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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那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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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8 11:2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农历三月之后,湘南一直雨。睡在雨声里,听着屋檐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流到地上的声音,心就静了许多,外面除了雨声,还是雨声,我还想什么呢?明天还是雨,整个湘南都几乎浸在了雨里。别看入了初夏,可那雨,依然有一分自己的韵致,或者粗大,落带屋瓦上如沙粒,或者细腻,丝线儿一般,密密麻麻的在面前织一帘雨幕,或者徐缓焦急交杂,让人看到春天之后,季节入了夏的风格,仍是那般生机勃勃。

  雨里,一切都在改变。春花落了,天气暖热了,人的筋骨活络了,下地的,下田的,走在路上的,都多了几分精神,几分勤奋。而那些新修的水泥道路,把人的出行习惯改了许多。原本是沿河而走,沿水渠而出,或者顺山脚而去,都带两脚的泥泞。而今,却换了天地,宽阔的机耕大道直接进了田园,进了家门,到了井边河沿,改变了生活里曲曲弯弯的路径,给人添了许多方便。田野经过几番耕作,已开始抛秧插田。湘南的插田最是辛苦,一垄一垄的秧苗扯下来,再担到水田边,一蔸一蔸的,靠人力栽下去,行动极为缓慢,却又舍弃不得,于是这雨来了,来得并不孤单寂寞,水田里的人,还是那样,青蓑衣竹斗笠,仆伏在浑水之上,任一天风雨吹落,而不愁一下眉毛,一如出门时那样淡定从容。风调雨顺,带来的是一季的好运,即使得面对冷风冷雨,可多少年都是这般,咬咬牙,就坚持了过来。几十年的年华,就这么手中插秧般,栽进了地里,无论多少故事,都已经无言。而只是有一点点期盼,让这雨下着,田里的禾苗,不用转黄,就直接青了,禾苗的来势更顺溜,这番苦也就值得了。

  田野在变绿,可是村前村后的树也不甘落后。翠柏一直都是四季绿着,而经春雨淋过之后,仿佛洗去了一冬的郁闷之气,不再郁郁葱葱,而是绿得新鲜,显得清新逼人;鸡爪树也不甘落后,叶子绿得抢眼之外,叶里藏着的果,也绿得那般剔透;还有李子树,虽然被去年的冰雪压弯了腰,枝叶朝向地面撒开来,像一把巨大的绿伞,它的果实,如无名指般大小,圆圆的,也绿绿的,在风雨里,像一颗一颗骄傲的脑袋,向天仰着,沐浴着这雨,显得越发骄傲神气。空地上、荒原上的草也醒了过来,经过季节的催眠和这雨的叫唤,蓬勃起来,铺在那里,象一块厚厚的绿色毛毯。最无赖的是那小黄牛,用舌头卷一把青草,就抬起头,淋着雨,看着乳色炊烟袅袅的村庄,一动不动的享受这丰盛之飨宴。放牛的人立在棕榈树下,立在一眼无尽的绿的中间,看着这村,这田园,和白云烟雾纠缠不清的后山,与天地融合在了一起。那山也是绿的,即使经历冬天冰霜的折腾,狼狈不堪,可是,乡村的四月来了,它们都尽可能的妩媚一点,呈现出生命不屈的尊严。虽然绿得不彻底,却能让每一双眼睛为之感叹,感叹去年那一场冰冻之深,与其残酷。

  沿着那路走出来,还会看到沿河的风景,除了两岸的绿树,还有堤上的青草、荆棘、芦苇和浅滩上的寸草,用绿的颜色,把田野、乡村、远方交织起来。你看看那绿,放眼望去,尽管放眼望去,从莳秧了的水田,到沿河两岸,到庄稼坡地,到云雾青山,绿绿的如一块毫无暇疵的美玉,此时的湘南像一块绿得晶莹的翡翠,让人看不透其中的峰峦起伏,也无法去把握其蕴涵的博大深远。湘南四月,整一个绿色的四月,行千里,仍是行在绿色里。那柔绿,不是一山,不是一村,不是一河,也不是仅仅入眼处,绿在脚下,行多远,看多久,都觉得那绿就在眼前脚下手边,伸手可触。我也很惊诧,这么多年,相处在一起,都没有发现今年四月这般的绿,这般绿的彻底。难道是因为去年百年一见的冰冻,还是这山地本来酝酿了这么大的能量,给这寂寞的山地,披上一袭令人心醉的绿茵?听到那雨声,想起那些在天涯谋生的乡梓,突然觉得这绿来得有些冷酷,因为很多的绿,是荒废了的田园与土地。这是一个矛盾,美的背后,总有一些东西如梗在喉,让人说不清楚。我们拥有的,是值得珍惜的,还是该舍弃现在,去延续昨天?令人无法判断。

