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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作者:流潋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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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0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静日玉生烟

  华妃再度起势,眉庄与曹琴默又风头正劲,玄凌一连好几日没到我的宜芙馆来。虽然他一早嘱咐过我,可是心里难免有些闷闷不乐。

  白天的辰光越发长了。午后闷热难言,日头毒辣辣的,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眼晕,一丝风也没有。整个宜芙馆宫门深锁,竹帘低垂,蕴静生凉,恨不能把满天满地的暑气皆关闭门外。榻前的景泰蓝大瓮里奉着几大块冰雕,渐渐融化了,浮冰微微一碰,“丁玲”一声轻响。

  昏昏然斜倚在凉榻上,半寐半醒。身下是青丝细篾凉席,触手生凉。我自梦中一惊,身上的毛孔忽忽透着蓬勃的热意,几个转身,身上素纭绉纱的衣裳就被濡得汗津津的,几缕濡湿了的头发,粘腻的贴在鬓侧。

  佩儿与品儿一边一个打着扇子,风轮亦鼓鼓地吹。可是那风轮转室内,一阵子温热一阵子凉。

  半阖上眼睛又欲睡去。蝉的嘶鸣一声近一声远的递过来,叫人昏昏欲睡却不能安睡。烦躁地拍一拍席子,含糊道:“去命人把那些蝉给粘了。再去内务府起些新的冰来。”

  槿汐答应一声,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面壁朝里睡着,半晌觉得外头静些,身边扇子扇起的的风却大了好多,凉意蕴人。迷迷糊糊“恩”一声道:“这风好,再扇大些。”

  那边厢轻声道:“好。”

  听得是玄凌的声音,一时清醒过来,翻身坐起。睡的不好,辗转反侧间微微蓬松了发鬓,衣带半褪,头上别着的几枚蓝宝石蜻蜓头花也零星散落在床上,怎么看都是春睡不起的暧昧情味。我不防是他在身边,更是羞急,忙不迭扯过衣裳遮在胸口,嘴却撅了起来:“皇上故意看臣妾的笑话儿呢。”

  玄凌却只是一味微笑,怜惜道:“听说你这两日睡的不好,是夜里热着了么?特意替你扇扇风让你好睡。”

  这样的体贴,我亦动容了。即便有得宠的华妃和怀孕的眉庄,他亦是珍视我的吧。

  这样想着,心头微微松快了些。

  才要起身见礼,他一把按住我不让,道:“只朕和你两个人,闹那些虚礼作什么。”

  我向左右看道:“佩儿和品儿两个呢?怎么要皇上打扇?”

  “朕瞧她们也有些犯困,打发她们下去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顺手端起床侧春藤案几上放着的一个斗彩莲花瓷碗,里面盛着浇了蜂蜜的莲子拌西瓜冰碗,含笑道:“瞧你睡的这一头汗,食些冰碗解解暑吧。”我素来畏热贪凉,又不甚喜欢吃酸食,所以这甜冰碗是要日日准备着品尝的。

  他用银匙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然有声,更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他拣了一块放我唇边,“朕来喂你。”

  略略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启唇含了,只觉口中甜润清爽。又让玄凌尝些,他只尝了一口,道:“太甜了些。用些酸甜的才好。”

  我侧头想一想,笑道:“嬛嬛自己做了些吃食,四郎要不要尝尝?”说着趿了鞋子起身取了个提梁鹦鹉纹的银罐来。
  玄凌拈起一颗蜜饯海棠道:“这是什么?”

  我道:“嬛嬛自己做的,也不知合不合四郎的胃口。”
  他放一颗入嘴,含了半天赞道:“又酸又甜,很是可口。怎么弄的,朕也叫别人学学。”

  我撒娇道:“嬛嬛不依,教会了别人四郎可再也不来嬛嬛这里了。”
  玄凌仰首一笑,忍不住捏住我的下颔道:“嬛嬛,朕还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呢。”
  我推开他手,坐下端了冰碗舀了一口方慢慢道:“其实也不难,拿海棠秋日结的果子放在蜜糖里腌渍就成了。只是这蜜糖麻烦些,拿每年三月三那日的蜜蜂摘的梨花蜜兑着冬天梅花上的雪水化开,那蜜里要滚进当年金银花的花蕊,为的是清火。用小火煮到蜜糖里的花蕊全化不见了,再放进填了玫瑰花瓣和松针的小瓮里封起来就成了。”

  “亏得你这样刁钻的脑袋才能想出这样的方子来炮制一个蜜饯。”

  我假装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抱膝而坐:“嬛嬛不过长日无事,闲着打发时间玩儿罢了。”

  玄凌一把把我抱起来,笑道:“这话可不是怪朕这几天没来瞧你么?”

  我噘嘴:“四郎以为嬛嬛是那一味爱拈酸吃醋不明事理的人么,未免太小觑嬛嬛了。”

  忽然紧闭的门“吱呀”一声轻响,湖绿的轻绉裙边一闪,只见浣碧尴尬地探身在门外,手上的琉璃盘里盛着几枝新折的花儿,想是刚从花房过来。因夏日不宜焚香,清晨、午后与黄昏都要更放时新的香花,故而她会在这时候来。所有的人都被玄凌打发去睡了,浣碧想是没想到玄凌在此,一时间怔怔地站着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一见是她,想到自己还在玄凌怀里,不由得也尴尬起来。浣碧见我们望着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唤道:“皇上饶恕,奴婢无心之失啊!”又眼泪汪汪望向我道:“小姐,浣碧无心的啊。”

  玄凌微有不快:“怎么这样没眼色?”闻得声音娇软不由看了她一眼:“你叫浣碧?”

  浣碧慌忙点了点头,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轻声道:“是。奴婢是小姐带进宫的陪嫁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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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1 | 显示全部楼层
玄凌这才释然,向我道:“这是你陪嫁进宫的?”

  见她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放下东西下去吧。”浣碧应了“是”,把花插在瓶中,悄悄掩门而去。

  玄凌看着我笑,轻声在我耳边道:“嬛嬛的笑最堪动人!”转而看着浣碧退去的身影:“是不是这丫头跟着你久了的缘故,眼角眉梢倒有几分像你,比别人更俏丽些。”

  我心中忽然起疑,想起浣碧的身世与处境,顿时疑云大起。而她,也的确眼风颇像我的。然而转念一想这些年她虽然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是我待她更在流朱之上,吃穿用度几乎不亚于我,在家时爹爹也是暗里照顾于她,又是跟随我多年的,这才稍微放心。

  斜睨玄凌一眼,他却轻轻拿起我的手,放到嘴边轻轻一吻。我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莞尔低笑一声轻轻捶在他肩上。

  我想起什么,问道:“大热的中午,四郎是从哪里过来?”

  他只看着别处,“才在华妃那里用了午膳。”

  我“哦”了一声,只静静拣了一块西瓜咀嚼,不再言语。

  玄凌搂一搂我的肩,方道:“你别吃心。朕也是怕她为难你才那么快又晋了你的位分——好叫她们知道你在朕心里的分量,不敢轻易小觑了你。”

  我低声道:“嬛嬛不敢这么想,只是余氏与丽贵嫔之事后未免有些心惊。”
  他喟然道:“朕怎么会不明白?本来朕的意思是要晋你为贵嫔位列内廷主位,只是你入侍的时间尚短,当时又是未侍寝而晋封为嫔,已经违了祖制。只得委屈你些日子,等有孕之日方能名正言顺。”

  我靠在他胸前,轻轻道:“嬛嬛不在意位分,只要四郎心里有嬛嬛。”
  他凝视着我的双眸道:“朕心里怎么会没有你。嬛嬛,朕其实很舍不得你。”他低低道:“六宫那么些人总叫朕不得安宁,只在你这里才能无拘惬意。”
  心里稍稍安慰,他的心跳声沉沉入耳,我环着他的脖子,轻声呢喃:“嬛嬛知道。”静了一会儿,我问:“皇上去瞧眉姐姐,她的胃口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一味爱吃酸的。朕怕她吃伤了胃,命厨房节制些她的酸饮。”

  “臣妾原本也要去看眉姐姐,奈何姐姐怀着身孕懒懒的不爱见人。臣妾想有皇上陪着也好,有了身孕也的确辛苦。”

  玄凌亲一亲我的脸颊,低声笑道:“总为旁的人担心。什么时候你给朕生一个白白胖胖的皇子才好。”

  我推一推他,嘟哝道:“皇子才好,帝姬不好么?”

  “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朕都喜欢。……唔,你推朕做什么?”

  我微微用力一挣,肩头轻薄的衣衫已经松松的滑落了半边,直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臂上笼着金镶绿玉臂环,金金翠翠之间更显得肌肤腻白似玉。他的嘴唇滚烫,贴在肌肤之上密密的热。

  我又窘又急,低声道:“有人在外边呢。”

  玄凌“唔”了一声,嘴唇蜿蜒在清冽的锁骨上,“都被朕打发去午睡了,哪里有人?”

  话音未落,衫上的纽子已被解开了大半,只觉得心跳得越来越急,道:“现在是白天……”

  他轻笑一声,却不说话。我只得道:“天气这样热,可要热坏了呵……”

  他抬起头来,百忙中侧头舀一块西瓜在嘴里喂到我口中。我含糊着说不出话来,身子一歪已倒在了榻上,散落一个的蓝宝石蜻蜓头花正硌在手臂下,有些生硬的疼。我伸手拨开,十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席子,再难完整地说出话来。

  晕眩般的迷堕中微微举眸,阳光隔着湘妃竹帘子斜斜的透进来,地砖上烙着一亘一亘深深浅浅的帘影,低低的呻吟和喘息之外,一室清凉,静淡无声。

  起来已是近黄昏的时候了,见他双目轻瞑,宁和地安睡,嘴角凝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悄然起身,理了理衣裳,坐在妆台前执着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长发,不时含笑回首凝望一眼睡梦中的他。镜中的人神形娇慵,流慧胜波,羞晕彩霞,微垂螓首浅笑盈盈。


[ 本帖最后由 只喝牛奶的蚊子 于 2007-11-19 11:5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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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未到掌灯时分,黄昏的余晖隔着帘子斜斜射进来,满屋子的光影疏离,晦暗不明,像在迷梦的幻境里。

  忽听他唤一声“莞莞”,语气一如往日的温柔缱绻。心里一跳,狐疑着回过头去看他。遍寻深宫,只有我曾有过一个“莞”字,只是他从未这样叫过我——“莞莞”。

  他已经醒了,手臂枕在颈下,半枕半靠着静静看着我,目光中分明有着无尽的依恋缱绻,近乎痴怔的凝睇着对镜梳妆的我。

  勉强含笑道:“皇上又想起什么新人了么?对着臣妾唤别人的名字?”不由自主把梳子往妆台上一搁,尽量抑制着语气中莫名的妒意,笑道:“不知是哪位姐妹叫做‘莞莞’的,皇上这样念念不忘?”

