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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作者:流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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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笑容如三春枝头的花朵,无限欢愉,"嬛嬛真心为四郎高兴。"


  他握着我的手渐渐有力,一字一字道:"撇开西南,还有赫赫对我朝虎视眈眈,年年意图进犯,也是心腹大患。朕有生之年必定平除此患,不教朕的子孙再动干戈,留一个太平盛世给他们。"


  我不觉震动,这样一个玄凌,是我未曾见过的。却也为他的心愿所感,反握住他的手,微笑道:"嬛嬛希望可以陪着四郎创下这太平盛世。"


  他凝望我,深深点头,眼中有坚毅神色,"嬛嬛。朕要你一直在朕身边,你也一定会一直在朕身边。朕的太平盛世里不可以没有你。"他的眼神太深,我微微有些害怕,却也是感动,再抬头那深深的眼神里似乎噙着一弧清愁,转瞬已经不见。


  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那样的神情不该出现在这样的语气里,我无端迷惑起来,却百思不得其解。也许,真的是我看错了。


  安静停了一歇,方觉察到,心中原来密密交织着渺茫的欢喜和迷惘。


  明媚的光影被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格滤得淡淡的,烙下一室"六合同春"的淡墨色影子,拂过他看我时的眼神,那原本略显犀利刚硬的眉眼顿时柔和下来,无端添了几分温柔。


  我只柔声道:"皇上对着奏章许久,也该歇一歇啦。"说着从食盒中取出用细磁碟装的四色点心,百合酥、藤萝饼、蜜饯樱桃、梨肉好郎君,再取风干的桂花细细洒入杯盏中,便是一盏沁人肺腑的花茶。


  他拥我入怀,清绵的呼吸丝丝缕缕在耳畔:"今夜留在这里好不好?"


  我微笑出声:"也是。还省了一趟凤鸾春恩车的来回,皇上好打算呢。"这样天真无忌的调笑,不过是仗着他的宠爱和怜惜。而在他眼中,我的言行都是可爱可怜的。


  我轻轻埋首于他怀中,脸色缓缓淡漠下来。


  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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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刀影


  如是几日过去,忽一日黄昏静好,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悄悄唤了流朱与浣碧进内堂,手脚利索地帮我换上浣碧的宫女装束,又把发髻半挽,点缀绢花遮去大半容颜。见她们一脸迷惑的样子,环顾见四周无人,方悄声耳语道:"我要去存菊堂见眉庄小主。"


  流朱惊讶道:"怎么突然要去?皇上不是说无诏不许任何人去见眉庄小主么?"


  浣碧亦劝:"小姐不要去罢。这样匆忙间什么准备也没有。"


  我自顾自扣着衣襟上的纽子,道:"此刻不是正在准备么?浣碧你是我的家生丫鬟,宫里见过你的人不是很多,印象自然不深刻,我便自称是你由槿汐带着去存菊堂送吃食。那边我已经打点好,只等入夜看守的侍卫交班时蒙混进去。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流朱还是不放心,"小姐。万一被发现可是欺君的大罪,不是削减俸禄就可以打发的了的。何况您眼下圣眷正隆,实在不必去冒这个险啊。"


  我对镜检视状容,见形貌不同于往日,只消低头走路,应当不会让人发觉。遂道:"圣眷隆与不隆我都是要去一趟的。今晚皇上已经选了安美人侍寝,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回头对浣碧道:"你一个人在内堂待着,别叫人见了你。流朱去堂上把着风,不许任何人进内堂。我叫槿汐同我出去。"


  说话间已走至门外,不顾流朱浣碧二人惊愕神色,悄然转了出去。


  槿汐早已在外边候着,只作是带了宫女出去,走至垂花仪门外,听见有侍卫陪笑对槿汐道:"姑姑出去哪。哎呦,这不是浣碧姑娘么?姑姑与姑娘同出去,必是小主有要紧的事嘱咐了去办。"


  槿汐道:"正是呢,赶着要出去。"


  侍卫忙忙让道,讨好着道:"是是。奴才们就不碍着姑姑和姑娘了。"


  走出几丈远,方与槿汐对视一眼,忍不住微笑,道:"看来我扮得挺像。"


  槿汐亦微笑,"浣碧姑娘的身量原和小主有些像的。若细细考究起容貌来,姑娘的眼睛与小主最像。"


  我脸色微微一沉,只说:"许是处得久了的缘故吧。"


  槿汐大概是觉得失言了,不敢再说下去,默默前行了一段路,几转出了永巷又进了上林苑,几座假山环抱之间是小小两间屋子,原是给嫔妃更衣小憩用的场所。槿汐低声道:"奴婢陪小主进去换衣服吧。允公公在里头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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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叹一口气,"但愿今天的事只是我白费心机。"见槿汐恭谨不语,只谆谆道:"你去罢。小心行事。"


  旋即换了衣裳出来,已是往日的嫔妃本色,只鬓发半垂遮住脸容,头上珠花素净些,更像是家常串门子的衣服。


  起身扶了小允子的手往偏僻路上走,穿过茂密竹林,便是冯淑仪的昀昭殿的后门,早有人接应在那里,径直进了冯淑仪的偏殿,连半个意料之外的人也没瞧见,方安心了不少。隔着纱帘见冯淑仪独自坐着低头拿着一件小衣摆弄,盈盈笑道:"姐姐好兴致呢。"


  冯淑仪闻声唬了一跳,忙忙抬起头来,见是我才笑着起身迎接道:"怎么悄无声息就来了,倒吓了我一跳。"


  我挑帘俏生生走上前道:"用了晚膳就到处闲逛,正好经过姐姐的昀昭殿后头就想进来瞧瞧姐姐,不想到惊扰了你。"


  她与我一同坐下,宁和微笑道:"哪里是惊扰呢。也是无事,做了件小裙想送与淑和帝姬。你瞧瞧如何?"


  我仔细拿着看了,冯淑仪正要唤人进来奉茶,我忙拦住道:"不忙。我与姐姐好好说说话罢。那些奴才们一进来,反而扫了我们说话的兴致。"


  冯淑仪想了想道:"也是。我也嫌他们在就拘束的很。不像是我拘束了他们,反倒像她们拘着了我。真真是好笑。"


  风吹过殿后的竹叶飒飒如急雨,我微笑道:"姐姐就是这样好静。"


  与冯淑仪静静坐了闲话一阵,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估摸着莹心堂里的动静,虽然万事俱备,却不知道华妃与曹婕妤是否会钻这个空子,不免暗暗有些担心。


  对面的冯淑仪安静端坐,絮絮地说着帝姬与皇长子的一些琐事。这些孩子间的趣事,慢慢抚平我略微不安的心境。我注目于她,她的确是个端庄和气的女子,五官清秀,一颦一笑皆是贞静之态,聪慧和美丽都是不显眼的,再留心也不过是寻常大家闺秀的气质,是家常的那种随和与亲切。


  后妃之中,她从不出挑,也不刻意争宠,偶然双目顾盼间流露出一丝灵动之色,也很快低了头,泯然于众人之中。我忽然想,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不去轻易招惹是非的人,静静在后宫一隅生存、生活,湮没于妃嫔们花样百出的争奇斗艳之间。


  尽管她入宫有年,位分仅次于妃,但她那一列,亦有陆昭仪、李修容与她并列,又有紧随其后的欣贵嫔。玄凌待她,说不上宠,但颇为礼遇,远出于早已失宠的陆昭仪、李修容等人。大抵这样不惹人关注的女子,总是能够温文而雅地打动人,有保护自己安全的锋芒而不锐利,不引起旁人的挑衅之意。


  我兀自微笑,然而在这后宫之中,许多人是隐藏了锋芒的,就如我眼前这个人一样。若她真正一无是处,没有半分防身之技,又如何能在华妃之下稳居这淑仪之位多年。


  殿外忽然有嘈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一同闯了进来,呼喝声不断。却不是朝冯淑仪的昀昭殿这里来,似乎是往旁边的存菊堂去了。


  嘴角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果然来了。口中只道:"似乎有什么大事呢?"


  冯淑仪倒是镇静,有管事的姑姑含珠进来回禀道:"华妃娘娘来了。似乎说是婕妤小主身边的槿汐姑姑刚才想带人传递东西进去给眉庄小主,起了什么误会呢。"


  冯淑仪惊疑望着我,道:"是你身边的人。"


  我只淡然道:"是我遣了槿汐去送些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先不出去,若见了我,只怕事情更说不清楚。


  冯淑仪知道我与华妃之间的关节,道:"且不忙出去拜见。想必这会子华妃娘娘也无心理会我们。等看看事情的变化再出去才好。"


  与冯淑仪并立于窗前静听窗外的动静。是芳若的声音,恭恭敬敬道:"槿汐此来只是想托奴婢把一些日用与吃食转交给沈常在,因东西不少,所以带了两个棠梨宫的奴婢一同拿到外室,并未见到小主向小主请安。"


  槿汐亦谦卑,"如芳若姑姑所言,奴婢只是奉我家小主之命送些东西过来,并未违背皇上旨意与眉庄小主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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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6 | 显示全部楼层
华妃软绵绵的笑语中机锋不掩,"不是说槿汐你带了两个人过来么?怎么现下只有你和身边这一个?还有一个呢?莫不是忙于正事没空来见本宫。"


  槿汐的声音略微慌张,"这……那是棠梨宫中的宫女品儿,奴婢先让她回去了。"


  华妃干笑一声道:"是么?那本宫也不必和你们在这里废话了。本宫听闻有人私入存菊堂探望禁足的宫嫔,于宫规圣旨不合,所以特意过来查一查。"


  芳若只是好言相劝,"眉庄小主禁足,皇上有旨看管,又怎会有人进去与小主私会呢?"