  那些原本是良田,或者是沃土。那些本来该长着高粱玉米或者瓜秧,现在是荒草蔓延。还有那些树林,本来是桔梨桃李,而今却是杂树生花,几只黑色的鸟攀在电线上,看着寂清的田野,风雨依旧,可难看到耕作的人们。村庄在烟雨里如入梦般,面对的着建筑的豪华,却享受着人烟稀少的寂寞。年青的人为了一个时代远走高飞,而村庄却成了温暖记忆的旧梦。村庄换了面貌,却带来了更多的思考。当有一天青春卖尽,那时的村庄是否成了立着的崭新的纪念碑?这些撼人心魂的绿,是否将谱就一曲悲歌?或许是我多虑了,生活发展的轨道本来就这样的,因为荒废而振兴,因为春色而暖心,因为美,而残酷。

  雨过天晴之后,湘南大地如洗,阳光猛烈的照射下来,季节缓慢的向前推进,那些绿会慢慢变老,会死去。可是,那是另外的季节,在今天,行走在千山如立的湘南,感受到绿色无边的气势和绿色行将老去的脆弱,心头边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思索,无论这边里如何变化,老去的,都将是我们,而不是这湘南的季节。他们每个季节都会重来,而我流逝掉的岁月,却永远不会再回来。那些荒废的,那些舍弃的,那些远去的,都是人生的过去,而未来的,却如这绿的远处般空濛,只有思量,无法把握。看看那绿,看看那绿啊,我就是那叶片上的水珠,叶片是有生命的,但愿水珠是有感情的,为了那绿,奉献自己。

  绿的四月,不像变幻无常的四月天气,风雨不定,时常带给人希望和无望。我喜欢四月的温度,有益于绿的温度。人在四月,也如那绿,精神起来,面对现实,百般进取,只是在那绿色丛中,为一双多情而智慧的眼,增添一道看景,然后记得湘南,那无边的绿,不是泛泛的绿,而是有生命的灵魂的。看到了吗?那抹绿,浓浓的,从江西抹过来,抹过郴州、永州和衡阳,落在湘西的边城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过去,未来呢?告诉我,未来呢?未来仍是这绿色,我就是那绿色中的一叶,默默为这片大地献上一片生命的光芒,掩饰我曾经的慌张。

  
 楼主| 发表于 2008-5-9 13:30 | 显示全部楼层

  石榴花开

  记忆里,我们村是没有石榴树的。我吃过石榴,在别的村庄,也见过老的石榴树,枝枝丫丫,细细小小的,都向天空举着,叶片薄薄的,几乎可以透过它看到阳光。石榴花红艳,石榴果像个壶瓶,红绿黄交杂,表面也不平整,被里面的籽实填塞得满满的,只有一个圆的形状,其实是凸凹不平。见过几回之后,石榴树不见了。是怎么不见的,我也记不很清楚,或许我没有再经过那条路,或许那树被主人砍伐,或者消失根本不需要理由。去年去山东沂源的岳丈家,十月一号,想山东应该不像江南,是草枯树黄了,可是到达之时,却与想象完全不一样。寿桃才正在下树,梨果还在地头的树上,苹果红了脸,好象是见了江南的来人不胜自羞,山也还青着,令人惊异的是,入了丈人家的土院,在门前居然还发现了一排石榴树,花虽不再开,一树的果实,完整的如铃铛,裂嘴的如笑魇,在细细小小疏疏落落的染了黄的叶里,一点也不害羞的露着,享受着阳光,也享受着鸡鸣犬吠的宁静。那果实虽然多核,且酸,但我还是记住了那身姿婆娑的石榴树,而念起曾经有过石榴树的江南四月,心里别有一番滋味。