  他只这样痴痴看着我,口中道:“莞莞,你的‘惊鸿舞’跳的那样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恐怕梅妃再世也未能与你相较。”

  一颗心放了下来,吃吃一笑:“几天前的事了,不过一舞而已,四郎还这样念念不忘。”

  他起身缓步走过来,刮一下我的鼻子笑道:“醋劲这样大,‘莞’可不是你的封号?”

  自己也觉得是多心了,一扭身低头道:“嬛嬛没听四郎这样唤过,以为在唤旁人。”
  妆台上的素白瓷瓶里供着几枝新摘的蝴蝶堇,静香细细。他扶着我的肩膀,随手折一枝开得最盛的插在我鬓角,笑道:“真是孩子话,只有你和朕在这里,你以为朕在唤谁?”

  我“扑哧”一笑,腻在他胸前道:“谁叫四郎突然这样唤我,人家怎么知道呢。”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朕在云意殿第一次见你,你虽是依照礼节笑不露齿,又隔得那样远,但那容色莞尔,朕一见难忘。所以拟给你封号即是‘莞’,取其笑容明丽,美貌柔婉之意。”

  我盈盈浅笑:“四郎过奖了。”

  他的神色微微恍惚,像是沉溺在往日的美好欢悦中,“进宫后你一直卧病,直到那一日在上林苑杏花树下见到你,你执一箫缓缓吹奏,那分惊鸿照影般的从容清冽之姿,朕真是无以言喻。”

  我捂住他的嘴,含羞轻笑道:“四郎再这么说,嬛嬛可要无地自容了。”
  他轻轻拨开我的手握在掌心,目光明澈似金秋阳光下的一泓清泉,“后来朕翻阅诗书,才觉‘倾国殊色’来形容你也嫌太过鄙俗。惟有一句‘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1)才勉强可以比拟。”

  我轻柔吻他的眼睛,低低道:“嬛嬛不想只以色侍君上。”
  玄凌神色迷醉:“朕看重的是你的情。”

  声音越发绵软:“四郎知道就好。”

  螺钿铜镜上浮镂着色色人物花鸟的图案,是交颈双宿的夜莺儿,并蒂莲花的错金图样,漫漫的精工人物,是西厢的莺莺张生、举案齐眉的孟光梁鸿,泥金飞画也掩不住的情思邈邈。镜中两人含情相对,相看无厌。

  他执起妆台上一管螺子黛(2),“嬛嬛,你的眉色淡了。”
  我低笑:“四郎要效仿张敞(3)么?为嬛嬛画眉?”
  玄凌只微笑不语,神情极是专注,像是在应付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他的手势极为熟练,认真画就了,对镜一看,画的是远山黛(4),两眉逶迤横烟,隐隐含翠。

  其实我眉型细长,甚少画远山黛,一直描的都是柳叶眉。只是他这样相对画眉,不禁心中陶陶然,沉醉在无边的幸福欢悦之中。左右顾盼,好似也不错。

  我轻笑道:“嬛嬛甚少画远山黛,不想竟也好看呢。” 拣了一枚花钿贴在眉心,红瑛珠子颗颗圆润如南国红豆,轻轻一晃头,便是莹莹欲坠的一道虹飞过。我调皮的笑:“好不好看?”

  他轻轻吻我,“你总是最好看的。”

  婉转斜睨他一眼:“四郎画眉的手势很熟呢?”

  “你这个矫情的小东西。” 他并不答我,托起我的下巴,声音轻得只有我能听见,“双眉画未成,哪能就郎抱(5)?是也不是?”

  我忍不住笑出声,推开他道:“四郎怎么这样轻嘴薄舌。”

  他轻轻抚着我的背,道:“饿不饿?叫人进晚膳来吧。”
  我轻笑道:“也好,用过膳咱们一起去瞧眉姐姐好不好?”

  他只是宠溺的笑:“你说什么,朕都依你。”

  注释:

  (1)、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出自崔珏《有赠》。崔珏,字梦之,其诗语言如鸾羽凤尾,华美异常;笔意酣畅,仿佛行云流水,无丝毫牵强佶屈之弊;修辞手法丰富,以比喻为最多,用得似初写黄庭、恰到好处。诗作构思奇巧,想象丰富,文采飞扬。例如《有赠》一诗写美人的倾国之貌,“烟分顶上三层绿,剑截眸中一寸光”、“两脸夭桃从镜发,一眸春水照人寒”等句,其设喻之奇、对仗之工、用语之美,真令人叹为观止、为之绝倒,梦之真可谓是镂月裁云之天工也。

  (2)、螺子黛:螺子黛则是隋唐时代妇女的画眉材料,出产于波斯国,它是一种经过加工制造,已经成为各种规定形状的黛块。使用时只用蘸水即可,无需研磨,因为它的模样及制作过程和书画用的墨锭相似,所以也被称为“石墨”,或称“画眉墨”。 颜师古在《隋遗录》有此记载:隋炀帝要巡幸江都,特制了大量的龙舟凤舸,“绛仙善画长蛾眉,帝色不自禁,回辇召绛仙,将拜婕妤。……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绿,螺子黛出波斯国,每颗直十金。后征赋不足,杂以铜黛给之,独绛仙得赐螺子黛不绝。”

  (3)、张敞画眉:《汉书》云张敞为妻子画眉,被人告到皇帝那里,结果“上爱其能而不责备也”,张敞画眉成为经典,千古流传。常被用以形容夫妻恩爱。张敞说“大丈夫苟不能干云直上,吐气扬眉,便须坐绿窗前,与诸美人共相眉语,当晓妆时,为染螺子黛,亦殊不恶。”

  (4)、远山黛:赵飞燕妹赵合德所创的一种眉型,眉如远山含翠,因其美,世人争相效仿。汉伶玄《飞燕外传》:“女弟合德入宫,为薄眉,号远山黛。”又取意于刘歆《西京杂记》卷二:“卓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

  (5)、双眉画未成,哪能就郎抱:出自《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读曲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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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4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菰生凉

  用过晚膳已是天黑,晚风阵阵,星斗满天,荷香宜人。湖边植满茂盛的菰草、红蓼、芦荻与菖蒲,迎风飒飒,几只水禽、白鹤嬉戏其间。夜风徐徐吹过,有清淡的凉意。

  去玉润堂的路不远,所以并未带许多侍从。玄凌与我携手漫步在水边游廊,临风折花戏鱼,言笑晏晏。

  才进院中,就听见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十分热闹。依礼退后两步,跟在玄凌身后进去。皇后、华妃、悫妃与欣贵嫔、曹婕妤等人皆在,正与眉庄说话,见玄凌来了,忙起身迎驾。

  玄凌忙按住将要起身的眉庄道:“不是早叮嘱过你不必行礼了。”一手虚扶皇后:“起来吧。”笑着道:“今日倒巧,皇后与诸位爱妃也在。”

  皇后笑道:“沈容华有孕,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多加关怀体贴,恪尽皇后职责。”

  诸妃亦道:“臣妾等亦追随皇后。”

  玄凌满意的点点头。

  除了我与华妃、曹婕妤之外,其余诸人皆是有几日不见圣驾了。乍然见了玄凌,难免目光殷切皆专注在他身上。

  华妃睨我一眼,娇笑一声道:“皇上用过膳了么?臣妾宫里新来了西越厨师,做得一手好菜。”

  玄凌随口道:“才在宜芙馆用过晚膳了。改日吧。”

  华妃淡淡笑道:“想必婕妤宫里有好厨子呢,方才留得住皇上。”

  眉庄朝我点点头;皇后仍是神色端然,和蔼可亲;曹婕妤恍若未闻;其余诸人脸色已经隐隐不快。

  华妃果然不肯闲着,要把我拱到众人面前去呢!

  我温然微笑:“华妃娘娘宫中的紫参野鸡汤已经让皇上念念不忘了,如今又来了个好厨子,可不是要皇上对娘娘魂牵梦萦了么?”

  果然此语一出,众人的注意力立时转到了华妃身上,不再理会我。一同进一次晚膳有什么要紧,皇帝心里在意谁想着谁才是后宫妃嫔们真正在意和嫉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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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华妃双颊微微一红,“咯”一声笑:“月余不和婕妤聊天,婕妤口齿伶俐如往昔。”

  略略低了头,婉转看向玄凌,嫣然向他道:“娘娘风范也是一如往昔呢。”

  华妃刚要再说话。玄凌朝华妃淡然一笑,目光却是如殿中置着的冰雕一般凉沁沁在华妃姣美的面庞上扫过:“妮子伶俐机智,年幼爱玩笑,华妃也要与她相争么?”

  华妃触及玄凌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欢婕妤的伶俐呢,所以多爱与她玩笑几句。”

  玄凌看她一眼,颜色缓和道:“华妃果然伴朕多年,明白朕的心思所在。”

  说话间玉润堂的宫女已端了瓜果上来,众人品了一回瓜果,又闲谈了许久。

  是夜玄凌兴致甚好,见皇后在侧殷勤婉转,不忍拂她的意。加之诸妃环坐,若又要去我的宜芙馆终是不妥,便说去皇后的光风霁月殿。

  既然皇帝开口,又是去皇后的正宫,自然无人敢有非议。一齐恭送帝后出门。

  才出玉润堂正殿门口,忽见修竹千竿之后有个人影一闪,欣贵嫔眼尖,已经“嗳呦”一声叫了起来。玄凌闻声看去,喝道:“谁鬼鬼祟祟在那里?!”

  立即有内侍赶了过去,一把扯了那人出来,对着灯笼一瞧,却是眉庄身边一个叫茯苓的小宫女。她何曾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瑟瑟发抖,手一松,怀里抱着的包袱落了下来,散开一地华贵的衣物,看着眼熟,好似都是眉庄的。

  玄凌一扬头,李长会意走了上去。

  李长弯腰随手一翻,脸色一变指着茯苓呵斥道:“这是什么,偷了小主的东西要夹带私逃?”说着已经让两个力气大的内侍扭住了茯苓。

  茯苓脸色煞白,只紧紧闭了嘴不说话。眉庄素来心高气傲,见自己宫里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又气又急,连声道:“这样没出息的奴才,给我拖出去!”

