑过来,这让我和晓蔷怎么过意得去!”客气,客气得拒人于千里之外。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从楼梯上走下来,米色的西装,黑色的领结,英气逼人。田野,夏晓蔷丈夫,奥洛夫珠宝公司亚洲事务处经理。
沈默微微皱眉,仿佛刚吞下一只苍蝇:“哦,是田经理……”
“自家兄弟,经理来经理去的可就见外了。晓蔷比你大三天,你要叫我姐夫才是。”田野走过来,拍拍沈默的肩膀。
沈默轻轻拨开田野的手,转身问程度:“程校长,教授他……”
“出来一下。”程度转身出屋。
沈默紧跟着来到院子里。
“沈默,你一定要挺住。事情发生的太突然,谁都不曾料想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程校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教授怎么会突然去世了呢?”
“教授是被人杀害的。”
“被人杀害?什么时候?什么人干的?凶手抓到没有?”
“据法医出具的死亡鉴定书,夏青教授的死亡时间是2006年9月9日23点30分到次日0点30分之间。地点是在他自己的书房。死亡原因是遭到枪击。教授一共身中两枪,一枪在右胸部第三根肋骨处,一枪是在头部。头部的一枪是致命伤,子弹从左眼射入,击穿了整个颅骨。公安局已经立案侦察,现在还没有结果……”
“教授临终前留下什么话没有?”
程度摇了摇头。
“凶手为什么要杀害教授?”
“公安部门正在调查。”
“程校长,我想进教授的书房看一看,可以吗?”
“这个……还是等等吧!好吗?你看现在晓蔷、晓薇都还沉浸在悲痛之中……”
“沈默哥哥,你跟我来吧!”夏晓薇不知何时走了出来。
“晓薇!你……”程度不知说什么好。
“程伯伯,你放心!我没事儿。”夏晓薇说道,“沈默哥哥,跟我来吧!”说罢,夏晓薇转身进了客厅。
沈默看了看程度,便跟随夏晓薇而去。夏晓薇带着沈默,走过众人错愕的目光,踏上了楼梯。皮鞋落在木质的楼梯踏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声。
教授的书房很特别,除了门窗的位置空着,四面墙壁通天到地全部是实木书柜,古铜色。中央是同样颜色的工作台,宽大,厚实。工作台对面是一张长方形仿古茶几和一对单人沙发。这一切,对沈默来说并不陌生。他绕过沙发和茶几,转到工作台的里侧。沈默看到地板上画着一个人体轮廓。那一定是教授遗体所在的位置了,沈默想。沈默的眼睛在教授的工作台上扫视着,工作台上已经落有淡淡的灰尘,如果教授活着,是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桌面上放着几本书,有四册叠放在一起的《清史稿》,旁边还有一本薄薄的小书,是泰戈尔的诗集《吉檀迦利》。另外,还有一只石雕的笔筒,里面随意插放着几只笔。在工作台的左侧一个隐蔽的角落,是一个暗红色的保险柜。保险柜的门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沈默看到地板上遗落有几片纸屑,他小心翼翼地捡起其中一片,发现上面有手写的半个字迹,是什么字已经无法辨认。
“教授在保险柜里放的是什么?”沈默问。
夏晓薇摇头。
沈默想了想,说:“你看到过教授最近的课题手稿没有?”
夏晓薇拉开工作台的一个抽屉,取出厚厚的一打稿纸,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沈默接过一看,正是教授带着自己共同研究的课题手稿:《季风亚洲的宗教及传播》。手稿完整无缺。将教授的手稿放到工作台上,沈默蹲下身去看那个保险柜。保险柜上下左右和正对面的五壁,各有一个淡淡的圆形,位置相错。沈默伸手逐个摸了摸那些圆形,却没有感觉到明显的差异。
“那是暗藏的五个刀孔,保险柜的自毁装置。电源在保险柜的底面,这里是启动装置。”夏晓薇走上前,指着保险柜靠近工作台的一侧,那里贴有一张椭圆形透明商标,她伸手揭开那个商标,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圆形玻璃片。“这是一个红外线接收器。透明标签既起到了掩饰作用,而且不影响使用。红外线发射器在……”
“我知道了。”沈默打断了夏晓薇的介绍。沈默已经发现了毛窍,因为接收器的一面靠工作台太近,不可能从其他角度发送信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发射器藏在工作台的某个地方。沈默看到了工作台和保险柜相对的地方有一个同样圆孔,覆盖着一小片圆形玻璃。他转到工作台的正面,在工作台的台面内侧,找到了那个发射按钮。“在这儿!这是发射按钮。”沈默指着那个按钮,扭头看着夏晓薇说。
“沈默哥哥,这应该是你和爸爸共同研究的课题对吧?”夏晓薇没有回答,她看着工作台上的那份手稿。
沈默点点头。
“你有没有觉得爸爸还在进行另外一个课题的研究?”夏晓薇问。
沈默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夏晓薇,是夏晓薇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她本人也有和自己同样的疑惑?沈默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沈默哥哥,我一直有一种预感,爸爸肯定是在秘密地研究着什么,正是这项研究才给他带来杀身之祸。而这些纸屑,就是课题手稿的一部分。是爸爸临终前启动了保险柜的自毁装置,让手稿变成了纸屑。纸屑的大部分都被凶手取走,这几片应该是遗落的。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凶手就是冲着保险柜里的东西来的。”
沈默感到惊讶,他没有想到夏晓薇的思维逻辑性这么强:“说下去。”
“爸爸不可能就这样走了。他既然有机会毁掉自己的手稿,他肯定还会留下点儿什么线索。你说,如果爸爸想留下点什么,他最有可能留给谁?”夏晓薇的眼睛一直盯着沈默。
“谁?”沈默的目光迎着夏晓薇的目光。
“你!爸爸最有可能留给你。因为在爸爸眼里,你会是最佳人选!”
“我?”沈默迷惑地问。
“沈默哥哥,我相信,爸爸一定在这间书房里留下了什么。你一定要找到它!”夏晓薇看着沈默,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晓薇,你听我说……”沈默思考着如何回答。
“沈默哥哥,你先听我说。你应该不会不同意我的推断吧!我知道你不会的。你之所以要来爸爸的书房,其实心里也是想在这里找到点儿什么。是不是?你只回答‘是’或者‘不是’?”夏晓薇逼视着沈默。
沈默不得不承认夏晓薇的犀利,点头说:“是的,我也是这么想。可是,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你会找到的,爸爸不能就这样白白地走了。沈默哥哥,答应我,你一定要找到,要给爸爸报仇雪恨!”
“二小姐!程伯伯在叫你们……”王小翠在书房门口喊道。
沈默正觉得有几分尴尬,王小翠的出现刚好为自己解了围,话头一转,对夏晓薇说:“晓薇,我们下去吧!”
“书房里的钥匙就在我的手里。沈默哥哥,你如果想来,可以随时找我。在你找到线索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踏入书房半步。”夏晓薇执着得近乎固执。
“二小姐,程伯伯说宾客都到齐了,我们应该去墓园了。”王小翠小心地催促着。
“沈默哥哥,我们先下去吧!”夏晓薇说。
沈默没有作声,默默地走出书房。夏晓薇随即将书房的门锁死。
沈默和夏晓薇回到客厅。夏晓蔷看了看夏晓薇,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满。田野莫名其妙地问沈默:“找到什么了?”沈默装作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置之不理。此时,前来吊唁的亲朋以及料理丧事的执事们往来穿梭,客厅里闹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这十分微妙的一幕。
沈默看到程度坐在沙发上,虞江大学校长办公室的两个年轻人站在程度对面,轻声嘀咕着什么,听不清程度说话,只看到程度点头。过了片刻,那两个年轻人走出去。程度站起来,大声宣布:“各位亲朋好友!马上就要起灵了!去墓园的车队已经停在院子外面,车上贴有编号。一号车和二号车是护灵车,请各位不要乘座这两辆车,其他的车辆可以自便。各位执事,按照各自的分工带好花圈、祭品!大家分头准备了。”
人们一阵忙碌。
程度接着高喊:“吉时已到,起灵!”
有人取下夏青教授的巨幅照片递给夏晓蔷,又有人把夏青教授的骨灰盒递给夏晓薇。
夏晓蔷捧着遗像在前,夏晓薇抱着骨灰盒在后,再后面依次是田野、沈默、王小翠,一行人哭哭啼啼,在一位执事的引领下走出依绿园3号A座。
由二十几辆汽车组成的车队迤逦而去。

注一:季风亚洲是指伊朗以东俄罗斯以南的亚洲地区。从地域上讲,是从巴基斯坦和阿富汗接壤处的开伯尔山口开始向东延伸,经过印度、东南亚的大陆部分及岛屿,直到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这一概念是美国历史学家罗兹•墨菲在其著作《亚洲史》提出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8-13 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录音
沈默的住处在望海园。
望海园位于虞江大学的东北隅,是普通教员的住宅区。虞江大学的校园很大,从依绿园到望海园大约有三华里之遥。
从墓园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沈默身心交瘁,打开热水器,找香皂毛巾。突然想起自己的行李忘在依绿园夏青教授家里了。实在懒得动弹,沈默一屁股坐在客厅沙发上,取出手机,想给夏晓薇打个电话,让她打发王小翠给自己送过来。
“笃笃!笃笃!”突然有人敲门。
“谁?”
“是我,我是晓薇。沈默哥哥,快开门。”
夏晓薇?!沈默一愣。
“沈默哥哥,快开门啊!”夏晓薇在门外喊。
沈默懒洋洋地起身开门。
“你的行李!”夏晓薇拎着沈默的旅行箱出现在门口,一身浅灰色短灯笼袖毛织连衣裙。
沈默站在门口,讶然。
“不让我进去吗?”
沈默伸手接过旅行箱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说旅行箱的事,没想到你就给送过来了,有点意外。进来吧!”
进门后,夏晓薇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沈默哥哥,我口渴了。”
在沈默眼里,夏晓薇一直都是个调皮的小妹妹。现在,教授走了,看到夏晓薇一口一个“沈默哥哥”地叫着,心里不免生出一些疼惜。“晓薇,我刚回来,不知道你要来,没有准备什么饮料,现在连开水都没有。你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你想喝点什么?”沈默说。
“不用了,饮水机里不是有水嘛!凉的就行。”夏晓薇看着沈默。
“那不行的,那水是我去大连之前的,已经很长时间了。我还是出去买点饮料吧!”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不喝了!沈默哥哥,你不要出去。”夏晓薇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异样的期待,或者说是恳求。
沈默忽然想起旅行箱里还有两瓶绿茶,忙着取出来拿给夏晓薇:“你看,我都忘了它们的存在了!这个行吗?”
“好!”夏晓薇接过一瓶绿茶说,“沈默哥哥,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饭,可以吗?”
“行!一会儿我们一块儿吃晚饭。”
“沈默哥哥,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在路上走了两三天了,一定很乏的。我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
沈默略一考虑,说:“那好,你先自己看会儿电视。我去洗一下,真的很乏了。一会儿咱们出去吃。”
“嗯。”夏晓薇点头。
沈默取了香皂毛巾等物进了卫生间。
夏晓薇独自坐在沙发上品咂那瓶绿茶,不知不觉,手上就只剩下一只空瓶子。夏晓薇摆弄着那只瓶子,一阵塑料的哔剥声。
“快饿死了,真得去吃点东西了。”沈默从卫生间走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边走边嚷。
“快吹吹头发,别感冒了!”
“没事儿,我没那么娇气,擦一擦就干了。晓薇,你稍等一会儿,我再换件衣服。”沈默说着,走到电话旁边,随手按下放音键。随即拿着一块干毛巾走到窗前,背对着夏晓薇,快速地擦拭着头发。
“你这家伙,好几天见不到你的影子,死哪儿去了?是不是恋爱了?想着给我回电话,星期天我们去美人岛钓鱼好不好?”录音电话里传出一个同学的声音。
沈默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说:“晓薇,你喝茶,很快的。”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是教授的声音,是教授!居然用的印地语!
沈默突然呆若木鸡,拿着毛巾的双手蓦然停住。片刻之后,转身冲到电话前,再一次按下放音键。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教授的声音是那么的虚弱。沈默看了看通话时间,2006年9月9日23时57分。是在教授出事的那天晚上!
“是教授的电话……”沈默回头对夏晓薇说。
“什么时间?爸爸说了什么?”沈默不寻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夏晓薇的注意。听沈默一讲,她嚯地一下站起来,急切地问道。
“9月9日23时57分,教授说——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说的是印地语。”
“吉檀迦利?”夏晓薇突然想到爸爸工作台上那本书。
沈默的脑海里同样浮现出在教授书房里看到的那一幕:工作台上,四本叠放在一起的《清史稿》,旁边还有一本薄薄的小书,就是泰戈尔的诗集《吉檀迦利》。
“爸爸的书桌上有一本《吉檀迦利》!”夏晓薇说,“也许爸爸在那本书里留下了什么。沈默哥哥,我们快点回家!”
“等等!”沈默说道,“教授后面还说了一句话,声音很弱,我听不清楚。”
夏晓薇走到电话旁边。
沈默再一次按下播放键。两个人屏息聆听,生怕漏掉什么。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这句的后面,夏青教授分明还发出了某种声音,只是沈默依旧没有听清楚。
“不要报警!”夏晓薇说,“我听清楚了,爸爸是说不要报警!”
沈默诧异地看着夏晓薇:“你什么时候学了印地语?”
“不是印地语,我哪懂什么印地语!这句话是用汉语说的,只有四个字:不要报警。你再听听是不是?”
沈默又放了一遍录音。果然,教授在用印地语说完“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之后,又用汉语说了“不要报警”四个字。之所以前几次自己没有听清楚,是因为声音本来就很弱,加上自己习惯性地以为也是印地语。
“可是,不要报警?为什么?”夏晓薇有些疑惑。
“既然教授说不让报警,那肯定有他的理由。晓薇,我们应该赶快回家,去拿那本《吉檀迦利》!”
“好!”夏晓薇赞同。
二人匆匆下楼。
沈默出一辆自行车,骑车带夏晓薇赶回依绿园。