  我记忆里的四月,是模糊的。它不像三月,桃花李花梨花桐花和地里的菜花,占据湘南一角,各自开放,用自己的颜色和形状,在不同的高度,呈现生命绽放喜悦的色彩。桃花红的边白的衣,总让人想起白衣胜雪的潇洒少年;李花梨花桐花如雪,在不同的角度令人怀想冰清玉洁不染尘埃的干净,淡黄的菜花却总让人回忆流逝了的童年,而吟出一句“儿童急走追黄碟,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旧诗。除此之外,入眼帘的,都是青色,简单而又明了的青色,从三月直接蔓延到四月的雨里,乃至印象里的四月一团模糊。尤其是去到他乡的城市谋生以后,离开了与耕种有关的季节,四月几乎成了脑海里的一片空白。其实,广州的街道一年四季都是绿的,榕树、月桂、桉树与篱墙,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凋零。所谓的花城,也是因了季节没有明显变化,人们用劳力培育出了四季衔接的花草,而模糊了春夏秋冬。作为岭北的人,心里或多或少还是有些遗憾。即使可以经常吃到岭南荔枝,但仍是会思念远方云雾里的家乡。



  农历四月初,也就是阳历五月初,终于得了回家的机会。“五一”广州的天气是晴好的,甚至有点闷热。回到岭北宁远,天气也没有多大的变化,阳光虽然时有时无,远山如睡,但气温尚可。在县城逗留了两天,回乡下的早上,出门还觉得温度宜人,还没到车站,风起雨来,哗哗的来了一阵,地上一湿,就起了一股凉意,且层层袭来。上了车,永连公路宁远段正在维修,坑坑洼洼,走走停停,还一天风雨。什么都不想,熬了过来,到了村口,雨仍是鞭子般有力的落下来,雨伞里都弥漫了一团雨雾。鞋湿了,裤脚湿到了裤腿,四周都被被雨帘遮了,我仍是看到了脚下的绿。那是久违的绿,不带杂质,没有病态,绿得生机勃勃晶莹透顶,健康得无论经受如何的折磨都无碍它的生长,它们无惧的样子,让我感觉了一回乡村春天生命力的旺盛。绿的乡村,即使雨声里一片荒凉,但荒凉里的无穷的绿色,还是让人看到了希望,有了绿,大地才不冷漠。有了绿,人间才有生气。尤其是在钢筋水泥构筑起的城市里呆久了的农民,面对那翠绿嫩绿交织的大地,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觉,觉得那里才是可以放置心灵到终老的地方。



  雨隙里,我在村里的水泥大道上兴奋的走着,觉得新鲜。原来出村的路,是沟渠的泥堤,像这样的雨天,通常是不能穿鞋,而是赤了脚,滑滑溜溜的来往。后来上进的村人团结起来,依着山脚修建了一条简易公路,坡起路起,坡下路落,一到雨天,不是路了,而是成了排洪沟了,几天不走,两边的荆棘袭来,行人就要披荆斩棘了。去年的政策来了,要村村通路,赶上了好机会,水泥大道沿了以前的沟渠旧路,虽然还是曲曲弯弯,却也是平平坦坦到了家门口。路边到处都是新盖的洋房,村子繁华了,也冷漠了,原来的旧房倒塌荒废,残垣断壁里,几棵杂树绿在曾经的家里,徒增几分伤感。沿着旧石板路走出来,还未到河边,却看见了一棵树里几朵抢眼的红色花朵。那树也是小小的,并且枝枝丫丫密密匝匝向上生长,新铜样的皮,生长着长条状的小叶片,如古书里说的玉树。我定了定神,看清了红花绿叶,才会心一笑,这是石榴树,村里第一棵石榴树,虽然晚来了三十年,它仍然来了,弱弱的身子,开着火样耀眼的花朵,让人避不开,也让人不敢久视,那红,如血,让人心里激情回荡,向天再借张狂,而不惜与这花相伴。这花,是艳的,艳得令人迷失心智。



  想想,这是四月,四月榴火正红,四月一点也不模糊了,而在石榴花开里,变得多情起来。而旁边的梨树绿着,李树也绿着,杨柳也绿着,惟有这榴花红艳着,枝叶如何青翠,也掩不住那红。我正要俯身下去,要看个究竟,却突然记起了一个在书中经常读到的一个词——“石榴裙”。唐朝已远,贵妃芳魂早不知所踪,但石榴仍在,石榴裙仍在流行,心中的美人,早做他人妇,还是离这榴花远点,静待其结果,再享受那万颗籽所带来的吉祥象征吧。立在一边,看这四月的风雨里,榴花带了泪般,娇媚得令人心惊魂慌。我是从来没有这般看过石榴花,唐时妇人的衣裙若这样,也是人间美景了,难怪李白喊:“移舟木兰棹,行酒石榴裙”,白居易吟:“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的诗了。在那石板路上好好思想了一回,仍是走到了桥边,看那绿水南流。身后的房子是空房,主人远在广东,或许他不知道,他手栽的榴花开了,却开得那么寂寞,红得那般冷落,只与一颗雨来相守,即别了繁华青春,结一个果实。如果仍是不甘心,还可以再开,直到花落尽,果开口,也唤不回一点唐朝的热闹。而这村,前也不是,退也不是,等待着跟年青的主人一起老去。