  玄凌一把扶住她,道:“你有身子的人,气什么!”

  跪在地下的茯苓哭泣道:“小主!小主救我!”

  眉庄见众人皆看着自己,尴尬一甩手,“你做出这样的事,叫我怎么容你!”跺脚催促道:“快去!快去!”

  曹婕妤忽然“咦”了一声,从内侍手里取过一盏宫灯,上前仔细翻了一下那包袱,拎起一条绸裤奇道:“这是什么?”

  秦芳仪亦凑上去仔细一看,掩了鼻子皱眉道:“哎呀,这裤子上有血!”

  难不成是谋财害命?心里转了几圈,侧首看众人脸色都是惊疑不定,眉庄更是惊惶。心里更是狐疑,既是偷窃怎么会不偷贵重的珠宝首饰只拿了几件衣物,而且全是裤子、下裙连一件上衣都不见。

  玄凌道:“这事很是蹊跷,哪有偷窃不偷值钱的东西只拿些裤子裙子的,而且是污秽的?”

  皇后连连称“是”。又道:“这些东西像是沈容华的,只是怎会沾染了血?”

  欣贵嫔小声道:“莫不是——见了红?”

  声音虽小,但近旁几个人都听见了。一时人人紧张地朝着眉庄看去。眉庄更是糊涂:“没有呀——”

  话音未落,华妃道:“你们扶沈容华进去歇息。”又对玄凌道:“皇上,这丫头古怪的很,臣妾愚见不如先命人带去慎刑司好好审问。”

  眉庄因是自己的人在帝后面前丢了脸面,早生了大气,怒道:“手爪子这样不干净,好好拖下去拷打!”

  慎刑司是宫女内监犯错时受刑拷打的地方,听闻刑法严苛,令人不寒而栗。茯苓一听“呀”一声叫,差点没昏厥过去。忽然叫道:“小主,奴婢替你去毁灭证据,没想到你却狠下心肠弃奴婢于死地,奴婢又何必要忠心于你!”说完“扑”倒在玄凌脚下,连连磕头道:“事到如今奴婢再不敢欺瞒皇上,小主其实并没有身孕。这些衣物也不是奴婢偷窃的,是小主前几天信期到了弄污了衣裤要奴婢去丢弃的。这些衣裤就是铁证!”

  眉庄面白如纸,惊恐万分,几欲晕厥过去,身边采月和白苓连声急呼:“小主、小主……”眉庄颤声转向玄凌道:“皇上——她!她!这个贱婢诬蔑臣妾!”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听得茯苓的话俱是面面相觑,我骇得说不出话来,这事发生的突然,连我也如堕雾中,不明就里。

  玄凌闻言也不说话,只冷冷逼视茯苓,只看得她头也不敢抬起来,才漫声道:“沈容华受惊,去请太医来。”眉庄听了似微微松了口气,道:“李公公去请为我护胎的刘太医吧。只不知今晚是不是他轮值。”

  李长应一声“是”,道:“今晚不是刘太医轮值。”

  玄凌道:“不在也无妨。那就请太医院提点章弥。”

  眉庄道:“可是臣妾的胎一直都是由刘太医……”

  “不妨。都是一样的太医。”

  我听得他这样说,知道是要请太医验证真假了。不知为何,身上忽然凉浸浸的,清淡月光下,眉庄容色如纸。

  太医很快就到了。眉庄斜坐在椅上由他把脉。章弥侧头凝神搭了半天的脉,嘴唇越抿越紧,山羊胡子微微一抖,额上已经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皇后见状忙道:“章太医。究竟是什么个情形?莫非惊了胎气?”

  章太医慌忙跪下道:“皇上皇后恕罪。”说着举袖去拭额上的汗,结结巴巴道:“臣无能。容华小主她,她,她——”一连说了三个“她”,方吐出下半句话:“并没有胎像啊!”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心里骤然发凉,只见眉庄一惊之下一手按着小腹一手指向章弥厉声道:“你胡说!好好的孩子怎会没有了胎像!”

  我一把扯住眉庄道:“姐姐少安毋躁,许是太医诊断有误也说不定。”

  章弥磕了个头道:“微臣不是千金一科的圣手。为慎重故可请江穆炀江太医一同审定。只是江太医在丁忧中……”

  玄凌脸色生硬如铁,冷冷吐出两字:“去请。”

  众人见如此,知道是动了怒,早是大气也不敢出。殿中寂静无声,空气胶凝得似乎化不开的乳胶。眉庄身怀有孕,一向奉例最是优渥。连宫中景泰蓝盆中的所供的用来取凉的冰也精雕细镂刻成吉祥如意的图案。人多气暖,融得那些精雕图案也一分分化了,只剩下不成形的几块透明,细小的水珠一溜滑下去,落在盘中,丁冬一声脆响,整个玉润堂都因着这一滴的安静而弥漫起一种莫名的阴凉。

  眉庄见了江穆炀进来,面色稍霁。江穆炀亦微微点头示意。

  江穆炀把完脉,诧异道:“小主并无身孕,不知是哪位太医诊治了说是有孕的。”

  眉庄本来脸上已有了些血色,听他这样说,霎时身子一软几乎要瘫在椅上,顺势已滑倒在地俯首而跪。

  事已至此,眉庄是明明白白没有身孕的了,只是不知道这事是她自己的筹谋还是受人诬陷。我知道,眉庄是的确急切的想要个孩子,难不成她为了得宠竟出了如此下策。若果真是这样,我不禁痛心,眉庄啊眉庄,你可不是糊涂至极了!

  眉庄身后的采月急道:“这话不对。小姐明明月信不来,呕吐又爱食酸,可不是怀孕的样子吗?!”

  江穆炀微微蹙一蹙眉,神色镇定道:“是么?可是依臣的愚见,小主应该前几日就有过月信,只是月信不调有晚至的迹象罢了。应该是服用药物所致。”说着又道:“月余前容华小主曾向臣要过一张推迟月信的方子,说是常常信期不准,不易得孕。臣虽知不妥,但小主口口声声说是为皇家子嗣着想,臣只好给了她方子。至于呕吐爱食酸臣就不得而知了。”言下之意是暗指眉庄假意作出有孕。

  眉庄又惊又怒,再顾不得矜持,对玄凌哭诉道:“臣妾是曾经私下向江太医要过一张方子,但是此方可以有助于怀孕并非是推迟月信啊。臣妾实在冤枉啊。”

  玄凌面无表情,只看着她道:“方子在哪里,白纸黑字一看即可分明。”

  眉庄向白苓道:“去我寝殿把妆台上妆奁盒子底层里的方子拿来。”又对玄凌道:“臣妾明白私相授受事犯宫规。还请皇上恕罪。”

  华妃大是不以为然,辍了一口茶缓缓道:“也是。私相授受的罪名可是比假孕争宠要小的多了。”

  眉庄伏在地上不敢争辩,只好暂且忍气吞声。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7 | 显示全部楼层
片刻后白苓匆匆回来,惊惶之色难以掩抑,失声道:“小姐,没有啊!”连妆奁盒子一起捧了出来。

  眉庄身子微微发抖,一把夺过妆奁盒子,“啪”一声打开,手上一抖,盒中珠宝首饰已四散滚落开来,晶莹璀璨,洒了满地都是,直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眉庄惊恐万分,手忙脚乱去翻,哪里有半点纸片的影子。

  玄凌额上青筋暴起,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喝道:“别找了!”头也不回对李长道:“去把刘畚给朕找来。他若敢延误反抗,立刻绑了来!”

  李长在一旁早已冷汗涔涔,轻声道:“奴才刚才去请江太医的时候也顺道命人去请了刘太医,可是刘太医家中早已人去楼空了。”

  玄凌大怒,“好!好!好个人去楼空!”转头向眉庄道:“他是你同乡是不是?!他是你荐了要侍奉的是不是?!”

  眉庄何曾见过玄凌这样疾言厉色,吓得浑身颤抖,话也说不出来。

  我微微阖上双目,心底长叹一声,眉庄是被人陷害了!

  如果别的也就罢了,偏偏这张方子我是见过的。且不说这张方子是推迟月信还是有助怀孕,可是它的不翼而飞只能让我知道眉庄是无辜的。加上偏偏这个时候刘畚也不见了。桩桩件件都指向眉庄。

  除了她,只有我一个人见过那张药方。

  我微一屈膝就要跪下替眉庄说话,现在只有我才见过那张方子,才可以证明眉庄是被人的陷害的,她是清白的。

  我与眉庄并肩而跪,刚叫出口“皇上——”

  玄凌逼视向我,语气森冷如冰雪:“谁敢替沈氏求情,一并同罪而视。”

  眉庄之前得宠已经惹得众人侧目,见她出事幸灾乐祸还来不及,现在玄凌说了这话,更没有人肯出言求情了。我眼见她凄惶模样,哪里按捺得住,刚要再说,袖中的手已被眉庄宽大裙幅遮住,她的手冰冷滑腻,在裙下死命按住我的手。我知道,她是不要我再说。再说,只会连累了自己,连日后救她的机会也没有了。

  秦芳仪瞥了我一眼道:“皇上。甄婕妤一向与沈容华交好,不知今日之事……”

  玄凌一声暴喝,怒目向她:“住口!”秦芳仪立刻吓得噤声不敢再言。

  也是一个糊涂人,这种情况下还想落井下石,只会火上浇油让玄凌迁怒于她。

  众人见状慌忙一齐跪下请玄凌息怒。

  只见他鼻翼微微张阖,目光落在眉庄发上。不由得侧头看去,殿中明亮如昼,眉庄发髻上所簪的正是太后所赐的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在烛光之下更是耀目灿烂。

  来不及让眉庄脱簪请罪。玄凌已伸手拔下那支赤金合和如意簪掷在地上,簪子“丁零”落在金砖地上,在烛光下兀自闪烁着清冷刺目的光芒。玄凌道:“欺骗朕与太后,你还敢戴着这支簪子招摇!”这一下来势极快,眉庄闪避不及,亦不敢闪避,发髻散落,如云乌发散乱如草,衬得她雪白一张俏脸僵直如尸。

  皇后极力劝解道:“皇上要生气沈容华也不敢辩,还请皇上保重龙体要紧。”

  玄凌静一静气,对眉庄道:“朕一向看重你稳重,谁知你竟如此不堪,一意以假孕争宠,真叫朕失望至极。”