夏青教授书房。夏晓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吉檀迦利》,很快翻阅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转手递给沈默。
沈默接过。书很干净,也很薄,仅有五十三页,拿在手里没有一点重量感。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五五年四月版,译者是大名鼎鼎的冰心先生。封面主色调是淡黄色的,黄白相间的底纹上是一个手绘的写意舞女。舞女头饰花冠,戴有手镯的双臂半举在空中,仿佛在祈求着什么。舞女的左手上,停栖着一只鸟儿。鸟儿和舞女对视着。画面简约而神秘。沈默找不到一丝端倪。
田野出现在书房门口,好奇地探头张望。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夏晓薇气冲冲地走过去,关门。
田野一下涨红了脸。
“晓薇,对你姐夫说话要客气点。干嘛那么大火气?”夏晓蔷从三楼走下来,看到夏晓薇冲田野吼,心中十分不爽。
“姐夫?谁的姐夫?客气?要听客气话回自己家呀!这个家姓夏不姓田!我在自己家里,爱怎么说怎么说!怕人说就别整天偷偷摸摸地像个贼似的!”夏晓薇开门。
“晓薇,爸爸刚走,我不想和你吵。田野怎么了?他怎么咱们夏家了?我知道你不待见他,爸爸也是。我是给自己选丈夫,不是给夏家选女婿!我已经嫁给他了,怎么着?!爸爸都没说不认我这个女儿,你怎么着?”
沈默看看夏晓薇又看看夏晓蔷:“都少说两句吧。”
“夏晓薇!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夏晓薇凭什么这么嚣张?这是你的家,同样也是我的家!我丈夫在我自己的家里,他招谁惹谁了?每回你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你干嘛?凭什么?我一直隐忍不说也就罢了,你还没完没了啦!他怎么啦?他不就是在书房门口看看吗?我还没说你呢!你凭什么霸着爸爸的书房不让人进?不要忘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有我的一半!”
夏晓蔷的突然发怒让夏晓薇始料不及,从小到大,尽管姐妹二人在某些事情上看法不一,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争吵过。为了田野,姐姐居然发怒了!夏晓薇委屈得眼泪哗啦啦地流出来,依然倔强地吼叫:“你懂个屁!你的眼里就只有那个男人,爸爸的事你从来都没有关心过!爸爸出事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说呀!你干什么去了?爸爸死了,你回来了!财产有你的一半?你眼里只有财产!你以为我象你一样?我不稀罕!全都是你的好不好?好不好?但是,你们都给我听清了,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踏入书房半步,我杀了他你们信不信?!”
夏晓蔷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夏晓薇的一句话击中了她的软肋,是的,自从结婚后,她很少回家看望父亲。夏晓薇在聊城大学读书,平时只有爸爸和王小翠两人在家。她不是不想回家,只是她因为田野的事和爸爸闹得很僵。虽然最后爸爸勉强接受了既成事实,但每次回家,气氛都很尴尬。后来,自己也懒得回家了。偶尔回来一次,也只是来去匆匆。爸爸出事后,她心里很愧疚。总是觉得,如果自己常来看看爸爸,如果那天自己在家陪着爸爸,说不定事情的结果不会这么糟糕。
“够了没有?”沈默突然厉声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教授的尸骨未寒你们姐妹就这样吵吵闹闹,他老人家会安生吗?”
听到沈默这么一嚷,姐妹二人谁都不再说话,各自嘤嘤而泣。片刻,夏晓薇猛然扑进夏晓蔷怀里,叫了一声:“姐……”夏晓蔷揽过夏晓薇,二人抱头痛哭。
沈默觉得眼角有些潮润,轻轻拭了一下,把《吉檀迦利》放进自己的衣袋,看着田野:“走吧!还看啥?没看够?”
田野悻悻。
“我送送你们。”王小翠手足无措。
“不用,忙你的去吧!记住,不要去打扰她们。”沈默朝楼梯上指了指。
“嗯。”王小翠点头应道。
走出夏家,田野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奔驰说:“沈默兄弟,上车吧!我送送你。”
沈默冷冷地说:“不习惯,谢谢!”
“你嫉妒我。”田野挑衅地看着沈默。
沈默冷笑:“我嫉妒你?凭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你的自我感觉一直都是这么好吗?”
“别说不是!那就没意思了。凭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夏晓蔷嫁给了我,而不是你沈默。你爱夏晓蔷,暗恋她整整四年,你敢说不是?噢!多么伟大的爱情……”田野张开双臂,有意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
“无耻。”沈默骑自行车径直而去。
看着沈默的背影,田野轻蔑地“呸”了一声,骂道:“穷酸!夏晓蔷?你也配!”开门上车。
不一会儿,黑色奔驰就追上了沈默的自行车。田野放慢车速,将喇叭揿得震天响,心满意得地扬尘而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9-25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解密
9月13日,清晨。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
沈默睁开眼睛,从毯子里伸出手,在枕边摸索着,什么也没有摸到,蓦然坐起,看到那本《吉檀迦利》躺在地板上。
伸手捡起,小书太干净了,干净得异乎寻常。从昨天开始,这本书无时不在折磨着沈默的神经。横看竖看折腾到头大,生生一点线索也没有。
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到底是什么?难道教授说的并非这本书,而仅仅是“吉檀迦利”的本意?根本不可能。“吉檀迦利”在孟加拉语中意思就是“献诗”,没有别的岐义。而现在,一提到吉檀迦利四个字,人们往往首先想到泰戈尔的这本诗集,因为这本诗集太有名了。一九一二年,五十一岁的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就是凭借这样一部仅有一百零三首诗歌的小书,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部以“献诗”为名的诗集,自始至终都透着一种神秘感。从《吉檀迦利》问世以来,有很多人试图对其中时时透出的宗教信息进行解释,但没有任何一种解释得到大多数学者的认可。《吉檀迦利》有太多太多的谜。沈默的神经已经变得脆弱,脆弱到不可触摸。
将书丢在床上,像丢一块烫手的山芋。沈默起身,拉帘推窗。
更多的阳光拥进来。
窗外是无垠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着鳞鳞的波光。
沈默眺望着大海。
“人心就像一潭水,只有静下来,智慧的月光才能形成完整的倒影。”夏青教授的教诲言犹在耳。
沈默眺望着大海,一条新修的公路在海边蜿蜒如蛇。“静下来,静下来……”沈默在心里提醒自己。
 楼主| 发表于 2008-9-25 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沈默的沉思。
“沈默哥哥!快开门。”
“晓薇?!等会儿……”沈默慌忙穿衣服,跑去开门。
夏晓薇站在门外,拎着几个方便袋:“快点让开,勒得我手疼。”
沈默闪身,夏晓薇进屋。
“这是你爱吃的米粉!”夏晓薇举起左手里的袋子,“我还买了两袋豆浆,原味的。甜的不敢买,怕是放的糖精。一个煎饼果子是我自己的。”
沈默盯着夏晓薇的眼睛:“昨晚哭了一夜?看你眼睛红的!”
“快点吧!我饿坏了。”
沈默接过夏晓薇手里的袋子,忙着去找碗筷。
夏晓薇迫不及待地拿着煎饼果子吃起来,昨天和姐姐哭作一团,早就忘记了还有晚餐这回事,此刻肚子饿得紧,也就顾不得淑女形象了。
沈默慢条斯理地把米粉倒进碗里,又按照自己的口味加了一些辣椒。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南方人,米粉有什么好吃?”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北方人,煎饼果子有什么好吃?”
“沈默哥哥,你上一辈子是不是一只澳大利亚考拉?”
“什么意思?”
“考拉终生只吃一种食物——桉树的叶子。”
沈默瞪眼。
 楼主| 发表于 2008-9-26 16:2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对爱情也像对食物这样执着吗?”夏晓薇故意地迎着沈默的目光。
爱情?沈默黯然。自己有过爱情吗?四年的暗恋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游戏。
“其实,你应该试着接受煎饼果子,习惯之后也许觉得它并不比米粉口味差。拒绝,其实仅仅是因为习惯而已。爱情,也不过如此。”夏晓薇的目光变得复杂,且有几分迷离。
“是……习惯。既然已经习惯了,又何必要刻意的改变?”沈默的米粉已经调好,碗里浮着一层红油,吃一口,满嘴香辣。
“固执。”夏晓薇随口说道。
“是偏执。”沈默又挑起一筷子米粉,“虞江的米粉再怎么弄也调不出贵阳的味道。”
“贵阳的月亮也比虞江的圆?”夏晓薇反唇相讥。
沈默轻轻一笑,调侃道:“没错。月是故乡明——杜甫说的。”
夏晓薇语结。
“晓薇,你读过《吉檀迦利》吗?”沈默问。
“读过啊,不单是《吉檀迦利》,《飞鸟集》、《园丁集》、《情人的礼物》……还有《孟加拉掠影》。我喜欢泰戈尔。那老头儿很有风度,一脸大胡子,是个老帅哥。”
“《吉檀迦利》有多少秘密?第五个秘密是什么?”沈默不动声色地问道。
“问我?我一大早赶过来可是要听你的答案的。”
“想得我脑瓜仁儿疼。你是学文学的,对《吉檀迦利》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多一些。”
“文史不分家,我知道的你也一定知道。而你知道的,我却不一定知道。要不,爸爸怎么会把消息留给你,而不是我。”
“文史不分家?怎么你也说这外行话?文学和史学,就好像两个驭手分别驾驭的两辆马车,他们有时相遇,有时同行,但他们的出发点和目的地却迥然不同。比如泰戈尔,在你的眼里他是诗人、文学家。而在我的眼里,他是个历史人物,是个宗教学者,是个预言家……”
“爸爸会给他的史学家学生留一个文学命题?这不可能。”
“这正是让我头疼的地方。为什么是这样一个命题?为什么是我?”
 楼主| 发表于 2008-9-28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教授总是有道理的——这是沈默说的。”夏晓薇抓住机会回敬沈默。
碗空了,沈默吃光了米粉。
“《吉檀迦利》是一部宗教色彩很浓的作品,里面的诗歌就像是打哑谜似的,人们只是迷恋那些华美的辞藻和动人的韵律。作者到底想表达什么,其实谁都猜不透。如果说迷,可能会有很多。”夏晓薇吃完了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喝豆浆。
“有没有一个比较权威的人士对《吉檀迦利》的秘密做出过论述?一本书或者一篇论文都行,只要有这方面的资料。”
这时,夏晓薇已经完全明白了沈默的思路。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然后再破解爸爸的神秘遗言。“我读过很多关于泰戈尔的评论,但是,从来没听说过有类似的东西。”
“教授留下了一个难题。”沈默说道,“我是黔驴技穷了!”
夏晓薇忍俊不禁,“扑哧”一下竟然笑出声来:“你虽然生在黔地,却不是驴子,顶多是一只考拉,一只生错了地方的考拉。”
沈默不语。
 楼主| 发表于 2008-10-4 18:00 | 显示全部楼层
“要不……我们去网上查一下吧,说不定会有所收获。”夏晓薇提议。
“也好,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沈默起身带夏晓薇走进自己的书房。
沈默的书房很简单,一桌一椅,一台笔记本电脑。说是书房,其实并没有多少书,只有几本必备的工具书放在案头。
夏晓薇坐在电脑前。Google页面。先后输入“泰戈尔”、“吉檀迦利”、“吉檀迦利的秘密”等等。信息多如牛毛,杂乱无章且毫无用处。
 楼主| 发表于 2008-10-4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印度,泰戈尔是个非常神秘的人物,他的家族和印度的宗教有着很深的渊源。泰戈尔还是一个预言家。相当多的人认为,他以《毁灭者》和《号角》两首诗歌成功预言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和塞拉杰沃大屠杀。——这些,有用吗?”
“我怎么把它给忘了?”夏晓薇熟练地输入一个网址,“这个网站的站长是泰戈尔的忠实Fans,里面聚集了一大群泰戈尔的拥趸,其中不乏高手。我去发个英雄贴,说不定有人会告诉我们。”
论坛打开。
 楼主| 发表于 2008-10-4 18:01 | 显示全部楼层
沈默看到论坛里所有的贴子都是有关泰戈尔作品和泰戈尔本人的。
夏晓薇注册了一个ID,发了一个求助贴,题目为:“哪位大虾知道《吉檀迦利》有几个秘密?”内容非常简约:“如题。有人与小妹打赌,出此怪题。闻论坛高手如云,本人慕名而来。望各路大虾出手相助,小妹在线等候,不胜感激。”
“这样能行?”沈默疑惑地问。
“看来你平时很少泡论坛吧?别看这个帖子简单,可是暗含好几条泡论坛的必杀绝技,绝对没问题。只要有人知道答案,很快就会有回贴的。也许还有好多不知道答案的人会马上用功去查找资料呢!人多力量大,总比我们两个毫无头绪地坐着干等好些,至少从现在起,我们可以希望。”夏晓薇仰头看着沈默,“你去给我倒杯水吧,有点口渴。”
沈默出去,又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水。
 楼主| 发表于 2008-10-6 16: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有人回贴了!”夏晓薇点击鼠标,页面打开。
“妹妹,你是准备考博士后吗?”
“你那朋友真变态,欠扁!”
“靠,这得让泰戈尔从坟墓里爬出来回答。”
“妹妹你等会儿,我看到泰戈尔那老头儿在我家隔壁打麻将呢,我去替他一会儿,让他来告诉你吧!别着急哦……”
“楼上的,别去了,我刚从你家隔壁过来。泰戈尔刚才吃饼干噎着了,送医院了,来不了啦!”
几个水贴。
“怎么全是捣乱的?这样怎么能得到有用的东西?”沈默将水杯放在电脑桌的一边,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回帖。
“别着急,这只是一群小喽罗,真正的高手还没有现身。”夏晓薇说。
“那我们就等一会儿再看,先到客厅坐一会儿吧。”
两人同到客厅喝茶聊天,时不时到电脑旁边看一看。
希望、等待、失望,再希望、再等待、再失望……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等待,对任何人而言都是耐心与毅力的考验。时间一点点流失,这一个上午对沈默和夏晓薇来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中午,二人简单地泡了两包方便面充饥。然后,再次回到电脑前守候。
“我看这样很玄,别再抱什么希望了!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沈默说。
“我再等待红狐现身,如果红狐也回答不了我就死心了。”夏晓薇说。
“红狐是谁?”沈默问道。
“红狐是这个论坛里的顶尖高手,我怀疑此人是研究泰戈尔的专业人士。我在这个论坛潜水两年多了,见识过红狐的风采。”夏晓薇说。
“你确信他能解决问题?”沈默问。
“这很难说,不过,如果连红狐都不知道,至少在这个论坛里就不会有人知道了。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权且试一试。”夏晓薇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红狐什么时候能上线呢?”沈默问。
“红狐上线很有规律,一般是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还有晚上九点以后。现在几点?”
沈默看了看手机:“十二点三十四分。”
“红狐上线了!”夏晓薇突然喊道。
“他怎么说?”沈默问。
“他还在看。我查看了他的位置,他正在看我们的贴子。”夏晓薇有些兴奋,不停地刷新屏幕,盼着红狐的回贴。
两分钟后,沈默和夏晓薇看到了红狐的回贴。只是简单的几个字:“找本书自己查。”
夏晓薇一下泄了气,失望地关掉浏览器窗口。
找本书自己查——这样的回复对一个原本充满希望的等待者而言,无疑是一种伤害。
夏晓薇的情绪一下跌到谷底。
沈默再次拿起那本《吉檀迦利》,两天以来,他不知道将这本小书翻了多少遍了,一百零三首诗歌几乎都能背出来,但是“吉檀迦利的秘密”依然深不可测。沈默承认,自己没有文学细胞,根本看不懂那些诗歌是什么意思。对沈默而言,那些文字就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他对那些林木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想在森林里面找到一朵小小的蘑菇。
“在七月淫雨的浓阴中,你用秘密的脚步行走,夜一般的轻悄,躲过一切的守望的人。”沈默盯着第二十二首诗上的句子。他突然盯住“秘密”这两个字。秘密,秘密!
找本书自己查——突然有一个念头袭来,沈默急急忙忙地找了纸笔,像背后着了火似的奔到客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胡乱地将碗筷茶杯等物件推到旁边,把那本纸笔放到茶几上,双手捧着那本《吉檀迦利》仔细地翻看起来,生怕漏下每一行字。一边看,一边用笔记录着什么。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沈默喃喃自语,手中的那支笔挥动的越来越快。最后,“啪”一声将笔拍到茶几上,兴奋地高声叫到:“我找到了!晓薇!我找到了!”
夏晓薇跑到客厅。
“晓薇,你快看!你快看哪!”沈默挥舞着手里的《吉檀迦利》和一张稿纸。
夏晓薇接过那张稿纸,只见上面写着:
“第二十二首:在七月淫雨的浓阴中,你用秘密的脚步行走,夜一般的轻悄,躲过一切的守望的人。
第二十八首:我的债负很多,我的失败很大,我的耻辱秘密而又深重;但当我来求福的时候,我又战栗,唯恐我的祈求得了允诺。
第四十六首:在许多清晨和傍晚,我曾听见你的足音,你的使者曾秘密地到我心里来召唤。
第九十一首:我的一切存在,一切所有,一切希望,和一切的爱,总在深深的秘密中向你奔流。你的眼泪向我最后一盼,我的生命就永远是你的。
第一〇二首:秘密从我心中涌出。”
“这是什么啊!”夏晓薇疑惑地问。
“这就是吉檀迦利的秘密!五个!一共五个!”沈默激动地说着,同时一把拉过夏晓薇,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晓薇你看!”沈默在茶几上打开了那本《吉檀迦利》,“纸上的的句子是我从这本书上摘录的,发现什么特点没有?”沈默问夏晓薇。
夏晓薇仔细地看着那张纸,看到每一个句子里,沈默都用笔圈出一个词:秘密。
“每个句子里都有‘秘密’两个字。”夏晓薇说。
“对!你再数一数,一共有几个句子?”沈默说。
夏晓薇数了一下,惊奇地说:“五个。”
“是五个!这本书里,用到‘秘密’这两个字的句子只有这五个!也就是说,吉檀迦利一共有五个‘秘密’!那么,第五个秘密就是这里……”沈默手指着一页书说,“第五十二页,第一〇二首,这一句:秘密从我心里涌出。”
夏晓薇拿过那本《吉檀迦利》,仔细找了一遍,果然就像沈默说的那样。一本书只有五个地方用了“秘密”这个词。
“真的呢!”夏晓薇惊喜地叫道,“考拉哥哥你真棒!”夏晓薇兴奋地搂过沈默的头,“啵”地一声,一个响亮的吻便印在沈默脸上。
沈默沉浸在破解成功的喜悦中:“这才是教授的风格,这根本不是什么文学命题,他给我们做了一个游戏。他一定是在这个地方给我们留下了什么!”沈默肯定地说。
“我知道了,爸爸可能在这个地方密写了什么。”
“密写?”
“密写。我在爸爸的笔筒里看到过一支作弊专用笔。”
“作弊专用笔?”
“我当时很奇怪,心想爸爸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又一想也不奇怪,现在很多学生都用它做小抄,说不定是爸爸从哪位学生手里缴来的。”
夏晓薇用手掌托起那页书,片刻之后,书页的空白处慢慢显露出一行字迹——婆罗贺摩,贾亚希玛,吴尚贤,宫里雁,囊占,傅恒……泰戈尔,溥仪。

