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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欧阳杏蓬

生香文字 流彩文章---欧阳杏蓬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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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2 0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天字码头

  

  来广州生活了三年,天字码头在哪,我当初还真的搞不清在哪。除了从石牌到天河立交桥边写字楼的路,每天必走之外,其它地方几乎就都在想象里了。广州有很多名胜地方,西汉南越王墓遗址、陈家祠堂、西关古街、白云庵、六榕寺等等,都是我在纸上看到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新的风景,天河城,很让人遐想的地方,我路过也进去过,商业文明带着的强烈的视觉冲击,让贫穷者看到自己形容的萎琐,让有钱人看到自信。中华广场、北京路、上下九等,都是商业文明的地盘,流行服饰、流行音乐和各种噪音,让这些繁华之地像一个巨大的黑锅扣在那里,扣着你也扣着我的向往,面对着,又束手无策的尴尬着。

  三年之后,我看到了天字码头。在我们内陆人的心里,码头是船来船往,搬运工人织梭似的忙碌,早晚不停。没去到天字码头的时候,我总以为在那里可以找到共鸣。去到天字码头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思想有多么的偏执和落后,还生活在文艺作品虚构的情境里。天字码头只是一个一层的平房,像靠岸的船一样泊在岸边,铁门前面是高大的枝叶稀疏的绿化树,两边是珠江的堤岸与栏杆。江堤路面铺麻花石板路沿有麻花栏杆,灯在路边,也有景灯在栏杆上,令两岸的栏杆看起来像一条灿烂的星河。从映着五光十色的江面上,偶尔也能看到船的影子,能听到船行进时发出的突突声。更多的是看到空荡荡的江面,映了各种光跳跃,鬼魅样的扭曲着表情。靠在栏杆上,感受麻花石大自然的味道的时候,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咣当咣当的,或汩汩的。还能闻到风吹过来带的铁锈味,浓浓的,给鼻孔蒙了汗纱似的,让呼吸很不自在。但是,站在落着淡黄灯光的地上,看对面的风景,还是能感受到城市文明通过科技手段给人带来的快感,令人留恋,甚至萌发出一些诗意。那些相互挽手走过的情侣,或者正是来这里寻找僻静之处,来做最缠绵的沟通。头上的树,立在那里,也像在等待什么,静默着,令这夜看起来更安静。

  天字码头横在那里,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码头对面,过一条浅浅的马路,却是灯红酒绿之地。各种名字的酒吧招牌,对了珠江的杨柳岸,而发光辉煌。年轻的男女,漂亮的小车,酒鬼,变幻的灯,他们相互交织,笙歌艳舞,纵情快乐,而忘记了,对面是水,水边有座天字码头。在现实中,码头对这些狂欢的年轻人毫无意义,码头只对那些人生的徘徊者充满期待,码头相信来去都是人生,但只要来去能改变人生,码头就相信自己的功能。然而,都市的男女对于近乎废弃的码头已经熟视无睹,重要的是今朝有酒,那就轻松的享受人生,安慰这繁华里的无眠了。

  我在码头票房门前的大槐树下站着,索然地看着对面的高楼。

  这码头已经无法将我们渡过对岸,它逐渐退缩为一个历史标志。

  有妖冶的女子走过来,向我讨酒喝。

  还有一群一群的人影从路的两头摇晃过来,突地给这夜增添了一些恐怖气息。

  我抽身离开,沿着江堤向下走。

  江水还是那么平静,鳞鳞波光,映着黑黑的夜空。

  距离天字码头不远的堤岸上,有一个吹萨克斯风的中年男人,戴着呢布帽子,背靠着栏杆,在吹着曲子。我虽然是乐盲,但我还是听出来,他在吹着《回家》。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情侣抱在一起,靠着栏杆无语;还有几个人,坐在路边的石凳上,一边抽烟,一边欣赏着萨克斯风,安静无语。萨克斯风悠扬的响着,乐符像一块一块小石子,从无形的手里投出来,投进我的心里,泛起一些涟漪。一只曲子终了,有人过去给钱,请他继续吹奏。我们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也把五块钱塞进他的上衣口袋。他并没有停下来,只是朝我们点了点头,继续吹着他的萨斯风。他的眼睛像星星一样,看着路人,感受着生活的炎凉。

  对于已经没有了根的我们来说,同情是一贴很好的止痛膏,可以覆盖我们飘泊的伤痛,发生一些温暖,使我们枯燥的生活多了一些必要的养护。即使我们已经像沙一样的被命运撒在这个城市里,像沙一样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流动,接受丛林法则的洗礼,坚强的留下来,脆弱的,将悄悄的离开。我们来的时候,一无所有,我们来了,我们搭上了全部的青春,但不一定能带上一些什么财产离开。我们像乐手一样,吹着美妙的乐曲,却伴着夜的凄凉,承受着生活的嘲弄。

  人渐渐的少了,我们停下了脚步。夜风里,我们还能隐约听得到萨克斯风的飘忽的调子。我们忽然明白,我们是来看天字码头的。

  没看到天字码头的时候,它是一个复杂的码头,在思想里像庞然大物一样的矗着。见着的时候,才知道它很简单,一层平房,就锁住了风雨里的几十年上百年,好象什么也发生过一样,平淡的对着两岸的俗世繁华。或者它只是一个码头,船靠岸货上岸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枫桥夜泊的诗意。就如同我们来这里,只是为了解决生活出路,而没有思考未来,也不知道有不有未来,只是想停下来,在这里谋到生活,而任时间在另一边涂抹我们的生命。或者我们走了,离开了广州,天字码头仍然泊在这里,无声地等待着属于它的结局。

  折身过来,再一次经过天字码头的时候,已是深夜,路面上安静了好多,半天才可以看得到一辆车了。发黄的灯光铺在凹凸的路面上,静静的书写夜的诡秘。天字码头也似乎枕着江涛睡了过去。在这个时代,它似乎是幸运的,而只有我们,从农村来,不知道到哪去,看到了码头,却无法起航,迷惘和担忧跟以往一样,一直伴着我们,让我们的心无法安定。

  屈指算算,好像又已经三年没去过天字码头了。码头依然在那里,我们已经老去,可还是像当年那样,惶惶的过着每一个平静的日子,惶惶的计算归程,暗暗地怀念青春。

  
发表于 2008-11-12 16: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对“泥捏的人”有感觉

每个人如果从成长环境中离开、步入另外一个生活环境,不可避免的就会有别的东西揉进来。有时候前因与后因是相近的,有时候是冲突的。都要有方法去化解、吸收。在这个过程中,泥做的人就不再只有一个色彩了,它变得混杂、说不清楚最初的颜色了。也许到后来都成了相似的泥人,都有着深深浅浅的灰色。

这个比喻有意思。
发表于 2008-11-12 21: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做过手工巧克力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3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家的路

  

  从广东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我也是来时那么孤单。虽然车里装载了一车的宁远人,但我觉得我还是一个人。我没有朋友熟人,面孔相识的一个也没有。我只有我自己,和一个不怎么整洁的尼龙袋。跟电视镜头前的农民工一样,头发凌乱,面庞上有一层灰尘,而且衣服也有点破旧不堪,露出的手背是粗糙的紫灰色,手掌里有硬茧。形容虽然沧桑,但内心里却依然怯懦。我那时还在潮阳,对广州不熟,回家必须在广州转车。在火车站到韶关大厦,本来只有三五站路,却被载客的摩托仔诈去50元!那时起,我就对载客摩托车的认识有了阴影,感觉他们跟黑社会的一样,很不地道。上车,下车,中转,回家,都是一个人。奶奶、父亲母亲的容颜没有多少改变,改变的是我自己,在他们的嘘寒问暖里,我又找到了一些温暖,感觉这乡村还是很宽容的,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春绿秋黄之后,那些不快一笔勾销,只有关心和问候了。

  我第一次回家仍是那么潦倒。我曾经梦想衣锦还乡,梦想荣华富贵,梦想功成名就,梦想飞黄腾达。所有乡下青年人做的梦,我都做过,包括宝马香车美女。出门的时候,看到那些在眼前一晃而过的田园风光,我告诉自己,我发誓下一次我一定风风光光的回来。其实到了广东,到了潮阳,到了工地,拿起铁锹,或者推起装满水泥的小车的时候,什么梦想都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太阳啊赶快下山吧。高楼大厦建了起来,我的梦想还是在奠基,到了年关,又要回家的时候,才发觉行李跟去年的差不多,只是,年纪又大了一岁。黑夜里,山一程水一程往家里赶的时候,才有点茫然,难道每年都这样,像侯鸟一样飞翔?这个念头只是悄然掠过心头,那时,我认为三五年后我就回到原来的地方,娶妻生子,种田,养鸡养鸭,带着孩子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

  家乡有了一些变化,老的瓦屋拆了很多,都新盖了楼房,一层两层,在田园边上,在山脚周围,一座两座,把村子捅出了几个伤口。年轻人聚在一起,不再讨论那里的姑娘漂亮,也不再谈论田亩收成,而是相互打听那里的工价高,那里的待遇好。春节一过,路上都是出行送行的人,听到那些亲切的招呼和大声的叮咛,以及挥手送别的姿势,都让人感慨。我们一队一队,像赴上战场的战士。远方已经固定,我们踏出一步,只是旅途,而不再是天涯。至于是否沦落,那跟我们身后的地方没有关系。我们注定是流浪者,用我们的身体力行,给异乡的大地披上花衣。到了县城,在县中学上学的弟弟送我上车。傍晚夕阳如血,风带着暮晚的凉气,更让人觉得优点凄楚,感觉酸酸的,令人无言。所有的梦想都开始黯然,车窗只有离别的风声。

  从宁远北部出发,过千山竟秀的舜陵,到山群围合的蓝山,进磅礴壮观的五岭,一路上可以体会到湘南风景的诡秘神奇。那些泊在山际的云烟,那些青山绿树,那些泥墙瓦屋,那些山塘稻田,黑夜里村庄的灯火,像一幅熟悉的画卷,油盐柴米的味道,抚摸着我们飘着的心思。等我们有钱了,或者有能力了,我们就回来,过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天还是那么蓝,山还是那么绿,水还是那么青,田野还是那么辉煌,路上的水牛,还是那么逍遥的行走。没有流水线的按部就班,没有车间夜里通宵达旦的灯光,也没有城市生活里庞大的噪音,更没有排水沟里黑黑的污水。这里不仅是我们的生活过的家园,还成了是我们的精神家园,它的环保成了我们对外界炫耀的资本,它的干净,让我们充满健康生活的信心。

  2008年5月,在外泊居了数年之后,我带着妻儿老小又一次踏上归程。

  车出广州,往北,从广州、花都、清远、阳山到连州,从大都市的繁华到小城市的活跃,到山野的清新和乡村的落寞,通过车窗都可以感受到。这些年的发展,广东不遗余力,获得了经济上的收入,也发展了商业文明,却仍然受到现代工业的侵扰,这方面,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据说,东莞的地下水三十年后都是不能直接饮用的。发展的代价,是环境的恶化。究竟是怎样的算式,我不明白,但发展是必然的,我们承受变化所带来的痛苦也是必须的。但侥幸的是,我们的湘南应该还是青山绿水,孩子在沟渠里洗澡,主妇在河埠头上浆洗,水鸭还泊在河湾里享受清凉,农民赤着脚走在田埂上,还是那么惬意的哼着生活小调,那么忧伤,那么苦涩,那么的安然。

  车从五岭山脉里拱出来,进了蓝山,一路上,我们看到了工厂,看到了高高的烟囱,看到了崭新的工业园,看到了大片平整的工业用地,看到了趋具城市姿态的乡镇,也看到了保护耕地的牌子。山没有改变,水还在流动,云朵还是那么纯净,天还是那么蓝,除了路上的行人还是那么稀少之外,我们并没有发现异样,城镇正在工业化,像当年的珠三角一样,在用资本钻营着利润的毛孔。

  到了我当年出发的地方,原来的泥路已改成三米宽的机耕道,车直接可以开上去,开到家门前了。村子四周的农田已被乡邻改作了宅基地,一座一座房子建了起来,而当年的瓦屋却空置了下来,如此这般,一个小小的村落,也成了空心村。

  当年的石板路被水泥路取而代之,上山的石磴道,石磴也被乡亲们取去,露出了被雨水冲刷过的黄泥面,上面有无数的划痕。村前的几棵树也不见了,河流也被乡亲们占用了,只剩下了一条窄窄的水沟。青山依旧在,可是,却让人感觉生分了。一程一程的赶回来,家乡一直都在跟心魂处在一起,彼此温暖,回来了,发现现实已经改变,我们已经落伍,面对父母,我们的心仍然安定不下来,像当年一样漂着,浮躁着,茫然着。

  父母健在,回家的路,每年都要来往一回。

  哪一天父母走了,或者跟随我们进了城呢?