  眉庄也不敢辩解,只流着泪反复叩首说“冤枉”。

  我再也忍耐不住,被冤枉事小,万一玄凌一怒之下要赐死眉庄。不!我不能够眼睁睁看眉庄就死。

  我抢在眉庄身前,流泪哭泣道:“皇上不许臣妾求情臣妾亦不敢逆皇上的意。只是请皇上三思沈容华纵使有大错,还请皇上念在昔日容华侍奉皇上尽心体贴。臣妾当日与容华同日进宫,容华是何为人臣妾再清楚不过。纵然容华今日有过也请皇上给容华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何况虽然眼下沈容华让皇上生气,可是若有一日皇上念起容华的半点好处,却再无相见之期,皇上又情何以堪啊!”说罢额头贴在冰冷砖地上再不肯抬头。

  皇后亦唏嘘道:“甄婕妤之言也有理。沈容华今日有过也只是太急切想有子嗣罢了,还望皇上顾念旧情。”

  不知是不是我和皇后的话打动了玄凌,他默默半晌,方才道:“容华沈氏,言行无状,着降为常在,幽禁玉润堂,不得朕令不许任何人探视。”
  我吁出一口气,还好,只要性命还在,必定有再起之日。

  李长试探着问:“请皇上示下,刘畚和那个叫茯苓的宫女……”

  “追捕刘畚,要活口。那个宫女……”他的目光一凛,迸出一字:“杀。”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榴花

  眉庄之事玄凌震怒异常,加上西南军情日急,一连数日他都没有踏足后宫一步。战事日紧,玄凌足不出水绿南薰殿,日日与王公大臣商议,连膳食也是由御膳房顿顿送进去用的。别说我,就连皇后也是想见一面也不可得。

  我心急如焚,也不知眉庄如今近况如何。禁足玉润堂、裁减俸禄用度和服侍的宫人都在意料之中。可是宫中的人一向跟红顶白、见风使舵,眉庄本是炙手可热,眼下骤然获罪失宠,纵使皇帝不苛待她,可是那些宫人又有哪一个好相与的,不知眉庄正怎样被他们糟践呢。眉庄又是那样高的心性,万一一个想不开……我不敢再想下去。

  陵容心急眉庄的事,一日三五次往我这里跑,终究也是无计可施。她本是因眉庄才能进这太平行宫,眼下怕是也要受牵连,我忙嘱咐了小允子另外安排了住所给她,远远地离开玉润堂,尽量不引人注目。

  这日黄昏心烦难耐,便坐在馆前不系舟上纳凉。小舟掩映在浓绿花荫里,凉风吹过满湖粉荷碧叶,带来些许如水的清凉。其时见斜阳光映满湖,脉脉如杜鹃泣血,照在湖边双凤夺珠的影壁之上,那斑斓辉煌振翅欲飞的两只凤凰亦见苍劲狰狞之态。

  我坐在不系舟上,随手折下一朵熟得恰好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的剥着莲子。槿汐劝道:“小主别再剥那莲子了,水葱似的指甲留了两寸了,弄坏了可惜。”我轻叹一声,随手把莲蓬掷在湖里,“咚”一声沉了下去。

  槿汐道:“小主心里烦恼奴婢也无从劝解。只是恕奴婢多嘴,眼下也无法可想,小主别怄坏了自己身子才是。”

  我伸指用力掐一掐荷叶,便留下一弯新月似的的指甲印,绿色的汁液染上绯红指面,轻声道:“事情落到这个地步,你叫我怎么能不焦心。”

  槿汐压低声音,“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上什么忙,小主何不去请芳若姑姑帮忙,她是御前的人。”

  我顺手捋下手上的金镯子道:“这个镯子本是一对,我曾送过她一个,如今这个也给她凑成一对。你悄悄儿去找她,就说是我求她帮忙,好歹顾念当日教习的情分,让她想法多多照顾眉庄,劝解劝解她。”

  槿汐忙接过去了。

  槿汐刚走,只见流朱忙忙地跑过来喜滋滋道:“小姐。敬事房来了口谕,说皇上晚上过来,请小姐准备呢。”

  终于来了。

  舟身轻摇,我扶着流朱的手起身上岸,道:“替我梳妆,准备接驾。”

  流朱将我的头发挽成髻,点缀些许珠饰,道:“好不容易皇上过来,小姐要不要寻机提一提眉庄小主的事,劝劝皇上。”

  我摆一摆手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劝。只能等皇上消消气再慢慢筹谋。”

  流朱将我额前碎发拢起,“如今这情形小姐要自保也是对的。皇上这几日不来难保不是因为眉庄小主的事恼了小姐您呢。”

  我起身站到窗前,“那也未必。只是若能救她我怎会不出声。你冷眼瞧着这宫里,一个个巴不得我沉不住气去求皇上,顶好皇上能恼了我,一并关进玉润堂里去。我怎能遂了她们的心愿。”我沉吟道:“本来我与眉庄两人多有照应,如今她失势,陵容又是个只会哭不中用的。只剩了我孤身一人,只好一动不如一静。”

  流朱道:“若是能有证据证明眉庄小主是无辜的就好办了。”

  我苦恼道:“我知道眉庄是被人陷害的,可恨现在无凭无据,我就是有十分的法子也用不上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对流朱道:“去把小连子找来。”

  小连子应声进来,我嘱咐道:“你亲自出宫去,拿了我的手信分别去我娘家甄府和眉庄小主在京中的外祖家,让他们动用所有人手必定要把刘畚给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攥紧手中的绢子,淡淡道:“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能逃遁的无影无踪!”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1:59 | 显示全部楼层
转眼瞥见纱窗下瓷缸里种着的石榴花,花开得殷红软萎,有大半已经颓败了,惶惶地焦黑耷拉着,触目一惊。

  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冷笑一声道:“内务府的黄规全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样的花也敢往我宫里摆。”

  小连子与流朱皆不敢接口,半晌才道:“这起子小人最会拜高踩低。眼见着华妃娘娘又得宠了,眉庄小主失势、皇上又不往咱们这里来。要不奴才让人把它们搬走,免得碍小主的眼。”

  我听着心里发烦,我是新封的婕妤都是这个光景,眉庄那里就更不必提了。若是一味忍耐反倒让旁人存了十分轻慢之心,不能这么叫人小觑了我们去。略想一想,道:“不用了。明早天不亮就把这些石榴放到显眼的地方去。留着它自有用处。”

  天已全黑了,还不见玄凌要来的动静。

  我独自坐在偏殿看书,小连子进来打了个千儿道:“小主吩咐的事奴才已经办妥了,两府里都说会尽心竭力去办,请小主放心。”

  我颔首“唔”了一声,继续看我的书。

  小连子又笑道:“给小主道喜。”

  我这才抬头,道:“好端端的有什么喜了?”

  小连子道:“大人和夫人叫奴才告诉小主合家安好,请小主安心。另外大公子来了消息,说是明年元宵要回朝视亲,老爷夫人想要为公子定下亲事,到时还请小主做主。”

  我一听哥哥元宵即可归来,又要定亲,心头不由一喜,连声道:“好。好。哥哥与我不见有年,此番回来若能早日成家是甄门一大喜事。”随手拿起桌上一个玛瑙镇纸道:“这个赏你。”

  小连子忙谢恩告退了下去。

  槿汐回来正见小连子出去,四顾无人,方走近我道:“奴婢已经跟芳若姑姑说了,芳若姑姑说她自会尽力,这个却要还给小主。”说着从袖中摸出那个金镯子,“芳若姑姑说小主待她情重本就无以为报,不能再收小主东西了。”

  我点点头道:“难为她了。这件事本就棘手,又在风头上,换了旁人早就避之不及了。”想了想又说:“只是芳若虽然是御前的人,但是要照顾眉庄也得上下打点要她破费。”

  槿汐道:“这个奴婢已经对芳若姑姑说了,若要银钱疏通关节就使个可靠的人来宜芙馆拿。”

  我微微一笑:“你做的对。只是话虽如此她却未必肯来拿,你还是得留心着点。”

  槿汐答应了,轻声道:“皇上这个时候还不来,恐怕也不会来了,要不小主先歇息吧。”

  烛火微暗,我拔下头上一支银簪子轻轻一挑,重又笼上,漫声道:“不必。”

  玄凌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了。他满面疲倦,朝我挥挥手道:“嬛嬛,朕乏的很。”
  我亲自捧了一盏蜂蜜樱桃羹给他,又走至殿外的玉兰树边折了两朵新开的玉兰花悬在帐钩上,清香幽幽沁人。微笑道:“羹是早就冰镇过的,不是太凉。夜深饮了过凉的东西伤身。又兑了蜂蜜,四郎喝了正好消乏安睡。”

  说罢命人服侍了玄凌去沐浴更衣。

  事毕,众人都退了下去。

  自己则如常闲散坐在妆台前松了发髻除下钗环。

  玄凌只倚在床上看我,半晌方道:“你没话对朕说?”

  我“恩”一声,指着眉心一点花钿回首向他道:“如今天气炎热,金箔的花钿太过耀眼刺目,也俗气,鱼腮骨的色若白玉却不显眼。四郎帮嬛嬛想想,是用珊瑚好还是黑玉好?”
  玄凌一愣,“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我反问道:“这个不要紧么?且不说容饰整洁是妃嫔应循之理,只说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可不是顶要紧的么?”

  玄凌哑然失笑,“是,是,的确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依朕看不若用珊瑚,嬛嬛姿容胜雪,不若眉心葳蕤一点红反而俏皮可爱。”
  朝他盈盈一笑:“多谢四郎。”

  夜晚虽有些许凉意,但烛火点在殿中终究是热。便换了芳苡灯,那灯是紫的,打在黑暗中,幽幽荧荧。

  夜静了下来,凉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偶尔一两声蛙鸣,反而显得这夜更静更深。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0 | 显示全部楼层
玄凌见我只字不提眉庄的事,只依着他睡下,反而有些讶异。终于按捺不住问我,“你不为沈氏求情?”

  “四郎已有决断,嬛嬛再为眉姐姐求情亦是无益,反而叫四郎心烦。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此事若有端倪蹊跷必定有迹可寻。”
  他略略沉吟,“人人皆云你与沈氏亲厚,沈氏之事于你必有牵连。怎的你也不为自己剖白?”

  “嬛嬛自然知道何谓‘三人成虎’,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但四郎是明君,又知晓嬛嬛心性,自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词。”我轻声失笑,“若四郎疑心嬛嬛,恐怕嬛嬛此时也不能与四郎如此并头夜话了是不是?”
  他叹道:“你如此相信朕对你没有一分疑心?”