  华妃冷笑一声,故意扬高了声音道:"那可未必。这宫里恃宠而骄的人不少,保不准就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呢。"


  我面上微微变色,华妃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当面背后都是这样出言相讥。


  冯淑仪看我一眼,道:"华妃似乎是疑心你在存菊堂里头呢,不如现在出去解释清楚也好。"


  我只沉静隐于窗后,道:"不用急,现在出去,华妃娘娘的威风可要往哪里摆呢?若不让她进去搜一搜恐怕这样听了空穴来风就诬赖我的事还有下次呢。"


  冯淑仪静默片刻道:"华妃娘娘最近行事似乎十分急进,反而失了往日的分寸。"


  我噙一缕微笑在嘴角,淡淡道:"往日的分寸又是怎样的分寸呢?比之今日也只是以五十步笑百步。昔日她坐拥一切,今日要急于收复失地,难免急进,亦是人之常情。"心里却暗暗疑惑,华妃纵然急进,但是曹琴默为人谨慎又心思细腻,尽管我故意放了浣碧去密报,又怎会让华妃来得这样快。她是华妃的左膀右臂,难道没有为她好好留神?还是她们太信任浣碧了。总是隐隐觉得其中有关节不妥之处,难道,竟是曹琴默故意纵了华妃浩浩而来?或许她也并不想华妃那么快起势。猛地身上一激灵,从前想不通的地方骤然明了。


  如果利用温仪帝姬陷害我的事不是由曹琴默亲自所为,那么就是华妃主谋。以往日看来,曹琴默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很是疼爱,谁肯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来夺宠,但是温仪帝姬并非华妃亲生,她自然不会真心疼惜。回忆起当日在慎德堂种种,竟是有蛛丝马迹可寻,只是我当日浑然不觉。只怕她们之间就此生了嫌隙也未可知。


  我泠然一笑,如此看来,这一局倒是更加错综复杂了呢。


  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我的揣度,眼下只关注眉庄的事,曹琴默与华妃的瓜葛等日后再好好计较。


  殿外的纷争渐渐激烈,槿汐与芳若只是跪着不敢放华妃进去。我向含珠努一努嘴,她是宫里经久的姑姑了,什么阵势没有见过,立刻屈一屈膝告退,匆匆从后门向皇帝的仪元殿跑去。


  冯淑仪只是点头含笑:"婕妤妹妹似乎喜欢看戏。"


  我微笑向她:"人在看戏,戏也在看人。此时坐于台下观望,或许不用多久就已身在戏中了。"


  冯淑仪声音放得低,语不传六耳:"妹妹的戏总是能大快人心,你我同唱一出,我虽上不了台面,必然也为妹妹敲一敲边鼓拉一拉丝弦,妹妹以为如何?"


  我笑:"如此多谢姐姐了。"


  她低低叹一声,似乎听不出语气的抑扬顿挫,只出神望着窗外,"我曾经有过一次封妃的机会,妹妹知道吗?"她的声音渐渐低迷:"恐怕这辈子,有她一日,我就只能是以偏妃终老了。"


  我的话语虽低,却是清晰得字字入耳:"姐姐放心。四妃之位犹是虚悬,从一品夫人也是虚位以待。姐姐仁厚必有封妃之日。"


  她的笑容似乎有安定之意,只是如常的平和安宁,"有妹妹这句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妹妹将来的荣宠贵重,恐怕是我望尘莫及的。"


  我的笑意凝滞在靥上,淡淡地道,"但愿如姐姐所言。"


  冯淑仪与我交好的确不假,除了眉庄与陵容,史美人固然是借机奉承,淳常在又年幼,能说上半句知心话的也就只有冯淑仪了。


  屈指算着玄凌过来的时间,外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原本争执的两方呼啦啦跪了下来请安接驾。


  我会意一笑,方施施然跟于冯淑仪身后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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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满面笑容屈膝请安,玄凌伸手扶了我一把,"你也在这里?"


  我道:"正在和淑仪娘娘说话解闷儿呢。"说着向华妃欠身施礼,盈盈堆满笑意:"娘娘金安。"


  华妃骤然见我,脸孔霎时雪白,几乎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恭敬道:"娘娘没听清嫔妾回皇上的话么,嫔妾在与淑仪娘娘做伴呢。"


  她几乎不能相信,目光瞬时扫过槿汐,望向存菊堂,适才的骄色荡然无存。


  槿汐向我道:"小主叫奴婢好找,原来悄没声息来了淑仪娘娘这里。奴婢只好先把小主吩咐的东西送来给眉庄小主。"


  我笑吟吟向华妃道:"方才在冯淑仪殿里听得好大的阵仗,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竟吓得我不敢出来,当真是失礼了。"说着以手抚胸,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似的。


  玄凌的目光如常的温和,只是口气里隐藏着漫不经心似的冷淡:"华妃不在宓秀宫,在这里做什么?"


  华妃强自镇定,道:"臣妾听闻有人擅闯存菊堂探视禁足妃嫔,所以特来一看。"


  玄凌淡淡瞧着她,"有皇后的手令么?"


  华妃更是窘迫,微微摇头,口气已带了几分僵硬,"臣妾急着赶来,并没有来得及求皇后手令。"


  玄凌的目光已经有了森然的意味,冷冷道:"朕禁足沈常在时曾经下令非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探视沈氏,你也忘了么。"他略顿一顿,"那么你搜宫的结果呢?"


  华妃额头的冷汗涔涔下来,"掌事宫女芳若阻拦,臣妾还未一看究竟。"


  玄凌微微一笑,却不去看华妃,只对芳若道:"很好,不愧是朕御前的人。"


  芳若直直跪着,大声道:"奴婢谨遵皇上旨意,不敢有违。"华妃的神色瞬间一冷,硬撑着腰身站得端正。


  玄凌这样对芳若说话,分明是扫了华妃极大的面子。


  冯淑仪出列打圆场道:"华妃娘娘向来做事果决,必是有了证据才来的。不如还是进存菊堂查上一查,一来娘娘不算白跑了一趟,二来事情也有个交代。皇上意下如何?"


  我婉转看了冯淑仪一眼,她果然是一个聪明人,晓得如何推波助澜。盈盈拜倒道:"沈常在身受囚禁之苦,若还背上违抗圣旨私相授首是罪名,臣妾也实在不忍得。还请皇上派人入存菊堂查一查,以还沈常在清白。"


  玄凌不假思索道:"既然如此喧哗,自然要查。沈常在虽然戴罪禁足,却也不能白白教她受辱。"说着唤李长:"你带着几个得力的小内监进去好生瞧一瞧。"


  李长应声去了,大约半炷香时间才出来,恭谨道:"只沈常在与她贴身侍女在内,并无旁人了。"


  华妃脸色愈加苍白,脚底微微一软,幸好有宫女连忙扶住了。华妃颤巍巍跪下道:"臣妾惶恐,误听人言才引来如此误会。万望皇上恕罪。"


  玄凌只是仰头站着,冷淡道:"朕一向知道后宫流言纷争不断,但你协理六宫多年,竟然无视朕的旨意还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搜宫,未免太叫朕失望。"


  华妃如何禁得住这样重的话,忙不迭以首叩地,连连谢罪。


  玄凌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来,失望道:"朕原本以为你闭门思过之后已经改过,不想却是益发急躁了,竟连以前都不如。"他的语气陡地一转,冷冷道:"朕本想复你协理六宫之权,今日看来,竟是大可不必了。"


  华妃闻言身子一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玄凌,眼神中的不忿与惊怒几乎要压抑不住。转瞬间目光狠狠逼视向我。我不由一凛,却不肯示弱,只含了一抹几乎不可觉的得意弧度回视于她。


  玄凌不耐烦道:"你好好回你自己宫里去罢,别再生那么多事来。"华妃重重叩首,声音呖呖发颤:"多谢皇上恩典。"


  玄凌正要拂袖而去,回头又补充一句,"不许再去见温仪帝姬,没的教坏了朕的女儿。"华妃委屈与震怒交加,几乎要哭出来,好容易才忍住。我别过头不去看她,心里稍稍有了痛快的感觉。


  眉庄啊眉庄,你在存菊堂里听着,自然也能欣慰一些吧。


  正要送玄凌出去,冯淑仪忽然道:"臣妾有一言进于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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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7 | 显示全部楼层
玄凌点头道:"淑仪你说。"


  冯淑仪道:"臣妾想如今沈常在禁足存菊堂,臣妾掌畅安宫主位,自然要为皇上分忧。臣妾想既然已在宫中,沈常在又只是禁足,不知能否请皇上撤去一半守卫,一则实在无须耗用宫禁戍卫,二则畅安宫中住有数位嫔妃,这么多守卫在此,不仅不便,也教人看着心内不安。"我感激地望着她,她却只是安宁的神态,如关心一个普通的妃嫔。


  玄凌略想一想,道:"好罢。只是人在你宫里,你也要费心照应。"


  冯淑仪欣然道:"臣妾允命。"


  我送玄凌走出仪门,他轻轻握一握我的手道:"还好没有牵连到你。"


  我摇头,"臣妾不会自涉险境,也不愿违背皇上的旨意。"他的眼神微微温和,我靠近他身边道:"皇上忙于国事,臣妾已让人准备了参汤,送去了仪元殿,皇上回去正好可以喝了提神。"


  他微笑,"总是你最体贴。"


  我脸上一红,屈膝恭送他上了明黄车辇去了。


  身后华妃眼圈微红,目光凌厉如箭,恨然道:"本宫一时疏忽,竟中了你的计!"


  我只是行礼如仪,"娘娘的话嫔妾不懂。嫔妾只晓得娘娘或许不是疏忽,娘娘是聪明人,应该听过三国里杨修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故事。娘娘您说是么?"


  华妃紧握手指,冷冷道:"很好,你倒是很会摆本宫一局。本宫没有早早扳倒你,实在是本宫的错,怨不得别人。"


  我微笑如和美的春风拂面,说话时耳坠上的一颗蓝宝石点点碰着脖颈,"娘娘说笑了。后宫中大家同为姐妹服侍皇上,怎么娘娘说起扳倒不扳倒这样冷人心肠的话来。要是被皇上听到,又要生气了呢,也失了娘娘该有的风度啊。"


  华妃一时语塞,她的贴身宫女眼见不好,忙劝道:"时辰不早,请娘娘先回宫安歇吧。"


  我不容她分说,不再想和她多说半句,道:"恭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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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浮舟


  御 前 的 人 办 事 最  是 利 索。等 我 从 冯 淑 仪 处 离 开 时,戍 守 存 菊 堂 的侍卫只剩了刚才的一半。


  槿汐扶着我的手慢慢出去,见夜色已深,又故意绕远路走了一圈,方又回到上林苑假山后的屋子,换了宫女衣裳,悄悄跟在槿汐旁边返回存菊堂。


  其时正是两班侍卫交班的时候,适才被华妃那么一闹腾,多数人都是筋疲力尽了,加上玄凌撤走了一半侍卫,剩下的人也懈怠许多。芳若早已按照吩咐,将我送给眉庄的吃食分送给守夜的侍卫,那些食物里加了一定分量的蒙汗药,不过多时,那些侍卫都已经睡意蒙胧了。


  悄悄掩身进去,芳若和小连子已经在里头候着,小连子低声道:"小主没有猜错,小主走后不久,她便从后堂偏门往曹婕妤宫里去了。"


  呼吸一窒,虽然早已猜到是她,但一朝知晓,那股惊痛、愤怒和失望交杂的情绪还是汹涌而来,直逼胸口。我闷声不语,想是脸色极难看,小连子见了大是惶恐,问:"小主,要不要奴才先去把她扣下。"


  我努力抑住翻腾的气息,静一静道:"不用。你只嘱咐他们要若无其事才好。"


  小连子一愣,道:"是。"


  我道:"你先回去吧。她的事我会亲自来审。"


  小连子躬身退下,"奴才已经把船停在荷丛深处,小主回来时应当不会惹人注意。"


  我点点头,见他走了,方一把握住芳若的手臂道:"姑姑,多谢你。"