海边,一条新修的公路。
海水不停地拍打着防护堤。
高颧骨对着公路张望。
一辆银色奥迪远远驶来,停下。
高颧骨上车。
车上有三个人,司机和两名壮汉,都戴着大号的墨镜。
两名壮汉蒙上高颧骨的眼睛。
半小时之后,银色奥迪进入虞江市区。载着高颧骨在市区里绕来绕去地兜着圈子,最后驶入一幢建筑的地下停车场。
两名壮汉挟持着高颧骨,脚步声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
停车场的一角是电梯间,高颧骨被带了进去。
又是一番上上下下的折腾,折腾到确信高颧骨再也分辨不出楼层的时候,电梯停下。
出了电梯又是迷宫一样的走廊。
最后,高颧骨被推进一间屋子。
两名壮汉除去高颧骨的眼罩。
高颧骨睁开眼睛,和没睁一样,虽然是白天,屋里却是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两名壮汉离开时的脚步声响。
灯光突然打开,白花花一片,晃得高颧骨睁不开眼睛。
“先生,你在哪儿?我已经做了你让我做的,让我见见阿金!”高颧骨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喊。
“做了我要你做的?你做了什么?”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说话的是四面墙壁,“我要的东西你给我带回来了?你拿来的是一堆垃圾!你误了我的大事。”
“我不知道那个保险柜有自毁装置……”
“你不知道!你都知道什么?你不像个杀手,你——像个娘们儿!”
“我……”
“你有很多机会开枪,你却磨磨叽叽——贻误战机!让老家伙启动了机关。这是其一。你本能一枪毙命,你却让老家伙苟延残喘,临死前又传递出消息!这是其二。其三,那个小保姆居然没死,你可真会惜香怜玉啊!”
“先生,至少有一件事我做对了!我记下了那人临死之前拨打的电话号码,并删除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
“对个狗屁!那个电话早在我们的监视之中。删除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你能删除移动公司的数据?可笑,你以为警察都是傻瓜?如果不是我们的黑客进入……对牛弹琴!你这个白痴!”
“先生,我错了。”
“你说怎么办吧!”
“先生,求你救救阿金!救救阿金!我这条命都是您的,随您什么时候拿去。只求您救救阿金!救救她……”
“好吧,谁让我心软呢。看在你对阿金一往情深的份儿上,再给你一次机会……”
“先生,我能看看阿金吗?”易龙在喊。
“阿金她很好。”
“我……就是想看看她……”易龙说。
灯光弱下来,高颧骨对面的墙壁上出现投影。
几个医生模样的人,穿白大褂,戴口罩,簇拥着一辆轮椅。
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无力地靠在轮椅上,睁开眼睛:“易……龙……哥哥,我……很好……”
“阿金!阿金!”高颧骨呼喊着奔向墙壁,向影像中的女人伸出手。
影像消失,强光照射。
“阿金……阿金……”高颧骨如土委地,痛哭流涕。须臾,怒起,大吼:“阿金怎么变成这样?”
“阿金刚刚接受了一次治疗,这是正常的药物反应。你放心,给阿金看病的全是一流的医生。等你完成任务,我会还你一个健康的阿金。”
高颧骨偎在墙角,无声地哭泣。
“从现在起,你有了新的名字——石权,身份证会有人交给你。记住你的使命。那个叫沈默的年轻人估计已经破解了《吉檀迦利》的秘密,游戏才刚刚开始。你,可以走了。”
灯光突然灭掉,黑暗,脚步声,上眼罩。
高颧骨被拖走。

注一:《毁灭者》和《号角》均为泰戈尔诗作。《毁灭者》收录于《岐路》,为第22首。《号角》收录于《采果集》,为第35首。
注二:塞拉杰沃大屠杀,资料出自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7月版《泰戈尔评传》(S•C•圣笈多著,董红钧译),书中没有详细交待这次大屠杀的情况。
 楼主| 发表于 2008-10-9 22:0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五章 迷惑
9月15日上午,沈默的客厅。
沈默仰面看着天花板。
夏晓薇双手托着下巴。
整整两天的苦思冥想毫无结果。教授到底想要说什么?沈默调动自己所有的知识来猜测那一长串人名到底有什么联系,但却毫无进展。这些人名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风马牛不相及。散乱的史料如碎裂的玻璃片一样,将沈默的思维刺破、划伤。沈默感觉到自己的每一个末梢神经都在滴血,疼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大堆的问号又蹦又跳地在自己面前嬉戏,且对自己扮做鬼脸儿,仿佛挑衅地说:你来啊,你来啊……
“沈默哥哥,婆罗贺摩是什么人?”
“不是人,是神。婆罗贺摩就是大梵天,梵文的写法是Brahma,音译即婆罗贺摩。是婆罗门教和印度教的创造之神。根据《摩奴法典》的记载,婆罗贺摩出自‘金胎’,也叫‘梵卵’。婆罗贺摩将梵卵一分为二,创造了天地。有点类似于中国的盘古。他创造了世间万物,同时也创造了魔鬼与灾难。”
“婆罗贺摩和如来佛祖,哪个更大?”
“你指的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吧!佛经对如来的解释是——乘真如之道而来,又称如实而来。如来是一个通用词,它是佛陀的异名,本意并不专称哪一位佛陀。把如来佛祖理解为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的专称,其实是一种错误。释迦牟尼,本名乔答摩•悉达多,释迦族,净饭王之子。成道后被尊称为释迦牟尼,意思是释迦族的圣人。要说清楚这个问题涉及到婆罗门教、佛教和印度教三个宗教。”
“说说看。”夏晓薇的眼睛一直看着沈默。
“在三个宗教中,婆罗贺摩的地位是不尽相同的。在婆罗门教中,婆罗贺摩、湿婆、毗湿奴并称三大主神,婆罗贺摩居首。之后佛教兴起,也将婆罗贺摩纳入佛教体系。佛传中说,释迦牟尼佛主从兜率天下生时,婆罗贺摩作为最亲近的侍者,手执白拂子在右前方做引导。释迦牟尼成道后,婆罗贺摩奉献自己的宫殿,让释迦牟尼在殿上说法。所以,在佛教中释迦牟尼位于诸神之上。婆罗贺摩成为佛教护法神,虽为诸天之首,但和原来的三大主神之首的地位相比,身份还是降低了许多。四世纪以后,随着南亚次大陆从奴隶制向封建制的过渡,佛教同先前的婆罗门教一样已开始因不适应新的需要而日渐衰落,代之而起的是一些新兴的教派,它们被泛称为印度教。印度教继承了婆罗门教和佛教中的某些因素,并对其加以改造,渐渐发展成为印度的国教。印度教基本上继承了婆罗门教的多神崇拜,但在众神之中有三大主神,一是婆罗贺摩,即大梵天;二是湿婆,也叫大自在天;三是毗湿奴,又号遍入天。婆罗贺摩是世界的创造者,湿婆是降魔除暴的毁灭之神,毗湿奴是能赐福于人的保护神。婆罗贺摩再次恢复了诸神之首的无上地位。印度教将释迦牟尼称为是毗湿奴转世,列三大主神之一。但位置却在婆罗贺摩之后。”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只有在佛教中,释迦牟尼才比婆罗贺摩地位高。而在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中,他只能排在婆罗贺摩之后。”
“不,不对。在婆罗门教中婆罗贺摩地位最高,这没错。但那时佛教还没有诞生,佛主释迦牟尼还没有降世。后来佛教兴起,把婆罗贺摩降到释迦牟尼之后。再后来,印度教兴起,婆罗贺摩的地位重新恢复到最高。而把佛主释迦牟尼看作是毗湿奴转世,列于婆罗贺摩之后。印度教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虽然将婆罗贺摩尊为主神,但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却让婆罗贺摩屈尊为湿婆或者毗湿奴的侍者。所以,在印度教中,婆罗贺摩在大部分情况下是至高无上的主神,个别时候也会屈尊一下。”
“还真是啰嗦,其他几个人的情况你索性也说说嘛!不然我总是一头雾水。”夏晓薇往沈默茶杯里续水。
“我倒是早就想说的,只是这些东西枯燥乏味。怕你听不进去。”沈默喝茶。
“为了揭开谜底,再枯燥也得听。你尽量简短些就是了。逐个来吧,到贾亚希玛了。”
“贾亚希玛……对于贾亚希玛,我一无所知。也没有查到任何资料。”沈默放下茶杯。
“贾亚希玛!”夏晓薇若有所思,“这个名字我觉得有些熟悉,怎么这会儿想不起来了?你等等……我想起来了!”
沈默吃惊地看着夏晓薇。
“泰戈尔写过一部名为《牺牲》的剧本,里面的一个人物,那个神庙管事的名字就叫贾亚希玛。”
沈默看着夏晓薇,不语。
“乱了,我们在讨论历史,不是文学。”夏晓薇吐了吐舌头,抿着嘴巴看了看沈默,小声说,“下一个,吴尚贤。”
“吴尚贤可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清史稿》有这个人的传记。他本是石屏县宝秀人,汉族。后来曾流浪于云南永昌府班洪佤族部落。乾隆八年,也就是1743年,在缅甸开办了茂隆银厂。建厂四年,矿硐增至二百多,矿工达三万余人。年产银十万余两,每年向清廷缴纳课银一万一千两。1752年,吴尚贤为清政府做了一件大事——说服缅甸王麻哈祖入贡中国,并于次年陪同缅王使臣带十头班洪大象进京朝贡。后来,云贵总督硕色听说吴尚贤有一件宝物——青铜兽钮莲花权,便设计诱使吴尚贤到滇缅边境小镇畹町。索求不得,硕色便罗织罪名将吴尚贤逮捕入狱。吴尚贤最终惨死狱中。”
“青铜兽钮莲花权是什么东西?”
“权,就是称砣。至于这个青铜兽钮莲花权是什么样子,恐怕谁也不知道。我还是接着说下面的吧!”
“一个称砣有什么好的?”
沈默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宫里雁也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历史人物,缅甸桂家部落土司。据清史稿中记载:‘贵家者,随永明入缅之官族也,其子孙自相署曰贵家,据波龙场采银。’也就是说,桂家人其实就是明末逃亡到缅甸的永历帝朱由榔随员的后裔。永明,是朱由榔的封号之一。清史稿中用的是‘富贵’的‘贵’字,有人考证,这个‘贵’字应为桂花的‘桂’。因为朱由榔是桂王朱常瀛的次子,称帝前袭桂王爵位。所以这些人就自称为桂家人。1753年,缅甸内乱,木梳部酋长瓮藉牙借机拥兵自封为新缅甸王。宫里雁不服,率部众攻打木梳部。这场战争持续多年,直到瓮藉牙死后才分出胜负。1762年,宫里雁兵败,欲归附清朝。云贵总督吴达善听说宫里雁有一件七宝鞍,便向他索要。宫里雁不允,便被吴达善驱逐出境。宫里雁率残部投奔孟连土司刁派春,却被刁派春捕获后献给吴达善。后被吴达善杀害。”
“这清朝的官员怎么了?又是称砣又是马鞍的!索要不成就杀人。这样的朝廷不灭亡才怪呢!”
沈默笑了笑,接着说:“囊占,宫里雁的妻子,一个具有神话般天才的奇女子。和宫里雁一起被孟连土司刁派春掳获。刁派春垂涎囊占的美色。那囊占虚与委蛇,假意答应刁派春的要求,却在婚礼的当天晚上杀死刁派春替夫报仇。然后带领桂家旧部逃到孟艮部落,成功说服孟艮土司,借兵入侵云南。欲杀吴达善替夫报仇。这一事件,成了清乾隆年间中缅之战的导火索。”
“好一个有情有义的刚烈女子!”夏晓薇赞叹,“一个女人引发一场战争?这个有点意思。继续,傅恒。”
“傅恒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他是满洲镶黄旗人,清高宗乾隆皇帝的小舅子,孝贤皇后富察氏的亲弟弟。既是国亲,又是乾隆皇帝倚重的大臣,曾经权倾一时。哦,对了,此人也和中缅战争有渊源。中缅战争发生后,前后两任云贵总督刘藻、杨应琚均因措置失当获罪,将军明瑞战死。乾隆皇帝命傅恒经略征缅军务赴云南督师,经过几年征战,在缅甸答应入贡的情况下草草收兵。撤兵回京后不久就病逝了。”
“喝水喝水。”夏晓薇倒水,“下一个是……泰戈尔,泰戈尔我知道。全名为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印度著名的诗人、小说家、艺术家、社会活动家。于1861年5月7日出生在西孟加拉邦加尔各答市,那是当时英印帝国政治和经济的中心。1878年,罗宾德拉纳特赴英国学法律,兴致索然,改入伦敦大学学英国文学,并研究西方音乐。1880年奉父命中途辍学回家。1913年因《吉檀迦利》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41年8月7日,在加尔各答去世。——考拉哥哥,我说的对吗?”
“完全正确。我需要补充一下。泰戈尔的祖父德瓦尔格纳特亲王,以生活豪华而又乐善好施闻名。泰戈尔的父亲戴温德拉纳特对《吠陀经》和《奥义书》很有研究,生活简朴纯洁,被称为大哲。大哲生了十四个子女,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是他最小的儿子。1901年在桑地尼克坦创办了一所学校,后发展成为国际大学……”
“一只考拉的脑子里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东西?!”夏晓薇扳过沈默头,“让我看看。”
“别闹。”沈默拨开夏晓薇的手,“还有最后一个,溥仪。”
“行了,你快省省吧!把我当白痴了?溥仪不就是宣统皇帝嘛!……奇怪,爸爸写了这一长串人名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要告诉我们什么呢?”
“晓薇!”沈默突然说道,“我想到一个人,或许她能帮助我们!”
“谁?”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3 15:50 | 显示全部楼层
“聊城大学历史学院的副院长,曾平。她既是史学界的泰斗,也是教授的同学。”
“是她?”夏晓薇的语气有些怪怪的。
“怎么了?有问题吗?”
“哦,没什么。”夏晓薇掩饰道,“你认识她?”
“前几天在大连开会时见过,她还向我问起过教授。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嘛!”
夏晓薇想了想:“你知道曾平和我爸爸的关系吗?”
“他们是同学嘛!”
“他们还曾经是恋人。”
沈默吃惊地看着夏晓薇:“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我们更应该去找她,也只有她能帮助我们了。”
“我们要去聊城,我当然没问题,我就在聊城大学读书。你呢?你的工作怎么办?”
沈默认真想了想:“我想,我应该请几个月长假。要搞清这件事怕是不那么简单。只是,请假需要找个合适的理由。”
“这件事交给我好了,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夏晓薇说,“咱们分头行动,你去买明天的火车票,我去帮你请假。”