  我直盯着他的眼眸,旋即柔声道:“怎会?诚如此时此景,四郎是嬛嬛枕边人,若连自己枕边之人也不相信。偌大后宫嬛嬛还可以信任谁?依靠谁?”
  他低声叹息,紧搂我在怀里,三分感愧七分柔情唤我:“嬛嬛——”
  我枕在他臂上道:“眉姐姐的事既然四郎已经有了决断,嬛嬛也不好说什么。四郎不是早嘱咐过嬛嬛说华妃复宠后嬛嬛许会受些委屈,嬛嬛不会叫四郎为难。”说罢轻声道:“近日朝政繁忙,四郎睡吧。”再不言语,只依在他怀中。
  只是玄凌,你是我的枕边人,亦是她们的枕边人。如今情势如此,纵然你爱我宠我又怎会真正没有一丝疑心。

  虽然你在众人面前叱责了莽撞的秦芳仪,可是你若全心全意信任我,处置眉庄后是会急着来看我安慰我的。可是,你没有。

  若是此时我特意替眉庄求情或是极力为自己撇清反而不好。不若如常体贴你、对你说他做什么我都愿意承受委屈,才能让你真心怜惜心疼,事事维护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若非我今日着意说这番话,恐怕不能打消你对我那一丝莫须有的疑虑吧。夫妇之间用上君臣心计,实在非我所愿,亦实在……情何以堪。

  可是终于,还好,你终究还是信我比较多。

  心底漫生出无声的叹息。我闭上双眸,沉沉睡去。

  醒来玄凌已离开了,梳妆过后照例去向皇后请过安,回到宜芙馆中见庭院花树打理的焕然一新,一律换上了新开的木芙蓉,葱郁嫣红,那几盆开败了的石榴全不见了踪影,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

  果然小允子乐颠颠跑过来道:“小主不知道呢,内务府的黄规全坏了事,一早被打发去‘暴室’服役了。这花草全是新来的内务府总管姜忠敏亲自命人打理的。”

  我坐下饮了一口冰碗道:“是么?”

  小允子见我并没什么特别高兴的样子,疑惑道:“小主早就知道了?”

  小连子在一旁插嘴道:“昨晚小主让奴才把那些开败了的石榴放在显眼处时就料到了。”

  小允子还来不及说话,浣碧已紧张道:“小姐昨晚对皇上表明情由了吗?皇上不会再疑心您和眉庄小主假孕的事有牵连了吧?”

  我接过槿汐递来的团扇轻摇道:“何必要特特去表明呢?我若是一意剖白反而太着了痕迹,越描越黑。不若四两拨千斤也就罢了。”见他们听得不明白,遂轻笑道:“皇上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我只需做好我分内之事也就罢了。何必惹他不痛快呢。”

  众人一时都解不过味来,惟见槿汐低眉敛目不似众人极力思索的样子,知道以她的聪慧自然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由更对她另眼相看。

  小允子一拍脑门,惊喜道:“奴才明白了,就是因为皇上痛快了,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让小主不痛快。所以皇上见内务府送来的石榴是开败了的才会如此生气,认为他们轻慢小主才惩罚了黄规全。”

  我含笑点头,“不错,也算有些长进了。”

  槿汐道:“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这是大家都知道的,皇上这招叫以儆效尤,故意打了草去惊动蛇。”

  我“唔”了一声,浣碧道:“那皇上现在应该对小姐半分疑心也无了吧。”

  我微微一笑:“大致如此。只有我的地位巩固如前,才有办法为眉庄筹谋。”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1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寒鸦(上)

  傍晚时分,槿汐带人进殿撤换了晚膳时的饭菜,又亲自伏侍我沐浴。这本不是她份内的事,一向由晶清、品儿、佩儿她们伺候的。我知道她必定有事要对我说,便撤开了其他人,只留她在身边。

  槿汐轻手轻脚用玫瑰花瓣擦拭我的身体,轻声道:“芳若姑姑那里来了消息,说眉庄小主好些了,不似前几日那样整日哭闹水米不进,渐渐也安静下来进些饮食了。”

  我吁一口气,道:“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只怕她想不开。”

  槿汐安慰道:“眉庄小主素日就是个有气性的,想必不致如此。”

  “我又何尝不知道。”忽地想起什么事,伸手就要去取衣服起身,“她的饮食不会有人做手脚吧?万一被人下了毒又说她畏罪自尽,可就真的死无对证了!”

  槿汐忙道:“小主多虑了。这个事情看守眉庄小主的奴才们自然会当心。万一眉庄小主有什么事地一个跑不了的就是他们啊。”

  想想也有道理,这才略微放心,重又坐下沐浴。槿汐道:“奴婢冷眼瞧了这大半年,小主对眉庄小主的心竟是比对自己更甚。原本眉庄小主有孕,皇上冷落了您好几日,宫中的小主娘娘们都等着看您和她的笑话,谁知您竟对眉庄小主更亲热,就像是自己怀了身孕一般。”

  我感慨道:“我与眉庄小主是幼年的好友,从深闺到深宫,都是咱们两个一起,岂是旁人可以比的。在这宫里,除了陵容就是我和她了,左膀右臂相互扶持才能走过来。她今日落魄如此,我怎能不心痛焦急。”

  槿汐似乎深有感触,对我道:“小主对眉庄小主如此,眉庄小主对小主也是一样的心吧。这是眉庄小主想尽办法让芳若姑姑送出来的,务必要交到小主手中。”

  我急忙拿过来一看,小小一卷薄纸,只写了寥寥八字:珍重自身,相助陵容。

  才一看完,眼中不觉垂下泪来,一点点濡湿了纸片。

  眉庄禁足玉润堂身边自然没有笔墨,这一卷纸还不知她如何费尽心思才从哪里寻来的。没有笔墨,这区区八字竟是用血写成,想是咬破了指头所为。心中难过万分。眉庄啊眉庄,你自身难保还想着要替我周全,想着我孤身无援,要我助陵容上位。

  我看完纸片,迅速团成一团让槿汐放进香炉焚了。

  心中不由得踟躇。我何尝不知道陵容是我现在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又能借力扶持的人。可是进宫将近一年,陵容似乎对我哥哥余情未了,不仅时时处处避免与玄凌照面,照了面也尽量不引他注意,我又怎么忍心去勉强她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亲近呢?

  沐浴完毕换过干净衣裳。看看时辰已经不早,携了槿汐去看陵容,让流朱与浣碧带了些水果丝缎跟着过去。

  陵容的住处安置在宜芙馆附近的一处僻静院落。除了她贴身服侍的宝鹃和菊清,另有两个早先眉庄派给她的宫女翠儿和喜儿伺候。

  还未进院门已听得有争吵的声音。却是翠儿的声音:“小主自己安分也就罢了,何苦连累了我们做奴婢的。若能跟着沈常在一天也享了一天的好处,要是能跟着甄婕妤就更好了,且不说婕妤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连带着我们做奴才的也沾光。”

  我忙示意槿汐她们先不要进去,静静站在门口听。

  喜儿也道:“不怪我们做奴婢的要抱怨,跟着小主您咱们可是一日的光也没沾过,罪倒是受了不少。”

  陵容细声细气道:“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们受委屈了。”

  菊清想是气不过,道:“小主您就是好脾气,由着她们闹腾,眼里越发没有小主您了。”

  翠儿不屑道:“小主没说什么,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凭什么由着你说嘴了。”

  喜儿嗤笑道:“小主原来以为自己是主子了呢?也不知道这一世里有没有福气做到贵嫔让人称一声‘主子’呢!”

  陵容自知失言,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涨红了脸坐在廊下。菊清却耐不住了要和她们争吵起来。

  我听得心头火起,再忍不住冷冷哼了一声踏进门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2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见是我进来,都唬了一跳。翠儿和喜儿忙住了嘴,抢着请了安,赔笑着上前要来接流朱和浣碧手里的东西。

  我伸手一拦,道:“哪里能劳驾两位动手,可不罪过。”说着看也不看她们,只微笑对菊清道:“好丫头,知道要护主。浣碧,取银子赏她。”

  菊清忙谢了赏。翠儿与喜儿两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得讪讪缩了手站在一边。

  我道:“不是说想做我身边的奴才么?我身边的奴才可不是好当的。你们的小主好心性儿才纵着你们,我可没有这样好的性子,断断容不下你们这起子眼睛里没小主的奴才。”我脸一沉,冷冷道:“槿汐你带她们去慎刑司,告诉主事的人说这两个奴才不能用了。亲自盯着人打她们二十杖,再打发了去浣衣局为奴。”她们一听早吓得跪在地上拼命求饶,哭得涕泗横流。我也不理她们,只对槿汐道:“等下回了皇后,去内务府拣两个中用的奴才来服侍陵容小主。”说着拉了陵容的手一同进去了。

  我一向对宫人和颜悦色,甚少动怒。今日翻脸连槿汐也吓了一跳,也不顾她们哭闹求饶,忙驱了她们走了。

  陵容和一同进屋坐下,陵容面含愧色道:“陵容无用,叫姐姐看笑话了。”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着她们来。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宫女内监有什么不好的要来告诉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顾你,如今我也是一样的。”

  陵容低声道:“眼下是多事之秋,眉姐姐落难,姐姐焦头烂额。陵容又怎能那么不懂事再拿这些小事来让姐姐烦心。”

  我拍拍她的手道:“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是不可说的。”见她总是羞愧的样子,心里也是不忍,转了话题道:“前两日看你吃着那荔枝特别香甜,今日又让人拿了些来。你尝尝有没有上次的好。”又指着流朱手里的密瓜道:“这是吐蕃新进的密瓜,特意拿来给你。”

  陵容眼中隐有泪光,“姐姐这么对我,陵容实在……”

  我忙按住她手,假意嗔怪道:“又要说那些话了。”

  说着让流朱去切了密瓜,一起用了一些。

  陵容的屋子有些小,下午的日头一晒分外觉得闷热。说不上一会话,背心就有些汗涔涔了。

  眉庄叮嘱的事我实在觉得难开口,犹疑了半日只张不开嘴。

  无意看见她搁在桌上的一块没有绣完的绣件,随手拿起来看,绣的是“蝶恋花”的图样,针工精巧,针脚细密,绣得栩栩如生。陵容见我看的津津有味,不由红了脸,伸手要来取回。

  我微笑道:“陵容的针线又进益了。”看了一回又道:“你的手艺真好,也给我绣一个做香囊好不好?”

  陵容甜甜笑道:“当然好。姐姐也要绣一个‘蝶恋花’的么?”