  那个我们长大的地方,难道就彻底的落进我们的回忆,成为故乡?

  我们没有后悔,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我们得接受,但我们的那颗飘泊过四方的心,还能回到过去,温暖现在的家乡?或许当初冥冥就注定,我们离开了,就再也回不来了?看着广州北面的白云山,看着从地面上聚起的苍茫云烟,看到苍苍茫茫的天际,我就觉得很是慌乱,云烟尽处,就是家乡,可是,这空间却令人无比的苍凉,也无比的宽阔,我像一只小小的泥燕,在这苍茫里穿行,寻找曾为心灵靠山的家乡。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4 15:20 | 显示全部楼层

爸爸的村庄

  

  八年了,爸爸一直没有陪在你身边,爸爸非常遗憾。爸爸不能在你身边伴你成长,但爸爸会告诉你,爸爸的经历和爸爸的村庄。它们一直都陪着爸爸,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工作岗位到另一个工作岗位,你现在生活的地方,都陪着爸爸,给爸爸信心和力量。

  爸爸八岁之前,也是跟自己的奶奶,养了牛,秋夏季节经常到后山去牧牛。

  春天不去山上的原因,一是冷,一是雨多山路滑。

  但是,春天的村庄是一年四季最美丽的时候。也是你从没有见到的,只能在爸爸的文字里来分享的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村庄房子的样式,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我们的家也是土墙瓦房,巷子除了几块石头,旁边的空地都是泥的,根本没有水泥覆盖。泥墙里有麻雀窝,四处都可以看到麻雀的在飞来飞去,或在地上蹦蹦跳跳觅食。此外还有模样儿丑丑的蝙蝠,和独来独往的泥蜂。空地上有巨大冠盖的橙子树,花香得跟蜜一样。爸爸那时没有你现在这么多的家庭作业,放学回家,就是跟伙伴们疯玩,掏雀窝,捉黄蜂,都干过。更美的是跟你奶奶到河边去洗衣服,河外边是无边无际样的田野,田野里种着无边无际的油菜和紫云英,平整碧绿的是紫云英,有黑牛牯立在田埂边,啃一口嫩嫩的草尖,就看一眼前面。黄的照眼的是油菜花,里面蜜蜂嗡嗡嗡的,走进去才看得到,蜜蜂都附在油菜花里,裹了黄黄的花粉。我们几个伙伴会争先恐后的跑过桥,跑到紫云英的田里,向后仰躺下去,看到蓝蓝的天,就开始唱歌,啥都唱,只要当时能记起来。唱几回,又跑进油菜地,趴在一个地方不动,让伙伴寻找。伙伴故意绕来绕去,甚至不寻找,而是去摘花来玩。趴在油菜地里,能听到河水像歌声一样流淌。有时候爸爸就躺在哪里,看蓝蓝的天,享受温暖的阳光和微暖的春风,而忘记奶奶说的别弄脏衣服的嘱咐。

  除了这些,还有桃花。河坡上,山脚里,庄稼地边,半山腰,都有桃树在开花。太阳一出,云蒸霞蔚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大爷爷家的后院有一株歪脖子梨树,这时候也开了花,白得凄惨。宝金婆婆家草房附近,有两棵李树,花也白,却很细碎,枣花儿似的。所以,春天里,最惹人注目的,是地里的油菜花和无处不在的桃花。桃花还在,桃园比以前更多,也更美了。油菜花见不到了,你见到菜花的时候,可以想象,一大片一大片的菜花的样子,连接在一起,就是爸爸当年村庄里的油菜地。不过即使还有好玩的,估计你们也对这些没兴趣了。现在有电视机,还有游戏机、玩具等,这些东西在爸爸的时代都没有,爸爸那时见过最现代的就是小爷爷家的收音机。一个村里,当时就只有一个收音机。现在家家户户都有电视机、电话、电灯,把爸爸儿时楼上电灯电话的梦想变成了现实。然而从此你们也就走不出去了,不是做作业,就是看动画片,跟爸爸当年的生活完全不一样了。

  过了春天,夏天了,田野的油菜和紫云英已被犁翻插上了秧,大人们还在水井的上方的河里修筑了水坝,蓄水灌溉油茶树边的田园。那水坝又成了爸爸的乐园。中午、下午和傍晚,爸爸都要去河里洗澡。河水清清的,可以见到各种鱼,潜下去,可以在石缝里摸出鲫鱼,或者螃蟹。爷爷为了吓唬我们,给我们讲了很多水鬼故事,说只要我们把脚伸进水里,就有水鬼在一边侯着。水鬼在水里力大无穷,并且有法力。不过我们就是不当回事,因为你爷爷也说了,水鬼怕人多。我们一伙人通常是四五个,何况水坝的水不深,水也清得很,水底有个什么东西一眼就看得见。不过有一年夏天的黄昏,土玉伯伯却在水坝下面的浅水里淹死了。土玉伯伯有病,即使这样,我们谁也不敢单独去河里洗澡玩耍了。土玉伯伯家里很穷,两楼板都没有,盛殓尸身的棺木还是大家伙凑的。穷是很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冷漠。那时爸爸的村庄一团和气,没有人为了一点短长发生争执。你也要和善大度,男人是要有胸怀的。

  昨天爸爸走在广州的机场路上,闻到了一种幽香,四处张望,发现了绿化带里,有一株一株的月桂,薄薄的枝叶里,有碎碎的花朵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儿。这让我想起咱们家后山的桂花树。爸爸见过最大的桂花树,两个人都抱不过来。后来在一场风雨里倒塌了,现在还可以在后山的崖上见到它的根。后山里还有许多开花的树,红豆、刺木,乌桕和木桐,在春天开出不同的花。而秋天,只有桂花,和像花一样照眼的乌桕树叶。家里的桂花现在每年秋天都在开,只是遗憾的是,你们上不了山了。大人离开家之后,山也荒了,草树棘篱缠绕,路都被封了。所幸的是桂花的香味是封不住的,中秋前后,桂花开了,那时爸爸的村庄香气氤氲,现在也该是,只是,村里的人少了,鸡鸣狗吠依然,却人语稀薄了。

  桂花开的时候,爸爸可以上山放牛了。

  山上有野果,还有各种野蜂窝,年长的经常取火驱除蜂子,然后捡出蜂窝,取出蜂蛹炒来解谗。一上山,大家就四处寻找蜂巢。爸爸那时不动蜂子会蛰人,在一个小刺篷里发现了一和蜂巢,伸手就住摘了出来,被五六只蜂蛰在手背上,痛得立马哭了起来。更多的蜂子飞了出来,吓得我一动不动,一边哭一边叫,狼狈得不得了。婆婆跑过来,点一把火驱逐了野蜂,把我拉到坪地坐下,一边吐唾沫给我抹,一边叫人去找苦菜花。蜂蛰的地方又痛又肿,抹上苦菜花汁,凉凉的,舒服很多。在你三岁的时候,婆婆离开了我们。她也是非常疼爱你的,说你是欧阳家的嫩枝芽呢。

  冬天的时候,爸爸也会跟大家一起玩,只是那时候冷,并且雨多,地上总是湿漉漉的样子。爸爸那时候没有皮鞋,雨鞋也没有,很多时候都是穿爷爷的雨鞋,大大的,穿进去脚还能在里面晃荡,只能一步一步的把脚往前面拿,但还是令人很开心,可以到雨里跑。更多的时间只站在屋檐下,几个人凑在一起玩,或者对着雨,自顾自的做一些纸玩具。下雪的时候,会跟大伯他们偷出脸盆和竹杆,一个人用竹杆敲檐上的冰溜子,一个人在下面用脸盆接,敲了半盆,就断进屋,在伙伴们面前炫耀,请吃冰溜子,常常弄得两只衣袖湿湿的,也不觉得冷了。完善,爷爷烧了炭火,一家人围坐在炭火边取暖,爷爷就会讲故事,从薛仁贵讲到岳武穆,直到讲到开春。查爷爷也会来我们家,听爷爷讲故事。村子里静静的,听得到风吹檐瓦的声音。不像现在,瓦屋没有了,只有平板楼房,玻璃窗一关,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也许你会问我,你没有见过爸爸的村庄。是的,你出来的时候,村庄正在改变,我们家也把原来的瓦屋拆了,盖了楼房。石板路泥地现在都成了水泥地,石桥也成了水泥桥。这些都是变化,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变化,村庄才会保持生命活力。爸爸的村庄会成为故纸,你应该设想自己的未来,我们的村庄才会有新的历史。如果有一天爸爸的村庄成为了废墟,你也不必悲哀,根已经埋在那儿了,你们的茁壮成长就是最好的纪念。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7 0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爸爸的书包

 

  昨天,爸爸到文具店里给你买书包,有很多种牌子,但最便宜的也要168元一个。爸爸看了好几款,也没舍得买,感觉太贵了。倒是你苏妈妈急了,看了款式挑颜色,还检查书包究竟有几个口袋,然后给你买下了一款。这书包确实不简单,有放书本的,也有放文具盒的,外面还有一个放杂物的口袋,两边还有可以装水瓶或鞋的网袋,颜色是银灰色,主要考虑是耐赃。你是个男孩,银灰色书包也比较适合好动的男孩。

  看到给你买的书包,爸爸想起了当年自己用的书包。

  爸爸是1977年上学的。

  上学地点跟你一样,离开我们东干脚有三里地,在一个寺庙改成的学校里。

  爸爸上学时,奶奶把爷爷的一件旧军衣拆了,用细麻线缝起来,然后用指头大的细布条折合在一起,走了一行线,就成了书包的背带。书包的大小仅能容下课本,铅笔夹在书本里,也只有一支。削铅笔也是爷爷帮的忙,用菜刀削的。大家都是这样,星星他爸爸的书包是花布的,九九他爸爸的书包是浅蓝色的。我们那时候一点也不在意书包的样式,上学放学挎在肩上,都是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的,脚上穿的是布鞋,你奶奶手工做的。到了家,就把脚上的鞋蹬下来,赤了脚到堂屋檐角下的水缸边咣当咣当喝一肚子水,然后出门去找你爷爷奶奶,拿房门的钥匙。书包仍然背着,那时,读书是一件光荣的事。

  那时村里还在搞集体,一个村的劳力都在一起干活。

  星星他爸也去地里找他的爷爷奶奶。

  那时的村子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房子都是瓦房,一座房子一个巷子,大家都门向东方,窗对着窗,在屋里就可以跟隔壁的人聊天说话。门前是石板路,一块一块,歪歪斜斜的衔接着,到东边的水井边。石板路下是水田,白天鸡鸭在稻田里跑,晚上是老鼠在稻田里面跑。几亩稻田外边,是小河,树一排一排的,随着河弯曲而弯曲。河水清澈,可以看到一群一群的小鱼或静或游,我们拎了石头来轰炸它们。书包就搁在岸上,我们追着鱼在河岸上跑。有大人看见了,吼我们,我们捡起书包就往家赶。