  芳若眼中隐有泪光,"小主这样说岂不是要折杀奴婢了。奴婢自府邸起伏侍小主,能为小主尽力也是应当的。"说着引我往内堂走。


  存菊堂是向来走得极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宫里一般。因着玄凌的宠爱,去年的今时,此处便开满各色菊花,黄 菊有金芍药、黄鹤翎、金孔雀、侧金盏、莺羽黄;白菊有月下白、玉牡丹、玉宝相、玉玲珑、一团雪、貂蝉拜月、太液莲。紫菊有碧江霞、双飞燕、剪霞绡、瑙盘、紫罗繖。红菊有美人红、海云红、绣芙蓉、胭脂香、锦荔枝、鹤顶红。淡红色的有佛见笑、红粉团、桃花菊、西施粉、玉楼春,色色皆是名贵的品种。如云似霞的菊花丛中,眉庄颊上是新为人妇的羞涩微笑,揉进满足的光芒,柔声道:"皇上待我--也算是有心了。"真真是人比花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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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49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光阴寸短,不过一年时间。菊花凋零了又开,而昔日的盛景已不复于存菊堂中。


  宫女的鞋鞋底很薄,踏在落叶荒草上有奇异的破碎触感,入秋时分,草木萧疏之气隐隐冲鼻。月色下草木上的露水沾湿了宫鞋。因为眉庄失宠,合宫的奴婢也都巴不得偷懒,服侍得越发懈怠,以致杂草丛生、花木凋零,秋风一起,这庭院便倍显冷落凄凉。只剩了一轮秋月,如新眉般向繁茂的杂草遍洒清辉。


  再转已入了内室,见眉庄站立门口,远远便向我伸出手来,眼中一热,一滴泪几乎就要坠下,忙快跑几步上前,牢牢与她握住了双手。


  眉庄的手异常的冰冷。我还未说话,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滚滚落下来啜泣不已。眉庄亦是呜咽,仔仔细细瞧了我一回,方才勉强笑道:"还好。还好。芳若传话进来总说你很好,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我也放心了。"


  我强撑起笑容道:"我没有事。就怕你不好。"


  言语间芳若已退出去把风,眉庄的身量失去了往日的丰盈,一双手瘦嶙嶙紧握我的手和我一同走进内室。


  进去一看,不由一怔,已觉空气中浸满了一种腐朽的味道。眉庄见我的神气,幽悲一笑道:"这里早已不是昔日的存菊堂了。"


  我仍是不免吃惊:"话虽如此但你尚有位分,宫中竟然凋敝如此,那些奴才未免太过分!"


  眉庄伸手一支支点燃室内红烛,道:"华妃势盛,那些奴才哪一个不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一味的拜高踩低作践我。若不是有芳若暗中周全,恐怕我连今日也捱不到了。"说着一滴泪坠下,正巧落如燃烧的烛火间,"嗤"一声轻响,滚起一缕呛人的白烟。


  那烛火想来是极劣质的,燃烧时有股子刺鼻的煤烟味,眉庄禁不住咳嗽起来,我忙扶她坐下,衾褥帐帷颜色晦暗暧昧,连茶壶也像是不干净的样子。我仔细用绢子擦拭了碗盅,方倒了一杯出来,对着烛光一看,庆幸虽不是什么好茶但也勉强能喝。


  见眉庄一饮而尽,我才慢慢道:"你别急。我必定向皇上求情尽早放你出来。"这话说得没有底气,我难免心虚。玄凌什么时候放眉庄,我却是连一点底都没有。然而如今,只好慢慢宽慰于她,但求能够疏解她郁闷的心结。


  眉庄只是冷笑,似乎不置可否。


  一弯下弦月照着窗,似蒙昧珠光四散流泻,堂外的草木荒疏气味缓缓涌进。烛火一跳一跃,幽灭不定间散发蜡油的刺鼻气味,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似一声幽怨的叹息,映着沾染了凋败灰尘的重重锦绣帷帘,似我和眉庄此刻荒凉的心境,幽迷在昏暗的光线中。


  半日,眉庄似乎心绪平复了些,才静静道:"我听芳若说你没有因为我的事受牵连,我才稍稍放心。幸而现在有陵容,你也不算孤掌难鸣了。"她略顿一顿,怔怔望着窗外因无人打理而枯萎的满地菊花,片刻才回转神来,淡淡问道:"皇上很喜欢陵容么?"


  我一时微愣,随即道:"算不得特别好。但也远在曹婕妤之流之上。"


  眉庄淡淡"恩"一声,"那也算很不错了。只是陵容胆小怕事,虽然得宠,但是有什么事还得你来拿主意。"


  我答应了,见她身形消瘦,不由道:"不要生那起子奴才的气,到底保重自己要紧。今日你可听见外面的动静了。也算为你出了一口气。"


  眉庄点头道:"听见了。只是她未必这么好对付。"


  我不由叹气,"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我的目光渐渐往下,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终于忍不住问道:"当日你怀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眉庄凄然一笑:"人人都说我佯孕争宠,难道你也这么以为?"眉庄下意识地抚摸着平坦的腹部道:"以我当日的恩宠何必再要假装怀孕费尽心机来争宠?"


  我淡定道:"你自然不必出此下策,以你当日之宠,有孕也是迟早的事。又何苦多此一举。"


  眉庄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你明白就好。"


  "姐姐,她们故意让你以为自己怀孕,得到一切风光与宠爱,然后再指证你佯孕争宠。"我叹口气,将所猜测的说与她听:"恐怕从江太医给你的方子开始,到他举荐刘畚都是有人一手安排的。正是利用了你求子心切才引君入瓮,再用一招釜底抽薪适时揭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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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50 | 显示全部楼层
眉庄道:"她们一开始就布了此局,只待我自投罗网。"她紧紧攥住手中的帕子,"也全怪我不中用!"两行清泪从她哀伤悲愤的眼眸中直直滴落,"直到茯苓拿了沾血的衣裤出来,我还不晓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身孕。"眉庄的指甲已留得三寸长,悲愤之下只闻得"喀"一声轻响,那水葱似的指甲齐齐断了下来,我唬了一跳,眉庄眼中尽是雪亮的恨色,"她们竟拿皇嗣的事来设计我!"


  想起眉庄听闻怀孕后的喜不自胜,我不由黯然。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孩子,安慰冷清夜里的寂寞,巩固君王的恩宠和家族的荣耀。


  我安慰道:"事已至此,多少也是无益。你可晓得,连我也差点着了她们的道儿。本还想再扶持华妃协理六宫,若非我今日引她入局,恐怕日后我与陵容都是岌岌可危了。"


  "我在里头听得清楚。"眉庄凄惶道:"我已经不中用了,但愿不要连累你们才好。"说罢侧身拭泪道:"能救我脱离眼下的困境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千万不要勉强。你一人独撑大局也要小心才是,万万不能落到我这般地步……"


  我心口一热越发想哭,怕惹眉庄更伤心,终于仰面强忍住。


  昏寐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的在窗纱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秋虫的鸣叫在深夜里越发孤凄清冷,直触的心头一阵阵凄惶。


  我极力道:"皇上……他……"然而我再也说不下去。玄凌对眉庄的举止,未免太叫我寒心。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啊!我终于抑制不住心底对前尘往事的失望与悲哀,缓缓一字一字道:"皇上……或许他的确不是你我的良人……咱们昔年诚心祈求的,恐怕是成不了真了。"


  "良人?!"眉庄冷笑出来,几近刺耳,"连齐人的妻妾都晓得所谓'良人'是女子所要仰望终身的……"眉庄紧咬嘴唇,含怒道:"他……他何曾能让你我仰望依靠!"眉庄的声音愈见凄楚,似乎沉溺在往事的不堪重负里,"昔年我与你同伴闺中,长日闲闲,不过是期望将来能嫁得如意郎君,从今后与他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岁月随影踏苍苔(1)。纵然我知道一朝要嫁与君王,虽不敢奢望俏语娇声满空闺,如刀断水分不开,也是指望他能信我怜惜我。"


  眉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她的字字句句如烙在我心上,生生逼出喉头的酸楚,这些话,是昔年闺阁里的戏语,亦是韶龄女子最真挚的企盼……


  我勉强含泪劝道:"你放心,她们陷害你的事我已着人去查,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你耐心些。等真相水落石出那一日,皇上必定会好好补偿你,还你清白的。"


  眉庄哀伤的笑容在月光下隐隐有不屑之意,"补偿?这些日子的冤和痛,岂非他能补偿得了的。把我捧于手心,又弃如蔽屐,皇上……他当真是薄情,竟然半分也不念平日的情分!"


  心头有茫然未可知的恐惧袭来,只是茫茫然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在眉庄的话语中如一叶浮舟颠簸于浪尖,终于渐渐沉下去,沉下去……


  眉庄只凝望我的神色,道:"或许这话你今朝听来是刺心,可是落魄如我,其中苦楚你又如何明白?"她略停一停,复道:"这昔日尊荣今日潦倒的存菊堂倒叫我住着想的明白,君恩--不过如是。"她看着我愈加复杂难言的神情,淡淡道:"不过皇上对你是很好的,不至于将来有我这一日。只是你不必劝我,出去也只是为了保全我沈氏一族。皇上……"她冷冷一笑,不再说下去。


  我欲再说,芳若已来叩门,低声在外道:"请小主快些出来,侍卫的药力快过,被发现就不好办了。"


  我慌忙拭一拭泪,道:"好歹保重自身,我一定设法相救于你。"


  眉庄紧一紧我的手,"你也保重!"


  门外芳若又催促了两声,我依依不舍地叮嘱了两句,只好匆忙出去了。


  秋日的夜色随着薄的雾气蔓延于紫奥城的层层殿宇与宫室之中,仿佛最隐秘的一双手,在黑夜里探寻这这深宫里每一个阴冷或繁华的角落或楼阁里的秘密与阴谋,随时随地,叫人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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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轻悄避开宫中巡夜的侍卫,来到小连子预先帮我安排好小舟的地方,沿着曲折石径潜入藕花深处。


  小小的一只不系舟,在我上船时轻微摇晃漾开水波。只觉舟身偏重,一时也不以为意,只解开了系舟的绳子。正要划动船桨,忽然听见有成列的侍卫经过时靴底磔磔的声响。一时慌乱,便往狭小的船舱里躲去。


  忽地脚下软绵绵一滑,似乎踏在了一个温热的物事上,我大惊之下几乎叫不出声来,那物事却"哎呦"大唤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并且似乎熟悉,我还来不及出声,已听得岸上有人喝道:"谁在舟里?!"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蓬蓬狂窜于胸腔之内。我闭目低呼,暗暗叫苦--万一被人发现,今日所布下的功夫就全然白费了,连眉庄也脱不了干系!


  然而黑暗逼仄的船舱里有清亮的眸光闪过,似是惊讶又似意外,一只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探出半身与舱外,懒懒道:"谁在打扰本王的好梦?"