注一:诸天,是佛教中诸位尊天的简称。尊天,是佛教中管领一方的天神,级别相当于人间的帝王。一共有二十位,号称二十诸天。排在前两位的是大梵天和帝释天。
注二:《吠陀经》、《奥义书》和《薄伽梵歌》是印度教三大圣典。
 楼主| 发表于 2008-10-13 1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杀手
9月16日上午9点。虞江火车站。
易龙疾步走过站前广场,温暖的阳光照在他黎黑的脸上。现在,他所有的证件都换成另外一个名字:石权。对他来说,名字不过是个符号,自己用的时候少,别人用的时候多,叫什么都无所谓。
易龙是一个杀手,为了他的阿金——他的仰阿莎,他成了一个杀手。作为中国唯一仅存的枪手部落的传人,虽然枪不离身,但在杀死易宝那个混蛋之前,易龙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一个杀手。在杀死易宝之后,他突然觉得,杀掉一个人其实也很容易,甚至比打死一只野兔打死一只山鸡还容易。远不如想象中那么可怕。
深陷的眼窝,隆起的颧骨,易龙为自己独特的相貌而自豪。他是伟大的蚩尤的子孙,一位真正的岜沙苗人。是的,他离开岜沙苗寨已经很久很久了。久远到让他想不起月亮山的模样。他想念岜沙,想念月亮山,想念那一排排的芦笙,想念那一丛丛的篝火……岜沙,自己多想回到岜沙,回到那魂牵梦萦的故乡。那里有自己的阿爸阿妈,还有年迈的阿婆。想到阿爸阿妈,想到阿婆,他的心就会无端地疼痛。但是,他不能回去,不能回他的岜沙,不能回他的月亮山。那是一种无奈,是一种透彻骨髓的无奈。离开了岜沙,自己就像是一只风筝,莽撞地漂泊在陌生的天空。一阵风,一阵雨,甚至一根枯树的枝丫……任何一种意外都有可能扯断自己和岜沙相连的那根线,让自己万劫不复。无数个白天和黑夜,无数次的祈祷。祈祷先祖蚩尤大帝保佑阿婆,保佑爸妈,保佑自己的仰阿莎。
为了他的仰阿莎,他挚爱的女人阿金,他必须做一名杀手,他需要足够的钱。而且,他也不想因为杀死易宝而在深牢大狱中度过残生,甚至被枪毙。不,绝对不能!坐牢和丧命都不会是自己的选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阿金。他是一个男人,是蚩尤的子孙,坐牢和死亡都算不得什么。只是,他不能撇下阿金不管。如果他去坐牢或者死掉,可怜的阿金就会被医院赶出来。
只有雇主能够帮助自己。那龟孙不仅有能力让自己免去牢狱之灾,而且还答应给自己一笔数额可观的钱。他想好了,等到拿到那笔钱,救了阿金的性命,他会回岜沙的。他会回去,让滔滔不绝的都柳江洗刷自己的罪恶。
现在,自己必须和雇主合作,听人家的摆布。因为他需要那龟孙手里的钱。他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但他不能放弃那些钱。以蚩尤的名义起誓,他不是嗜钱如命的人。但现在,他宁可用自己的命去换那笔钱。所以,他不得不接受了那雇主的新任务:他将等待新的猎物走进自己的视野。
易龙走到售票口。
雇主告诉他,猎物将乘坐十点零五分从虞江开往聊城的火车。雇主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的人是可怕的,比豺狼虎豹还可怕。
买好车票之后,易龙并不急于进候车厅。他坐在候车大厅外面高高的台阶上的一张休闲椅上,若无其事地看着街景。他看了看表,距猎物出现的时间还早。他习惯性地在脖颈上摸到那根红丝绳,轻轻地从领口处取出他的护身符,那只可爱的黑色蝌蚪。每当感觉烦闷时,他总是喜欢这样做。看到祖上传下来这个的物件,他就会想起自己十三岁生日第二天的那个午后。
那天的太阳很好,小易龙和阿爸站在自家的吊脚楼里。
远处的坝子上,刚刚收割的糯谷穗挂在一排排高高的禾晾上,金灿灿的一大片,直入云天,绚丽而壮观。
阿爸摸着易龙的头说:“阿龙,今天给你扎户棍!”
扎户棍!易龙高兴地跳起来,雀跃着,欢叫着:“噢,我要扎户棍喽!我要扎户棍喽!”
户棍是岜沙男人独特的发髻,就是剃掉四周大部分的头发,仅留下头顶中部盘发为鬏髻。在岜沙人眼里,头发是祖先的命线,是轻易动不得的。男孩子一生下来,就不能随便洗头梳头,更不能随便剪掉头发。每个男孩子在七岁到十五岁之间必须举行一次成年礼,行成年礼的那一天,男孩儿邀请几个年龄相仿的伙伴,去上山打鸟,去田里捉泥鳅,到山涧摸鱼……然后,小伙伴聚集在当事人的家里喝酒,下酒菜就是那些捉来的鸟和鱼——架起篝火现烤现吃。然后,再由族中的鬼师拿一把镰刀给男孩儿剃头,梳成户棍。但是,这个仪式却不能在男孩儿生日的当天举行。因为,岜沙人认为在生日那天剃头是不吉利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0 16: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阿爸,扎了户棍之后,我是不是可以有自己的枪了?”
“是的孩子,每一个蚩尤的子孙成年后都会有一把属于他自己的枪。有枪在,勇气就在。”
“我要去把小伙伴们全都叫来!”易龙仰起小脸看着阿爸。
“孩子,你要记住,一个男人有没有长大是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做给人看的。”阿爸一脸严肃。
“那,我只叫阿金过来可以吗?”易龙嗫嚅着。
阿爸点点头。
易龙撒腿跑下吊脚楼,一口气跑下山。
阿金家的吊脚楼在山下面,寨子里有更多人家的吊脚楼还在阿金家下面。易龙家的吊脚楼是整个寨子最高的,孤零零地悬在半山腰。
易龙气喘吁吁地喊:“阿金!你出来!我阿爸要给我扎户棍了……”
当年的阿金只有十二岁,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儿。阿金从吊脚楼的美人靠探出头来:“阿龙哥哥,我阿爸阿妈都去田里割糯谷穗了,你先回吧,我一会儿就去你家!”
“你可一定来哦!”易龙悻悻地说。
阿金甜甜地一笑说:“放心吧!我一准儿去。”
易龙这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家。吊脚楼前,阿爸正在磨那把弯弯的镰刀。
“阿金没来?”阿爸头也不抬地问。
“她一会就来。”易龙声音小得像蚊子。
“你阿妈在给你煮鸭蛋,等你吃了鸭蛋咱们就开始。”阿爸将镰刀举过头顶,查看镰刀的刃口是不是已经足够锋利。
易龙坐在阿爸身边的石墩上,双手托腮,想象着自己扎了户棍之后的样子。
“阿龙,吃鸭蛋嘞!”阿妈拖长了声音喊道。
“阿龙哥哥,阿龙哥哥!”阿金的声音清脆而且甜美,她边跑边喊。
“阿金!阿金!”易龙兴奋极了。
“阿龙哥哥,我给你煮了鸭蛋,还热乎着呢!你看!”阿金把一个帕子举到易龙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个刚刚煮熟的鸭蛋。“男孩子扎户棍的时候会损伤血气的,要吃鸭蛋补一补。”
此时,阿妈也拿着一个鸭蛋走出吊脚楼,看到阿金手里的鸭蛋,阿妈笑着说:“我们家阿龙好有福气哦,扎户棍的时候有两个鸭蛋吃。”
易龙坐在石墩上吃鸭蛋。阿爸蹲在旁边抽水烟,长长的竹筒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阿妈和阿金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吊脚楼上,还有一双慈爱的眼睛在看着楼下的一切,那是阿婆。那一刻,易龙觉得鸭蛋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
易龙吃完了鸭蛋,阿爸放下烟袋,拿起镰刀在地上蹭了两下,这叫收地气。又在身上蹭了两下,这叫收人气。然后,阿爸一手扶着易龙的头,一手操着镰刀上下翻舞。头发一绺绺落下来,镰刀的刀刃紧贴着易龙的头皮滑动,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头,很快就剃好了。阿爸又去接着抽烟。阿妈给他挽着发髻。阿金蹲着,一根一根地捡起地上的落发,一边捡一边说:“头发是不能乱丢的,如果丢了,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会散的。魂魄一散,阿龙哥哥就会变傻。要捡起来,放进灶膛里烧掉,阿龙哥哥的魂魄就不会散了……”
扎好户棍之后,阿爸给了易龙一杆火枪,还有一个护身符。
阿爸说:“从现在开始,阿龙就是一个男子汉了。不论到哪里,你都要记住自己是蚩尤大帝的子孙。还要记住,这护身符是先祖留下的灵物,命可以丢,符不能丢!” 