  我抿嘴想了想,忽然笑道:“我可不要什么‘蝶恋花’。蝶恋花,花可也一样恋蝶么?这个不好。”

  陵容怔了怔,亦微笑道:“也是。我给姐姐绣个比翼鸟和连理枝,祝皇上和姐姐恩爱好不好?”

  我微微一笑看着她:“陵容只要祝我与皇上恩爱,却不想与皇上恩爱么?”

  陵容一惊,随即低了头道:“姐姐说什么呢?”

  我遣开周围的人,正了神色道:“是我要问你做什么呢?”我顿一顿:“那日在扶荔殿,你是怎么了?”

  陵容极力避开我的目光,低声嗫嚅道:“没有什么啊。”

  我看她一眼,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你以为那日我只顾着跳舞没听到。你唱的的确不错,可是连平日功夫的五成也没唱出来——陵容,可是故意的?”

  陵容头埋得更低,越发楚楚可怜,叫我不忍心说她。再明白不过的事,她是怕得皇帝青睐,才故意不尽心尽力去唱。只是她为了什么才不愿意尽心尽力去唱,恐怕再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我叹息道:“陵容,你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懂?”我的目光停驻在她身上片刻,陵容身姿纤弱,皮肤白至透明,一双妙目就如受了惊的小鹿,温柔似水的目光从纤长的睫毛后滤出丝缕,让人怦然心动。我不由叹一声,果然是我见犹怜!虽不是绝色,却足以让人怜惜动情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3 | 显示全部楼层
陵容被我瞧得不自在起来,不自觉得以手抚摸脸颊,半含羞涩问道:“姐姐这样瞧我做什么?

  我伸手拈起她的绣件,放在桌上细细抚平,“难道你真要成天靠刺绣打发时光?连那些奴婢也敢来笑话你?”

  陵容手指里绞着手绢,结成了个结,又拆散开来,过不一会儿,又扭成一个结,只管将手指在那里绞着,低头默默不语。半晌才挤出一句:“陵容福薄。”

  “这样的日子”,我抬头打量一下这小小的阁子,幽幽道:“不必我当日卧病棠梨好多少。”

  我站起身,缓缓理齐簪子上乱了的碎金流苏,扶了浣碧的手往外走,走至仪门前,回头对陵容道:“夜深风大,快进去吧。不必送了。”

  陵容道:“姐姐路上小心。”

  我点点头,忽而作回忆起了什么事,灿然笑道:“前些天哥哥从边关来了家书,说是明年元宵便可回来一趟探亲。”

  见陵容眸光倏地一亮,如明晃晃一池春水,脸上不自觉带了一抹女儿家的温柔神色。

  我心知她仍对哥哥有情,心底黯然叹息了一声,陵容,不要怪我狠心。你这样牵挂哥哥,于你的一生而言,真的是一分好处也没有。硬一硬心肠,脸上充起愉悦的笑容:“爹爹说哥哥此番回来必定要给他定了亲事。家有长媳,凡事也好多个照应。也算我甄家的一桩喜事了。”

  陵容闻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像烧得通红的炭淬进水中,“哗”地激起白烟袅袅。

  我心里终究是不忍。这个样子,怕她是真的喜欢哥哥的。可是不这样做,陵容心里总是对哥哥存着一分侥幸的希望,她的心思断不了。所谓壮士断腕,实在是不得不如此。

  也不过那么一瞬,陵容已伸手稳稳扶住了墙,神色如常,淡淡微笑如被风零散吹落的梨花:“这是喜事啊,甄公子娶妻必是名门淑女,德容兼备。陵容在此先恭喜姐姐了。”

  夏日迟迟,一轮烈日正当着天顶,晒得远处金黄色的琉璃瓦上都似要淌下火来,宜芙馆掩映在苍绿树荫里,浓荫若华,和着北窗下似玉的凉风,带来片刻舒缓的清凉,让炎热中的人暂且缓过一口气来。

  昨夜玄凌夜宿在宜芙馆,一夜的困倦疲累尚未消尽,早上请安时又陪着皇后说了一大篇话,回来只觉得身上乏得很。见槿汐带人换了冰进来,再耐不住和衣歪在杨妃榻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香甜。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身边低声啜泣。

  睡得久了头隐隐作痛,勉强睁眼,却是陵容呜咽抽泣,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手中的绢子全被眼泪濡湿了。大不似往日模样。

  挣扎着起身,道:“这是怎么了?”心里惶然一惊,以为是眉庄幽禁之中想不开出了事。

  陵容呜咽难言,只垂泪不已。

  我心里着急,一旁槿汐道:“陵容小主的父亲下狱了。”

  我望向陵容,“好端端的,这是怎么回事?”

  陵容好容易才止住了哭,抽泣着把事情将了一遍。原来玄凌在西南用兵,松阳县令耿文庆奉旨运送银粮,谁知半路遇上了敌军的一股流兵,军粮被劫走,耿文庆临阵脱逃还带走了不少银饷。玄凌龙颜震怒,耿文庆自是被判了斩立决,连带着松阳县的县丞、主簿一同下了牢狱,生死悬于玄凌一念之间。

  陵容掩面道:“耿文庆临阵脱逃也就罢了,如今判了斩立决也是罪有应得,可是连累爹爹也备受牵连。这还不算,恐怕皇上一怒之下不仅有抄家大祸,爹爹也是性命难保。”陵容又哭道:“爹爹一向谨小慎微、为人只求自保,实在是不敢牵涉到耿文庆的事情中去的。”

  我忙安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你先别急着哭。想想办法要紧。”

  陵容闻言眉头皱成了一团,眼泪汪汪道:“军情本是大事,父亲偏偏牵连在这事上头,恐怕凶多吉少。陵容人微言轻,哪里能有什么办法。”

  我知道陵容是想我去向玄凌求情,一时间不由得为难,蹙眉道:“你的意思我知道。可是这是政事,后宫嫔妃一律不许干政,你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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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容见我也无法,不由得哭出声来。我想了想,起身命槿汐去传软轿,又唤了流朱、浣碧进来替我更衣梳妆。拉起陵容的手道:“惟今之计,只有先去求皇后了。”

  陵容忙止了哭,脸上露出一丝企盼之色,感激的点了点头。

  中午炎热,虽是靠着宫墙下的阴凉走,仍是不免热出一身大汗。

  嫔妃参见皇后必要仪容整洁,进凤仪宫前理了理衣裙鬓发,用绢子拭净了汗水才请宫女去通报。出来回话的却是剪秋,向我和陵容福了一福含笑道:“两位小主来的不巧,娘娘出去了呢。”

  我奇道:“一向这个时候娘娘不是都午睡起来的么?”

  剪秋抿嘴笑道:“娘娘去水绿南薰殿见皇上了。小主此来为何事,娘娘此去见皇上亦是为了同一事。”又道:“娘娘此去不知何时才归来,两位小主先到偏殿等候吧。茶水早就预备下了。”

  我含笑道:“皇后料事如神,那就有劳剪秋姑娘了。”

  剪秋引了我和陵容往偏殿去。我心中暗想,皇后好快的消息,又算准了我和陵容要来求她,先去向玄凌求情了。倒是真真善解人意,让人刮目相看呢。

  我忽然间明白了几分,皇后虽然不得玄凌的钟爱,可是能继位中宫,手掌凤印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太后是她姑母,前皇后是她亲姊的缘故。华妃从来气傲,皇后虽然谦和却也是屹立不倒,稳居凤座,想来也是与她这样处事周虑、先人一步又肯与人为善有关吧。当初计除丽贵嫔、压倒华妃,虽然没有和皇后事先谋定,可是紧急之下她仍能与自己有利的人配合默契、游刃有余,无形之中已经和我们默契联手。回想到此节,不由对平日看似仁懦的皇后由衷地更生出几分敬畏感佩之情。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终于皇后归来,我与陵容屈膝行礼,她嘱我们起来,又让我们坐下略停了停饮了口茶方才缓缓道:“这事本宫已经尽力,实在也是无法。听皇上的口气似乎是生了大气,本宫也不敢十分去劝,只能拣要紧的意思向皇上说了。皇上只说事关朝政,再不言其他。”

  我与陵容面面相觑,既然连皇后也碰了这么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回来。这求情的话是更难向玄凌开口了。

  陵容心中悲苦,拿了绢子不停擦拭眼角。

  皇后说着叹了一口气,疲倦地揉了揉额头道:“如今政事繁冗,皇上也是焦头烂额,后宫再有所求亦是只能添皇上烦扰啊。如今这情形,一是要看安氏你父亲的运数,二是要慢慢再看皇上那里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陵容听不到一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因在皇后面前不能太过失仪态,极力自持,抽噎难禁。勉强跪下道:“陵容多谢皇后关怀体恤,必当铭记恩德。”

  皇后伸手虚虚扶起陵容,感叹道:“谁都有飞来横祸,命途不济的时候。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也与你们同是侍奉皇上的姊妹,能帮你们一把的时候自然是要帮你们一把,也是积德的事情。”

  无论事情成功与否,身为皇后肯先人之忧而忧替一位身份卑微又无宠的宫嫔求情,已经是卖了一个天大的面子给我们。何况皇后如此谦和,又纡尊降贵说了如此一番体己贴心的话,我也不禁被感动了,心下觉得这深宫冷寂,暗潮汹涌,幸好还有这么一位肯顾虑他人的皇后,也稍觉温暖了。

  陵容更是受宠若惊,感泣难言。

  皇后和颜悦色看着我道:“甄婕妤一向懂事,颇能为本宫分忧,这件事上要好好安慰安选侍。知道么?”