  声音不大,却把岸上适才气势汹汹的声音压得无影无踪,有人赔笑着道:"卑职不晓得六王爷在此,实在打扰,请王爷恕罪。"


  玄清似乎不耐烦,打一个哈欠挥手道:"去去。没的搅了本王的兴致。"


  玄清向来不拘惯了,无人会介意他为何会深夜在此,何况他太液池上的镂月开云馆是他的旧居,每来后宫拜见太后,不便出宫时便住在那里 ,远离了嫔妃居处。


  岸上的人好像急急去了,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方道:"出来吧。"


  我"呜呜"几声,他才想起他的手依然捂着我的嘴,慌忙放开了。我掀开船舱上悬着的帘子向外一瞧,脸上却是热辣辣烫地似要烧起来。


  他好像也不自在,微微窘迫,转瞬发现我异常的装束却并不多问,只道:"我送你回去。"


  我不敢说话,忙忙点头,似乎要借此来消散自己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他用力一撑,船已徐徐离岸丈许,渐渐向太液池中央划去。慢慢行得远了,一颗狂跳的心方缓缓安稳下来。


  紫奥城所在的京都比太平行宫地势偏南,所以夏日的暑气并未因为初秋的到来而全部消退。连太液池的荷花也比翻月湖的盛开的久些。然而终究已经是近九月的天气,太液池十里荷花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近乎颓败的靡靡甜香,倒是荷叶与菱叶、芦苇的草叶清香别致清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阁楼台掩映于风雾中,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我如同坐于满船星辉中徜徉,恍然间如幻海浮嵯,不由陶醉其间。


  见舟尾堆满荷花,我微觉疑惑,出言问道:"已是八月末的时节,连莲蓬也不多了,为何还有这许多新开荷花可供王爷采摘?"


  他徐徐划动船桨,颀长身影映在湖水中粼粼而动,萧萧肃肃如松下风,散漫道:"许是今夏最后一拢荷花了。小王夜访藕花深处,惊动鸥鹭,才得这些许回去插瓶清养。"


  我仰视清明月光,"王爷喜欢荷花?"


  "予独爱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潋而不妖。"他温文笑言。


  流水潺湲流过我与他偶尔零星的话语,舟过,分开于舟侧的浮萍复又归拢,似从未分开一样。

  我见已经无人,便从船舱中钻出,坐在船头。我的鼻子甚是灵敏,闻得有清幽香气不似荷花,遂问道:"似乎是杜若的气味?只是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


  玄清道:"婕妤好灵的鼻子,是小王所有。"他瞻视如钩弯月,清浅微笑似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带起水波上月影点点如银,"山中人兮芳杜若(2),屈原大夫写的好《山鬼》。"


  我掩袖而笑压住心底些微吃惊,"王爷似乎有了意中人?"他但笑不语,手上加劲,小舟行得快了起来。


  见玄清意态闲闲,划桨而行,素衣广袖随着手势高低翩然而动,甚是高远。不由微笑道:"如斯深夜,王爷乘不系舟泛波太液池上,很是清闲雅适哪。"


  他亦报以清淡微笑,回首望我道:"庄子云'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3)清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富贵闲人一个,只好遨游与兴。"忽而露出顽色:"不意今日能与美同舟。竟让小王有与西施共乘,泛舟太湖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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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略略正色,"若非知晓王爷本意,嫔妾必然要生气。请王爷勿要再拿嫔妾与西施相比。"


  玄清轻漠一笑,大有不以为然之色,"怎么婕妤也同那些俗人一般,以为西施是亡国祸水?"


  我轻轻摇头,曼声道:"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他不解,"婕妤若如此通情达理,又何故说刚才的话。"


  轻拢荷花,芳香盈盈于怀,"范蠡是西施爱侣。西施一介女儿身,却被心爱之人亲手送去吴国为妃,何等薄命伤情。纵然后来摒弃前嫌与之泛舟太湖,想来心境也已不是当日苎罗村浣纱的少女情怀了吧。绮年玉貌被心上人范蠡送与敌国君王为妃,老来重回他身边,可叹西施情何以堪。"


  他略一怔忡,清澈眼眸中似有流星样的惊叹划过,唇角含笑,眼中满是锁不住的惊喜,"史书或叹西施或骂吴王,从无人责范蠡。清亦从未听过如此高论。"他忽然撒开船桨一鞠到底:"婕妤妙思,清自叹弗如。"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小舟轻晃,我一惊之下忙抓住船舷,只觉不好意思:"嫔妾只是以己度人,闺阁妄言,王爷见笑。"


  许是船身摇晃的缘故,忽然有东西自他怀中滑落,落在我裙裾之上,他浑然未觉,只是侃侃道:"果如婕妤所言,范蠡不及夫差。至少夫差对西施是倾心以待。"


  我点头喟叹,"是。夫差是倾一国之力去爱一个女人。是爱,而非宠。若只是宠,他不会付出如斯代价,只是于帝王而言,这太奢侈。"


  他似襟怀掩抑,感叹道:"宠而不爱,这是对女子最大的轻侮。"


  心中突地一动,他说从未听过我这般言论。而他的话,我又何曾听别人说过,豁然间似乎胸腔之中大开大合,眉庄的话与他的话交杂在一起澎湃如潮,怔怔地说不话来。


  宫中女子只求皇帝的恩宠可保朝夕,又有谁敢奢求过爱。纵使我曾抱有过一丝奢望,亦明白弱水三千我并不是玄凌那一瓢。


  他蓦地转头,目光似流光清浅掠过我脸庞,"婕妤似乎心有所触,是肺腑之慨。"


  兰舟凌波,划入藕花深处,清风徐来,月光下白鹭在粼粼的波光中起起落落,偶尔有红鲤出水溅起水花朵朵。我沉默以对,片刻复又如常微笑:"王爷多心了,嫔妾只是就事论事,也是感叹西施红颜命薄。"


  我不晓得,为什么有时候他说的话总叫我触动到说不出话来。微微低头,见湖水浓滑若暗色的绸无声漾过,身上穿着的宫女裙装是素净的月白色,映着流波似的月光隐隐生蓝。有素雅一色落于裙上,却见一枚锁绣纳纱的衿缨(4)兀自有柔和光泽。


  银丝流苏,玳瑁料珠,显见是男子所佩的物事,应该是眼前那个人的。本当立即还给他,不知怎的乍然按捺不住好奇心。见他重取了船桨划行并不注意,便悄悄打开一看。


  衿缨轻若无物,几朵杜若已被风干,似半透明的黄蝶,依旧保留高贵姿态,幽幽香气不绝如缕。我会心微笑,杜若是高洁的香花。


  正要收起衿缨还他,见有柔软一片红色收于袋底,随手摸索出来对着月光一看,几乎要惊得呆在当地。素白掌心上轻飘一抹正是我除夕当夜挂于倚梅园梅树上的那枚小像!小允子手巧,小像容态笑貌纤毫毕现。任何人只消仔细一看都晓得是我。太意外!茫茫然几乎不知所措。只觉得脑中缕缕响起《山鬼》之调,迷迷茫茫似从彼岸而来,隔着虚幻的迷津洪渡,只反复咏叹一句他刚才所说的"山中人兮芳杜若"。


  他只管撑舟前行,偶尔赞叹月光如银,良辰美景。我竟然感到心虚,一瞬间辨不清方才与我高谈阔论的那人是不是细心收藏了我的小像与杜若一并珍藏的那人。直到发髻上那支錾金玫瑰簪子滑落砸在手臂上,才疼得恍然醒神过来。錾金玫瑰簪子是日前玄凌所赐珠宝中的一件,我瞧着手工好,款式也别致,便别在了发髻上,连换作宫女服色也不舍得摘下。谁想它打磨的这样光滑,头发一松几乎受不住。乍然一见这簪子,立时想起自己是玄凌宠妃的事实,仓促间迅速决定还是装作不知最好。极力镇定收拾好心绪,把杜若与小像放于衿缨中收好,才平静唤他,"王爷似乎掉了随身的衿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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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接过道一声"多谢",随即小心翼翼放入怀中,全然不在意我是否打开看过。仿佛我看与不看都是不要紧的事,他只管珍爱这衿缨之中的物事。


  我徒然握紧裙上金线芙蓉荷包下垂着的比目玉佩,生生地硌着手也不觉得。只是痴痴惘惘一般出神。


  他是何时得到的,怎么得到的,我全然不晓得,费心思量亦不得其法。只是觉得这样放在他身边一旦被人发现是多么危险的事。可是见他贴身收藏,却也不忍说出这话。


  云淡风轻的他载着满腹心事的我,他仿佛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此枚衿缨是清心爱之物,若然方才遗失,必是大憾。"


  我这才听见他说话,自迷茫中醒转,道:"王爷言重了。一枚衿缨而已。"叹息低微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我勉声道:"既是心爱之物,王爷不要再示于人前,徒惹是非无穷。"


  他还未及说话,小舟已到棠梨宫后小小渡口。我拾裙而上告辞,想起一事,转首含笑欠身:"有一事请求王爷。"


  "但说无妨。"


  "嫔妾于行宫内曾偶遇小小麻烦,幸得贵人相助解围。只是无论王爷听说任何关于太平行宫夜宴当晚的事,都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曾与嫔妾相遇说话,就如今晚一样。王爷如应允,乃是嫔妾大幸。"


  他虽不解其中意,仍是微笑应允,"诺。小王只当是与婕妤之间一个小小秘密,不说与第三人知。"他又道:"能与婕妤畅谈是小王之幸,如清风贯耳。日后有幸,当请婕妤往小王的清凉台一聚,畅言古今,小王当为之浮三大白。"


  我道:"月有阴晴圆缺,人亦讲求缘分定数。有些事随缘即可,有些事王爷多求也是无益。盛夏已过,清凉台过于凉爽,嫔妾就不前往叨扰了。"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左手不自觉按住适才放衿缨的所在,转而澹然道:"清凉台冬暖夏凉,如有一日婕妤觉得天寒难耐,亦可来一聚,红泥小火炉愿为婕妤一化冰寒霜冻。"他垂下眼眸,下裳边缘被湖水濡湿,有近乎透明的质感,声音渐次低了下去,也似被湖水濡湿了一般,"清也盼望,永远没有那一日。"


  内心有莫名的哀伤与感动,仿佛冬日里一朝醒来,满园冰雪已化作百花盛开,那样美好与盛大,却错了季节,反而叫人不敢接受,亦不能接受。


  我不会不记得,我的夫君是天下至尊。而他,是我夫君的手足。


  注释:


  (1)、借用越剧《红楼梦》选段中几句,为宝玉设想的与黛玉的婚后生活,两情融洽。


  (2)、出自《庄子·列御寇》:"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意指不拴榄绳之船,逍遥自在,令人神往。


  (3)、山中人兮芳杜若:出自屈原《山鬼》,意思是我所思慕的人就像杜若般芳洁。是表达情意的诗句。


  (4)衿缨:即编结的香囊,男子佩带的小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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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浣碧


  小连子与槿汐早已守候在渡口转弯处,见玄清立于渡口与我一同回来,一时也惊住了,终究是槿汐机警,默默施了一礼,方扶了我往棠梨宫走。


  我悄声道:"刚才你们俩除了我谁也没有见到。"


  槿汐轻声道:"是。奴婢只是从冯淑仪处接小主回宫。"


  小连子紧随身后,一同进了棠梨宫。


  众人都被小允子打发在饮绿轩里,我悄无声息回到内堂,换过安寝的衣服,方觉得口渴难耐。才要说话,小允子已经斟了一盅茶来,我喝了一口便推开,想了想道:"去换些别的来。"


  小允子陪笑道:"小厨房有燕窝预备着呢,小主要不要用些?"