9时30分,虞江火车站的那座大钟洪亮地响起时,猎物出现——沈默和夏晓薇拖着两只旅行箱出现在广场上。
易龙尾随着沈默和夏晓薇,十分从容地将那只装有西格绍尔手枪,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黑色保险箱放在安检传输带上。安检系统没有任何异常反应,闯关成功。在传输带的另一端,易龙提起保险箱,混入候车的人群中。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2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曾平
9月16日17时55分。聊城东郊,聊大花园,静园的一栋单体别墅。
楼前小院,菊花正盛。
夏晓薇悄声说:“沈默哥哥,别说我是谁。”
沈默看了夏晓薇一眼,按铃。
门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探头,一脸诧异。
“曾院长!”
“沈默!怎么是你?来聊城出差?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们这是……”
“曾院长,我们是专程从虞江赶来拜访您……”
“进来说吧。”
沈默和夏晓薇进门,走进客厅。
“你们坐。”曾平自己先坐了,指着对面的沙发。
“曾院长,我……”沈默的语气略有迟疑。
“你是夏青的学生,别叫我院长,叫阿姨。”曾平教授看了看夏晓薇,“沈默,让你的朋友坐,你们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咖啡我这里只有速溶的。今天星期六,小保姆有事请假了,老伴儿和孩子们也都不回来了,家里只有我一人儿。”
“曾阿姨,您坐。我来!”沈默连忙说。
沈默分别给每一个人倒了一杯白水,自己也坐在沙发上。
“说吧。这么大老远的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
沈默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曾阿姨!夏教授遇害了。”
曾平教授面色陡然一变,瞬间即逝:“慢慢说,说仔细。”
夏晓薇敏锐地察觉到曾平教授表情变化。
沈默在叙述。
夏晓薇沉默不语,一直看着曾平。
曾平面无表情,手却在不停地颤抖:“孩子们,你们从虞江赶来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个?”
“不!我们是想请您帮个忙……”
“帮忙?我?”
“曾阿姨,教授出事儿的当晚,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当时我们还在大连开会,电话是打到我家里的。我回家后听到了录音,教授只说了一句话,是用印地语说的,他说,吉檀迦利的第五个秘密。后来,我们在这本书上发现了教授密写的两行字。”沈默取出那本吉檀迦利,翻到第五十二页,起身递给曾平教授。
“婆罗贺摩,贾亚希玛,吴尚贤,宫里雁,囊占,傅恒……泰戈尔,溥仪。”
看到书页上的那行字,曾平教授脸色苍白,汗水顺着面颊淌下来,良久不语。
“曾阿姨,您怎么了?”沈默紧张地问。
曾平教授突然紧紧抓住沈默的手,颤栗不止:“梵天之眼……梵天之眼!”
“梵天之眼?”沈默诧异。
“梵天之眼。”曾平肯定。
“曾阿姨,到底怎么回事?”沈默问。
曾平教授不停地喘息,似乎随时有可能上口气接不上下口气。
“曾阿姨,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沈默起身,站在曾平身边,握住她的手。
“没……没事儿,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曾平说。
夏晓薇也起身站到曾平教授身边。
“你们都坐下,我没事儿。”曾平教授放开沈默的手,“沈默,你也去坐下。我有话说。”
“曾阿姨!我……”沈默轻唤一声,他想说,我就在这儿陪着您。
“去吧,孩子,你坐下。”曾平教授打断了沈默的话。
沈默和夏晓薇忐忑地坐下。
“孩子,你的老师涉足了一个死亡命题。”曾平教授声音微颤。
“死亡命题?曾阿姨,什么是死亡命题?”
“死亡命题不是一个科学的概念,只是我自己对它的一种称呼——因为,所有研究过这一命题的人,全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到底是个什么命题?曾阿姨,您慢慢说。”
“是的,所有人,所有的,没有一个例外——不是突然死亡就是离奇失踪。从俄国历史学家彼得罗夫,日本学者鸟居一郎,到我国的历史学家李畋。李畋这个名字可能你不知道,现在也很少人知道他了。但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这曾经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曾阿姨,你说的李畋可是大夏大学的李畋教授?”沈默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嘴唇发青。
“正是此人。怎么?你知道他?”曾平显然很惊异。
“哦,查资料时偶尔看到过这个名字。”沈默闪烁其辞,“曾阿姨,我想知道这个课题的详细情况。”
“为什么?为什么要知道这个!孩子,离开它,离它远一点。”
“我要知道教授被害的原因。”
“孩子,这是警察的工作。”
“教授临终前的电话是打给我的。教授说——不要报警。”
“孩子,你对你的教授很崇拜?”
“不是崇拜。薪火相传,恩同再造。”
“你的教授听到这话会很欣慰。”
“曾阿姨,请您成全我。”
“孩子,也许有一天你会后悔。”
“以后的事情只有以后才知道。曾阿姨,教授死的太惨……”沈默流泪。
“你很执着。孩子,在这一点上,你很像你的教授。好吧,我告诉你。只是,我从来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个命题,知道的非常有限。这个命题的核心是寻找第二颗梵天之眼。”
“梵天之眼?什么是梵天之眼?”
“梵天之眼就是创世之神大梵天的眼睛。”曾平教授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曾平教授讲的故事,就是出现在本书开篇的那个楔子。
“在那个雨夜之后,伊迪耶遗落在神庙大殿里的那颗梵天之眼就成了一个绝世之迷。它仿佛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死亡命题就是想从历史的记忆中找出它的踪迹。就像在沙漠中寻找一粒丢失的粟米……谈何容易!有人说,梵天之眼已经被加上了神秘的咒语,接触过它们的人全都必死无疑。……故事只是故事,它只能给你某种启示。所有的启示都是隐晦的,里面的东西,要靠你自己的悟性。”曾平教授喝了一口水,结束了故事的讲述。
“曾阿姨,这个故事并没有结局啊!”
“是的,没有结局。很多故事都没有结局,没有结局也就是有很多结局。”曾平教授的语气变得有些怪异。
“您可以告诉我其中的一个结局吗?”
“故事本身是没有结局的,任何故事都一样。结局的是故事里的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我无法告诉你更多的事,因为我也知之不详。这样吧,我可以回答你三个问题。三个问题之后,我们永远不要再谈这个话题。”曾平面无表情。
沈默想了想,问了第一个问题:“伊迪耶•阿鲁埃盗走的那颗梵天之眼现在在哪里?”
“藏于俄罗斯国家博物馆,现名奥洛夫。”
“世界名钻奥洛夫?——梵天之眼是两颗钻石?!”
“对,两颗巨大的钻石,每一颗都接近二百克拉。”
“梵天之眼和玫瑰花有什么关系?”沈默问了第二个问题,他想到沙漠玫瑰。
“那两颗钻石的切割方式属于玫瑰型。”曾平回答,但这显然并不是沈默所想要的答案。
“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和梵天之眼有什么关系?”沈默问了第三个问题。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我说过,我没有真正接触过这个命题。我只是给你讲了一个故事,而故事永远不是历史。故事可以编造,历史却需要考证。”曾平教授面色越来越苍白,“我累了,就不留你们了。”
沈默起身:“曾阿姨,打扰您了!那……我们就告辞了,您好好休息吧。” 
“曾院长……”夏晓薇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孩子,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是夏青的女儿,你和你妈妈长得太像了!眼角眉梢都是她的影子。”曾平教授打断了夏晓薇的话,“孩子,你不想叫我一声阿姨吗?”
“阿,阿姨!”曾平教授的话让夏晓薇有些不好意思,她怯怯地叫了一声。
“孩子们,我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也许帮不了你们什么忙。晚上你们就住桐园宾馆吧,就在校园里,很方便。你们爱住几天就住几天,记在我账上。”
“谢谢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安排。”沈默和夏晓薇鞠躬,转身。
曾平教授对着两人的背影:“等一等……”
二人刚走到门口,同时转过身。
“你们可以到光岳楼附近找六指冯老太太,她有一样东西或许你会感兴趣。”曾平说道。
沈默再鞠躬:“谢谢曾阿姨!”
曾平教授端坐不动,轻轻地朝沈默挥挥手,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二人离去,沈默随手轻轻将门带上。

击掌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响亮,但却孤单。
“精彩,太精彩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到底想要什么?”曾平教授坐着,并不去看声音的来处。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是知我者还是不知我者?”男子的声音一直隐藏在对着客厅的一扇门后。
“告诉我,你相信咒语吗?咒语在你的词典定义是什么?”
“我?当然相信!咒语的本质就是通过晦涩的声音符号传递一种超越自然的心灵磁场。这股强大的力量足以穿透数百年的时空而依然法力无边。”
“撒谎!如果真有那样的咒语,最应该受诅咒的人是你!”
“嗯,有道理。”
“你……能不能放过两个孩子?”
“你还是那副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所以,我让你体面的去死。”
“你会遭到报应的。我也会。”
“我会。你不会。”
“我也会。为了一己之私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哈哈……不,不!这个词很不恰当。你刚刚对他们讲的那些,有哪样是假的?没有,没有一样。你这是在帮助他们,在指引他们。他们会感激你的……”
“我没有提醒他们——孩子,背后有狼。”
“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他们会记住你的。”
“放过他们。”
“好了,上路吧。”
曾平教授从身上摸索出一个纸包,打开。两粒小小的药片。
“死亡是我们最终的归宿,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的死,会让你的孩子们生活得更幸福……”
“也会让你更安心。”
“没错。你的孩子们更幸福,我……更安心。所以,你死得很有价值。”
曾平教授把两粒白色的药片放进嘴里,喝水。

天色已黑,华灯初上。
聊大花园西门,沈默和夏晓薇招手打车。
出租车一路直奔聊城大学。
沈默和夏晓薇并不知道,此刻,曾平教授已经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7 21: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寻访
9月17日清晨。聊城古城中心,光岳楼巍峨而立。
光岳楼,四重檐歇山十字脊过街式楼阁,由墩台和主楼两部分组成。墩台为砖石砌成的正四棱台,高九米,四层主楼筑于墩台之上,高二十四米。光岳楼通高和四边长都是三十三米,也就是九丈九尺,在中国古代九为阳数之极,寓意其不可超越。它与岳阳楼、黄鹤楼并称中国三大名楼。
走过光岳楼北门,沈默仰望。
郭沫若先生题写的匾额苍劲有力。
古城区的街道相对狭窄,错落有致的仿古建筑在槐荫的掩映中显得古朴神秘。
出乎沈默意料,六指冯老太太在古城区居然赫赫有名,在光岳楼附近,随便问一个当地人,都能说出她的住处。六指冯老太太的出名大致有两个原因。其一是她本人,她的双手双脚均生有六指,所以得了“六指冯”的绰号。其二是她生了一个傻儿子,名叫柳墩儿。
六指冯的住处就在光岳楼西约三百米路南,那所住宅非常好认,因为它和两旁的建筑迥然不同。两旁的建筑虽然是仿古式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是新建造的。而六指冯的住宅,却是货真价实的老建筑,一拉溜六间门面房,虽然现在有些破败,但仍可想见当初的豪华气派。因为两侧都是两层建筑,六指冯的平房就显得非常低矮。更为特别的是,临街的窗上依然上着老式的木板。所有的窗口都挡得严严实实,门上挂着锁。
小街对面的槐荫下,两个老人在下棋。
沈默牵着夏晓薇的手,过马路。
下棋的老人一胖一瘦。
沈默装作看下棋,过了一会儿,掏出香烟递给两位老人。胖大爷伸手接过,瘦大爷摆手拒绝。
“二位大爷,打扰一下,对面这家人干什么去了?”
胖大爷有点不耐烦:“待会儿再说,没看到在下棋吗?”
沈默讨了个没趣,想再找其他人问问,放眼一看,小街上再也找不到闲人。只好耐着性子看两个老人下棋。
棋盘上已是残局。胖大爷执红棋,黑棋已经兵临城下,即将一招毙命。沈默心想,难怪他急!沈默冷眼旁观了棋式,红方必须步步叫将,否则就必输无疑。
“走啊!怎么不走了?认输吧!这棋,神仙也救不了你。”瘦大爷嘴上不饶人。
胖大爷头上已经冒汗,嘴上只是不服:“催什么催?这是下棋又不是催命!让我想想,我就不信……”
“大爷,能让我试试吗?”沈默说。
瘦大爷看了看沈默:“小伙子,你也爱棋?不过今天这棋神仙也救不了啦!”
“老家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是怕了吧!”胖大爷眼珠一转,心里乐了,正愁没法脱身呢!
“我怕?笑话!就这棋,我不信还有个活!小伙子,你来!老东西,咱可说好喽,输了还是你的。”瘦大爷果然中了激将法。
“少啰嗦!快下棋。小伙子,你坐!”胖大爷起身让座,心里偷着乐:输了我才不认呢!又不是我下的。
沈默的爷爷是个棋迷,曾经获得过贵阳市象棋比赛冠军。沈默从小跟爷爷学棋,《橘中秘》、《梅花谱》、《烂柯神机》、《适情雅趣》等等,各种象棋古谱均有涉猎,自幼练就一手棋艺。
沈默已经看清,棋盘上的残局和《烂柯神机》上的“雪夜擒济”十分相近。本有十足的把握取胜,但又不忍伤了瘦大爷的面子。于是,沈默手下留情。几步下来,走成平局。
“老东西,你不是赢了吗?你再能啊?瞧你刚才好个熊样儿,活脱脱一个小人得志。”胖大爷得意了。
“我也没输啊!这是小老弟帮你,要是换了你,早就一败涂地了!不服再来!”瘦大爷也不服软。
“大爷,对面这家人干什么去了?”沈默起身给胖大爷让了座,再次问道。
“你是问六指冯家吗?”这次,胖大爷十分热情。
“对,就是她家。”沈默回答。
胖大爷上下打量着沈默,而后又看了看夏晓薇,问:“你们是什么人?”
“哦,是这样。”沈默笑着说,“老太太是我的一个远房姨妈,她妈妈和我奶奶是两姨姐妹。亲戚离得远,好多年不走动了。正好我和我妹妹来聊城办点事。我妈专门嘱咐我们来看看她老人家。”
“那你来晚了,老太太一星期前就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一听说六指冯死了,沈默立时紧张起来。
“病死的。还能怎么死啊?唉!这家人算是完喽,彻底完喽。都说贫富不过三代,穷点儿富点儿也就罢了,可老柳家这一门也太……没法说,还是不说喽!”
沈默给胖大爷点烟:“那我姨家的其他人呢?”
“其他人?”胖大爷吸了一口烟,“唔,小伙子,你这烟不错。其他人,哪还有什么其他人?!你姨父在和你姨结婚三个月后人就没了,有人说是去了台湾找老太爷去了,有人说是下了东洋,还有人说在黄河边上看到了他的尸体……死活不知,好多年啦,反正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看到过他!老太太在你姨夫失踪后的第七个月上生了个傻儿子,叫柳墩儿。这儿子,有和没有都一样。”
“还不如没有呢!”一直没有出声的瘦大爷说话了。
“可不是咋的!还真不如没有,如果没有这个儿子,老太太走的更安心。”胖大爷附合道。
“这话怎么说呢?”沈默问。
“坐下说。”胖大爷又从身后取出两个马扎递给沈默和夏晓薇,“说来话长啊!这柳墩儿生来就是个孽障。都说他是个千年鳖精转世,老太太临生他的头一天,据说梦见老鳖入怀,第二天就生了柳墩儿。这柳墩儿说来也奇,从小到大,既不哭也不笑。听得懂人说话,但从来不说一句话。一岁多就会走路,但不会转弯,就会走直线,拐直角。天性喜欢水,只要看到水,就把什么都忘了。两三岁时,自己在家里把地上挖了一道一道的沟,在沟里灌上水,把家里折腾得一塌糊涂。奇怪的是,谁也不知道柳墩儿什么时候学会了游泳,而且水性奇好。一猛子扎进水里,不抓上条活鱼不上来。谁都说不清楚他能在水里呆多长时间。不管是生鱼活虾,抓上来就吃,吃生的。这小子倒是有良心,最后总是忘不了给老娘带条鱼回来。”
“柳墩儿现在在哪里?”
“他呀,一准儿又下了东昌湖。他就是个水里的物,不该生到旱地儿里的。”
“那柳墩儿什么时候回家呢?”夏晓薇问。
“晚上一准儿回来。这傻小子像鸟儿一样,一早出飞儿,天黑宿窝儿。”
“听我妈说,当年我姨父家可阔着呢!”沈默信口开河地说。其实,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他看那排老房子,猜想主人家肯定富庶过。
“阔!那可不是一般的阔!他家祖上的老太爷是前清进士,和咱们东昌府的邓钟岳邓状元是同科。你姨父的爸爸,是齐鲁大学毕业,也是咱东昌府的一号人物,可惜也是个短命的。到了你姨父这一辈儿,就更不行了,坐吃山空,到最后弄得家徒四壁。临了临了,人都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撇下这孤儿寡母,想想都觉得可怜啊!”
“那是他的福!”瘦大爷插言,“如果他不败家,怎么能定城市贫民的成份。按祖上的光景,文革时还不得连累这孤儿寡母的吃瓜落儿?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老东西,老了老了还这么酸。什么福兮祸兮的,穷拽文。”胖大爷不满地说。
“二位大爷,打扰你们了。你们忙,我们先去办点事,晚上再来看柳墩儿。”
沈默和夏晓薇正欲起身离开。突然看到对面有一个蓬头垢面,一脸络腮胡子的汉子。那人上身赤裸,浑身长满浓浓的体毛,下身只穿着一条脏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裤衩,光着脚板急匆匆地走着。手里拎着一条一尺多长的草鱼,鱼腮上穿着柳树枝。
“大爷,您看!那是柳墩儿吗?”沈默急忙问道。
胖大爷抬头一看,说道:“就是他!可真是奇怪,这小子平常不到天黑不回来,今儿这是怎么啦?看来,你们还真是有缘。”
“谢谢大爷,那我们过去了。”说完,沈默和夏晓薇急速走过马路。
柳墩儿走路果然非常奇特,从西往东一直走,目不斜视,迈着小碎步,但步伐很快,一直走到家门口,依然是面朝东。先停住脚步,而后非常机械地右转身,正好是拐了一个直角,一下变成面朝南。只见柳墩儿从嘴里吐出一把钥匙,打开锁,右手向前猛一推,两扇木门“咣当”一响,甚至来回晃了几晃。柳墩儿进屋,也不关门。
沈默他们随后跟进去,夏晓薇随手关了门。
柳墩儿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只是旁若无人地忙自己的事情。
“你看!”沈默手指地面。
地面上居然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地沟,每一条大约有五公分左右宽,沟里浇了水。猛一看,就像是一片缩微的河网。看来,那两位老者所言不虚。
柳墩儿把鱼丢进锅里,添水。迈着小碎步到处乱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走直线,拐直角。面朝的方向永远是正南正北正东正西。
沈默和夏晓薇纷纷躲避。
柳墩儿四处翻了半天,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最后,搬了一个木头方凳,放在一个古式的立柜边上,踩着方凳打开了木柜的门,在里面扒拉了好一会儿,扯出两个布包袱丢在地上。布包袱落地时声音很重。柳墩儿下地,从布包袱里面扯出一些衣物,填到灶膛里——几乎已经绝迹的土灶。这种土灶,沈默和夏晓薇只是在老电影里看到过。
柳墩儿划着了火柴,放进灶膛。
“他是在烧衣服煮鱼!”夏晓薇瞪大了眼睛,“那鱼还没有去鳞去内脏呢!”
“何止!鱼腮上还穿着柳树枝呢。锅里除了水和那条鱼,什么都没有。”沈默悄声说,并在嘴边竖起食指。
夏晓薇附在沈默耳边悄悄地说:“刚才那老大爷不是说柳墩儿吃生鱼吗?”
沈默示意夏晓薇别出声。
柳墩儿的灶膛里冒出一股浓烟,并伴有一股刺鼻的臭味。
夏晓薇开始咳嗽起来,用手捂着嘴。
好在不一会儿,柳墩儿就停了火。只是,时间太短,锅都没有烧热。柳墩儿拿了一个大海碗,把连着柳树枝的鱼捞在碗里,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床头的一个小木几上面。然后,就蹲在地上,看自己的河网。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晓薇问。
“大概这条鱼是给他的老母亲煮的。”
夏晓薇的心里猛然一沉,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殷殷地疼痛。
柳墩儿动物般反哺的本能让人动容——尽管他做得如此糟糕。
夏晓薇慢慢将地上散落的衣物折叠好,放回包袱里。那些衣物,都是些极普通的极家常的,很旧了。从衣服上看,柳墩儿家的日子就好不到哪里去。她开始怀疑曾平教授的话,这样的一个家里会有什么东西对解谜有用?突然,夏晓薇的手停住了。触到包袱里一个硬硬的东西。手伸进布包袱里面摸索,一点点抽出来。是一个硬壳的日记本。封面上用毛笔写着一行字:于道泉日记。
沈默走过来,伸出手。夏晓薇将日记本递给沈默。沈默翻了几页,兴奋地说:“就是它!就是这个东西!”
“于道泉是谁?”夏晓薇问。
“于道泉可是个大名人!”沈默说。
“名人?我怎么没有听说过?”夏晓薇不以为然。
“这不奇怪,因为你不是学历史的。我简单介绍一下吧!于道泉是现代著名藏学家,我国现代藏学的奠基者之一,山东省临淄人。你听说过《仓央嘉措情歌》吗?”沈默看着夏晓薇。
夏晓薇点头:“听说过,但没读过。是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的一本诗集。”
“《仓央嘉措情歌》就是由于道泉先生翻译成汉语的。”沈默随手翻看着那本日记。
“于道泉和柳墩儿他们家是什么关系?于道泉的日记怎么会在他们家?”
“这个问题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刚才那个老大爷说,柳墩儿的爷爷是齐鲁大学毕业,按时间推算,应该和于道泉先生的年龄相当。于先生也是在齐鲁大学毕业。会不会柳墩儿的爷爷和于先生是同学?这个问题不是我们考虑的重点,就是柳墩儿的爷爷偷来的也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要这个东西。”沈默晃了晃手里的日记本。
“曾平教授又没有明说是什么,只说有一样东西。你怎么就断定是这本日记?”
“这很容易。看来,我还得介绍一下于道泉先生。于道泉先生之所以走上藏学之路,完全是因为泰戈尔。1924年,于道泉本来获得了公费留美资格。此年4月,恰逢泰戈尔先生来中国访问,于道泉先生担任临时翻译。泰戈尔对于道泉先生很赏识,他建议于道泉先生赴印留学。出于对泰戈尔的仰慕,于道泉先生欣然应允,并决定放弃公费赴美的机会。然而,于先生最终未能成行,因为泰戈尔的学术交流计划未能与当时的北洋政府达成共识……这本日记里面,说不定就有这段时间的记录。”沈默再次晃动那本日记。
一说到泰戈尔,夏晓薇就明白沈默为什么断定曾平教授说的东西就是这本日记了。泰戈尔,这位一生用孟加拉文写作的印度文豪,这段日子里已经被多次提及了。
柳墩儿在看着满屋的沟沟壑壑,很专注。
沈默和夏晓薇带着于道泉日记离开的柳墩儿的家。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8 21:17 | 显示全部楼层
马路对面,两个老大爷还在下棋。
沈默掏出一千块钱:“两位大爷,麻烦关照一下我那傻弟弟。我们这次是来办事的,不知道我姨妈过世。办完事我就来接柳墩儿。”
胖大爷感慨万端地说:“小伙子,行!我老汉说句不中听的话,按说像你们这种驴尾巴吊棒槌的亲戚,柳墩儿的事你可管可不管。管呢,是情义;不管呢,是本份。再说了,柳墩儿是个傻子,不管,他不会怨你;管了,他也不知道领你的情。今天你能拿出这一千块钱留给柳墩儿,说明你是个好人!够情义!我替这傻子谢谢你。你放心,不管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我们都会看好你这个傻兄弟。”
沈默连声称谢。
而后,他们打车返回聊城大学。但是,夏晓薇的心里却沉甸甸的。