  我恭谨应了“是”。对皇后行礼道:“昔日沈常在之事幸得皇后出言求情,沈常在才不致殒命。此事臣妾还未向皇后好好谢过,实在是臣妾疏忽。今日皇后如此关怀,臣妾感同身受,不知如何才能回报皇后恩泽。”

  皇后满面含笑:“婕妤敏慧冲怀,善解人意。如今后宫风波频起,本宫身子不好应接不暇,婕妤如果能知本宫心之所向,自然能为本宫分劳解愁。”说着睨一眼身侧的剪秋。

  剪秋走至凤座旁,取过近处那盏镏金鹤擎博山炉,皇后掀开塑成山峦形的尖顶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道:“这样热的天气,这香炉里的死灰重又复燃可怎么好?”
  皇后本不爱焚香,又是炎夏,忽然提起炉灰之事自有她的深意。如今宫闱之中什么最让皇后烦恼我自然明白。不由感叹再平和的人也有火烧眉毛按捺不住的时候了。

  我起身道:“既然天热,这香灰复燃可真是令人烦扰。”说着掀开手中的茶盅,将剩余的茶水缓缓注入博山炉中,复又盖上炉盖。我微笑看着皇后,道:“臣妾等身处后宫之中仰仗的是皇后的恩泽,能为皇后分忧解劳是臣妾等份内的事。俗话说‘智者劳心’,臣妾卑微,只能劳力以报皇后。”

  博山炉内的芬芳青烟自盖上的镂孔中溢出,轰然涌起。皇后微眯着眼,掩口看二三缕若有若无的青烟四散开去,终于不见,露出满意的笑容:“你果然没叫本宫失望。”

  我缓缓屈膝下去:“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终于有枝可依。”

  皇后的温和的容色在午后的阳光下明晃晃的不真切,“其实后宫从来只有一棵树,只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罢了。只要你看得清哪棵是树哪朵是花就好。”

  我低头默默,内心惊动。如果刚才还有几分觉得皇后贤德与温暖的感动,此刻也尽数没有了。任何所谓的恩惠都不会白白赠与你,必定要付出代价去交换。

  天气真热,背心隐约有汗渗出来。可是如今势单力孤,强敌环伺,纵然有玄凌的恩宠,也必要寻一颗足以挡风遮雨的大树了。我强自挺直背脊,保持着最恰到好处的笑容,从容道:“多谢皇后指点。臣妾谨记。”

  见陵容一脸迷茫与不解看着我与皇后,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起退了出去。

  送别了陵容,低声向槿汐道:“皇后去见皇上为安比槐求情的事她该很快就知道了吧?”

  槿汐道:“此时没有比华妃娘娘更关心皇后娘娘的人了。”

  我道:“她耳目清明,动作倒是快。你猜猜华妃现在在做什么?”

  “必然是与皇后反其道而行之想请皇上从严处置安比槐吧。”

  轻笑出声,“那可要多谢她了。”

  槿汐微微疑惑:“小主何出此言?”

  “多谢她如此卖力。如此一来,我可省心多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4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寒鸦(下)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独自向水绿南薰殿走去。

  从绿荫花架下走出,顺着蜿蜒曲廊,绕过翻月湖,穿了朱红边门,便到了水绿南薰殿。见宫人恭谨无声侍立门外,示意他们不要通报,径自走了进去。

  暮色四合下的殿宇有着几分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飞檐重重。

  殿中原本极是敞亮,上用的雨过天青色蝉翼窗纱轻薄得几乎像透明一般,透映着檐外婆娑树影,风吹拂动,才在殿中、地上留下了明暗交错的迹子。

  脚上是软底的绣花宫鞋,轻步行来,静似无声。只见玄凌伏在紫檀案几上,半靠着一个福枕,睡得正是酣甜。本是拿在手中的奏折,已落在了榻下。我轻轻拾起那本奏折放好,直瞧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两叠小山似的奏折,微微摇了摇头。

  殿中寂寂无声,并无人来过的痕迹。

  无意看见一堆奏折中间露出一缕猩红流苏,极是醒目。随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把女子用的纨扇,扇是极好的白纨素面,泥金芍药花样,象牙镂花扇骨柄,精巧细致,富贵奢华。一上手,就是一股极浓的脂粉香扑面而来,是“天宮巧”的气味,这种胭脂以玫瑰、苏木、蚌粉、壳麝及益母草等材料调和而成,敷在颊上面色润泽若桃花,甜香满颊,且制作不易,宫中能用的妃嫔并无几人。皇后又素性不喜香,也就只有华妃会用了。

  清淡一笑,举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扇,闭目轻嗅,真是香。想必华妃来见玄凌时精心妆扮,浓墨重彩,是以连纨扇上也沾染了胭脂香味。

  华妃果然有心。

  皇后一出水绿南薰殿华妃就得了消息赶过来,可见宫中多有她的耳目。如今我势弱,秦芳仪、恬贵人一流华妃还不放在眼里,在意皇后也多半是为了重夺协理六宫的权力。

  我身边如今只得一个陵容,可惜也是无宠的。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像影子般生活的陵容。我无声叹息,眉庄啊眉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知道这寂寂深宫中即便有君王的宠爱独身一人也是孤掌难鸣。可是你可知道你给我出了个多么大的难题。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我是知道陵容的心思的,纵然她今生与哥哥是注定无缘的了,可是我怎能为了一己安危迫使她去亲近玄凌呢。
发表于 2007-11-19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只喝奶的蚊子。

真当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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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5 | 显示全部楼层
头痛无比,偏偏这个时候陵容的父亲又出了差池。皇后求情玄凌也未置可否,凭我一己之力不知能否扭转陵容父亲的命途,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正闭目沉思,忽地觉得脸上痒痒的,手中却空落落无物。睁眼一看,玄凌拿着扇柄上的流苏拨我的脸,道:“何时过来的?朕竟没有听见。”

  侧首对他笑:“四郎好睡。妾不忍惊动四郎。”

  看一眼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朝政繁忙,皇上也该注意身子。”

  “案牍劳形,不知不觉也已看了一天的折子了。”说着苦笑瞪那些奏折,“那些老头子无事也要写上一篇话来罗嗦。真真烦恼。”

  我温婉轻笑:“身为言官职责如此,四郎亦不必苛责他们。”说着似笑非笑举起纨扇障面,“何况时有美人来探四郎,何来案牍之苦呢?大约是红袖添香,诗情画意。”说罢假意用力一嗅,拉长调子道:“好香呢——”

  他哭笑不得,“妮子越发刁滑。是朕太过纵你了。”

  旋身转开一步,道:“嬛嬛不如华妃娘娘善体君心,一味胡闹只会惹四郎生气。”
  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臂,道:“她来只是向朕请安。”

  我扇扇风,道“好热天气,华妃娘娘大热的午后赶来,果然有心。”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什么都瞒不过你。皇后前脚刚走华妃就到了,她们都为同一个人来。”

  “可是为了选侍安陵容之父松阳县丞安比槐?”

  “正是。”玄凌的笑意若有似无,瞧着我道:“那么你又是为何而来?”

  我道:“让嬛嬛来猜上一猜。皇后娘娘仁善,必定是为安选侍求情;华妃娘娘刚直不阿,想必是要四郎执法严明,不徇私情。”
  “那么你呢?”

  我浅浅笑:“后宫不得干政,嬛嬛铭记。嬛嬛只是奇怪,皇后娘娘与华妃娘娘同为安比槐一事面见皇上,不知是真的两位娘娘意见相左,还是这事的原委本就值得再细细推敲。”我见他仔细听着并无责怪之意,俯身跪下继续道:“臣妾幼时观史,见圣主明君责罚臣民往往刚柔并济,责其首而宽其从,不使一人含冤。使臣民敬畏之外更感激天恩浩荡、君主仁德。皇上一向仰慕唐宗宋主风范,其实皇上亦是明君仁主。臣妾愚昧,认为外有战事,内有刑狱,二者清则社稷明。”说到此,已不复刚才与玄凌的调笑意味,神色郑重,再拜而止。
  玄凌若有所思,半晌含笑扶我起身,难掩欣喜之色:“朕只知嬛嬛饱读诗书,不想史书国策亦通,句句不涉朝政而句句以史明政。有卿如斯,朕如得至宝。安比槐一事朕会让人重新查明,必不使一人含冤。”
  松一口气,放下心来,“臣妾一介女流,在皇上面前放肆,皇上莫要见怪才好。”

  玄凌道:“后宫不得干政。可朕若单独与你一起,朕是你夫君,妻子对夫君畅所欲言,论政谈史,有何不可?”

  垂首道:“臣妾不敢。”

  他微笑:“婕妤甄氏不敢,可是甄嬛无妨。”
  我展眉与他相视而笑:“是。嬛嬛对皇上不敢僭越,可是对四郎必定知无不言。”
  回到宜芙馆已经夜深,知道陵容必定辗转反侧,忧思难眠,命流朱去嘱了她“放心”,方才安心去睡。

  次日一大早陵容匆忙赶来,还未进寝殿眼中已落下泪来,俯身便要叩拜。我忙不迭拦住道:“这是做什么?”

  陵容喜极而泣:“今早听闻皇上命刑部重审爹爹牵涉运送军粮一案,爹爹活命有望。多谢姐姐去为陵容与爹爹求情。”

  “何止活命,若是安大人果真无辜,恐怕还能官复原职。”我扶起她道:“其实昨日我并无为你求情,只是就事论事。何况我也并不敢求情,皇后都碰了个软钉子,我若求情皇上却应允了,岂非大伤皇后颜面。”

  陵容满面疑惑看我道:“不是姐姐为我父亲求情皇上才应允重审此事的么?”

  “皇上乃一国之君,岂是我辈可以轻易左右得了的。”我拉她坐下一同用早膳,淡淡微笑道:“其实昨日我也无十分把握能劝动皇上。话说回来真是要多谢华妃,若非她心性好胜,恃宠想与皇后一争高低,在皇上面前要求从严定安大人等人罪刑,恐怕这事也没有那样容易。”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冰清2005 于 2007-11-19 12:05 发表
只喝奶的蚊子。

真当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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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斑斑大人光临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陵容略一思索,脸上绽出明了的微笑,“如此可要多谢她。”

  “华妃与皇后娘娘争意气,皇后娘娘要为你求情,她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本来主犯是耿文庆,你父亲刑责轻重皇上无心多加理会,殊不料此举反而让皇上存了心,我再顺水推舟,皇上便有意要去彻查你父亲在这件事中是否真正无辜。

  陵容道:“姐姐怎知华妃是与皇后争意气而非针对姐姐与我?”

  我挟了一块素什锦在陵容碗中,道:“也许有此意。她的亲信黄规全前不久在我宫里犯事被皇上责罚了,以她的性子怎能咽得下这口气。只是事分轻重缓急。华妃复起之后最要紧的是什么?就是从夺回协理六宫的权力,与皇后平分秋色。暂且还顾不上对付我。否则,你眉庄姐姐之后要对付的就是我,我哪里还能得一个喘息之机与你在此说话?”

  陵容听完忧愁之色大现,“那姐姐准备怎么办?”