  你今年八岁了,还不会做饭。爸爸当年七岁,就学会做饭了。

  爸爸不是一定要你学会做饭,但是要你明白,很多事自己动手,会获得很多的乐趣。

  爸爸做饭也犯过错,玉伯伯那是还没死,还是十来岁,他去找豆子,我帮他烧火,火燃出了灶堂外才发觉,可是迟了,把灶堂边的一堆柴草都烧了起来,火苗跳得比人还高,吓得爸爸都哭了,幸亏玉伯伯他爸爸回来了,把水缸里的水全洒上了,才灭了火,保住了房子。玉伯伯你没见过,他十四岁就掉河里溺死了。他是你唯一没有见过的爸爸的同辈人,是很善良的一个邻居。

  爸爸那时候喜欢吃红薯饭。

  那时候生产对里有数不清的红薯。

  爸爸做饭的时候,就洗净红薯,切块,放在米饭的皮面上,跟米饭一起做来吃。还挑一些红薯放在火里煨,翻得勤的话,煨出来的红薯像现在烤出来的红薯一样金黄甜香。雨天,爸爸上学不回家吃饭,就挑两个煨好的红薯放进书包,带到学校做午餐。

  上了三年级,爸爸也会讲究了,嚷着奶奶要新书包。

  那时候流行黄挎包,袋口有带子和扣子,可以锁住袋口。

  爸爸那时候的书本也不多,语文、数学,还有思想品德,除此之外,还有美术课本和一本薄薄的写字课本。全部放进书包,书包还是瘪瘪的。这一点,爸爸比你们幸运。你们现在的书,比爸爸那时候多了好多倍。这不是偷懒的借口,全中国都这样,所以,爸爸也只能为你们叹息。爸爸也想你像爸爸当初一样,只有几本书,放学回来,也不用写作业,可以跟星星他爸、九九他爸一起去河边用石块炸鱼,或者在在门前玩打野仗。玩的时候,爸爸的书包已经没有书了,都装了松球或者指头大的柏树籽,书被放到饭桌上了。开始我们是两三个人玩,后来村里的小孩都参与了,男的女的,都捡柏树子做子弹,相互投掷。爸爸的书包带子因此还被邻居扯断一回。玩到太阳落山,大家才散去,回家做饭。那时候,所有的瓦房在这个时候都飘出了乳白色的炊烟,随风袅袅飘向后山,天空里的鸟也开始飞向后山的树林,大人门开始收工,一边往回走,一边讨论明天的分工。大家很和气,不像你见到的今天,大家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

  爸爸的书包没有留下来,但是爸爸一直都记得你奶奶手工做的黄布书包,很土气,却跟那个俭朴的时代很相配。

  你读了三年书,换了三个书包。

  一个书包的钱,恐怕够爸爸当年读完小学的学费了。

  孩子你已经八岁了,你应该学会爱惜东西了,某些时候,爱惜东西是一个人的品格。

  在爸爸的字典里,爱惜与破坏是必须的,但浪费是可耻的。

  爸爸不是说教,爸爸只是想告诉你,破坏是为了建设,而爱惜东西,其实就是尊重劳动。

  
发表于 2008-11-17 19:52 | 显示全部楼层
温暖!到最后甚至不知道再看些什么,只有眼泪慢慢滑下!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8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爸爸的流浪

  孩子还在娘的肚子里的时候,我就想给孩子写点什么。可是到底没写,原因是爸爸懒,写了出来,十年内,你也看不懂,爸爸老了,你懂了,又怎么用得上爸爸在你未出生的时候写呢?孩子出生了,模样是我们夫妻俩的综合体,是上帝照顾的,我们首先感谢的是上帝,让你平安降临在光明之中,然后健康的享受空气、水、食物和长辈的爱。他们都把你当宝贝,当然,你也是爸爸的宝贝,只是爸爸不会说,即使你听不懂,爸爸也不说。男人嘛,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时候比女人还怕羞。对你,爸爸最大的遗憾,你出生的时候,爸爸未能守在你们母子身边,我知道,我一直也警告自己不能忘记在父亲位置上的责任缺失,但爸爸迫于生活,一直在外谋生,希望用身体力行,捕捉到生存、发展的机会。多少年了,爸爸一直是着这样,也有和爸爸一样年龄的人,在他乡的土地上过着流动的日子。

  爸爸离开家乡的时候,当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因为爸爸那时候还没有找到你妈妈。农村已经满足不了生活的愿望,一大批一大批的年轻人前赴后继到其他地方找新的出路。很多人都去了广东,我也去了广东。爸爸是一个人去的,不是没有人愿意跟你爸爸结伴,爸爸那时候找不到熟人,就一个人踏上了旅途。旅途的终点如果有熟人,是很幸运的,因为生活无忧。而爸爸的旅途没有终点,需要自己去寻找生活所需的食品、住宿、工作和朋友。一个人在异乡陌生的街头,一切是新奇的,带着强烈的希望的色彩,同时也令人茫然。当你长大了,我希望你也去体会一下,在陌生的环境里,怎么去生存。爸爸和爸爸的那一辈人,都是那样,离开熟悉的乡村,去到陌生的工业城市,通过劳动去赚取生活,通过劳动维持着浅薄的尊严,通过一切手段努力,最后改变了生活的一些面貌,却没有改变本质,爸爸离开乡村,奋斗了,还会回到乡村。乡村美丽,同时也处在蜕变的痛苦里。千百年来,乡村唱的都是生活的赞歌,也被乡村之外的人赞美着,但它的本质是苦涩的,很不幸,你长在了这么一个环境里,但是不用气馁,乡村的博大,也是命运的馈赠,你要学会感恩外,就要学会坚强,尤其是作为农民的孩子。

  爸爸没有把你带在身边,爸爸觉得是最大的失败。你生活在爸爸生活的地方,山水田园,还没有受到污染,这是值得庆幸的。同时,你也没有得到城市文明带来的便利,没有进过游乐场,也没有去到欢乐谷,没有像样的玩具,更没有享受到现代的教育。你跟爸爸当初一样,背一个书包,步行几里地去上学。虽然你不在爸爸身边,但你一直在爸爸的眼里,在爸爸的心里。爸爸工资不高,也没有时间,而且工作也不稳定,这些是爸爸的现实,却成了亏待你的借口!爸爸从汕头、深圳、东莞、广州走过来,下一步,还不知道在哪。你不应该在年幼的时候,尝受到生活颠沛流离和艰难,更不能让你看到爸爸绝望的样子。爸爸希望你开心,也希望你保持乐观的心态,面对如何不堪的局面,都要有举重若轻的心态。长大了你就会明白,得失都是生活,但一定要分得清自己的目标。目标还在,信心还在,一切都可能重来。生活就是这样子,所以,不要苛求,顺其自然,才会水到渠成。

  在写这些的时候,爸爸仍是在设想,怎么结束这流浪的生活,回到你的身边,照顾你们。家乡虽然没有什么经济建设,但是那方水土还是养人的。爸爸一直有这样的计划,也一直耽于计划,而没有行动。爸爸已经在外面二十年了,二十岁的时候,离开了家和爷爷奶奶,二十年后,爸爸快跑不动了,还是没有回到爷爷奶奶的身边。但是,爸爸终究是要回去的,只是现在爸爸的那个生活之圈还没绕完,但有一天一定会绕到家乡的。那时,你已经长大,已经像爸爸一样,在中国的大地上为了生活绕一个很大的圈了。我希望你跟爸爸的命运不要重合,我跟那些所有的农民长辈一样,希望我们的孩子,不要重复我们的命运或生活轨迹。这只是爸爸的愿望,如果你仍是要走爸爸一样的路,那你要足够坚强,并且能吃天下的苦,才能在生活的道路上立下足来,去面对生活的挑剔与考验。

  也许爸爸想的太多了,今年你才8岁,还是单纯无邪的孩子,像爸爸当年一样,一心只有美好的憧憬,当然也有流浪的想法,你也需要有去尝试新生活的胆量。作为男孩,你应该有心怀天下的气度,即使潦倒,也应该知道路在何方。爸爸不会给你去安排未来,爸爸跟所有的农民兄弟一样,是土里养的,交给你的,只有大地,而不是荣誉、金钱和权利,我们没有这些。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当一个农民,如果不喜欢,你也可以去做你想做的。只要是道德和法律许可,爸爸不会指责你。你开心的生活,就是爸爸最大的幸福。现在,爸爸只希望你专注于学习,爸爸不在乎你的成绩名次,只在乎你的态度。不是成绩不重要,只是爸爸觉得,态度比成绩更重要。

  爸爸虽然在远远的地方,每天都看不到你,但爸爸的心没有离开你,爸爸每天都在念叨着你。你可以责怪爸爸的狠心,让你做了留守儿童。爸爸知道,但爸爸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不是爸爸窝囊,也或者正是爸爸窝囊,但爸爸只有这样的能力了。爸爸也很累,但看到你在成长,在懂事,在明白道理,爸爸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你可以站在门前的石礅上眺望,流浪的爸爸,也会在远方的夕阳里眺望你,希望看到你快乐、自信、坚强的样子。爸爸会跟你一样,无论在那里,都快乐、自信、坚强的改变生活。

  
 楼主| 发表于 2008-11-19 10:28 | 显示全部楼层

 爸爸的江湖

 

  在你幼稚的心理里,爸爸不知道你怎么看待外面的世界。

  你来过广州两次,爸爸可以这么告诉你,你一出门,就是到了江湖。家乡之外,就叫江湖。爸爸告诉你,江湖的味道,就像一副中药。你小时候感冒,又浑身长痱子,医生给开了几副中药,那滋味就像江湖。爷爷或许已经告诉你,在我们宁远那地方,江湖是用来跑的。跑江湖的人有两点,一个是腿勤,腿勤的人才能跑得远,才能更易接近目标;一个是嘴甜,表达能力要强,路不仅在脚下,很多时候也是在嘴上的。爸爸不是跑江湖的,爸爸是个农民工,是出来找生活的。村里很多人跟爸爸一样,一个人或三几个人一起出来,到广东、浙江、上海或者北京去,通过体力来谋取生活,改善生活。

  爸爸的江湖,一点也不比其他人美好。

  村里有句古话: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

  爸爸离开乡村,一个人到了潮阳,很多宁远人都不知道的一个海滨小城,人都说潮州话,爸爸一句也听不懂。潮阳离我们家有一千多公里,连家乡的天都看不见。爸爸第一份工作是在一个民办工厂挖排水沟,和一个贵州的叔叔一起,每天唯一的事就是挖沟。挖完沟之后,拿不到钱,爸爸还去过石场打过石头,去广汕公路打过水泥浆,还跟一条运沙船跑过几次海。印象深刻的是在海上,爸爸和当地的一个叔叔驾船在海上行进,他掌舵,爸爸掌篙。这是爸爸第一次见到大海,茫茫地,除了接天的水波,偶尔一两只海鸥之外,就只有我们的运沙船的突突声了。原来爸爸以为到了远方,就能找到幸福,可在茫茫的大海上,最远的远方不在苍茫处,而是在心里。心有了方向,生活才不会迷惘,心有了依靠,日子过得才踏实。爸爸觉得那些工作都不是爸爸想要的,下了船,爸爸又重新找工作。江湖很自由,同时也很残酷,一切的保障,都是来自自己的积攒。一般情况下,江湖救急是传说,生活中是很少有雪中送炭的故事发生的。

  在潮汕,爸爸有一两个朋友,他们也在关心我,但是限于当地的经济发展状况,根本上解决不了爸爸的希望。爸爸希望去车间,守在流水线边,按部就班的生活。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是在爸爸漂了两年多之后,才在马东涛伯伯的帮助下实现。在香港人开办的干净的工厂里,爸爸以为找到了生活的依靠,甚至以为实现了人生的理想,可以攒一笔钱下来,然后荣归故里。爸爸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容易满足。但是生活却不那样。工厂里有五千多工人,湖南、湖北、广东、广西、河南、四川的人都有。走进这些人群,爸爸一下子就被淹没了。爸爸觉得不能这样平庸,于是,一个人离开了潮阳,又开始了江湖生活。