注一:邓钟岳(1674~1748)。字东长,号悔庐。山东聊城人。康熙四十七年(1708)中举人,六十年(1721)登进士一甲第一,入翰林。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工书,能诗文,康熙曾有“字甲天下”之誉。著有《知非录》、《寒香阁诗集》4卷,《文集》4卷。
注二:于道泉(1901~1992)。字伯源,山东临淄区齐都镇葛家庄人。齐鲁大学肄业。1934年赴法国巴黎大学留学。1938年至1947年任英国伦敦大学东方非洲研究院高级讲师。建国后,历任北京大学讲师、中央民族学院教授。中国民主同盟盟员。从事藏学研究,研究动用拉丁字母拼写拉萨话全部声韵调的符号系统。与赵元任合译《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主持编纂《藏汉对照拉萨口语词典》。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8 21: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日记
“我觉得我们就像强盗。这和入室抢劫有什么区别?如果柳墩儿是个正常人,这本日记或许就够他一辈子的花销。”回到桐园住处,在沈默的房间,夏晓薇给自己接了一杯水说。
“不,不能这么说。古人说过,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就是我们给柳墩儿留下一座金山,他会知道怎么花吗?那样反倒会害了他。”
夏晓薇从旅行箱里取出沈默的笔记本电脑,上网——无线网卡真是个好东西。
沈默翻看于道泉先生的日记。浅米色的道林纸。于道泉先生的钢笔字迹遒劲有力。由于墨水的原因,笔迹深浅不一。
日记始于1924年2月4日,止于同年7月6日。
泰戈尔访华的时间是1924年4月12日至5月30日。
沈默直接翻到4月份。

4月21日,星期一,晴。
今天,对我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得知泰戈尔明日来济,我被公推为泰翁的陪同翻译,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样的荣誉会落到我的身上。这是我自考取公费留美之后的又一个让我激动的消息。我对泰翁倾慕久矣!无论其文字,还是其为人,都堪为我辈师表。此次泰翁来华,本有诗人徐志摩及林徽音女士陪同翻译。济南学界同仁为尊敬起见,拟再公推一人做翻译,其实主要是陪同。故而,我才能有这份意想不到的荣耀。除了惊喜,还有一份紧张。
……

4月23日,星期三,晴。
下午,我随接待团一行在火车站等候泰翁的到来。
各界名流与教育部门和文化部门负责人、佛教界与僧侣及各校男女师生与得知消息后慕名而来者约200余人,场面非常热烈。虽然火车一再误点,但众人的热情依然不减。
夜色渐浓,火车站却灯火辉煌。
直到晚上七点四十分左右,泰翁乘坐的火车才缓缓进站。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在维持秩序。
泰翁一行在王统照先生和王祝晨先生的陪同下走下火车。两位先生是先期赶到曲阜迎接泰翁的。泰翁留着半尺多长有些曲卷的白胡须,披肩的银白长发,身穿白素长褂,外罩粽红色拖地长衣,头上有一布帽。63岁的他看上去脸上有些苍白,但两眼矍铄有神。
此时,人们忽然发现在泰戈尔一行中有诗人徐志摩、林徽音。青年们一下欢呼起来,人声鼎沸,场面变得难以控制。为防意外,在王祝晨先生的指挥下,我们组成人墙,簇拥着泰翁出了火车站。泰翁却突然停下,脸色阴沉,嘴唇抖动,小声在喊:“NO,NO,NO……”徐君志摩快步走到泰戈尔身边,向前面看去,只见在站台前面一字摆开的是一律蓝坎儿上衣、白色衣裤拉着车子的人力车夫,徐君赶紧拉着王祝晨先生说:“在上海也是碰到这情况,泰戈尔先生最怕看见人力车夫,赶快叫他们走。”王祝晨先生急速把人力车调走,但临时又无他法,只好请他们步行到约半里地的石太岩饭庄,请他们休息,一切明天再谈。
徐君介绍后方知,泰翁认为乘坐人力车是让人驮着他,这是残酷的、没有人道观念。
……

沈默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他看到了泰戈尔在济南的整个行程以及泰戈尔和于道泉先生之间的故事。1924年4月23日,在济南市的佛经流通处,于道泉先生向泰戈尔介绍了佛教传入中国的历史以及对中国文化产生的重大影响。言简意赅的一席话使泰戈尔十分感动,他对这个说英语的年青人颇加赞赏,便说:“先生,你是我们来中国见到的第一位对印度文化和语言有如此浓厚兴趣的人!”陪同、游览、对话,一天下来,泰戈尔的学识、风度、水平已经使于道泉先生十分倾倒、折服。所以,当泰戈尔建议于道泉先生随他到印度进国际大学学习梵文、佛教时,于道泉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决然地随着泰戈尔去了北京。
但是,这些和梵天之眼似乎毫无关系。沈默接着往下看。

4月27日,星期日,晴。
上午,泰翁对我说,让我随他出门,却没有对我说去什么地方。这让我多少有些奇怪,因为这天上午原本没有安排活动。
我懵懵懂懂地上了汽车,看到泰翁的随员恩厚之、鲍斯、诺格以及徐志摩先生和林徽音女士都在车上。汽车一直驶向景山方向。
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汽车居然在故宫神武门停下来。我们下车之后,看到早有宫人在门口等候。一见泰翁到了,连忙迎讶上来。将我们引入宫内,转了一个弯又一个弯,一直走到御花园里。此时,我才意识到,泰翁是带我们觐见逊帝。
当时,就在御花园里,逊帝溥仪端坐在一把椅子上。旁边站立着一个瘦削的老者。看到泰翁,逊帝面露喜色,但并未曾起身,只是举左手给泰戈尔让座。逊帝虽退位已久,但威仪犹在。我们一干人等只能站立两旁。待泰翁坐下,逊帝说:“先生为印度大诗人,郑孝胥则吾国之大诗人。今日相遇于此,实不易得之机会,吾先为两大诗人留影以为纪念。”说完逊帝站起来,让人为泰翁和那老者两人照相。那老者居然是大名鼎鼎的郑孝胥。照完相,泰翁对郑孝胥说:“君为中国大诗人,亦解英文否?”郑孝胥用英语回答说:“吾所知者甚浅。”随后逊帝开始用英文与泰翁交谈起来。交流还算流畅。而后,逊帝亲自作向导,领着泰翁游览御花园。泰翁为中国园林的优美和富丽而折服,赞不绝口。
行至一个凉亭。泰翁话锋一转,突然说道:“一百五十多年前,贵国傅恒将军从云贵撤军时,带回一颗稀世钻石献给尊敬的乾隆皇帝。此事,陛下可曾听说?”逊帝对泰翁的问题感到很惊讶,说道:“先祖起居录中并没有记录此事,想来定是无稽之谈。”泰翁默然。
出了凉亭之后,泰翁就和逊帝告辞。我们步行到神武门口,乘车离开。
……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9 2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沉默看到这一段日记,不由得沉思起来。当年,泰戈尔访华时,在国内曾经引起的激烈的争论。以徐志摩为首的新月社、以梁启超为首的讲学社等,对泰戈尔推崇倍至。而以陈独秀、瞿秋白为代表的共产党人,以及鲁迅先生。对泰戈尔却持另外一种态度。陈独秀在1923年10月27日出版的《中国青年》第2期上,发表了署名“实庵”文章,题为《我们为什么欢迎泰戈尔》。认为“像泰戈尔那样根本的反对物质文明科学之昏乱思想”,根本不值得欢迎和介绍。鲁迅在《花边文学•骂杀与捧杀》中,也对泰戈尔语涉讽刺。但是,在争论之外,无论是推崇一方还是批评一方。所有人都不能解释的一件事就是泰戈尔为什么去觐见溥仪?当时,溥仪已经逊位十三年之久。而且,这次秘密觐见,并不是通过新月社和讲学社联系的,也不在事先商定的行程之中。这件事,自然地被批评派当作攻击泰戈尔的重要“把柄”。而推崇一派,在这件事上也对泰戈尔颇有微词。从于道泉先生的日记中看,也无法解释泰戈尔此行的目的。泰戈尔和溥仪会晤的时间很短,除了寒暄和照相,唯一说过的话就是两人在凉亭内的一问一答。泰戈尔匆匆赶到紫禁城,难道就是为了看看已经落魄的皇帝和他的御花园?不可思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和溥仪的一问一答中暗藏玄机。虽然看上去并不经意。泰戈尔问的那颗钻石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梵天之眼呢?傅恒,泰戈尔说到傅恒,夏青教授留下的一大串人名中也有傅恒。而且,傅恒的名字就排在泰戈尔后面,难道说这仅仅是个巧合?同时,沈默也非常害怕自己的想法。他知道,如果自己的想法属实,而且能得到足够的证据支持的话,且不说那颗梵天之眼,就单单这一结论本身就会引发一场“学术地震”。泰戈尔觐见溥仪的真正目的居然是为了寻找一颗稀世钻石!沈默是搞史学研究的,他信奉胡适先生的一句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换句话说,也就是“假设不妨大胆,求证务必小心”。搞研究毕竟不是写小说,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证据,他需要的是证据。可惜,夏青教授已死,不知道他老人家可找到了证据?!
让沈默感到欣慰的是,这段日记已经把三个人名串了起来:傅恒,泰戈尔,溥仪。这三个人,都是教授所列名单里的。