  岭南的石榴,至今我也没见过。而家乡的石榴,却开在风雨交加农事繁忙的四月,我记住了,却也要远行了。挥手的时候,我不敢再用日子越过越红火那样虚伪无聊的说词,来安慰留守家乡的老人和孩子,我只是请他们放心,一百个放心,他们都会回来,会延续村庄的烟火。可是扭头看见开在石板路边的石榴花,我就无言,现在,青春是寂寞的,无论在老家,还是在他乡,只要人间有荒凉,我们就会有遗憾,并不因石榴开得如何红艳动人改变,也不因累积了多少财富心灵才会安宁。在季节,这四月是一个过渡,在这个时代,我们是一个过渡,艳丽的石榴花无论如何艳丽与明媚动人,也只是一个过渡。四月为了秋天,我们为了生计,石榴花为了果实。它们可以年年月月轮回,而我们的青春,却只能挥霍一把,即使只是一把,往往还会赔上一生。与送别的乡亲挥别之后,行车远去,我仍是记得那开在雨里的石榴花,如果我们的青春能像石榴花那样红得一季,我想,即使山穷水尽,我们也不会绝望和遗憾,我们曾经那样的动人心魄,还有什么尘世俗愿不能舍弃?



  三十年去了,人生到了这里,也不再迷惘,石榴花开的时候,可以回乡,在雨里感受八千里路和云的豪迈与缠绵,或者闭上眼睛,百无聊赖的时候,想乡下空地上肆意开放的石榴花,它们开得那么性情,那么无拘无束,那么浪漫,我们何必低下头来,只看到人生的沉重、迷惘与哀愁呢?风雨之后,是晴天,石榴花开之后,更是美丽的期待。心里有希望,我们就不会老,天涯海角,都不会老,怀着火样的热情,无论得意失意,无论开心寂寞,还是贫穷富贵,仍对故土满怀眷恋,对大地心怀感恩,我们的乡村不会衰亡,我们的石榴花,依然会年年开放,装点那湘南四月,温暖旧梦,风雨无阻。



  
 楼主| 发表于 2008-5-10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梧桐花

  我们村里起初是没有梧桐的,我的邻居不知道从哪弄回来两棵,种在村边的斜坡上,笔笔直直的,顶着伞样的树冠,高高的立在那里,伴着坡下的渠水。有人说这树生长很快,但木质疏松,成不了器。其实,在古书里,梧桐是高洁之树,可村人怎么知道“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 ?(《孔雀东南飞》)于是谁也没在乎那两棵梧桐,如以往一样,日出劳作日落休息,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



  那两棵梧桐树跟我家的果园相距不远,春天里我每天都要去一次果园。果园种的是柑桔,开的花如铃铛,星星点点,又密密麻麻,远远看上去,犹如在青枝绿叶上,覆盖了一层薄雪。桔花香气馥郁,随风而散,蜜蜂四处而来,与果园边的水田、远一点的小河,及附近的墨样的村庄,成为湘南春天山岭中一道明丽的景致。乡野在温柔的阳光和暖风中,犹如一朵桔花,朴素、安静、微小,又生机勃勃的孕育丰收的希望,令人在寂寞的闲暇里,就来看看这园子,与花对视,寻找一种希望,来温暖心灵里的荒凉。



  除了桔园,我们村里还有桃花,野山桃的花最艳,那种花辨只是在亲眼目睹了,才知道与他处桃花的分别。含苞欲放的桃花在青色山野的衬托下,像精灵的眼睛,而绽开的花朵,乍看姹紫嫣红,而花辨却如胭脂水粉,或是处子脸颊的霞红。而远看,却如一朵红霞,在明朗的光里,闪烁着光华,美不胜收。除了桃花,还有李花和梨花,特别招蜂的橙花,和嫩嫩的柳叶儿。李花是一树碎碎的白,而梨花却是天下白,白的犹如雪凝成脂,令人心清神静,忘天忘地,只想作一朵胜雪的梨花。