  儿子,网络上曾经流行一句话: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

  爸爸觉得,江湖本身就是一个炼狱,充满危险和机会。经得起敲打的,只要捱了下来,就有机会复兴;捱不住生活折腾的,三两个月,就退缩了,回家继续种地。爸爸离开潮阳之后,到了东莞,人地生疏,爸爸急于想安顿好工作,在凤岗却被一个叫刘晓明的惠州人以招工的名义骗走了240元。工厂没进去,钱又损失了,爸爸只好到一个陌生朋友家去睡地铺。那个朋友是广东大埔的,卖菜谋生,日子一点也不宽裕。白天推一板车走街串巷卖菜,晚上,爸爸就睡他卖菜的板车上。即便如此,有了个安身的地方,但一点也没有安全感,每个晚上,路上都有当地的治安人员查看暂住证。没有暂住证的,要被他们带走,有钱补办,没钱就叫亲人朋友拿钱来办,没有亲人朋友,可能就会被当作盲流遣返。一个叫孙志刚的湖北人可能性格执拗,与办案人员争执,最后死在了收容所。爸爸在广州也被收容过,爸爸身上没钱,是爸爸单位来人交了钱,才把爸爸赎出来。我们为了生活和工作,曾经付出过很多,可直到今天,农民工仍是沉重得不堪背负的一代人的生存状况。那是令人很绝望的感觉,希望你们出来江湖的时候,那一切因为我们的退出江湖而结束,农民工永远不受到地域歧视了。

  爸爸离开东莞后,去过深圳,找过你姑丈,还用他的身份证,在深圳石岩做过半个月的保安。后来又离开石岩,一个人又回到潮阳,又在马东涛伯伯的介绍下,到了一个广告公司做图书编辑。从挖水沟到图书编辑,爸爸用了五年的时间,在广东转了大半圈。做完那份工之后,爸爸到了广州,在以前同时的帮助下,进了一间杂志社拉广告。在广州的最初几年,是爸爸最快乐的日子。那时爸爸年轻,充满激情和活力,每天下了班,就跟同事们一起逛街,在广州路上晃荡。广州当时人满为患,到处都是人。路上臭豆腐的味道、烤羊肉的味道、麻辣烫的味道,随风飘散。城市也不再神秘,爸爸告诉你,一个大的城市,是无数个村庄聚起来的,楼也是人多了挤高的。生活在城市里,就像生活在巨大的乡村里,因为其巨大,所以多了很多的讲究,需要朋友、经济、事业和追求来润滑,生活才会有声有色。

  但是,城市生活一样是不安全的。

  爸爸住在萧岗的时候,就有小偷入室,把爸爸的手提电脑偷走了。

  苏妈妈走在机场路上的时候,手腕上的包也被骑摩托车的拽走过一次。

  还有你小表姑,在新市大路上,一边走一边讲电话,手机被人抢了当时还莫名其妙,不敢相信手机被人抢了。

  其他的故事还很多,广州绝不是你看到的广州那么美好。

  爸爸告诉你,在江湖,不仅要有一颗流血的心,还要有一颗宽容的心,才能发现生活的美好。当你再一次来广州的时候,爸爸想,广州或许已经在推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了。这是爸爸的愿望,希望你们长大后,这些都不是爸爸的一厢情愿,而是你们的现实。

  在江湖上,爸爸是一粒微尘,经历过很多艰苦生活的考验,爸爸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而是坚持了下来,留在了江湖,继续品尝泊居江湖的酸甜苦辣滋味。因为生活里有了你,爸爸无论如何也是无怨无悔了。爸爸希望你们长大后,祖国各地一样繁荣昌盛,人们心地纯洁,乐善好施,江湖已成为了历史。

  
 楼主| 发表于 2009-4-22 1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明天的传奇   

        早上八点,准时上班,如果卡上出现一个红色记号,每次会扣三十元。
  中午一点,准时上班,如果卡上出现一个红色记号,每次还会扣三十元。
  黄昏六点下班,准时下班,如果提前下班,每次工资袋里还会少三十元。
  六点之后,时间便是自己的了。每天都是这样,匆匆的走路,走到办公室,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来,便收起所有花花心思,百分之百地投入工作,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很多双眼睛在看着你,很多同事在等着你配合,很多事情需要冷静的有条不紊的去做。不能乱了分寸,今天错一件事,明天漏一件事,那么这个位置的人后天就会被老板抽走。
  有时候上班是因为钱,毕竟要生活。
  有时候上班是为了事,毕竟人会无聊,需要工作充实。
  有时候上班是为了继续昨天。
  有时候上班是为了证明自己。
  在这座城市里,你被工作淹没。生活的样子很固定,可你仍然挣扎,带着梦想跟自己战斗。但终究不能坠落,是那样的话,你就会像垃圾一样,在这个城市阴暗的地方像萤火虫一样闪烁,也会像萤火虫一样脆弱。
  这个城市叫广州。
  那个人通常被叫做都市白领。
  白领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不跟灰尘打交道,但一定得吃些灰尘的,不然的话,办公桌就不用每天早上都抹一遍了。
  赶到这座城里时,我二十六岁,风尘仆仆的样子,怎么看都像一个热血青年,对那些高楼充满向往,对那些大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惊奇不已。
  那宛如长龙一样的路灯,一样的高度,让这城市满是讲究秩序的感觉。如果将这繁华搬到家乡去一定不合适。路灯下的泥路一定丑陋不堪。
  对城市生活心动不止,在留下来的强烈欲望驱使下,不断地用摸过黄泥巴加大便的手写着求职信,不断的奔波,终于修成正果——被某杂志社聘用,能堂而皇之的在天河租一间“接吻楼”的小房子,在阴暗里用灿烂的心情拟了一个未来大张旗鼓的计划。
  广州充满了机会,全中国的人都知道。
  而我只有一份平常的工作。
  去火车站接客人,从山东来的。他从来没有来过广州,怕迷路。
  在出站口接着了他,我把纸牌还给了卖纸牌的老头。老头利索的撕掉上面写过字的纸,又糊上白纸,供下一个用户继续使用。
  路过广场,客人看了一眼对面的建筑,脱口而出:广州不咋的啊。那表情如吞茶叶蛋——噎得慌。
  他对广州的期望值显然太高。
  我还以为他去过纽约或东京。他回答得倒很干脆:这是他第一次出山东。
  “我以为广州应该比我想象中的更繁华,马路比我想象中的要宽敞干净,人也是西装革履精精神神的……。”
  我笑了。他对广州是想象的。想象的比现实的肯定漂亮多了。可是广州是不给人任意想象的,正如我的明天,是没有想象或不需要想象的。
  为什么?因为我对十二个小时后的事没有把握。
  这是广州速度?呵呵,是广州先有事物,然后再找给你理由。广州总是做了之后再找说法的。你看街上那些时髦少女,时尚得像个什么似的,杂志上没有说今年流行露背装啊,可很多娘们都那么做了。有得露不露,过期也作废啊。
  做时尚杂志的并不知道明天会流行什么时尚元素,做稿的不上马路偷窥,发布的信息就象日报上的分栏广告一样廉价。
  明天的生活是一个迷。
  可今天得照样朝九晚六,忙得像个陀螺。
  总助送来一个文件,在签名出画了一只蝴蝶了事。
  我说:你哪像蝴蝶啊?
  她 “汪”了一声:我是狗式蝴蝶。
  我笑了,说:有狗式蝴蝶么?她眨了眨眼,很漂亮的睫毛垂下来,说:我不像么?
  我说:你是只花蝴蝶吧。
  她说:是鬼魂变的蝴蝶。
  我 “噢”了一声,白她一眼,埋头做事。
  第二天上班,被同事告知:总助今天辞职了,据说是去了一家外资企业。
  去干吗?
  做行政经理啊。
  我哑然。心里却在惋惜,一个多么漂亮多么能干的姑娘,突然就离开公司了,在办公室里好象留下了一个摇晃的影子,还真象一只鬼魂演变的蝴蝶。
  明天我会怎么样?
  我不知道。
  明天是一个传奇。对别人,明天仿佛总格外垂青,而我,好象只能呆这儿,占一个茅坑似的,自己都猴跳猴跳的。
  朋友说:你要出去走走,即使一个人去睡公园,醒来都会有所收获的。
  我说:两年了,广州的公园是个什么样子啊?我从来就没去过。
  朋友说:去吧,为了明天。
  窗外是白云山,广州的绿肺,也是广州一个天然的风景区,近在咫尺,我却没去过。突然想,明天去爬白云山。
  想到这,对着正在埋头的同事们说:明天大家去爬白云山。
  大家好象都还不明白,使劲的看着我。
  我说:明天大家爬白云山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笑了,笑过之后说:明天是一个传奇。
  我突然想:明天的传奇,原来今天来自今天的无奈和平凡。
 楼主| 发表于 2009-4-23 1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龙泉月

        人生失意,是件很令人消瘦的事。从深圳辗转到潮阳,仍找不到一条合适的出路,便厚了脸皮,住在朋友东涛那里。东涛是正宗潮阳人,对我的久住,他并不介意。他说:“我们是多年老朋友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该清楚吧”。有了这话,我心里有了一些安然,不再惶恐的过票泊无寄这一难关。
  
  镇子边有一条河,一条很宽、很壮阔的河。河上两座桥:老桥和新桥。老桥人多,新桥车多。早上七八点钟,站在离桥不远处,在潮汕大地澄明的阳光中,便能看到往工业区去上班的车流和人。车多是自行车,人多是女人,而且多是苗条秀丽的潮汕女。她们时尚或雍容的穿著从容的举止,表现出一种深厚的素养,大家闺秀一般,在清晨的阳光中,挥洒一路妍丽,写意一路欢乐,让人羡慕,让人倾倒。
  
  潮汕这一片土地,山青水秀,语言复杂又独特,文化风情自成一格,外来人是很难与他们沟通的。他们像山一样,在经历过无数次台风暴雨的洗礼之后,更懂得了坚韧。他们像平静的练江水流一样,在经历无数次的波折之后,更懂得了沉默。潮汕平原上那些古老的连檐共壁的红瓦白墙,暗示了他们的亲密和团结。临海,海给了他们新鲜的天地,同时也给了他们磨练。
  
  从中年人那身黝黑的皮肤可以看出,他们在阳光下,经历着耕耘的艰辛,也被收获的苦累所折腾。然而,他们那种因地域文化而养成的憨实和经济眼光,却让天下人所折服。他们在海边,有种地的经验,也有与大海相伴的经验。土地让他们坚实,海让他们胸纳百川。
  
  一个古老的小镇,各种企业工厂多大四百余家,形成了规模,也有了自己的名牌产品。小车和西装革履所包装的,有谁认得出他们就是洗脚上田的泥腿子呢?想想我湘南山沟沟里的老家,抬起头,夕晖照天,霞云红艳。风来,片片清凉,屈指一数,乃深秋了。
  
  闲来无事,便随朋友游玩。古镇之夜,灯光如花,开在屋顶上,是酒楼,酒楼歌声,给这夜注入骚动的药汁。可酒楼不是我们消费的地方,便走路,一路灯火辉煌,倩女俊男,自行车摩托车,外省工外来妹,在路上踏歌而行。这片土地宁静,这里的风景令人感叹。随着人流,我们也到了灯光明亮的风景区。
  
  这是古镇唯一的风景区,牌楼大匾里有漆金大字“南疆一峰”。牌楼两边有剪字的草坪,在草坪上剪字,不是有心人难以看出,一看出,即惊讶潮汕人的心智。往牌楼里走,即为寺,供大峰祖师金身。百级石阶,从上看,方悟成大师不易,得后世供奉景仰更为不易。对佛,我素来认为佛在心中,看不看,拜不拜,都无关紧要。心中有佛,难做恶事;不为恶,为善,正如佛旨同,行善长乐,还求什么庇佑呢?
  