  我点点头,"叫浣碧拿进来。"


  小允子一愣,迟疑片刻,终究不敢多问,便让浣碧拿了燕窝来。


  浣碧端了燕窝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着,不由面色微微一变,作关切状道:"小姐此行可顺利?这么晚回来倒叫奴婢好生担心。"


  我心头烦恶,逼视她片刻,浣碧微微低下头好似心虚不敢看我,我"咯"一声笑道:"何止顺利,简直是痛快。"


  浣碧抬头略微惊愕道:"皇上放了眉庄小主出来了么?!"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并没有。"我的视线横扫过她的面容,一字一字道:"皇上斥责了华妃,连温仪帝姬也不许她见。"我悠悠叹息了一句:"原本皇上还要复她协理六宫之权呢,现在啊--只怕自身难保了呢。"


  "皇上斥责了华妃娘娘?"


  我闲闲地道:"是啊。谁叫她触怒了皇上呢。华妃未免心太高了,浣碧你说是不是呢?"


  浣碧一时窘迫,勉强笑道:"奴婢也不晓得华妃娘娘的心高不高,只是皇上的圣意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我微微侧目,槿汐和小允子、小连子一齐退了出去。房中只剩下我和浣碧,她的声音一如往昔,轻声道:"小姐。"说着垂手侍立一旁。我冷冷地盯着她,浣碧不自觉地身子微微一动,问:"小姐怎么这样看着奴婢?"


  倏然收回目光,忽而展颜一笑:"我让他们出去,也是为了周全你的颜面。浣碧,这些日子你劳心劳力,吃苦不少啊。真是难为你啦。"


  浣碧盯着地面,小声道:"小姐怎的这样说,倒叫奴婢承受不起。"


  我站起身,徐徐在她身边绕了两圈,忽地站在她面前,伸手慢慢抚上她的面颊,叹道:"其实仔细看你和我还是有些像的。"顿一顿道:"只是有些人有些事面和心不和,纵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竟也会知人知面不知心,真是叫我心寒啊。"


  浣碧面色一凛,强笑道:"小姐这么说奴婢不懂。"


  声音陡地透出冷凝,"很好啊!吃里爬外的事我身边已经有过了,不想这次竟是你。"


  我一向待她亲密和睦,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过,浣碧唬得慌忙跪下,叫道:"小姐!。"


  我理也不理,继续道:"当日在水绿南薰殿曹婕妤曾以皇上借六王之名与我相见挑拨,当时我就怀疑是我身边亲近的人透漏的消息。只是还未想到是你。那日与我同去的是流朱,前后始末她知道的最多,她的性子又不及你沉稳,有时心直口快一些,我想许是她与宫女玩笑时说漏了嘴也未可知。谁想今日我前脚才出棠梨宫,后脚就有人去通风报信。我倒不信,华妃怎会好端端地知道我要去存菊堂,可见是我身边的人故意泄露了消息。"


  浣碧神色渐渐平伏下来,仰头看我道:"晓得小主要去探眉庄小主的并不只是奴婢一人,小姐何以见得是浣碧?还是小姐对浣碧早存了偏见?"


  我微微一笑,"你的确是小心掩饰痕迹。可惜你疏忽了一件事--"


  "什么?"


  "你记不记得前些日子皇上赐了我一匣子南诏进贡的蜜合香。此香幽若无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会经久弥香,不同寻常香料。因此十分珍贵。皇上统共得了这一匣子全赐予了我。我却全转赠了曹婕妤,亲眼见她放在内室之中。"我看了一眼浣碧渐渐发白的脸,用护甲的光面轻轻摩挲掉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我记得我出门前是嘱咐你留在内堂不许出去的。"我略停一停,慢慢道:"若如你所说并未对我有异心又怎会出入她的内室,你身上怎会沾上了蜜合香的气味?"


  浣碧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虚弱地道:"奴婢没有--"


  "我故意让流朱在外堂守着,就是知道你会从后堂的偏门出去,难道你没有觉得可疑么?我竟让你一人留在堂内。"我道:"你若还不肯承认大可以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蜜合香的气味。"


  浣碧的面孔浮起惊惶的表情,犹豫着拉起自己的衣袖子细细的闻了又闻,脸色渐渐变得雪白。


  我含笑道:"这香味一旦沾上就数日不褪,并且香气幽微,不易察觉。"说罢止了笑容,冷然道:"你还不说实话么?"


  浣碧闻言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仰天道:"罢了。罢了。谁叫我中了你的计!"


  我道:"我也不过是疑心罢了。我身边的事你和流朱、槿汐知道的最清楚。虽然槿汐在我身边不过一年,流朱有时未免急躁,但是对我都是赤胆忠心。只有你和我是有些心病的。可是我也摸不准到底是不是你,所以只好来试上一试。"我轻轻一笑:"谁知你竟然没有沉住气,枉费我多年以来对你的调教了。"


  浣碧无语,只是苦笑:"的确是我的命数不好。你要怎样都由得你罢。"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05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去通风报信,今日我怎能这样轻易将倒华妃。没了她,我也能安生一阵子了。"


  浣碧的声音几乎疑惑,颤声道:"你……"


  我微笑"自然是多亏了你。只怕华妃现在恨你入骨,以为是咱们主仆联手呢。"我看她几眼:"你倒还真是个能干的。"


  浣碧呆呆地,盯着我半晌方道:"你心计之深,我自愧不如。"


  我直直看着她良久,声音放的柔缓,叹道,"我素来是赞你沉稳的,如今的情形看来你终究还是差了些儿。一意求成、行事又不大方,这个样子怎么叫我放心把你嫁入官宦人家?将来为人正室,怎么去弹压那些不安分的妾室?"


  浣碧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道:"你……你要把我嫁入官宦人家为人正室?"随即摇头:"你不过是想让我在你身边帮你一辈子罢了,何曾为我好好打算呢?又何必再拿话来讽刺我。"


  我道:"为你的打算我一早就有,不用说我,便是爹爹也好好为你打算了的。只是咱们不说,你便以为我不为你打算过么?纵使你再能助我也是要嫁为人妇生儿育女的,即便是流朱,将来她若要嫁人我也必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何况是你。你也未必太小觑我了。"


  她近乎痴怔,疑惑道:"真的么?"


  我作讶异状,反问她,"不然你待怎样?难道去做妾,去嫁给平民草户?入宫前爹爹慎重交代我一定要为你找个好人家,我是郑重其事答应了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带你入宫的原因,要是留在甄府,顶多将来配个小厮嫁了,岂不委屈你一世。"我不禁伤感,"你所作所为所求的不就是一个名分么?"


  浣碧似乎不能完全相信,又似是被感动了,失声唤道:"小姐。"


  我弯腰扶她起身,低声叹道:"这里没有人,还要叫我'小姐'么,你该我叫我一声'长姊'才是。"


  浣碧眼中莹莹泛起泪光,我道:"你不肯叫么?其实长久以来我对你如何你很清楚,你我之间的心病也算不得我和你的心病,不过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我拉着她坐下,"我知道你委屈多年,虽是爹爹亲生,可是族谱没有你的名字,取名也不能行'玉'字一辈,甚至你娘的牌位也不能进祠堂供奉香火。可是浣碧啊,爹爹不疼你么?你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我对你从来如姐妹一般的啊。"


  浣碧略一沉吟,咬一咬嘴唇道:"可是我……只要一想到我娘,想到我自己……不!只要我与你一样成为妃嫔,爹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认我、我娘的灵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甄氏祠堂了。"她昂然抬头,道:"你可以任着性子嫌弃名字中的'玉'字俗气弃而不用,却不知道这一个'玉'字是我一辈子都求而不得的。"


  "你以为一切就这样简单吗?一旦你成为妃嫔,后宫争宠被人揭发出你娘是罪臣之女,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不仅甄氏一族会被你连累,爹爹私纳罪臣之女的罪名就足以让他流放三千里之外,爹爹一把年纪了哪里禁得起这样的折腾?你又于心何忍?"我停一停道:"且不说别人,你以为投靠了曹婕妤就有人帮你,高枕无忧么?说到底你是我这里出去的人。其实曹婕妤根本就是利用你,要不然她不会在水绿南薰殿当着我的面提起你告密的内容。你别不信,看丽贵嫔就知道,一旦你没有了利用价值,你的下场比只会丽贵嫔更惨!更何况经过今日一事,你以为华妃和曹婕妤还会信你么?"


  浣碧的汗涔涔下来,双唇微微哆嗦,我继续道:"这还不算,万一你我姐妹有一日也要面临争宠,你叫爹爹眼看着姐妹相争,伤心难过么?何况凭你如今这些微末功夫,要如何与我抗衡?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你怎糊涂至此。"


  浣碧羞愧低眉,嗫嚅道:"我并不想与你相争。"她声音凄楚:"小姐,我并不是故意要陷害你。皇上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你去看眉庄小主也不会深责于你,顶多将你禁足十天半月……我……皇上眼中只有你,只消你消失一段时日,皇上必定会发现我宠爱我……"她迟疑片刻,"我们共同侍奉皇上不好么?这是荣耀祖先和门楣的事啊。"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我妹妹,共同侍奉皇上自然没有什么不好。"我看她一眼,问道:"浣碧,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皇上?"


  浣碧凝神想了想,用力摇了摇头。


  我感伤道:"你以为嫁了皇上就有了名分了么?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妾。"我拿起绢子拭泪道:"你娘生前是连个妾的名分也不能有,难道你做女儿的就是要告诉母亲亡灵你只能做个妾?!何况你又不喜欢皇上,终其一生和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同居同起,忍受他因为别的女人对你的责难和冷落,因为他而和别的女人相争,为他诞育子女,纵使他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可是下一刻就会身处冷宫,你愿意么?你是背叛我而得荣宠,纵使有华妃相护,后宫中人会瞧得起你么?皇上会瞧得起你么?"