  湘南的村子几乎都是这样,花树掩映,把泥墙黑瓦的乡村装饰得小家碧玉般地,掩盖了生活的辛苦劳累,将大地渲染成一块色彩斑斓的画布。其实,琐碎的事儿日复一日,希望是一代一代薪火相传,而苦难也是一代一代前赴后继。大地是宽容的,人类是苦难的。邻居因为和亲人的矛盾,搬离了村子。也曾有人因为兄弟不和而远走他乡,不再回来。年轻人四处而走,原因往往是因为贫穷。而我那时不知道贫穷是什么,大家过一样的日子,赶一样的集,种一样的地,还有欢乐,还有歌唱,每个月还可以在村里看一场电影,一切都是那么的安宁祥和,有什么需要争吵的呢?可现实却是一个利益世界,并不因欲望的多少而停止运转。



  当时的我没有那么多的思想,希望在果园里一茬一茬的生长,花开花落,与世无争,跟田园一起在四季轮回。当邻居的房子在斜坡上落成,当那两棵高高的梧桐盛开巨大的花冠,成为村里一道特殊的风景,三月末的空气里突然多了一种芬芳时,我们才发觉田园之外还有一个未知的遥远的世界。桐花的花朵很大,犹如婴儿手掌,却是洁白润滑,在半空中亮得耀眼。花瓣落地如雪,一大片的,厚厚积着,令人不敢践踏。当然,我还是喜欢他们凌空开放的姿态,花应是高高在上,让所有人仰望的。梧桐树不仅长得快,桐花也让人领略了桐树的观赏价值,次年,村里又有人在屋前屋后山岭里种了梧桐树,每到三月末四月初,湘南这一隅,桐花照亮了所有路人的眼睛。梧桐树栽好了,凤凰也就要来。



  在梧桐花漫山遍野绽开的季节,枇杷刚黄,榴火正红,山青草绿,水田也插上了青秧,远处的村子,也被嫩嫩的柔绿掩映了,一瓦一檐,展现了自舜以后,湘南蕴涵的古典意味。泥路被太阳烘干了,风被太阳暖和了,所有的生命被太阳鼓舞了,在花朵的世界里,我们从桃花到李花,到梨花到桐花,光荣的分享大地的馈赠,而将忧伤藏到黑夜,将梦想藏到远方,在花的世界里,我们愿意这样沉沦,丝毫没有“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的无助,只愿与那桐花的白交织,而忘记尘世。



  正当我们这样想象着梅雨过了,梅子熟了的时候,邻居家的女子却与一个外省来的手艺人私奔了。那时桐花在谢,在雨里凋零得凄凉。美丽的姑娘从村里消失了,人们也知道了村外还有世界。几天里,人们几乎忘了桐花,梧桐树的枝头结出了青青的桐子,才感慨时节过得快,不知不觉桐花又开了一季。从那以后,虽然家长辈都在严教子女,但世界已经被一个不守家规的女子打开了一扇窗,谁也不能阻止年轻人对幸福的向往和期盼了。年轻人都在跃跃欲试,要去山外闯荡,看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精彩得让大家都骚动不安的。



  然后出人意料的是,几天过后,我那原来的邻居挥斧砍掉了梧桐树。随着那一声倒地的轰响,伴随几声叹息,村里又恢复往日的宁静,世界仿佛回到原来的太平。而三年之后,村里四处的梧桐花开放的时候,已经十分的孤独。种梧桐的乡亲已离家千里,散落天涯。桃花开在旮旯里,梨树、橙树、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已经没了影子,成了回忆的一部分。瓦屋被拆了,农田荒芜了,高大的楼房面前,是空旷的田野,记忆如大片大片的桐花花瓣,落进了荒草里,成为一种心情的写照。而那远走高飞的姑娘,再也没有回来。更多的年轻人也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地方,成了广播里说的农民工,在湘南之外,寻找新的生活滋味。那些桐花,或者只进了梦里,到了时节,才从心思里蹦出来,作为家乡的一种信息,来温暖一程漂泊了。



  
发表于 2008-5-12 12:41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欧阳杏蓬 于 2008-5-9 13:30 发表
阳光虽然时有时无,远山如睡


句子短小,但却极有画面感。如睡的远山,好美的境界。
发表于 2008-5-14 15:42 | 显示全部楼层
湘味浓厚
发表于 2008-5-14 21:42 | 显示全部楼层
绿是生命本色,
花是生命的绽放,
楼主的文字是灯火的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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