    向北,无灯,有小寺,寺中灯火明灭闪烁,堂中大肚佛隐约可见。旁有井,名龙泉,泉上有亭——龙泉亭。向后则是山,山势绵延,如一道屏风。走近龙泉,便有一股清凉之气扑面而来。龙泉水甘冽,泡茶,为上好之水,当地现仍有人担龙泉水贩卖。泉水能卖钱,这泉,定是好泉了。令人惋叹的是井深,又无用具汲水,只得摸摸井栏,望月生思了。
  
  走上泉亭,坐在亭栏上,夜风习习,山上夜鸟嘶鸣,声声可数,地里虫声,娓娓可听。更妙的是天上还有一轮月儿相守。月不是满月,初十二、三,那月,在秋夜无云天上,更如少女洁玉般润泽光滑的脸庞。我觉得这张脸在读诗,读潮汕大地上,那些弥漫民间的美丽与凄迷。月儿有思般,在长天浩宇,行得从容缓慢。是迷恋这片大地上的如花灯火,还是因灯火里的人们遗忘了而感觉孤单惆怅?
  
  迷恋也罢,孤单也罢,惆怅也罢,终须前行。月儿有月儿的使命,而我们呢?是否是为着自己的使命,忍受迷恋?龙泉月无声,而龙泉水在汩汩作应。龙泉,被潮汕人千百年来都珍爱的龙泉,是否是潮汕祖祖辈辈心里的幸福向往?
  
  想想风雨中上班的人们的风景,让人感受愉悦的同时,也触摸到了生活的内核。能者能,不能者沉,在生活的过程中只能有一个选择:向前。心里想,潮汕人是坚强的。挺起的民居,林立的厂房,翠绿的青山,正如一个注释。月照千年不变,变的是人间。想想,潮汕平原将是我漂泊生涯中一个最美的驿站,仰望月儿,月儿无语。
发表于 2009-4-23 12:48 | 显示全部楼层

唉~都市白领~

引杜拉拉里的话说——

经理以下级别叫“小资”,就是“穷人”的意思,一般情况下利用公共交通上下班,不然就会影响还房贷;
经理级别算“中产阶级”,阶级特征是他们买第一个房子不需要靠贷款;
总监级别是“高产阶级”,“高产”们有不止一处房产,房子得是在好地段的优质房产或者“别墅”;
VP和president是“富人”,家里有管家和门房,公司给配着专门的司机,出差坐头等舱。

一般的白领也就是“小资”吧!也许,一辈子就是“小资”,呵呵~
 楼主| 发表于 2009-8-13 17:13 | 显示全部楼层
夜晚的幻象
  
  那些夜晚是不能忘记的,即使那些夜晚跟许多人的夜晚一样快乐,或者在重复前辈人的夜晚,但它们属于我们只有一次,不是像快乐,而是像我们的生命,我们只拥有一次。它们是时间,它们是我们的脚步,它们留在那里,我们走远了,远到回不去了,便敞开心怀,试图重温那些时光。
  村庄是很小的村庄,被夜色吞没的时候,根本不用去考虑这个村庄的大小,它太小了,在夜晚可以忽略不计。而令它存在的是它拥有的居民。那些人不因为它小而选择离开。中国人没有随意搬家的习惯。我们踩着月亮,在那些简陋的泥巷里穿梭,呼朋引伴。村里的少年都走出来,也只是一小队人马,六、七个人。月亮华美地倾泻在巷子里,屋前的石板路上和干净地晒谷坪上,像微波荡漾的湖,充满诱惑。坚硬的房子被夜柔化,地上的影子如落在湖水里的倒影。河坡上的树也一支一支的,如出水的桨。外面的田野也是湖的一部分,深不可测。那也是我们畏惧的一部分。离开家,离开这些熟悉的场所和地方,面对新的地方,无异于面对地狱,要重新选择做人的意义,这无疑是令人十分犯难的。好在我们不用去想那么多,我们就在晒谷坪上游戏,在当夜游戏,在村子的视线里游戏。那种惬意,就像被人拎在手里的鱼,草绳断了,我们都回到了湖里,获得了重生一样。我们叫,像浪花;我们静,像湖里的月亮;我们闹,像在湖面舞蹈的精灵。我们是乡村夜晚的欢乐种子,我们让乡村的夜晚平安吉祥。
  父母、邻居或者邻村来的朋友,他们坐在屋檐前,时而轻言细语,时而唾沫四射,为彼此在哪认识某某的而争论。争论的结果,通常是卷一斗旱烟,然后言和。他们用他们的方式怀念从前。男的穿着短裤,裸着上身,女的穿着剪去衣袖的衣服。夜和月亮让他们呈现出各自的美,既含糊又朦胧,有酸酸的汗味,但不影响和谐。即使没有月亮,天气变得寒凉,在一朵小小的油灯火下,他们仍然以自己的方式沟通,一年四季,田里地里婆婆媳妇,就那么多话,可翻来覆去,他们从不嫌烦嫌累。出去尿一次,还不忘观天象,一边尿一边说:满天星,星子不照湿地,明日还是晴天。
  星星满天,小村子就变成了一口深潭。虫儿仍是在鸣叫,我们也不敢去草里试探,我们不知道那些黑地里会冒出一些什么来。不知道,是一种巨大的恐惧。我们坐在家门前的石凳上,抬头找银河。如果看到星子拉屎,我们还会许愿。更多的是许了愿,转身就忘了。愿望太多,愿望太不现实,愿望只能相互娱乐一下。石凳像一只一只小船浮着,我们坐着不动,等待一个会讲故事的人来,给这些石凳装上翅膀,载着我们去到星空,或者其他遥不可及的地方,跟随一种虚幻,然后心怀牵挂又提心吊胆,对自己充满期待。而很多的时候只有几个伙伴坐在那里,坐不多久,就被各自的家人吆喝回去,跑动的声音使整个村都张大了眼睛,木门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之后,整个村也闭上了眼睛。晒谷坪上,只有风在游戏。
  其实我也喜欢下雨的夜晚。大雨下雨,骤雨长雨,我都喜欢。雨一下,瓦片一响,我们的船就开进了氤氲的春湖。春天的温暖虽然不来自这季节,但是可以来自兄弟姐妹,来自朋友和玩伴。夜很黑,黑得只见墙上小窗眼里,风刮出的一道一道亮光,和窗页打在墙上的咣当声。老鼠停止了跳舞和搬家,已经潜入墙缝里,楼板上一片冷清。世界上除了风雨,所有的牛鬼蛇神歪魔邪道都躲了起来。下雨天,是最干净的天。我们可以挺直了腿睡得像死猪,也可以听那沙沙响声如听渔歌,也可以将那炒爆豆样的霹雳扒叭啦声当作锣鼓,这些都是可以伴眠的音乐。他们的生命,比音乐更能滋润人的心田。当风停雨住,听到屋檐水一颗一颗滴落到地的声音,就如同进了古刹,听见木鱼一声一声被敲响,让心灵晶莹剔透,不敢包含任何私心杂念。
  那些夜晚是非常干净的人生经历,我们知道,但不知道它的价值。就像现在,我在工作,我知道我活着是在重复,却不知道在重复谁。那些无欲无求的夜晚,那些无所为的夜晚,却十分地快乐。每个人都曾亲手握有那么一截,就像我们拥有的灵魂一样,无可把握,却真的存在过,像那流星,只留下一秒亮光,却带来无数猜想。
  2009-8-13广州
 楼主| 发表于 2009-8-24 1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沉重的后脑袋
  
  每天下午三点过后,到午夜前,我一直处在烦躁状态,并且对自己心怀不满,却又有许多无力感。心灵像是悬崖绝壁边的一根蛛丝上的蜘蛛,上是渺渺青天,穷其一扫而空衡不可抵达,下是万丈深渊,松开爪子,即可坠落,在地上粉身碎骨。其实,粉身碎骨也没什么,生命失去感知,至于躯体最后呈现什么样的形态,已毫无意义。但是,形而上告诉我,我不能“形而下”。几十年的教育,给我或我们规划了一个只能上的思想,我们也接受了这思想,起初不由我们选择。一路走下来,走到40岁,突然发觉,我们被自己吊了起来,吊在半空中。上,上不去,下,下不来。这个时候,我们开始寻找方法,寻找让自己接受被吊起来的现实。下午,一天趋向结束,我仍被吊在半空中,人生茫茫,脸鼻向天,后脑袋沉重,忧患如风,倍受煎熬,却无法结束。自己撑着,告诉光明在下一站,但自己也疑问,自己是否能平安抵达。
  我,或者很多个我,这些来自地里的庄稼,被一根无形的鞭子驱赶到城市,受尽磨难。睡过屋檐下,睡过水泥地板,睡过桥洞,睡过草坪,睡过地铺,睡过大集体宿舍,睡过出租屋,十几年过去了,攒了点钱,颤颤抖抖的拿所有积蓄交了个首期,领回一个小两房,以为自己被城市化了,高兴劲过去,才知道房产证还被银行押着,更没有城市户口,根还是浮在坚硬的水泥地表。剩下来的事,就是老老实实地打工,省吃俭用,领到工钱,第一件事想到的不再是爹娘和孩子,而是银行贷款。睡在结实的床上,却没有当年睡草地的踏实。睡草地一无所有,心里也没有多少挂牵,充满希望。睡在房里,欠一屁股帐,二十年才能还清。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二十年最好的人生年华赌在一间没有户口的房子上,这地里的庄稼,到终了还是地里的庄稼,住在城市,不是园丁,只是一棵地瓜。那年那月,回不去了,只能成为城市的流民。这不是人生理想,我的理想是自由自在的生活。当年教科书上说等我们长大了我们就过幸福生活。我们长大了,幸福生活仍然在教科书里,没有跟上我们的脚步,或者,我没有赶上幸福的脚步。或者,幸福来过,等我睁开眼睛,它就溜了。
  其实我们牺牲了也没关系。我的父母为了养大和教育孩子,也曾经省吃俭用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让我们又红又专的成长。我们感谢父母的无私,轮到我们做父母,我们却骨肉分离。我们在城里工作,努力学习做一个无证小市民,可孩子却放在了乡下,做留守儿童,重温我们小时候的梦想,出来吧,给你自由。当然,你也许会觉得我们自私,为什么不舍弃自己的利益和事业,要不把孩子接进城,要不打马回去,守在孩子身边耕田种地,给孩子一个温暖的家。这或许可以,但实话说,我不会耕田,我不会那手艺,当然可以学,学到手,种田的收入可以让孩子们幸福生活么?舍弃所有的物质条件,吃饱穿暖就满足的话,我们当初也不用离开家乡,可以留在那片土地上男耕女织。显然,这不是社会发展的潮流。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的父母,在土地里为共和国的工业化奉献了一生,默默无闻。我们呢,城市的农民工,是不是前赴后继,再为共和国的城市化奉献一生?没人研究这些,没人关注这些,我们也在默默生长,如地里的庄稼,长得有些自豪,结局是被最早收割。这是一个必然的结果,面对现实,我们选择的余地没有回旋的空间。我们是庄稼,在乡村或城市,都是被收割的对象。
  当然,我们不会让自己那么悲哀和痛苦。我,或很多个我都知道,生活要继续,要坚持,要有梦想,而这一切,从一个角度看是虚幻,是业,是需要劳动和忍耐来消解。我有很多爱好,音乐,读书,写作,聊天,钓鱼,驾驶,等等,每个爱好都在丰富生活的内涵,同时切割理想。我们做到的得到的,只是理想的碎片之一。我们根本无法抵达理想的境界,我们一直给自己诱饵,然后不断鼓励自己却越过陷阱。比如说家庭,比如说孩子,如果不要这些,就不用去买房子,还可以享受到许多福利,如计划生育奖。如果你要,即使正常的需要,也会有掉进陷阱的感觉。在这个社会里,就像在船上,你是水手,你等待的只有分配,你愤怒的是这些分配跟你无关,即使你很卖命地划桨。就像我们在这城市,很努力的生活,很认真的工作,却债务缠身。
  后脑袋很沉重,但至今仍然不倾塌的原因,因为还有一些支撑。这些撑条来自家,来自妻儿子女,来自他们对我的信赖,来自我对他们信赖所必然付出的责任。他们让我的心不冰凉,他们指使我要奋斗,他们要我完成从奴隶到将军的过程,他们要我让他们看到一条肉蛹如何破茧成蝶。我要成为一个好演员,我要用自己的技能去满足他们,并且娱乐自己。结果怎么样,我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他们健康,有一个可以承受风雨和生活磨难的身躯。其他的,我想起了一件亲眼目睹的事。二十多年前,我在柏家坪区中学上学,青春年少,心事拿云。一个秋天下午,跟校长在操场边上看水渠里的流水,走了一段,抬头,见一只狗叼着一个东西在田埂上跑,跑一小段,跃进旱田里扑腾。嘴里叼的东西像一个球。校长以为也是一个球。我们一起走过去,走近了,才发现是一颗骷髅头,骨头发白,眼睛深陷,犹如两个巨大的无底洞,黑暗里盛着未来和天空。校长转身就走,我下意识的站了一会儿,那狗叼了那头颅,跑了。今天想起来,心里有无数的安详,人的头就是那样,世事就是那样,总是出人意料。我的未来会怎样,根本不用去知道了。
  阳光从另一扇窗照进来。夕阳一被城市参差不齐的楼垛挡住,阳光仍然能从空白的地方照射过来,让人留恋体温尚在却已真正死去的今天,而感叹生命被时间无声切割,自己竟然丝毫感觉不到痛苦的时候,我又开始憎恨自己,在离家这么遥远的地方虚度年华。我为什么不离开,去到孩子们身边,告诉他们未来的样子。可想想自己的现在,顿然无言。孩子的未来,还是让孩子去开启吧,我怎么能告诉他们,未来是很残忍的样子啊!
  2009-8-24广州
  