5月17日,星期六,小雨。
……
下午三点,北京佛教讲习会会员张相文、张钧儒等几位先生来访。张相文先生告诉泰翁,北京佛教讲习会拟成立中印学会事,希望泰翁玉成。泰翁于佛学有很深的造诣,与诸君谈兴颇浓。其间,泰翁讲了一句谁也没有听懂的话。他说:“婆罗贺摩的两只眼睛,一只在西方,一只在东方。” 张钧儒先生接道:“佛法必能大行于世,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我注意到,泰翁虽然没有置评,但他对张钧儒先生的回答显然并不满意。
……

看到这一段文字时,沈默感觉血脉直往上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太幸运了,幸运得有些不可思议。“婆罗贺摩的一双眼睛,一只在西方,一只在东方。”如果不了解相关背景,任何人听来都会一头雾水。泰戈尔明明是在说那两颗钻石!只可惜,当时没有人理解他的话。从1924年到现在,八十二年过去,却没有人注意到泰戈尔留下的这个谜。
“沈默哥哥!你来看!”夏晓薇突然说道。
沈默走过去,看到电脑屏幕上的一段文字:

奥洛夫钻石,重199.6克拉。原是印度迈索尔塞林加神庙供奉的婆罗贺摩神像的一只眼睛。1750年,一名法国士兵冒着生命危险把它偷出来,以十万英磅的价格卖给一艘英国船的船长。钻石被带到伦敦,被一位商人以二十万英磅的价格购得。1773年,又将其转手卖给俄罗斯侯爵格里高利•奥洛夫,代价是四十五万英磅。这就是这枚钻石以“奥洛夫”命名的原由。随后,格里高利•奥洛夫又把它献给情人叶卡捷琳娜女皇。1917年大革命,沙皇被推翻,在皇室的财宝中发现了这枚大钻石。在苏联时代便被列为国家宝藏,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俄罗斯。现存于圣彼德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

文字下面配有一幅照片,一颗黑色的大钻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独特的经历让这颗颇为著名的钻石平添了一份夺人心魂的神秘感。
“还真有这样一颗钻石啊!”夏晓薇感叹。
“这颗举世闻名的钻石一直都存在,这没什么好说的。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塞林加神庙是迈索尔王室的家庙,不可能只用钻石为婆罗贺摩镶嵌一颗眼睛。那是要遭天谴的。那么,第二颗梵天之眼到哪儿去了?”
沈默的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场景。
曾平教授:“孩子,你的老师涉足了一个死亡命题。”
泰戈尔:“一百五十多年前,贵国傅恒将军从云贵撤军时,带回一颗稀世钻石献给尊敬的乾隆皇帝……”
曾平教授:“……命题的核心是寻找第二颗梵天之眼。”
泰戈尔:“婆罗贺摩的一双眼睛,一只在西方,一只在东方。”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0 22:38 | 显示全部楼层
张钧儒先生接道:“佛法必能大行于世,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我注意到,泰翁虽然没有置评,但他对张钧儒先生的回答显然并不满意。
……

看到这一段文字时,沈默感觉血脉直往上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太幸运了,幸运得有些不可思议。“婆罗贺摩的一双眼睛,一只在西方,一只在东方。”如果不了解相关背景,任何人听来都会一头雾水。泰戈尔明明是在说那两颗钻石!只可惜,当时没有人理解他的话。从1924年到现在,八十二年过去,却没有人注意到泰戈尔留下的这个谜。
“沈默哥哥!你来看!”夏晓薇突然说道。
沈默走过去,看到电脑屏幕上的一段文字:

奥洛夫钻石,重199.6克拉。原是印度迈索尔塞林加神庙供奉的婆罗贺摩神像的一只眼睛。1750年,一名法国士兵冒着生命危险把它偷出来,以十万英磅的价格卖给一艘英国船的船长。钻石被带到伦敦,被一位商人以二十万英磅的价格购得。1773年,又将其转手卖给俄罗斯侯爵格里高利•奥洛夫,代价是四十五万英磅。这就是这枚钻石以“奥洛夫”命名的原由。随后,格里高利•奥洛夫又把它献给情人叶卡捷琳娜女皇。1917年大革命,沙皇被推翻,在皇室的财宝中发现了这枚大钻石。在苏联时代便被列为国家宝藏,一直延续到现在的俄罗斯。现存于圣彼德堡俄罗斯国家博物馆。

文字下面配有一幅照片,一颗黑色的大钻石熠熠生辉,光彩夺目。独特的经历让这颗颇为著名的钻石平添了一份夺人心魂的神秘感。
“还真有这样一颗钻石啊!”夏晓薇感叹。
“这颗举世闻名的钻石一直都存在,这没什么好说的。我在想另外一个问题——塞林加神庙是迈索尔王室的家庙,不可能只用钻石为婆罗贺摩镶嵌一颗眼睛。那是要遭天谴的。那么,第二颗梵天之眼到哪儿去了?”
沈默的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场景。
曾平教授:“孩子,你的老师涉足了一个死亡命题。”
泰戈尔:“一百五十多年前,贵国傅恒将军从云贵撤军时,带回一颗稀世钻石献给尊敬的乾隆皇帝……”
曾平教授:“……命题的核心是寻找第二颗梵天之眼。”
泰戈尔:“婆罗贺摩的一双眼睛,一只在西方,一只在东方。”
沈默的思路渐渐清晰。
曾平教授:“据我所知,世界上几个知名的学者都因为接触这个课题而离奇的死亡或者失踪。有俄国历史学家彼得罗夫,日本学者鸟居一郎,还有我国的历史学家李畋……”
“我国的历史学家李畋……我国的历史学家李畋……李畋……李畋……”沈默呢喃,李畋这个名字在深深刺痛他的神经。沈默幽幽地说道:“晓薇,我想回贵阳。”
夏晓薇被沈默的神态吓到了,她惊讶地问:“沈默哥哥,你怎么了?为什么回贵阳?爸爸的事情你不管了?”
“这件事我不会不管,而且也不可能不管了!你还记得曾平教授说过的一句话吗?”
“哪句?”
“据我所知,世界上几个知名的学者都因为接触这个课题而离奇的死亡或者失踪。有俄国历史学家彼得罗夫,日本学者鸟居一郎,还有我国的历史学家李畋……”沈默重复着曾平教授的话。
“记得,怎么了?”
“你知道李畋是谁吗?”
夏晓薇摇头。
“李畋是我的曾祖父。”
夏晓薇呆住,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妈呀!太离奇了!你的曾祖父居然是中国最早接触这个课题的人,他和我爸都为了这个课题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他姓李,你怎么会姓沈?”
“我的曾祖父是在一九三八年失踪的,那年,曾祖父只有三十二岁,我爷爷只有八岁。为了躲避追杀,爷爷改姓沈——我曾祖母姓沈。以前,我只知道曾祖父离奇失踪,却一直不知道原因。我爷爷也不知道。这一直是我们家的一个谜。”
“怎么会这么巧?不可思议。”
“这就是命。我注定和这个课题有缘——不解之缘。”
“你也信命?”
“有些东西你没办法不信。”
沉默。夏晓薇给沈默倒了一杯水。
“现在看来,我们要破解的这个谜,不仅和教授的死有关,而且和我曾祖父的失踪有关。关乎我们两个家族,两条人命。所以,要想解开这个谜,我必须回贵阳寻找更多的资料和证据。”
“好吧!我查一下有几点的火车。”夏晓薇在网上搜索。
“怎么?你也去?我是请了假的,你不上学了?你留在聊城,该干啥干啥。有情况我会告诉你的。”
“我已经大三了,所有的学分在上学期就考完了。这学期的课程,我根本不用上的。我们辅导员很好说话,我对他说一声就得了。就是留在聊城,你以为我还能读得进书?”
“那好吧!几点的火车?查到没?”
“从北京西发往赣州的1625次列车凌晨一点二十九分到达聊城站,我们可以乘这次车到向塘,然后从向塘转乘去贵阳的火车。”
“给曾平教授告个别吧!”沈默取出手机。
夏晓薇看着沈默:“我来,这个电话我来打。”
沈默点点头:“应该你来打。”
电话接通:“我找曾平曾阿姨……”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你是谁?”
“我,我是夏晓薇,夏青的女儿。你告诉曾阿姨,她知道我的。”
“夏晓薇?夏晓薇是谁?”
“麻烦你叫曾阿姨接电话,我昨天去见过她的。夏青的女儿,曾阿姨知道的。”
“你昨天下午来过?还有一个男的?”
“对对,是我们。”
“我正要找你们呢!你们在哪?”那男人的声音立刻变得阴冷。
“在桐园,怎么了?你让曾阿姨接电话好吗?”
“接不了啦!你们怎么回事?一个急救电话能费你们多少事?”
“曾阿姨她怎么了?”
“死了——脑溢血!”男人恶狠狠地挂断电话。
沈默看着夏晓薇的脸,夏晓薇的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
“曾平阿姨死了——脑溢血。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沈默看表:“来不及了。我们得马上去火车站。”
夏晓薇默默地收拾行李。
沈默和夏晓薇拖着旅行包在吧台结账。
楼梯口传来一阵嘈杂,四五个小伙子嚷嚷着冲上来:“快!别让他们跑了!”
两名保安挡住通道:“你们想干什么?”
“闪开!冤有头债有主,没你们什么事儿!一边儿呆着去,别找不痛快。”一个小伙子蛮横地对着保安吼。
“想闹事儿?找错地方了!走不走?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一名保安不甘示弱。
“闹事儿?我们家出人命了知道不?让我们出去也行。你去把两个人叫出来,一男一女,男的叫沈默,女的叫夏晓薇……”
夏晓薇拉了沈默一下,递个眼色,两人拐进另一个紧急出口,仓皇离去。