  浣碧的容色一分分黯淡下去,说不出话来。红烛轻摇,她的影子亦映在墙上轻晃。一个眼花看过去,竟像是在颤抖一般。


  我又道:"这是其一。而你又能保证皇上一定会喜欢你么?依照如今看来,皇上对你似乎并无特别好感啊,你要争宠似乎是十分辛苦。"


  我笃定的看一看窗外明丽夜色,弯腰扶她起身,柔声道:"其实我早已为你打算好,如果我一直得皇上宠爱,将来必定为你指一门好的婚事,你也可以自己择一个喜欢的人白头偕老。皇帝宠妃身边的红人自然是要嫁与好人家为妻的。到时我会让你认爹爹为义父,从甄府出嫁,你娘的牌位自然可入甄氏祠堂,你的名字亦会入族谱。你的心愿也可了了。这样岂不是最好的结局。"我垂眸叹气,"也怪我,若我早早把我的打算告诉了你,也不会有今日的差池了。"


  浣碧仰头看着我,眼中有酸楚、感愧的雾气氤氲,渐渐浮起雪白泪花,一滴泪倏然落在我手臂上,温热的触觉。浣碧垂泪唤我:"长姊。"


  我亦落泪,道:"你这一声'长姊',可晓得我是盼了多少年才听到呢。"


  浣碧扑在我怀中:"我诚然不知长姊是这样的心待我,才犯下大错。"又呜咽流泪:"这些日子来确是妹妹糊涂,以致长姊困扰。妹妹知错,以后必定与长姊同心同德。"


  我吁一口气道:"玉姚懦弱,玉娆年幼,哥哥又征战沙场。家中能依靠的只有我们姐妹。你我之间若受奸人挑拨,自伤心肺,那么甄门无望矣。"


  浣碧失声哭泣道:"浣碧辜负长姊多年教诲,还请长姊恕我无知浅见。"


  我亲手搀了她起来,道:"你娘亲的事未曾与华妃她们提起吧,若是已被她们知晓,只怕日后多生事端,甄门会烦扰无尽。"


  浣碧摇头道:"我不曾和她们提起。数月前娘亲生日,曹婕妤见我独自于上林苑角落哭泣以为是你责打委屈了我,才借故和我亲近。我只是想借助她和华妃引得皇上注意,并不是存心要陷害长姊的。再说娘亲的事事关重大,我不敢和她们说起。"


  我点头,"你不说就是万幸。"又道:"你想求的她们未必能给你,而我是你长姊,我一定会。"


  循循又问了些华妃与曹婕妤与她来往的事,才换了槿汐进来房中上夜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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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闲庭桂花落


  小连子和小允子对我这样轻巧放过浣碧很是不解,连槿汐亦是揣测。然而浣碧愈加勤谨,小心伏侍,他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终于有一日,槿汐趁无人在我身旁,问道:"小主似乎不预备对浣碧姑娘有所举动。"她略略迟疑,道:"恐怕她在小主身边终究还是心腹之患。"


  彼时秋光正好,庭院满园繁花已落。那苍绿的树叶都已然被风薰得泛起轻朦的黄,连带着把那山石上的厚密青苔都染上一层浅金的烟雾。去年皇后为贺我进宫而种下的桂花开得香馥如云,整个棠梨宫都是这样醉人的甜香。我正斜躺在寝殿前廊的横榻上,身上覆一袭红若朝霞的软毛织锦披风,远远看着流朱浣碧带着宫女在庭院中把新摘下的海棠果腌渍成蜜饯。


  我低头饮下桂花酒,徐徐道:"若我要除去她,大可借华妃的手。只是她终究是我身边的人,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还是有的。"见槿汐只是默默,我又道:"我的事她知道太多,若是赶尽杀绝反而逼她狗急跳墙。如今我断她后路,又许她最想要的东西,想来镇得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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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汐道:"小主既有把握,奴婢也就安心了。"


  我浅浅微笑,"诚然,我对她也并非放一百二十个心。她只以为当日的事被我拆穿是因为蜜合香的缘故,却不晓得我早已命人注意她行踪。如今,小连子亦奉命暗中注意她,若她再有贰心,也就不要怪我无情了。"


  槿汐无声微笑:"奴婢私心一直以为小主太过仁善会后患无穷,如今看来是奴婢多虑了。"


  我微笑看她:"槿汐。若论妥帖,你是我身边的第一人。只是我一直在想,你我相处不过年余,为何你对我这样死心塌地。"


  槿汐亦微笑,眸光坦然:"小主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么,奴婢相信。"


  我失笑,"这不失为一个好理由。"我回眸向她:"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为人的理由,只是不管什么理由,你的心是忠诚的就好。"


  我微微打了个呵欠,自从华妃被玄凌申饬,冯淑仪日渐与我交好,身后又有皇后扶持,我与陵容的地位渐渐坐稳。然而华妃在宫中年久,势力亦是盘根错节,家族势力不容小觑。一时间宫中渐成犄角相对之势。势均力敌之下,后宫,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安稳。


  只是眉庄的事苦无证据,刘畚久寻不得,眉庄也不能重获自由,好在有我和冯淑仪极力维护,芳若也暗中周全,总算境况不是太苦。


  秋风初凉的时节,虽然一袭轻薄的单衣不能阻止清瑟的凉意轻拂,亦是美好的。只是那凉的触觉并不是瑟缩的冷,而是一种暑热消退后久违的轻快和舒畅,连呼吸亦是贪恋的,深深的吸气后暖在胸腔里,温暖着带些清凉。满院桂子开得浓,那清甜香馥如雨渐落,绵绵娆娆似情人的手温柔抚摸在鬓角脸颊,叫人不愿苏醒。怡怡然卧在西窗下,发如乌亮的软绸轻散四开,无数细小甜香的的桂子就这样如蝶轻轻栖落在发间。


  小睡片刻,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过来请安。黄规全被惩处后姜忠敏继任,一手打点着内务府上下,他自然明白是得了谁的便宜,对棠梨宫上下一发的殷勤小心,恨不得掏心窝子来报答我对他的提拔。


  这次他来,却是比以往更加兴奋,小心翼翼奉了一副托盘上来,上面用大红锦缎覆盖住。我不由笑:"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样子小心端着。"


  他喜眉喜眼的笑:"皇上特意赐予小主的,小主一看便知。"


  鎏金的托盘底子上是一双灿烂锦绣的宫鞋,直晃得眼前宝光流转。饶是槿汐见多识广,也不由呆住了。


  做成鞋底的菜玉属蓝田玉的名种,翠色莹莹,触手温润细密,内衬各种名贵香料,鞋尖上缀着一颗拇指大的合浦明珠,圆润硕大令人灿烂目眩,旁边又夹杂丝线串连各色宝石与米珠精绣成鸳鸯荷花的图案。珠宝也罢了,鞋面竟是由金错绣绉的蜀锦做成,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更何况是金错绣绉的蜀锦,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那样奢华珍贵,一寸之价可以一斗金比之。从来宫中女子连一见也不易,更不用说用来做鞋那样奢侈。


  我含笑收下,不由微笑:"多谢皇上赏赐。只是这蜀锦是哪里来的,我记得蜀中的贡例锦缎二月时已到过,只送了皇后与太后宫中,新到的总得明年二月才有。"


  姜忠敏叩首道:"这才是皇上对小主的殊宠啊。清河王爷离宫出游到了蜀中,见有新织就花样的蜀锦就千里迢迢让人送了来,就这么一匹,皇上就命针工局连日赶制了出来。"


  我"哦"了一声,才想起清河王自那日太液池相遇后便离宫周游,算算日子,也有月余了。也好,不然他时常出入宫中,总会叫我想起那枚矜缨,想起那份我应该回避的情感,虽然他从未说起过。


  只是我害怕,害怕这样未知而尴尬的情感会发生。


  所以,我宁愿不要瞧见。不止《山鬼》,甚至连屈原的《离骚》、《九歌》与《湘夫人》等等也束之高阁。


  但愿一切如书卷掩于尘灰之中,不要再叫我知道更多。


  然而终究不免怀想,蜀中巴山的绵绵夜雨是怎样的情景,而我只能在宫闱一角望着被局限的四方天空,执一本李义山的诗词默默臆想。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转瞬已经微笑起身,因为看见姜忠敏身后踏步进来的玄凌,他的气色极好,瞧我正拿了那双玉鞋端详,笑道:"你穿上让朕瞧瞧。"


  我走回后堂,方脱下丝履换上玉鞋。玄凌笑:"虽然女子双足不可示于夫君以外的人,你又何必这样小心。"


  我低头笑:"好不好看?"


  他赞了一回,"正好合你的脚,看来朕没嘱咐错。"


  我抬头:"什么?"


  他将我拢于怀中,"朕命针工局的人将鞋子做成四寸二分,果然没错。"


  我侧头想一想,问道:"臣妾似乎没有对皇上说过臣妾双足的尺寸。"


  他骇笑,"朕与你共枕而眠多日,怎会不晓得这个。"他顿一顿,"朕特地嘱咐绣院的针线娘子绣成鸳鸯……"他停住,没有再说下去。


  我旋首,风自窗下入,空气中清霜般的凉意已透在秋寒之中,身子微微一颤,已经明了他对我的用心。


  不是不感动的。自探望眉庄回来后,有意无意间比往日疏远他不少。他不会没有觉察到。


  他轻吻我的耳垂,叹息道:"嬛嬛,朕哪里叫你不高兴了是不是?"


  窗外几棵羽扇枫叶渐渐凝聚成一抹酒醉似的浓重的红,再远,便是望不透的高远如璧的蓝天。我低声道:"没有。皇上没有叫臣妾不高兴。"


  他眼神中略过一丝惊惶,似乎是害怕和急切,他握住我的手:"嬛嬛,朕说过你和朕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唤朕'四郎',你忘记了么?"


  我摇头,"嬛嬛失言了。嬛嬛只是害怕。"


  他不再说话,只紧紧搂住我,他的体温驱散了些许秋寒,温柔道:"你别怕。朕曾经许你的必然会给你。嬛嬛,朕会护着你。"


  辗转忆起那一日的杏花,枕畔的软语,御书房中的承诺,心似被温暖春风软软一击,几乎要落下泪来。


  终于还是没有流泪,伸手挽住他修长温热的颈。


  或许,我真是他眼中可以例外一些的人。如果这许多的宠里有那么些许爱,也是值得的。


  待到长夜霜重雾朦时,我披衣起身,星河灿灿的光辉在静夜里越发分明,似乎是漫天倾满了璀璨的碎钻,那种明亮的光辉几乎叫人惊叹。玄凌温柔拥抱我,与我共剪西窗下那一对烨烨明烛。他无意道:"京都晴空朗星,六弟的书信中却说蜀中多雨,幸好他留居的巴山夜雨之景甚美,倒也安慰旅途滞困。"


  我微笑不语,只依靠在玄凌怀抱中。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是诗里的美好句子。玄凌静默无语,安静拥抱住我,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与我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似乎是一个人一般。一刹那,我心中温软触动,不愿再去想那沾染了杜若花香的或许此时正身处巴山夜雨里的萧肃身影,只安心地认为:或许玄凌,他真是喜欢我的。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晚,直到十二月间纷纷扬扬下了几场大雪才有了寒冬的感觉。大雪绵绵几日不绝,如飞絮鹅毛一般。站在窗口赏了良久的雪景,眼中微微晕眩,转身向玄凌道:"四郎本是好意,要在棠梨宫中种植白梅,可惜下了雪反而与雪景融为一色,看不出来了。"


  他随口道:"那有什么难,你若喜欢红梅朕便让人去把倚梅园的玉蕊檀心移植些到你宫中。"他停笔抬头道:"嗳嗳!你不是让朕心无旁骛地誊写么,怎么反倒说话来乱朕的心。"


  我不由失笑,道:"哪里有这样赖皮的人,自己不专心倒也罢了,反倒来赖人家。"


  他闻言一笑,"若非昨夜与你下棋输了三着,今日也不用在此受罚了。"


  我软语道:"四郎一言九鼎怎能在我这个小女子面前食言呢。"我重又坐下,温软笑道:"好啦,我不是也为你裁制衣裳以作冬至的贺礼么?"