发表于 2009-8-25 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能持续的不停的一直写,我蛮敬重你。
 楼主| 发表于 2009-9-2 00:0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个秋天我在家乡扔下两颗种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生活会是这样支离破碎,但是,就是这样支离破碎,而且还在继续支离破碎。这些没有想到的意外,或许就是一个人命运。多年来,我像一匹家乡的白杨树叶子,被秋风吹走之后,就一直处在风里飘荡,再也没有回来。其实我是应该回来的,乡人心里落叶归根的思想根深蒂固,几代人迈出了脚步,临终又收了回来,在北山之下种豆种瓜,直到老天发令,黄土盖住了命门,蹬蹬脚,嘱咐几句,欣然离去。那种洒脱,如同一场戏,在人生的舞台上,却那么真实!我做梦都想回到北山脚下,夏看青山,抚弄庄稼,冬看石山,想那春草何等茂盛,却敌不住几抹秋风,未入冬即遍地枯黄,看到生命的变化,对此可以感叹一番自己的人生,荣华富贵求来了,却又是那么短暂,还没有温热那杯人生的甜酒,又是季节轮回。而我看这这些,是在远离了北山的地方,被生活卡脖子,动弹不得。两个孩子,就像两颗种子,被我和妻扔在了家乡。在千里之外,彼此朝夕念想,却只有变幻的云在天边传达着一家人的心意。
  这个暑假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他们的妈妈在开学前放假十天,可以回家,将他们兄弟俩从田野里接出来,到城里来,一家人团聚。尤其是老二,不到两岁,却已离开我们已经半年多时间。半年多时间里,我回去过两次。第一次见他,还是春天,风还冷,流着鼻涕,脸上还有皮肤冻裂现出的血迹,一线一线的,怎么洗,也洗不去。令他忧郁的是,他不适应环境,听不懂湖南乡下的土话。他习惯了普通话的语境,听着那些发音高高低低像吵架的湖南话,就像听着风声。他开始离开哥哥和新结识的小伙伴,单独一个人走开,自己在一边玩。每当看到他一个人在石礅上爬上爬下时,我的心思也开始忧郁,甚至怀疑自己,离开他们,去为所谓的明天去离乡背井还是否有价值。第二次见他的时候,他仍是喜欢一个人玩,不懂得去分享游戏。他的哥哥好一点,却不能约束自己,一玩到尽兴,天塌了也不知道。而我看着他们,却无话可说。我只能带着他们一起玩,尽量地去关心他们,在乎他们的情绪变化。可就是那么三五天的时间,他们刚对我有一点点的信赖,我又要悄悄离开,然后在电话里告诉他们,好好玩,听话,等我回来。老大应承,老二几乎不说话。问他们的爷爷奶奶,也只说老二把话筒捂在耳朵上,听着,不说话。他们的妈妈离开广州的时候,我还嘱托,要把两个孩子都带过来,让老大在开学前痛快玩一回城市乐园里的旋转木马,让老二能享受到父母的疼爱,可以满足他所有的要求。可是,当时湘南的地面温度太高,大人都像在被烧烤,他们的妈妈担心他俩路上中暑,一个也不敢带,空了双手回来。
  正在我寻找机会的时候,一个突然事件,令我从公司离职。我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来不及思考找工作和重新规划职业生涯,买了儿子最喜欢的玩具车,想回到老家的北山下,忘了江湖的恩怨情仇,痛痛快快地陪儿子玩。虽然出发前,在夏茅车站等了两个小时多,上车后客车又转去漯冲围装客,客还是不够,又转去花都车站装客,折腾到十一点多了才正式上路,但司机灵敏,一路上顺风顺水,还是在预定的时间抵达了宁远县城。路边的禾田里,二禾已经泛黄,在阳光里发出金灿灿的亮色。裸着褐色的背,戴了竹笠的乡村老者,赤着脚板,踩着阳光在禾茬间来往,或收割,或脱粒。那孤单的影子,让人突然想起我的父母和乡亲,他们在收割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人割禾,一个人脱粒,在荒草相间的稻田里寂寂然劳作,而心里,或在念着着自己的孩子。而千里万里之外的孩子,又怎么听得见父母的念叨?风扑面而来,即使是在夕阳里,风的热乎劲还在烫人!可以想象,在这怪异的时代,这大地的温度有多么的诡异!视野里的山仍然青翠着,那些植物蓬勃着,一直到跟前,仍然是那么朝气逼人!或许是人烟稀了,给了他们发挥的空间,却又使这面前的世界呈现出荒芜的苍凉!这是生我养我的家园么?不能怀疑,却又满腹疑惑!
  儿子和他奶奶在门前的路上迎接了我。他的奶奶把他放在地上,我半蹲下身子,伸开双臂,他就扑了过来。或许是天气热的缘故,他瘦多了,扑进我怀里,双手搂了我的脖子,生怕这是梦幻似的。他的哥哥闻讯也从别人的房子里走了出来,裸着上身,胸两边的肋骨清晰可数。他怯怯地冲我叫了一声“爸爸”,我说“一起走了”,他才推起他的小单车,骑上去,飞快地跑在我前面。而小儿子仍是搂着我的脖子,不说话。身边北山依旧,即使在2007年腊月遭受过严重的冰灾,无数松树折腰。但现在看过去,柏树一棵一棵相连,死而复生的松树夹杂其间,显得仍然是郁郁葱葱。山下的田野,有的稻子金黄,已有邻居在收割。有的稻子还青着穗子,刚弯了腰,迎着微风摇摆,仿佛都还在回味着夏天。可秋天已经到了,如果今年不是闰年,在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可毕竟是闰年,水泥地仍是火烫火烫地,向上传递着热量。我们在屋前停下来,我拿出玩具分他们,他俩就在我身边玩,玩一会,又凑拢来围着我,问东问西,即使问题很幼稚,即使无关紧要,我知道那是他们向爸爸撒娇,这是他们应有的权利,也是我应该给他们的自由。当我接触到他们对父爱既生疏又渴望的眼神,我知道,我这当爸爸的不称职,能给予他们的太少。
  玩了一会,母亲要去在地里劳作的父亲,我却制止了她。老大知道爷爷在哪,我要他带路。他走在前面,我抱着老二走在后面。其时,地里的奈李树已在落叶,梨树叶子也在发黄,在逐渐失去水份。柿子树、桔子树还绽着青色,昔日红花亮眼的石榴,叶子在日渐稀疏,似到风烛残年了。河沿上的芦苇和其他野草却还不见秋色,青青的,临水而居。小河里,杂草丛生,昔日清流,现在瘦成了一线,哗哗水声被野草掩埋。沟渠里,福寿螺随处可见,再隔得几年,即要泛滥成灾。看着并不坚实的田埂和田埂圈着的稻禾,我心里真的有一种隐忧。我不希望看到人螺大战,但这危险却又离得如此之近,伸手可及!乡村是脆弱的,如果老家某一天真的成为一种传说,那不止是一代人的悲哀!当我们走到自家田边,父亲在田里“压禾”----用两根竹棒将面前的稻禾两边压开,便于通风和喷药杀虫。老大从沟里捡出一颗福寿螺,搁在机耕道上,逗弟弟玩。弟弟也用手去抓。我说:那是害虫。老二头也不抬,稚气地说:那是害虫。听着这话从一个年龄不到两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心里真为当初引入福寿螺的那些所谓的专家感到遗憾。
  孩子们在田埂上玩耍。他们纯洁得没有任何杂念,就像田里稻穗上的两颗稻子那么单纯。他们是我扔在这里的两颗种子,生命在灌浆,还不怎么饱满,却在这片土地上,正在形成新的是非观念,将颠覆上一代所谓的丰功伟绩。对于他们的父亲来讲,我对他们也没有多少功利要求,我不求他们大富大贵,也不给他们多大的目标。我只希望他们健康成长,开心生活。其他的,是多余的。人的一辈子,无论怎样去追逐功名利禄,最后得到了,却不一定能得到健康与开心。这是我的希望,他们的人生也许也会有许多的意外来改变他们各自的命运,这个时候我希望他们能坚强,无论是在北山脚下,还是在异乡漂泊,都不能轻浮,而是脚踏实地,像落地的种子一样,发芽生根,并保持向上的姿态。即使老得寂寞孤单,也要坚持。秋天之后,是冬天,更需要韧力和耐心。这是我一个人的想法,他们不知道。他们只在乎面前的物事,用他们的本能真实的反映着他们对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笑或哭,却又都那么值得大人思考!
  遥想我也曾有过天真无邪的童年,心里有如波动。那时候我跟着奶奶放牛,晨昏相伴,奶奶或许把我也当作过一颗种子,希望我能健康长大,然后离开乡村,干出一番事业来光宗耀祖。奶奶这个想法虽然很老土,可在乡村却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念想。只是我长大了后,成了一尾鱼,在命运手里四处游荡,寻找一种属于乡村男人的成就感,却陷于小小的满足不能自拔。看着面前铺展开的田野,虽然略微有些寂寞,但这里是能找到真理的地方。在这个秋天,在家乡这片土地上,我许下一个心愿,扔下两颗种子,我希望他们扎根下来,熟悉我们的村庄,热爱我们的村庄,敢于面对自己,敢于面对现实,敢于面对未来。无论如何,都不要舍弃追求健康和快乐的人生,并与亲朋好友分享。因为,人生有太多忧患。我给你们唯一的祝愿,就是快乐成长,你们的快乐,将改变你们的世界。
  2009-9-1广州
 楼主| 发表于 2009-9-3 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城市广场随想
  