第十章 旅途
聊城火车站的规模不算太大,在深沉的夜幕下显得有些孤寂和冷清。偌大的广场上,除了零零散散的旅客,只有几个推车的小贩儿,间或有出租汽车停下来或者驶出去。沈默去买了车票,和夏晓薇带着两只不算太大的旅行箱通过了安检。候车室里,稀稀落落地散坐着一些乘客,许多座位都是空着的。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
“那群人会是谁?”夏晓薇的心还在砰砰乱跳。
“像是曾平教授的家人。”
“他们找我们干什么?”
“我们去找过曾教授。然后,曾教授死了。——失去亲人的悲痛会让人发狂。”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去见过曾平阿姨?”
“小区里有监控录像,保卫处有我们的登记资料。幸好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我们住在桐园,否则可能早就找上门来了。”
“后来他们怎么知道了?我的电话?”
沈默点头。
“我们就这样逃之夭夭,他们会真以为曾阿姨的死和我们有关。”
“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我们现在没工夫管这些。时间,会让他们冷静的。”
“沈默哥哥,爸爸死了,曾阿姨也死了。你,怕不怕。”曾平教授的突然死亡让夏晓薇感到恐惧,她从来没想过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生死只是一线相隔。如果说爸爸的遇害让她悲伤让她愤怒,那么,曾平的猝死却让她感到了透彻骨髓的寒冷和茫然。
“怕,怎么不怕?!但是,当你看到你的亲人,你所熟悉的人,一个一个莫明其妙离开了人世,那种痛,会让你忘记了什么是害怕。”
夏晓薇将自己的手放到沈默的掌心。
沈默看了看夏晓薇:“晓薇,你害怕吗?”
夏晓薇的眼睛迎着沈默的目光:“有你,我就都不怕!”
沈默从夏晓薇的眼睛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他不敢再与她对视,有一点慌乱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干什么的?不能进。”声音从安检入口处传过来。人群一阵喧嚷。
“会不会是他们追来了?”夏晓薇警觉地站起来。
沈默拉着夏晓薇的手,两人先躲在某个拐角处,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柳墩儿!”夏晓薇叫出声。
 楼主| 发表于 2008-10-31 22:52 | 显示全部楼层
沈默循着声音看过去。果然是柳墩儿!看样子,柳墩儿是想硬闯安检入口。被两个保安挡住了。柳墩儿却不管不顾,依然硬闯。两个保安上前试图制服柳墩儿。这时,一个老头儿走上前,连忙对保安说:“别动手,别动手。他是我姪儿,脑子有病。车票在这儿,两张。”老头儿一边说一边递上车票,同时,识趣地将背上的一只口袋放到安检传输带上。保安看过车票之后,对老头儿说:“看好他,别让他闯祸!”老头儿朝保安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沈默心想,这老头儿是谁呢?柳墩儿家不是没人了吗?怎么又冒出一个叔叔?而且,老头儿的口音不是本地人,说话有些吐字不清。看打扮,也不像是城里人。
“你不觉得这老头儿很奇怪?”夏晓薇悄悄地问沈默。
此时,大厅里响起站务员的声音:“乘坐1625次列车的旅客排队检票了!乘坐1625次列车的旅客排队检票了!”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向检票口。
“排好队,排好队!”女检票员在维持秩序。
沈默和夏晓薇有意站在队伍的后面。他们看到柳墩儿和那个老头儿也排在队伍里。沈默心里不停地打鼓,怎么会这么巧?夏晓薇的手紧紧地握住沈默的手。
两个人上了车,他们的座位在15号车厢,找到座位后。沈默悄悄地对夏晓薇说:“看来,我们这趟车要睁着眼睡觉了。”
火车上一片昏暗,因为是深夜,车厢里有几盏小灯发出微弱的光。那老头依然带着柳墩儿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着,试图找到空位置坐下。显然,他们很不招人待见。人们看到柳墩儿的样子,纷纷露出惊恐而且嫌弃的神情。本来车厢里的旅客并没有满员,几个空位旁边的旅客看到他们,纷纷嚷道:“有人了,有人了!”谁都不愿意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老者无奈,只好带着柳墩儿走到两车厢之间的连接处的狭小空间。此处紧邻着厕所,左侧放着一个大大的垃圾桶,老头儿把口袋放在隔间右侧的地板上,自己坐在口袋上面。就让柳墩儿蹲在旁边儿。
沈默和夏晓薇的座位离老头儿蹲的地方很近。
火车行驶了二十分钟之后,沈默小声说:“我过去看看,你别动。”
夏晓薇点点头,没有说话。
沈默起身,走到老头身边,看到柳墩儿曲卷的身子蹲在过道旁。沈默故意撞了柳墩儿一下,装作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的样子,双手扶在过道的隔墙上。然后慢慢站稳,佯装打量着柳墩儿,故意发怒:“你怎么搞的?没看到挡着道儿啦!”同时,抬脚作欲踢状。
旁边的老头儿连忙对沈默说:“大哥别发火,我这姪儿脑子有病。您别和个傻子一般见识!”
沈默看着老头儿,看样子老头儿有六十多岁,背微驼,面色黎黑,褶子多得像是核桃纹,瘦长脸,眉梢有几根长长的白眉毛特别显眼,眼球混浊无光。“他是你姪儿?”沈默问那老头儿。
“说姪儿顺口。其实,他是我表姐的孩子,我是他表舅。我表姐是个苦命人,表姐夫死的早,表姐一个人拉扯这么个傻儿子。前不久,我表姐也死了。表姐没有兄弟姐妹,我算是她最近的人了。她临死前给我来了信,把一辈子辛辛苦苦挣的几个钱寄给我,托我帮她照顾这个傻子。唉,都怪我来得太晚了,临死都没能和表姐见上一面。庄稼人,有什么办法呢?前一段时间正是插小秧的时候,忙啊,哪能脱得开身!这不,我得把这傻孩子接到我家里去啊!”那老头说着一口带有浓重的南方口音的变腔变调的普通话。
“老大爷是哪里人?”沈默问。
“韭菜坪。小山村,穷啊!”老头说。
“韭菜坪在什么地方?”沈默掏出香烟,递了一支给老头儿。
老头儿却不敢接,摆着手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别客气!来一支吧!”沈默说。
老头儿的手欲伸未伸,混浊的眼睛却死死盯住沈默手里的香烟。
“拿着!”沈默将香烟递得离老头儿更近一些。
老头儿这才接过香烟,有点受宠若惊的模样。沈默帮他点烟时,老头儿的拿烟的手居然有点颤抖。老头儿贪婪地吸了一口烟,赞叹不已:“好烟啊,真是好烟!你看我是老糊涂了,以为是在我们家乡呢!韭菜坪韭菜坪的。在六盘水,韭菜坪是我们村。”
沈默心想,老头儿家住六盘水?也是贵州人?会有这么巧的事?这老头到底是什么人?他带着柳墩儿上六盘水想要干什么?沈默不动声色,继续像唠家常似的说:“老人家,你这表姐嫁得可够远的?当时怎么嫁到聊城的?”
“不是我表姐嫁的远,是我妈嫁得远。我外公家就在聊城。外公外婆一共就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是我表姐的妈,一个就是我妈。表姐的妈,就是我姨妈,嫁在当地。我妈嫁给了一名军官。随着军官去了贵州。后来,军官的队伍在六盘水吃了败仗,队伍被红军打散了,军官死了。我妈一个人流落到韭菜坪。再后来,就嫁给了我爹。那年月,活个人难啊!”老头儿说着说着,眼角就有些潮润,好像是怕沈默看到,连忙用袖口去擦拭,并掩饰地说,“眼里飞进一只小虫儿。”
“你表姐就没给自己这个傻儿子留下什么产业?”沈默假痴不颠。
“要说我表姐家,解放前还真是个大户。表姐夫的祖上,听说还中过进士。表姐夫的爸爸,是齐鲁大学毕业,可惜死的早。他这一死,家道就不行了,表姐夫他妈带着孩子,只能坐吃山空。到解放前,已经穷得不像样子了,家产能卖的都卖了,就剩下六间门面房,政府给定了城市贫民的成份。聊城解放是1947年,表姐夫才一岁多一点。这不,直到表姐死,也还是那六间老屋。只是那地方却变得金贵,说是能卖十多万呢!我可不敢做主。得等我儿子回家后,让他来聊城看着卖了,他在深圳打工,到年底才能回家。如果真能卖上十几万,不光是能养活傻子一辈子,我们都能跟着傻子沾光呢!”说到这儿,老头儿露出一点笑容。
沈默感觉应该问到的都问了,便若无其事地说和老头告辞。回到座位上,他把和老头儿的对话小声地讲给夏晓薇。
夏晓薇捂着嘴偷笑。
“你笑什么?”
“你还记得你怎么对那两个下棋的老头儿说过的话吗?”夏晓薇神秘兮兮地问。
“怎么了?”沈默茫然。
“如果按辈份论起来,这个老头儿就是你舅舅!”夏晓薇实在忍俊不禁,两只胳膊交叉放在座位前的小几上,把头埋在双臂间,咯咯地笑起来。
“死丫头!敢拿我开涮!别忘了,我还说过你是我妹妹,他也是你舅舅!”
“沈默哥哥,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大夏大学在哪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大夏大学是民国时期一所著名的私立大学。创立于1924年7月,是从厦门大学脱离出来的部分教师和学生在上海发起建立的,首任校长是马君武先生。1937年八一三事变之后,大夏大学与复旦大学商定双方成立联合大学。以复旦为主体的联大第一部迁往庐山,以大夏大学为主体的联大第二部迁往贵阳。复旦大夏联合大学在庐山开学不到两个月,南京失守,危及九江。于是联大第一部准备再度西迁,准备与在贵阳的第二部会合,继续办学。联大第一部到达重庆时,被四川各界盛情挽留,以刘湘为主席的省政府并拨款10万银元给复旦建新校。在这种情况下,联大第一部留在了重庆。1938年3月,复旦、大夏两校领导人在贵州桐梓会晤,决定取消联大,各自在川黔两省设校。1944年因日军进攻大西南,大夏大学再次迁往赤水。抗战胜利后迁回上海。1950年,国家进行院系调整时并入华东师范大学。”沈默停了一下说,“我的祖籍原本是江苏南京,曾祖父在上海大夏大学教书,1937年随大夏大学西迁到贵阳。1938年,曾祖父秘密失踪。后来,曾祖母带着我爷爷流落到贵阳乡下。我爷爷长大后又迁回贵阳。就这样,我们一家就都成了贵阳人。”
“太复杂了,听得我一头雾水。”夏晓薇打了一个哈欠。
沈默看了看夏晓薇,说:“悃了吧,睡一会儿吧。”
“那你呢?”
“我这会儿还睡不着。”
“那我就先睡了,真的悃了。”夏晓薇说完便合上双眼。
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各式各样的鼾声却此起彼伏地响起来。沈默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直看着老头儿和柳墩儿所在的地方。虽然只能看到柳墩儿的半个肩膀,但是,如果老头儿想出来活动,一定逃不过沈默的眼睛。
在离沈默他们不远处的某个座位上,易龙鹰隼一般的眼光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寻觅着最好的捕猎机会。
夜色深沉。火车车轮和铁轨的磨擦声均匀而且单调。“咣当……咣当……咣当……”
夏晓薇睡着了,头靠在硬座的靠背上,歪在一边。几缕碎发触及沈默脸颊,痒痒的。沈默悄悄地起身,他怕惊动了夏晓薇,始终是慑手慑脚的。
黑暗中,易龙立即兴奋起来。他意识到,机会来了!火车马上就要进入菏泽站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起身,悄悄地跟在沈默身后。
沈默毫无察觉,慢慢地向厕所走过去。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易龙紧紧盯着沈默的背影。火车在减速。这是快要进站的信号。菏泽是个小站,停留时间是五分钟。易龙知道自己可用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在停车后的二分钟之内把沈默弄下火车。惊动了别人就麻烦了。必须马上动手!想到此,他大踏步跨向前去。
此时,沈默已经走到了厕所门口,并伸手推开了门。
易龙的左手也伸过去,想拽住沈默。即便这一招失利,易龙还有下一招:守在厕所门口,一旦沈默出来,也是一个下手的好机会。
易龙的手并没有抓住沈默,而是触及另一个人的脸上。那人仿佛突然之间冒出来,挡住了易龙伸向沈默的手。
“唉哟!”那人叫了一声,“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打到我的脸上了。”
易龙定睛一看,是一个老头儿,是那个带着傻子上车的老头儿。
睡意朦胧中,沈默似乎没有发现背后的状况,径自走进厕所,关门。
“对不起,真对不起。大爷,请您让一让好吗?我内急。等他出来,我进去。”易龙说。
“我凭什么让你啊?你内急,我比你还急。我这一泡尿憋了一路了,都快尿到裤子里了。要不是你,我早进去了!这下,又让人抢先了。”老头儿嘟囔着。
易龙一看老头儿不让,心里真急了。脸上笑着,手就伸过去揪住了老头儿的衣服。暗中用力,想把老头儿推开。可是,那老头居然像是生根的老树一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易龙心想,奇怪!这老头看上去瘦不拉肌的,还挺有份量。再一次加大了力气。老头依然稳如磐石。易龙心里慌了,知道大事不好,自己是遇上高手了。他害怕老头儿反制自己,那就坏了大事。即便老头儿不出手,只要他大声一喊,惊醒了众人,后果同样不堪设想。
不料,这老头既不动手,也不喊叫。只是对易龙笑了笑,露出一嘴的黄牙:“小伙子,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易龙觉得不宜久留,便悻悻地离开。丢下一句:“让你了,我去别的地儿。”
“火车进站了,厕所不能用。”一个列车员走过来说,并敲了敲门,喊道:“里面的人赶紧出来了!”
沈默出来。
列车员锁门。
“好好的怎么不让用了?把人憋坏啦!”老头儿说。
列车员看了老头儿一眼,离开。
老头儿絮絮叨叨地回到原来的地方,坐在那条口袋上。
火车停下了,乘客下车上车,一阵骚动。夏晓薇同时被吵醒,她发现沈默不见了。心里一惊,“噌”地一下站起来,四下观望。没有看到沈默的影子。就在这时,沈默从车厢的一端走过来,一付意定神闲的样子。
“你干嘛去了?吓死我了。”
“去厕所。至于吗?”
火车再一次启动。灯光也再一次暗下来。
易龙非常懊恼,好好的一次机会,就这样被那个老头搅和了。那老头到底是什么人?是警察?不对。如果是警察,他怎么不对自己动手?如果不是警察,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火车平稳地行进,一路无话。
五点零五分,火车进入亳州时,天色已经渐亮,车厢里的光线明了许多。
夏晓薇拉开窗帘,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平添一丝秋凉。车厢里少数人醒了,多数人还睡着。由于一夜未能睡好,她感到十分空乏。等到火车启动之后,她站起身来,对沈默说:“我去洗漱一下,太累了。”说完,从行李架上取出毛巾、牙刷等物,向洗漱间走过去。在经过柳墩儿和那老头身时,夏晓薇特意看了一下。只见那老头坐在口袋上,倚在角落里,歪着头,闭着眼,看样子像是睡着了。柳墩儿蹲在老头儿身边,双腿屈膝紧贴胸前,双臂交叉环抱两腿,背靠车壁,头微垂,睁着眼,但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好像上车之后,柳墩儿就在这个地方一直保持着这种姿态。夏晓薇洗漱之后,感觉精神好多了。她往回走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双眼睛。
易龙的目光一直在沈默身上游弋,在火车行进中,只能眼看着猎物在自己眼前晃动,却无法下手。易龙的心上好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爬,痒得难受。或许因为他过于专注,所以目光被夏晓薇捕获而无所察觉。
夏晓薇回到座位上,在将毛巾牙刷放回到行李架的同时,悄悄地对沈默说:“沈默哥哥,注意你的左前方,隔两排座位上的那个年轻人,高颧骨,深眼窝。他一直在盯着你看。”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 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白夜
圣彼得堡是个神话一般的城市,秋天更是她的黄金季节。无论是鳞次栉比的博物馆,还是波光荡漾的涅瓦河,甚至是每一棵树,每一片落叶,都是那么优雅。
2006年9月17日,虽然已经是晚上十点,但圣彼得堡的太阳却依然像一枚巨大的金币挂在天上,将整座城市渲染的神秘而辉煌。
伊万诺夫拉开百页窗,刚好看到彼得保罗教堂钟楼高大的尖顶。每当看到这个白色的建筑,都会引发他无尽的联想。伊万诺夫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就像眼前的白夜,尽管看起来依然辉煌,但终究会淡然隐去。没有梦的人生是苍白的,然而,如果一个人一生都在做着同一个梦,这个梦就会变成沉重的负担,压得人透不过气。伊万诺夫一生都在追逐一个梦,虽然沉重,却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奥洛夫,这颗以外祖母的舅父命名的钻石早已经收归国有。自从九岁时在国家博物馆的一次展览上看到奥洛夫那神秘的黑色光芒,伊万诺夫的魂魄就被那颗钻石摄取了。伊万诺夫越来越相信,自己就是为了奥洛夫才来到人世间的。他不仅仅是迷恋奥洛夫璀璨的光芒,更迷恋奥洛夫那离奇的经历。伊万诺夫看着远方,眼前的景色却渐渐模糊,仿佛穿越时空,回到二百五十多年前……

伊迪耶•阿鲁埃成功地甩掉了巴那•特罗亚,冒雨逃离了塞林加神庙。他一瘸一拐地穿行在茂密的热带丛林里。此时的伊迪耶,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恐惧,此一去,已经没有归途。永别了,亲爱的法兰西帝国。伊迪耶不想做一个叛国者,但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阿鲁埃家族在为帝国征服这块领地的战争中已经付出了太多,伊迪耶的祖父、父亲、两个叔叔、三个兄弟,都先后死在了南亚次大陆。在征服者和被征服者永无休止的相互屠戮中,死神随时会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除了战场上的厮杀,还有可怕的饥饿和鼠疫。随着帝国财富的增加和版图的扩张,德干半岛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伊迪耶全身涂满了大蒜汁液,这是从一个土著人那里学的,为的是避免遭到虫子和蛇的袭击。伊迪耶忍受着越来越大的疼痛,向着大英帝国的占领区行走。只有那些英国佬才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法国人和当地土著人都不会轻饶自己。虽然雨已经停下来,但是,夜晚的丛林里隐藏的危险却是任何人无法预料的。
由于筹划已久,每一个细节都了然于胸。在天亮的时候,伊迪耶终于带着那颗佛眼钻石走出了那片森林。当一群英国士兵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伊迪耶并不感到惊讶,这一切都在他的设计之中。
伊迪耶声称自己掌握法国军队的秘密情报,要见东印度公司主管罗伯特•克莱武。英国士兵果然没有杀他。几天之后,伊迪耶被展转带到停泊在马德拉斯港口的一艘英国商船上。那时的商船,无一不是在军队的保护下才能周游世界,反过来,所有的商船无一不在帮着自己国家的军队做事。士兵们将五花大绑的伊迪耶交给船长,让他将伊迪耶带到加尔各达交给克莱武将军。伊迪耶见到那个贪婪的船长,那个眼窝深陷,鼻梁高挺而且鼻尖突出船长,名叫詹姆士•威廉。其实,伊迪耶根本不想去见什么狗娘养的罗伯特•克莱武。他要和威廉船长谈一笔生意。
伊迪耶被绑着吊在一根粗大的桅杆上,威廉船长站在甲板上。
夕阳从威廉船长的身后照过来,船长长长的身影刚好投到伊迪耶的脸上。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船长叼着一个硕大的烟斗,说话瓮声瓮气。
“我对耶稣基督发誓,没有半句谎言。”伊迪耶高喊,“把我放下来!”
“放下来可以,告诉我钻石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想得到钻石,你就把我放下来!放下来我才告诉你!”
“再给他升高一点,让这位先生能看到远方的景色。嗯,你看这蔚蓝色的大海是多么迷人!也许远方的景色会更美。”船长并不理会伊迪耶的威胁。
一个强壮的水手用力拉着滑轮上的绳索,伊迪耶被吊得更高了。因为离开了船长身影的遮挡,阳光明晃晃地刺得伊迪耶睁不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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