  他温柔抚摩我的鬓发,"食言倒也罢了,只为你亲手裁衣的心意朕再抄录三遍也无妨。"


  我吃吃而笑,横睨了他一眼:"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可别反悔。"


  整整一个白日,他为我誊抄历代以来歌咏梅花的所有诗赋,我只安心坐于他身边,为他裁制一件冬日所穿的寝衣。


  堂外扯絮飞棉,绵绵无声的落着。服侍的人都早早打发了出去,两人相伴而坐,地下的赤金镂花大鼎里焚着百和香,幽幽不绝如缕,静静散入暖阁深处。百和香以沉水香、丁子香等二十余味香料末之,洒酒软之,白蜜和之而制成,专供冬月使用。细细嗅来,有醉人的暖香。再加上地炕暖炉的热气一烘,越发使阁中暖洋清香如置身三春的上林苑花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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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和香的使用始于三国时代,几经流传制法已经失散,宫中也很是少见,棠梨宫中所用的皆是来自陵容处。陵容的父亲安比槐在为官之前曾经经营香料生意,得了很多炮制薰香的秘方。陵容晓得我素来爱香,便时时来我宫中一同研讨,相谈甚欢。几经试验,才重新做出一张制作百和香的方子。


  暖阁中向南皆是大窗,糊了明纸透进外面青白的雪光,照得满殿明亮。我有他静静相对,安静得听得见炭盆里上好的红罗炭偶然"哔剥"一声轻响,汩汩冒出热气,连窗外雪花纷飞的声音亦是清晰入耳。


  阁中地炕笼得太暖,叫人微微生了汗意,持着针线许久,手指间微微发涩,怕出汗弄污了上用的明黄绸缎,便唤了晶清拿水来洗手。


  侧头对玄凌笑说,"寝衣可以交由嬛嬛来裁制,只是这上用的蟠龙花纹我可要推了去。嬛嬛的刺绣功夫实在不如安美人,不如让她来绣,好不好?"


  玄凌道:"这个矫情的东西,既然自己应承了下来还要做一半推脱给别人做什么。朕不要别人来插手。"


  我吃吃道:"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了,若是穿着针脚太粗了不舒服可别怪嬛嬛手脚粗笨。"


  我就着晶清的手拿毛巾擦拭了,又重新绞了帕子递给玄凌擦脸,他却不伸手接过,只笑:"你来。"


  我只好走过去,笑道:"好啦,今天我来做皇上的小宫女服侍皇上好不好?"


  他撑不住笑:"这样顽皮。"


  他写了许久,发际隐隐沁出细密汗珠,我细细替他擦了,道:"换一件衣裳好不好,这袍子穿着似乎太厚了。"


  他握一握我的手抿嘴笑:"只顾着替你誊写竟不晓得热了。"


  我不由耳热,看一眼晶清道:"有人在呢,也不怕难为情。"


  晶清极力忍住脸上笑意,转过头装作不见。他只"嗤"的一笑,由小允子引着去内堂换衣裳了。


  我走至案前,替玄凌将抄写完的整理放在一旁。正低着头翻阅,忽然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咯咯如银铃已到了门边。


  正要出去看个究竟,厚重的锦帘一掀,一阵冷风伴着如铃的笑声转至眼前。淳儿捧一束红梅在手,俏生生站于我面前,掩饰不住满脸的欢快与得意,嚷嚷道:"甄姐姐,淳儿去倚梅园新摘的红梅,姐姐瞧瞧欢喜不欢喜?"


  她一股风似的闯进来,急得跟在身后追进来的槿汐脸都白了,她犹自不觉,跺脚缩手呵着气道:"姐姐这里好暖和,外头可要冻坏人了。"


  我不及示意她噤声,玄凌已从内堂走了过来。淳儿乍见了玄凌吓了一跳,却也并不害怕。杏仁大的眼珠如浸在白水银中的两丸黑水银,骨碌一转,已经笑盈盈行礼道:"皇上看臣妾摘给姐姐的梅花好不好?"


  因是素日在我宫中常见的,淳儿又极是天真爽朗。玄凌见是她,也不见怪,笑道:"你倒有心。你姐姐正念叨着要看红梅呢,你就来了。"说着笑:"淳常在似乎长高了不少呢。"


  淳儿一侧头,"皇上忘了,臣妾过了年就满十五了。"


  玄凌道:"不错,你甄姐姐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五呢。"


  我道:"别只顾着说话,淳儿也把身上的雪掸了去罢,别回头受了风寒,吃药的时候可别哭。"说着槿汐已经接过淳儿摘下的大红织锦镶毛斗篷。只见她小小的个子已长成不少,胭脂红的暖袄衬得身材姣好,衣服上的宝相花纹由金棕、明绿、宝蓝等色洒线绣成,只觉得她整个人一团喜气,衬着圆圆的小脸,显得十分娇俏。


  她并不怕玄凌,只一味玩笑,玄凌也喜她娇憨天真。虽未承幸于玄凌,却也是见熟了的。


  淳儿一笑,耳垂上的的玉石翡翠坠子如水珠滴答的晃,"姐姐不是有个白瓷冰纹瓶么,用来插梅花是最好不过的。"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去拿瓶子来插梅花。


  淳儿折的梅花或团苞如珠,或花开两三瓣,枝条遒劲有力,孤削如笔,花吐胭脂,香欺兰蕙,着实美观。三人一同观赏品评了一会儿,淳儿方靠着炭盆在小杌子上坐下,面前放了各色细巧糕点,她一脸欢喜,慢慢拣了喜爱的来吃。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陪着玄凌用过点心,站在他身边为他磨墨润笔。阁中暖洋,他只穿着家常孔雀蓝平金缎团龙的衣裳,益发衬得面若冠玉,仿佛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唯有腰际的明黄织锦白玉扣带,方显出天家本色。我亦是家常的打扮,珍珠粉色的素绒绣花小袄,松松梳一个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斜挽一支赤金扁钗,别无珠饰,亭亭立于他身侧,为他将毛笔在乌墨中蘸得饱满圆润。玄凌自我手中拿了笔去,才写两三字,抬头见我手背上溅到了一点墨汁,随手拿起案上的素绢为我拭去。那样自然,竟像是做惯了一般。


  我只低眉婉转一笑,也不言语。


  淳儿口中含了半块糖蒸酥酪,另半块握在手中也忘了吃,只痴痴瞧着我与玄凌的神态,半晌笑了起来,拍手道:"臣妾原想不明白为什么总瞧着皇上和姐姐在一起的样子眼熟,原来在家时臣妾的姐姐和姐夫也是这个样子的,一个磨墨,一个写字,半天也静静的不说话,只瞧的我闷的慌……"


  听她口无遮拦,我不好意思,忙打断道:"原来你是闷得慌了,怪我和皇上不理你呢。好啦,等我磨完墨就来陪你说话。"


  淳儿一扬头,哪里被我堵得住话,兀自还要说下去,我忙过去倒了茶水给她:"吃了那么多点心,喝口水润一润吧。"


  那边厢玄凌却开了口,"嬛嬛你也是,怎不让淳儿把话说完。"只眉眼含笑看着淳儿道:"你只说下去就是。"


  我一跺脚,羞得别过了头不去理他们。淳儿得了玄凌的鼓励,越发兴致上来,道:"臣妾的姐姐和姐夫虽不说话却要好的很,从不红脸的。臣妾的娘亲说这是……这是……"她想的吃力,直憋红了脸,终于想了起来,兴奋道:"是啦,臣妾的娘亲说这叫'闺房之乐'。"


  我一听又羞又急,转头道:"淳儿小小年纪,也不知哪里听来的浑话,一味的胡说八道。"我嗔怪道,"皇上您还这样一味地宠着她,越发纵了她。"


  淳儿不免委屈,噘嘴道:"哪里是我胡说,明明是我娘亲说的呀。皇上您说臣妾是胡说么?"


  玄凌笑得几乎俯在案上,连连道:"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是胡说,是极好的话。"说着来拉我的手,"朕与婕妤是当如此。"


  他的手极暖,热烘烘的拉住我的手指。我微微一笑,心内平和欢畅。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巴山夜雨时


  这以后的第三日,常在方淳意承幸。乾元十三年十二月初九,常在方氏进良媛,美人史氏进贵人,赐号"康"。我的气势亦随之水涨船高,渐渐有迫近华妃之势。


  自我称病,淳儿与史美人都奉旨迁出棠梨宫避病。我身体安好后,玄凌也无旨意让她们搬回。偌大的棠梨宫只住着我一人,长久下去也不像样子。如今二人都已晋位,淳儿又是个单纯的性子,我便思量着让淳儿搬回西配殿居住,方便照应。至于史美人,我对她实在没有多少好感,加上她失宠三年后竟又得了晋封,又予赐号之荣,一时沾沾自喜,愈发要来趋奉,当真是烦不胜烦。


  于是回过皇后,让淳儿搬来与我同住。本来玄凌便时常留驻棠梨宫,淳儿的入住意味着她将有更多的机会见到皇帝,这更是羡红了不少人的眼睛。


  玄凌怜爱淳儿稚气未脱,娇憨不拘,虽不常宠幸她,却也不认真拿宫规约束她。皇后与冯淑仪等人向来喜欢淳儿,如今她得幸晋封,倒也替她高兴。玄凌也只由着她性子来,不出格即可。一时间倒把陵容冷淡了几分。


  然而陵容似乎也并不在意恩宠多少,除却眉庄禁足的遗憾,我们几人的情分倒是更加好了。


  这样平和的光景一直延续了几十日,再次见到玄清,已经是乾元十三年的最后一日,除夕。此日是阖宫欢宴的日子。


  去年的今日,是我真正意义上遇见玄凌的那一日,为避开他夜奔于被冰雪覆盖的永巷。想到此节,我沾染酒香的唇角不自觉的微笑出来。


  玄清周游于蜀地的如斯几月,正是我与玄凌情意燕婉的时候,纵然玄凌对眉庄薄情,但是对我,仍是很好,很好。


  玄清刚从蜀地归来。明澈的眉目间带着巴山蜀水的仆仆风尘和未及被京都的烟华鼎盛洗净的倦色,亦被他平和的谈吐化作了唇齿间的一抹温文。此刻,他揽酒于怀,坐于太后身边款款向众人谈着蜀中风景,剑阁梓潼的古栈道、李冰的都江堰、风光峻丽的秦岭、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石刻千佛岩的壮观、杜甫的浣花居所……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我于书中凝幻神思的情节,他的口齿极清爽,娓娓道来令人如临其境。


  众人都被他的述说吸引,连酒菜也忘了去动。我却听得并不专心,偶尔入耳几句,更多的是想起书中描绘的句子,对比着他对真实风景的描述。


  其实他坐于太后身侧,与我隔得极远,销金融玉的富贵场所,他的见闻于宫中女子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清流,大异于昔年的闺阁生活与今日的钩心斗角。


  太后虽然听得颇有兴味,然而见风流泪的痼疾自入冬以来一再发作,视物也越加模糊,急得玄凌一再吩咐太医院的御医随侍于太后的颐宁宫。可怜温实初刚治完护国公又马不停蹄赶去了太后宫中服侍。太后不便久坐,看完了烟花也就回去了。


  太后一走便少了许多拘谨,玄凌召了我坐于他身侧,道:"你最爱听这些,刚才隔了那么远怕是听不清楚。不如让老六再说一次。"说着睨眼带笑看玄清:"你肯不肯?"