  小区前边有一个休闲广场,当然不直接叫休闲广场,叫“新市文化广场”。文化是什么?太复杂,也太抽象。新市文化广场把需要的文化具体化,例如在广场中心挖一个巨大的园底,面积做两个篮球场绰绰有余,却只有两副篮球架子。打篮球的青年基本在早晚出动,光着膀子,咚咚咚地在贴了花瓷的地上拍着篮球,跑动时呼呼带着风。两个篮球场通常是两帮人马,各玩各的。从中间路过的女子通常是夹紧了双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当然,我也曾在这篮球场上看到一对母女打篮球,长发飘动,脸颊上香汗淋漓,虽然篮球没有男子那般拍得霸道,但那风姿,却是所有男人都要侧目或正看或偷看一眼的。如果下雨,篮球场上通常有两指厚的积水,行人即使穿的是凉鞋,也未必肯踩水经过,而是围着篮球场绕一个半圆,从旁边的蝶浪女子健身房前的巷子里穿出去。广州的雨是酸雨,是令人害怕的。一个“广商”的学生曾提醒我,别淋这雨。我问为什么?她反问我:难道你没发现街上有很多秃头?看看街上行人,有伞打伞,无伞的,报纸也买一份顶在头上。淋这雨会不会秃头别当另论,但这里的人确实是不敢冒然在雨中浪漫的了。
  遇到街上搞活动,我才发觉挖一个圆洞的必要了。人们坐在圆洞里,对面平地上略微砌几块砖,披上水泥贴上瓷片,就是主席台。开会,搞现场抽奖,搞广场演唱会,都需要一个主席台。每到周末,有珠宝商出资,在主席台上搭一个背景板,摆上一对音箱,请几个广场歌手站上去,音乐一响,附近工厂的人就鱼涌了过来。无论是唱“我家住在黄土高坡”,还是唱“我的未来不是梦”,大家都报以热烈掌声。好听不好听已经不重要,大家能聚在这里,能打发傍晚这段时间,能听到曾经熟悉的旋律,这已经让他们感到温暖。离乡背井的人,有几个不是孤单的人?无论是商人还是社区在广场上提供一个舞台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忘记了这里是他乡。他们可以安下心来,或相互攀在一起,或面对面评论台上的歌手,或形单影只地在旁边看着。无论是那种形态,他们都是在陶醉。城市生活的残酷逐渐被这廉价的魅力掩盖,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了的人,都是因为心里有这种驱使自己去奔波的力量。城市在改变,却不是这些在广场上面的人所能决定的。他们参与,他们坚持,只是贡献力量。就像我们歌颂的牛,其实是在食物链的最底层。这让我想起种地的父辈,劳苦耕种,然后奉献。我们是不是在以另一种方式重复父辈的生存轨迹,不得而知。
  当然,有人就有生意。广场上歌声响起的时候,篮球场上边的一大块空地就成了买各种玩意的摊位。生意好的时候,摊位直接摆进篮球场。也可谓是体育文化和商业文化的紧密融合了。摆的摊十分繁杂,有卖牛仔衣的,有做博彩的,有卖玩具的,有卖盗版书的,还有搭了小台,出卖速算秘诀的。有商业,人就有了颜色,讨价还价的,捡垃圾的,做小偷的,看热闹的,一应俱全。一瞬间,这广场就成了一个社会。四周的建筑逐渐朦胧,然后冷漠,只现出一个黑色轮廓。天上有月亮,衬得天也高起来。头上不时有飞机飞过。传说和现实在交错。而这天下的人们,更在意的是现在的享受。听着歌,看着美女玩花蛇,还有什么比这更刺激的呢?主持人那极尽谄媚的调侃,像魔法一样定住了他们并不复杂的思维。此刻,只有视觉的娱乐。当夜深一点,歌舞停下来,大家散去,广场静下来,不请自来的风在这空旷里激荡时,仍然有一个人在这里看着。他是不知来自何方的乞丐,身上一袭脏兮兮的黑衣,坐在蘑菇状的亭下,看着地上的光亮,怔然无语。地上的光,是月光,也是灯光。只要是光亮,他都觉得十分的亲近。这光亮给他继续呆下去的勇气。除了他,只有东边墙内的那行木棉树,在轻微发出响声。梦里,偶尔带给他一丝故乡的感觉。夜是冷的,也是干净的,夜饿了,还会像他一样醒来。
  广州的阳光一点都不含糊,四季都十分的光明干净。尤其是早上的阳光,时常给人新生的感觉。广州的阳光不带杂质,带杂质的,是广州的空气。受了这空气腐蚀的年轻人还扛得住,扛不住就到医院去打几瓶点滴,继续上班下班。有闲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却不能无聊或坐以待毙,几个人根据爱好分班分组,娱乐最后的人生。坐在木棉树下的,是唱歌班,从《十送红军》兴致勃勃唱到《回娘家》还意犹未尽。在空旷地方成行成队的,是秧歌组,着装花花绿绿,可一举手一抬头一动作,都不含糊。还有围成一圈地,男男女女,双手叉在腰上,左来左插花,右来右插花,踢毽子。落单的人也不寂寞,用着广场右边上的健身器材,或者摇摆,或者单杠,或者玩转盘扭腰,在让生命加强抵抗死亡的能力。当然,还有些带孩子的老人,皮肤如同我的母亲的皮肤,黝黑着,没有光泽。他们来自远方的乡村,现在到这城市履行职责。他们专注地看着在广场上玩耍的孩子,这专注与他们神情里的茫然一样明显。
  站在广场外边,会突然有种错觉,面前的这不是广场,而像是一个祭台。城市是一堆石头,人就是摆在石头前面的祭品。明知道死了只能在石头上留一个名字,可当初却绞尽脑汁,也没有扭转乾坤,还是像父辈那样,在一个公墓里一个巴掌大的地方安息。该如何活着,对我来说,始终是个问题。有一天我失业了,我坐在这广场一角,在你眼里,我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城市是江湖,却没有鱼,你也不是鱼,很多时候,我们只是猎物,被生活追逐,被城市迷惑,被自我囚着,不明白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一直自以为是,自以为很聪明,就像那树叶一样,落了又来。上了楼,往下看,那休闲广场像是一个巨大的洞,摆在那里,又像一块裹尸布,却是城市人或农民工放牧心灵的牧场。我有些惊奇,那怎么可能呢?可思想就那样直白地告诉我,休闲很多时候是个名词,对于出外谋生的农民工来说。这就是文化。
  2009-9-2广州
 楼主| 发表于 2009-9-4 15: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七月,狗叫不停
  
  这是酷热的夏天,阳光像烧红的烙铁,从东边出来,就一直紧贴着这块高高低低密不透风的山地。老人从柏树下退到屋檐下,孩子仍然跪在干净的水泥地上,完全投入地玩玻璃弹子。汗像裹了灰泥一样,在细腻的脸部皮肤上泛滥出一片泥沼,然后在下巴上拧成一股股绳,汗水从这绳上下淌。老人从屋檐下下退到屋里,屋里闷热,才开始意识到,阳光里的孩子或许会被晒伤。于是,扯开嗓子,大声命令孩子回到屋里来。孩子各自回家,崭新庞大的村子立时空洞起来。
  村子外面的田野还是绿色的,一季杂交稻已经抽穗,正在弯腰画出动人的弧度。稻子长得不错,密密匝匝,绿色的颗粒重重叠叠。每一条稻穗都有一支笔直向天的青色箭叶,静静地,阳光给了它们一些迷幻的银色光辉,看过去,如波澜不惊的海洋。庄稼地就没那么好彩了,大部分地长着荒草,稀稀落落,还无精打采,像一幅黄色涂抹不均匀的油画,时常露出一块灰底。有的果园篱笆还在,长着一些青藤,里面有斗状的坑穴,一边堆积的褐色的土颗粒可数。桔树结了果,看起来不错,但有一些桔树的叶子在发蔫,有的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枝丫的的某个部位上,还挂着一个发灰的干果。七月,这里的桔子还没有熟透。我亲眼看到过一个两岁不到的男孩,是怎么被这桔子酸得挤眉弄眼现出一副憨态的。
  路上荒草茂盛,走起来,脚下十分的柔软。河坡上,芦苇连了起来,给小河砌起了两道绿色屏障。小河被这蓬松的绿色占领了一部分,而原来的河滩和浅水区,现在长满水草。河流像一条布带子,在水草里绕来绕去,形态如同沟渠了。也许,再过些日子,水草和芦苇合谋,这河也许会消失。人们的记忆不会消失,可记忆没有力量改变现实。放牛的少年,现在已远走他乡;当年放鸭的孩子,现在去了石场。他们挣回了沉甸甸的现金,一边让家现代化起来,一边让熟悉的家园逐步退化,让青草长到屋檐下。这里仿佛已不是先前的家乡,是从前的梦乡。一条狗不经意从草里窜出来,摆出一副战斗的样子,几声吠叫之后,不知道从哪又冒出了几条狗来,都夹紧了尾巴,向着你龇牙咧嘴。这时,你才突然发现自己在它们那里,只是陌生的过客。
  一群狗叫起来,另一群狗也叫起来。村子,突然像变作了一个养狗场。狗叫,孩子也跑出来,见了现场局面,于是招呼自家的狗。一只狗退回屋,其它的狗嗯嗯几声,也逐渐退去。但是,等你明白过来,却感觉恍惚,这些狗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巷子,虽然破败,可还是当年的巷子,石板路还是那么的亲切熟悉。那些狗退到哪去了?或许是太热,狗找了阴凉地方,自己隐蔽了起来。村子静下来,随便在一垛屋檐下坐下来,听着后山树林里“叫知知”发出的“吱吱”声,犹如身置世外桃源。门前的李树的叶子还如云样横着,柿子树在阔大的叶子里,举着小手样的青色柿子,石榴树还婆娑着形姿,仔细看,或许还能在起圆锥状的顶部找到一个红着皮的石榴。远一点,是一望无际的丰收的田园。只是,一声巨响之后,房子震动一下,老人说:对面两里外的石场又放炮了。又感叹:现在的炮越来越厉害,再这样下去,房子都要被震塌了。可是,现代化就是建设,建设就是破坏,破坏就是……。一个下午,思维都在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里钻,绕不出来。
  又听到狗叫,看到一个妇女。你突然觉得,这狗也是冲你叫的。当年,你们没有私奔成功。村里没有人知道,这只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过了二十年,当年的往来却仍然那么生动,让心有如鹿撞。只是七夕已过,你们也只是遥望,然后各自回家。该相夫教子的,收敛了所有的野性,就那么贤淑着。该浪迹天涯的,就那么洒脱,离开了家,就像离开了人间,彼此相忘于江湖。狗被孩子唤走之后,村子又恢复平静。你坐在哪,一动不动,看着门前的石板路,看着青色的田野,你感觉自己开始立体和混乱起来。你渴求狗叫,但是,狗却一直没有叫。那路像绳索一样,将你的青春捆绑起来。那田野像幕布一样,放映出你对着青山张望的样子。你像幽灵一样从泥墙土缝里钻出来,桃花灿烂,你裸着的身子却穿上了新衣。你双手使劲搂着头,却并没有制止这些不发生。
  入夜,狗叫不停。时而聚,时而散。时而在窗外,时而在村头。时而在立定狂吼,时而在追逐。这是一个小村庄,多老人和孩子,是个脆弱的小村庄。几次被狗吼醒过来,睁眼看看,面前都是黑色,窗外是灰色。又闭上眼睛,昏昏去睡。早上醒来,家人一如平常。早饭过后,太阳光逐渐猛烈,孩子仍在路上玩,忘乎所以。狗在巷子里出没,犹如传说。村子安静,孩子和够和谐相处,犹如童话世界,却又充满隐忧。但他们又是快乐的,或许他们并不孤独,也不缺少爱,他们已经习惯了留守,与狗作伴。而看看四周,田园是田园,一直是那样,大地是大地,在荒凉。他们有他们的童年,岁月不能重复,他们将有自己的记忆的核心,父母是不是在杞人忧天?
  狗又吠叫起来,一个孩子抬起了头张望,几个孩子抬了头张望。
  狗叫停下来,孩子们转移到屋檐下,埋头继续玩。
  外面,阳光很明亮,大地很凝重,狗在向人们提示着什么。
  2009-9-4广州
 楼主| 发表于 2009-9-6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路过一个时代
  
  本来是可以写作“路过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我路过了二十年。二十年里,我路过了五十六十次。遗憾,我没有留下票根。但这不能否认什么。我在路过,它是我家乡的一个部分。我在路过,它是时代的一个部分。我自己在经历,我是这个时代里生活的一部分。生活让我们发生改变,时代令这个世界发生改变。我自豪,我路过了一个伟大时代。
  我写的这个地方叫蓝山。
  我做农民的父亲常常写作兰山。
  其实这都无关紧要,写作蓝山、兰山,还是南山,我觉得都无关紧要,它都是我们湘南的一个部分,我们国家的一个部分,这个世界的一个部分。无论写作什么,都无关紧要。它就在那里,在舜水边上,在五岭北麓,在宁远南面,在永州到连州的路上。
  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我离开家乡,揣着无数梦想,想到广东去实现的时候,我第一次路过蓝山。那时候是夜车,黄昏从宁远出发,一路走,沿路乡村的灯光一路亮起来。路边有树,树后有屋,沾满黄色灰尘与泥浆的瓦屋,瓦屋里有灯。或许天光尚明,灯光发黄,看在眼里,加上离愁,平添了一份苦涩。蓝山也不另外,大地一片沉寂,房子无声无息在原野上,如石头般凝重。街是小街,有推着平板车的摊贩守在路边,脸孔随着过路的车自北向南移动。一条巨兽影子样的大山下,蓝山县城灯火明灭交替,似挣扎般地在无力残喘。汽车摇晃着,驶进了我爷爷那辈人就走过的古盐道。奶奶说:“穿越盐道就等于是在过一道鬼门关”。我想看清楚,可是我看不清楚,我们看不到天空,只不时听到树枝拍打车窗的唰唰声。车身时而左倾斜,时而右倾斜,犹如小舟在大海上遇到滔天风浪。只是我们心怀炽热理想,我们的灵魂被对未来的憧憬燃烧着,对待这些,我们没有一丝的慌乱。我们坚信,成功就是这样付出,要经历过这样的折腾,我们才能坚强不屈。
  下山的时候,车像滚动的铁环。
  但有人欢呼,我们进了广东。
  这让人热血沸腾,即使满车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可每一双眼眸都闪着一样的光亮。
  有了出发,就有了回归。
  每年,我们都要从广东起程,越过天堑五岭,回到湖南。
  蓝山,这湘南门户、楚尾粤头的地方,变化仍然不大。路仍然是沙石路,车过,扬起一串巨大的黄色尾巴,灰尘滚滚。仔细看车窗外,偶尔会发现,村子的泥墙房子里,代表着新时代特色的红砖瓦房正在砌起来。县城里,偶尔也可以看到一架起重机,在建着新楼。路两边的田野,也在发生着一些变化,不再是单纯的烤烟与稻子,而是有了成片的菜地和养殖场。蓝山正在与前面的广东接轨,可是限于什么,或者这交通,或者是思路,产生的变化还不十分明显。但看着装载着生猪的大车从车外驶过,还是明显地感觉到,蓝山似乎嗅到了什么。回到宁远才知道,宁远的生猪,几乎都是蓝山的老板在收购和销售。蓝山人正在利用地缘优势在进行着生产再分工,蓝山人捕捉到了商机。
  在我的来来往往的路过里,蓝山一点一滴的变化着。
  首当其冲的是路,原来的沙石路改成了柏油路。
  路边的红砖墙上,都刷上了“要先富先修路”的标语。
  2000年后,永州人民认识到了“南下大军”对经济发展的拉动作用,决心修建永州到连州的公路。这个工程彻底的改变了永州人民的出行,蓝山也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路边的红砖瓦房被二层楼、三层楼、四层楼、五层楼的洋房所代替。城西的荒地也被整改成工业用地,在路边可以看到电子工业园区、毛织工业园区、五金机械工业园区、制鞋工业园区和仓储物流区等招牌,让人突然觉得,不到二十年,蓝山人就把广东搬了过来。映入眼帘的蓝山市政广场、广场边上的舜天宾馆,广场上的灯柱,广场上的地砖,围绕广场的商铺门面的装饰,都有了一种国际化的倾向。这是蓝山么?可这就是蓝山!
  从车窗里看过去,对这里的人民我都有些艳羡。生活不用在土路上颠簸,不在点发黄的灯,不再住荒山下的泥墙瓦屋,数代人努力,现在几乎一脚就跨进了现代化。看到那些辉煌气派的民居,这不就是我当年离乡背井去追求的么?当一个目标成为现实,时代又发生了变化。2008年春节回家,永连公路上的收费站统一撤消了。回来的游子,在家乡的路上畅行无阻,那种轻松和自在,无以言说。
  其实这几十年来,发生变化的地方很多。比如连州,比如清远,比如广州,比如长沙,比如永州,比如宁远,比如蓝山,我经过的地方,它们都在发生变化,每天都在变化。它们容光焕发的新颜,掩盖了曾经的沧桑,却让人铭记促使发生这些改变的人们,我们的领袖,我们的农民,我们的工人,我们的战士,我们离乡背井的农民工,是我们一起合奏了这个时代的旋律,让这个时代的人都永葆青春,让我们的家园文明富强。
  从永州到连州,从宁远到广州,我路过了一个伟大的时代。
  这个时代让所有黑头发换皮肤的中国人自豪!
  2009-9-6广州
  
 楼主| 发表于 2009-12-29 11:00 | 显示全部楼层
平田的那堵石桥
  
  永宁公路像一根面条一样被两边的石山挤出来,笔直地拉到平田的学校,然后又被西边的山一甩,摔到山之东侧,向南边的田野之间滑去。过一石凉亭,上一个坡,就到柏家。站在坡上,向北望,可以看到古老的平田。
  平田是黑的。
  黑的是瓦。
  平田的黑瓦像宽阔的湖泊,将时光掩埋进巷子里的石板和那些风格别致的建筑。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建筑,一幢一幢,笔直的墙将房子笔直的拉高,四角挑出飞檐,飞檐上还塑狮头。虽是瓦制,但那气势,仍然可以显示出平田先人的王者襟怀。分布在村中的数口池塘,更可以看出平田先人在设计这些房屋的时候,对防火考虑的周全。房屋檐下有沟,沟渠流向池塘,池塘将水流积聚起来,可以养鱼,可以装饰,可以用在不时之需。而有的池塘上还有阁楼,石柱为基,椽木为樑,梁上铺木板,四壁板墙,仍为木制,柱仍为木柱。吸引人的是那雕花的窗,繁复细腻,丝毫不乱。而临河向西的这一池塘,正对着平田唯一的一堵拱门石桥。
  青砖的诉说已经被淬火凝固,瓦块的表述被蓝天收听干净,而这堵桥从这头到那头,仍然在听着脚步的声音。
  这是一堵简陋的桥,却不是简单的桥。砌桥的石头,都是数百公斤的青石条,村人能驾驭,并且成桥,确实是一项技术活。石桥五步远,就是那条面条似的永宁公路,连接宁远和永州。路在石桥脚下开始转弯,折向东南。路的外面,是一片辽阔的田野,青烟漠漠,直延伸到舂水边。远处郑家那些黑色的房子依稀可辨,横在郑家几个院落后面的西山,像一堵巨大的波浪,平平整整的竖立起来,遮住了后面的一切,包括西天,包括太阳。
  在传说中,平田和郑家是一对冤家,为了争地争水,没有少发生械斗。可以做证的是,离这堵石桥约五百米远的地方,有一石楼,高数层,在楼上可以了望到数里范围内的动静。这楼,就是平田的情报楼。平田人称这楼叫“八角楼”,现在已经坍塌,丈几长的青石条所剩无几。而平田穿过田野的青石板路,到此为止。
  这一堵石桥,或者是当年平田村的一个出口。这石桥桥宽约丈五,长两丈,桥面铺倾石板,两册有石头墙,两头皆有青石台阶。在发生冲突的时候,彪悍的平田男人手持梭标大刀鱼贯而出,气势汹汹,威震宁远北路四方。桥两侧的河岸,为青石砌成,约高一丈,立面平整。堤岸上,还有青砖墙基,或是当年了望的垛口,或者是护村的城墙。这些已经毁去,平田袒露着胸怀,十分平静的面对着流逝的时光。
  桥的这一头是巷子。
  平田的巷子是按八卦图而制定,如蛛网,看似错综复杂,却是有迹可循。但进入平田的生人,一般是转不出来的。
  这条巷子不长,一边是河,一边是几栋房屋,之后与另一巷子相连。这巷子又与其它巷子相连,一层一层,层层叠叠,左右上下前后相通,进入平田的巷子,犹如进入迷宫。与桥连接的巷子为西南向,被房屋遮掩,几乎经年不见阳光。巷子里的石板,已被时光的脚步踩得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由于近河,这条巷子还经常湿漉漉的,牛屎味经年不散,鲜见人出没。
  桥的斜对面,是平田学校。
  我去上学的时候,父亲不叫那学校为平田学校,叫龙溪学校。
  桥下那条小河,流水清浅,平田人称之为龙溪,河上的学校,当然是龙溪学校。我上学的时候,学校只叫“平田完小”。在平田学校上学,我没有享受到多少快乐。我是平田附近小村庄的,平田人欺生,平田的小孩子也会欺负我们这些附近小村庄的小孩子。从一年级到五年级,几乎都被几个无赖似的平田学生欺负或作弄,以至今天还记得。前回回去,还见着一位当年欺负我的人,只是笑笑,对方还脸红,心里仍然有疙瘩解不开。孩子的行为反映出家长的素质,更直接反映孩子本身的秉性。欺负人的人,不见得有恶报,但也没有多少善报。我相信世事就是这样的。
  每天去上学,我都要经过那堵石桥。石桥无语,流水无语,行人脚步匆匆,为下落不明的生活奔忙。水上偶尔几只鸭子在游荡,却让人觉得荒凉。但只要站在那石桥上,才有种居高临下可穷尽千里目的感觉。只是,湘南山多,看到的,只是眼皮子下面的景物。或许只有走出去了,离开了这现状,换一个角度,才能有新的高度。经这桥走出过无数平田人,不过获得成就者寥寥。或者这跟平田人的秉性有关,只看眼前利益,平田人自己也说:锅架底下的泥鳅——没胆。到底是不这样,这需要研究,而平田数百年的宗族文化,确实是一本大书。
  池塘里阁楼里住着的女孩偶尔也会走出来,到石桥上坐一些时候。
  那是一家有很多女孩的人家,女孩一个比一个漂亮。
  路过的人们偶尔会回头去看在桥上看风景的女孩。
  而多年后,女孩离开了,人们记住的,只有生活。石桥对面的稻田里,建了一整排房子,红砖楼房,很整齐,很现代,很有财富味道。平田村里很多人家也掀翻老屋,建了现代化的楼房。为了表现自己的卓越才干,大家你追我赶,蹂躏着祖先的平田。不几年,这个五千人口的大村,五颜六色,像一块癣,贴在青色田野里。
  很多东西都不在了,包括曾经以为的刻骨铭心,但那堵石桥还在。石桥现在屋前屋后,跟龙溪河一起,成为了平田人生活的点缀。龙溪水里的水草在随水流飘动,似乎深不见底,但活着的人知道它的深浅,只是不愿去注意或说明,或无暇顾及。寂静的蓝天里,风云变幻,四周的山,依然沉默,任荒凉肆虐。
  桥没变,还是原来的样子,像一枚别针,别在平田的胸襟上。
  我经历过那堵石桥,并且印象深刻。
  那堵石桥美丽在我心里。
  那堵石桥平静在我心里。
  那堵石桥就像我自己一样,即使只是短短的几十年,也无法把握,在我心里刻下乱乱的痕迹,像沧海,像桑田,就不像我伸手可触的今天。可经历就是今天,今天正在把我颠覆,成为故事的一截,让我在死亡中怀念,念叨一切美好。
  2009-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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