  玄清微微看我一眼,微笑道:"皇兄要博美人一笑,臣弟何吝一言。"


  我却摆手,"臣妾适才听得清楚,不劳王爷再重新述过了。王爷还是照旧讲下去吧。"


  玄清端然坐了,说起因秋雨羁留巴山的情景,"原本秋雨缠绵十数日,难免心头郁结。不想巴山夜雨竟是如此美景,反而叫臣弟为此景多流连了几日。"他款款而言:"峨嵋的'洪椿晓雨'似雨不见雨,苍翠湿人衣;漓江的蒙蒙细雨又多似雾轻笼,嘉州南湖的雨是微雨欲来,轻烟满湖,而西子之雨是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唯有巴山夜雨却似故人心肠,徘徊窗宇,若非倾诉离愁,便是排解愁怀。"


  我微笑欠身:"王爷可有对雨于西窗下剪烛火,寻觅古人情怀。"


  他的目光留驻于我面上不过一瞬,随即已经澹然笑道:"共剪西窗烛才是赏心乐事,小王一人又有何趣。不若卧雨而眠,一觉清梦。"


  我抿嘴点头,"王爷好雅兴。只是如此怕是体味不到义山所说'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情趣了。"


  他略略收敛笑容,"义山在巴山有锦瑟可以思念,小王亦有诗酒解忧。"他的目光微微一凛,道:"小王不解共剪西窗,却可入梦仿庄生梦蝴蝶。"


  我举袖掩唇对着玄凌一笑,玄凌道:"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故意要迷庄生?"


  我微微低头,复又举眸微笑,眼中一片清淡,"蝴蝶也许并不是故意要入庄生的梦。"


  玄清并不看我,接口道:"也许是庄生自己要梦见蝴蝶。"


  玄凌颇感兴趣的看他:"怎么说?"


  玄清只以一语对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玄凌不由拊掌,大笑道:"原来庄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是淡淡一笑,仿佛事不关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或许蝴蝶就是庄生心目中的淑女。皇兄以为如何?"


  玄凌饮下一杯酒,"自幼读史论文,父皇总说你别有心裁。"说着看我:"你对诗书最通,你意下如何?"


  我只是微笑到最大方得体,"蝴蝶是庄生的理想,淑女为君子所求。"我轻轻吟诵,"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却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我浅浅笑:"理想之于人,也许不如现实能够握在手中一般踏实。"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样聪明,从我语气就可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现在的我,和玄凌很好,即使我只是他所宠爱的女人之一。可是,他对我的心,并非轻佻。


  我只希望,安全地过我自己在宫中的生活。


  我清楚明白,他的人生,和我完全不同。我的命运,已经被安排为成为后宫诸多女子中的一名;我的岁月,便是要在这朱红宫墙脂粉队伍中好好地活下去;而我的人生,只是要延着这样一条漫漫长路一路茕茕而行,直到我精疲力竭、直到我被命运的眷顾抛弃、直到我终于被新的红颜淹没。等待我的,永远只有两条路,得宠,或者,失宠。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他,他的人生太过精彩,仿佛锦绣长卷,才刚刚展露一角,有太多太多的未知和可能,远非我可以比拟。


  并且,我的生活中战乱已经太多,对于他这样一个意外,尤其是一个美好的意外,太危险,我宁可敬而远之。


  安全,对我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和靖微笑:"后宫之中论才当属甄婕妤第一,唯有她还能与六王对答如流。若换了本宫,当真是要无言以对了。"


  冯淑仪亦笑,"当真呢,说实话,臣妾竟听不明白王爷和婕妤妹妹说的是什么。什么蝴蝶呀庄生呀淑女呀,臣妾真是听得一塌糊涂。"


  玄凌的手在桌帷下轻轻握我的手,道:"他们在谈论《庄子》和《诗经》。"


  我温婉向他笑,"皇上英明。"


  皇后侧脸对身后把盏的宫女道:"皇上和王爷、甄婕妤谈论良久想必口干,去把甄婕妤准备的酒满上吧。"


  宫女依言上前斟酒,杯是白璧无瑕的玉石,酒是清冽透彻的金黄。


  我先敬玄凌,敬过皇后,再敬玄清。玄清并不急于喝酒,凝神端详,轻轻地嗅了嗅,转而看向皇后。


  "是桂花酒。"玄凌说,"朕与婕妤一同采摘今秋新开的桂花,酿成此酒。"


  玄凌在人前对我用这样亲密的语气,我微觉尴尬,隐隐觉得身后有数道凌厉目光逼来,于是徐徐道:"取江米做酒,酒成取初开的桂花蕊,沥干露水浸酒,再加入少许蜜糖。入口绵甜,味甘而不醉人。"我以此来舒缓尴尬,"制法简单,且此酒不会伤身。王爷若喜欢,可自行酿制。"


  座下的曹婕妤忽然宁媚一笑,道:"家宴之上桂花酒清甜固然很好,可是各位王爷在座,若是以茅台、惠泉、大曲或是西域的葡萄酒等招待自然就更好了,想必风味更浓。"言下之意,我准备的酒怠慢了诸王与命妇,无法体现皇家应有的风度。


  有人的目光中暗暗浮起讥讽和轻蔑,只等着瞧我的好戏。我只是一如往常的宁和微笑,道:"西南战事未平,自太后与皇上起节俭用度以供军需,后宫理当与太后皇上共进退,以皇上亲手制成的桂花酒代替名贵酒种遍示亲贵,不仅示皇上节俭用度之心,而且更显皇室亲厚无间。"


  曹婕妤谦和的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周全。"


  我灿然笑道:"姐姐过奖了,若论善解人意,体贴周全,妹妹怎么及得上姐姐呢?"我忽然看住汝南王妃贺氏,道:"王爷博力于战场为国杀敌,真是我大周的骄傲。想必嫔妾命人送去的桂花酒应该到了吧。"


  贺氏欠身道:"多谢婕妤小主。酒已到,王爷分送诸将士,诸将都感激皇上与婕妤心系将士,士气大增哪。"


  我道:"有劳王妃费心了。边地寒苦,此酒不会醉人耽误战事,却能增暖驱寒。八月桂花香,也一解将士们思乡之苦吧。"


  贺氏道:"正是。"


  玄清忽然道:"为敬皇上天纵英明,为敬将士英勇杀敌,愿诸位共饮此杯。"说着起身仰头一饮而尽,以袖拭去唇边酒迹,大声道:"好酒!"此语一出,气氛大是缓和,复又融洽了起来。


  我见机目示皇后,皇后盈盈起身举杯:"臣妾领后宫诸位妹妹贺皇上福寿延年,江山太平长乐。"


  于是又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百忙中向玄清投去感激的一瞥,谢他如此为我解围。他只是清淡一笑,自顾自喝他的酒。


  玄凌附近我耳边道:"朕何时命你送酒去慰劳诸将。"


  我回眸微笑向他:"皇上操劳国事,难道不许臣妾为皇上分忧么?"我微微一顿,声音愈发低,几乎微不可闻,"军心需要皇上来定,恩赐也自然由皇上来给。无须假手于人。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神色,嘴角还是不自觉的上扬,露出满意的微笑。桌帷下的手与我十指交缠。


  有若四月风轻轻在心头吹过,我微微一颤,面泛绯色微笑低首。


  然而并没有完结,恬贵人忽然道:"婕妤姐姐提倡节俭,那自然是很好的。可是听闻姐姐有一双玉鞋以蜀锦绣成,遍缀珠宝,奢华无比啊。不知妹妹能否有幸一观?"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3:13 | 显示全部楼层
玄凌睨她一眼,慢慢道:"朕记得朕曾赐你珠宝,也是名贵奢华的。"


  话音未落,正吃完了糕点的淳儿拍了拍手道:"那是皇上喜欢婕妤姐姐才赐给她的啊,自然是越贵重奢华越好。既然皇上喜欢又有什么不可以,皇上您说是不是呢?"


  淳儿一派天真,这样口无遮拦,我急得脸色都要变了。一时间众人都是愕然,然而要堵别人的嘴,没有比这个理由更好更强大了。也亏得只有淳儿,别人是万万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玄凌爱怜地看着淳儿,"朕最喜欢你有什么说什么。"淳儿闻言自然是高兴。


  恬贵人脸上青白交加,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淳儿还要追问一句:"恬贵人你说是不是?"


  恬贵人碍着在御前,淳儿的位分又在她之上,不好发作,只得道:"方良媛说得不错。"


  我暗暗嗔怪地看了淳儿一眼,暗示她不要再多说,她却不以为意,只朝我娇俏一笑,又埋头于她的美食之中。


  我只好苦笑,这个淳儿,当真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偏偏玄凌还这样宠着她。只是这样不知忌讳,只怕于她,没有半分好处。


  我暗暗摇头。


  可是我的劝告,淳儿似乎一直没有听进去。有着玄凌的怜爱和我的保护,她什么都不怕,也不会想到去怕。


  家宴结束后嫔妃依次散去。玄凌独宿于仪元殿中,明日初一,等待他的是繁琐的祭天之礼和阖宫拜见太后的礼仪。


  夜深人静,暖阁外的绵绵的雪依旧漱漱的下。我蜷卧于香软厚实的锦被中,槿汐睡梦中轻微的呼吸声缓缓入耳。太静的夜,反而让人的心安定不下来。


  西窗下那一双烛火依旧灿灿而明,我与玄凌曾经在此剪烛赏星。何当共剪西窗烛--我忽然想起,适才在晚宴上与我话巴山夜雨的人,却是玄清。


  然而西窗近在眼前,巴山却在迢迢千里之外。我只抓住眼前的,舍近求远,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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