  “幸好皇上对我还有几分宠爱,只要我小心提防她也未必敢对我怎样。如今情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静观其变,还要设法救眉庄出来。”

  陵容道:“妹妹无用,但若有可以效力之处必定竭尽所能。”

  午睡起来闲来无事,便往陵容那里走动。

  到的时候她正在内间沐浴。宝鹃奉了茶来便退出去了。

  闲坐无聊,见她房中桌上的春藤小箩里放着一堆绣件,颜色鲜艳,花样精巧。心里喜爱便随手拿起来细看。不外是穿花龙凤、瑞鹊衔花、鸳鸯莲鹭、五福捧寿、蜂蝶争春之类的吉祥图案,虽然寻常,在她手下却栩栩如生。

  正要放起来,却见最底下一幅的图案不同寻常,一看却不是什么吉祥如意的彩头。绣着一带斜阳,数点寒鸦栖于枯枝之上。绣工精巧,连乌鸦羽毛上淡淡是夕阳斜晖亦纤毫毕现,色泽光影层迭分明,如泼墨般飘逸灵巧,可见是花了不少心思。让人一见之下蓦然而生萧瑟孤凉之感。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不禁叹惜,难为了陵容,终于也明了了与哥哥相期无日,却终究还是此时此夜难为情。不知夜夜相思,风清月明,陵容如何耐过这漫漫长夜。可叹情之一字,让多少人辗转其中、身受其苦却依然乐此不疲

  才要放回去,心底蓦地一动,以为自己看错了,重又细看,的确是她的针脚无疑,分明绣的是残阳如血,何来清淡月光。竟原来……她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

  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我竟没有发觉。

  听见有脚步声从内室渐渐传来,不动声色把绣件按原样放回。假意看手边绣花用的布料。

  陵容新浴方毕,只用一只钗子松松半挽了头发,发上犹自沥沥滴着水珠,益发衬得她秀发如云,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

  转念间寻了话题来说,我抚摸着一块布料道:“内务府新进来了几匹素锦,做衣裳嫌太素净了些,用来给你绣花倒是好。”

  陵容笑道:“听说素锦很是名贵呢,姐姐竟让陵容绣花玩儿,岂不暴殄天物。”

  我道:“区区几匹布而已,何来暴殄天物一说,我宫里的锦缎用不完,白放着才暴殄天物呢。若能配上妹妹你精妙的女红才算不辜负了。”说着自嘲道:“又不是当初卧病棠梨宫的日子,连除夕裁制新衣的衣料也被内务府克扣。”说着唤流朱捧了素锦进来。

  素锦平平无纹理,乍看之下毫不起眼,但是胜在穿在身上毫无布料的质感,反而光滑如婴儿肌肤,触手柔若轻羽。陵容是懂得欣赏且擅长丝绣的人,见了微微一呆,目光便不能移开了,双手情不自禁细细抚摸,生怕一用力碰坏了它。

  “你觉着怎么样?”我轻声问。向来陵容对我和眉庄的馈赠只是感谢,这样的神色还是头一回见。

  陵容仿佛不能确信,转头向我,目光仍是恋恋不舍看着素锦,“真的是送给我么?”

  嘴角舒展出明艳的微笑,道:“当然。”

  陵容喜上眉梢,几乎要雀跃起来。我微笑,“如果你喜欢,我那里还有几匹。全送你也无妨。”

  陵容大喜过望,连连称谢。

  安比槐的事终于告一段落,证明他确实无辜,官复原职。陵容也终于放心。

  我时常去看陵容,她总是很欢喜的样子,除了反复论及我送她的素锦如何适合刺绣但她实在不舍轻易下针总是在寻思更好的花园之外,更常常感激我对她父亲的援手。

  终于有一日觉得那感激让我承受不住,其实我所做的并不多。身为姊妹,她无需这样对我感恩戴德。

  我对陵容道:“时至今日其实你应该看得很明白。你父亲的事虽然是小事但皇上未必不愿意去彻查,只是看有无这个必要。在皇上眼中朝廷文武百官数不胜数,像你父亲这样的品级更是多如牛毛,即使这次的事的确是耿文庆连累了你父亲,但是身为下属他也实在不能说太冤枉。”我刻意停下不说,抬手端起桌旁放着的定窖五彩茶钟,用盖碗撇去茶叶沫子,啜了口茶,留出时间让陵容细细品味我话中的涵义。

  见她侧头默默不语,我继续说:“其实当日皇后为你求情皇上为什么没有立刻应允而我去皇上就答应了你应该很明白。宠爱才是真正的原因,并不关乎位分尊崇与否。只是看皇上是否在意这个人,是否愿意去为她费神而已。其实那日在我之前华妃亦去过皇上那里,至于去做怎么想必你也清楚。所以,事情的真相固然重要,皇上的心偏向于谁更重要。”

  陵容抬起头来,轻声道:“陵容谢过姐姐。”

  我执起陵容的手,袖子落下,露出她雪白一段手腕,腕上一只素银的镯子,平板无花饰纹理,戴得久了,颜色有淡淡的黯黄。

  我道:“这镯子还是你刚来我家时一直戴着的。这么许久了,也不见你换。”我直视她片刻,目光复又落在那镯子上,“你父亲千辛万苦送你入宫选秀,倾其所有,只为你在宫中这样落魄,无宠终身么?你的无宠又会带给你父亲、你的家族什么样的命运。”

  陵容闻言双肩剧烈一颤,挽发的玉石簪子在阳光下发出冷寂的幽幽淡光。我知道她已经被打动。或者她的心早在以往什么时候就已经开始动摇,只是需要我这一番话来坚定她的心意。

  我长长地叹了一声,不由感触,“你以为后宫诸人争宠只是为了争自己的荣宠么,‘生男勿喜,生女勿忧,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不只是汉武帝时的事。皇上英明虽不至如此,但旁人谁敢轻慢你家族半分,轻慢你父亲半分?”

  陵容冰冷的手在我手中渐渐有了一星暖意,我把手上琉璃翠的镯子顺势套在她手上,莹白如玉的手腕上镯子像一汪春水碧绿,越发衬得那素银镯子黯淡失色。

  窗边小几上便摆着几盆栀子花,是花房新来供上的,花朵只含了一点苞,犹是淡青的。新叶片片,淡淡的阳光洒在嫩芽之上,仿佛一片片莹润的翡翠。

  陵容临窗而坐,窗纱外梧桐树叶影影绰绰落在陵容单薄的身子上,越发显得她身影瘦削,楚楚可怜。

  我从春藤小箩中翻出那块绣着寒鸦的缎子,对陵容道:“你的绣件颜色不错,针脚也灵活,花了不少的心思吧,我瞧着挺好。”

  陵容不料我翻出这个,脸上大显窘色,坐卧不宁,不自觉的把缎子团在手中,只露出缎角一只墨色鸦翅。

  我抚了抚鬓角的珠翠,心中微微发酸,“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宫中女子的心事未必都相同,但是闺中伤怀,古今皆是。班婕妤独守长信宫的冷清你我皆尝试过,可是你愿意像班婕妤一样孤老深宫么?”

  我再不说话。话已至此,多说也无益。取舍皆在她一念之间,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金缕衣


  回到宜芙馆,槿汐问我道:"小主这样有把握安选侍一定能获皇上宠爱?"


  "你说呢?" 我微笑看她。"旁观者清,其实你很清楚。"


  槿汐道:"陵容小主歌喉婉转,远在当日妙音娘子之上,加上小主个性谨小慎微、温顺静默,想必会得皇上垂怜。"


  我颔首道:"不错。皇后高华、华妃艳丽、冯淑仪端庄、曹婕妤沉静、秦芳仪温柔、欣贵嫔爽直,后宫妃嫔各有所长,但都系出名门,是大家闺秀的风范。而陵容的小家碧玉、清新风姿正是皇上身边所缺少的。凡事因稀而贵。"


  "可是",槿汐又道:"陵容小主沉寂许久,似乎无意于皇上的宠幸。"


  "长久以来的确如是。可是经对她父亲安比槐一事,她已经很清楚在宫中无皇上爱幸只会让别人轻视欺凌她的家族。她是孝女。你可还记得当日我赠她素锦一事?"


  "奴婢记得。陵容小主很是欢喜,不似往常。"


  我点点头,"你可听过这一句'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奴婢才疏,听来似乎颇有感伤身世之意。"


  幽幽叹息:"美好的容貌尚且不及暮色中的乌鸦,还能带着昭阳殿的日影归来。陵容如此顾影自怜,自伤身世。我看了也不免伤情。只是,她终于也有了对君恩的期盼。我不知道这于我于她是不是真正的好事?"


  "小主本就难于决断是否要助陵容小主,既然陵容小主有了这点心思,小主也可不必烦恼了。"


  "对荣宠富贵只要有一丝的艳羡和企盼,这身似冷宫的日子便捱不了许久。我已对她加意提点,想来不出日,她必定有所决断。"话毕心有愧怼,怅然叹了口气,向槿汐道:"我是否过分,明知她心有牵念,仍引她往这条路走。"心里愈加难过,"我引她去的,正是我夫君的床榻。"


  槿汐道:"小主有小主的无奈。请恕奴婢多言,如今小主虽得皇眷顾,可是一无子嗣可依、二是华妃娘娘再起、三又少了眉庄小主的扶持,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孤立无援,这荣耀岌岌可危。"


  我叹息,眼角不禁湿润,"我何尝不明白。皇上如今对我很是宠爱。可是因了这宠爱后宫中有多少人对我虎视眈眈,我只要一想就后怕。"情绪渐渐激动,"可是我不能没有皇上的宠爱,只有他的宠爱才是我在后宫的生存之道。不!槿汐,他也是我的夫君我的良人啊。"


  槿汐肃了神色道:"还请小主三思。皇上不仅是小主您的夫君,也是后宫所有娘娘小主的夫君。"


  心中缠绵无尽,"皇上先是一国之君,其次才是我的夫君。轻重缓急我心里明白,可是对陵容我不忍,对皇上我又不舍。槿汐,我实在无用。"


  槿汐直挺挺跪下,"小主实在无需妄自菲薄。先前华妃娘娘有丽贵嫔、曹容华相助,如今只剩了曹婕妤在身边,可是秦芳仪、恬贵人、刘良媛等人未必没有投诚之意。而小主一人实在急需有可以信任的人加以援手。否则陵容小主的父亲将成为小主家族的前车之鉴。"眼中微见泪光闪动:"小主若是连命也没了,又何求夫君之爱。这才是最要紧的轻重缓急。"


  倏然如醍醐灌顶,神志骤然清明,双手扶起槿汐,推心置腹道:"诚然要多谢你。我虽是你小主,毕竟年轻,一时沉不住气。你说的不错,与其将来人人与我为敌,不若扶持自己可以相信的人。他是君王,我注定要与别人分享。无论是谁,都实在不该因情误命。"


  "小主,奴婢今日僭越,多有冒犯,还请小主体恕。"


  我感叹道:"流朱浣碧虽是我带进宫的丫鬟,可是流朱的性子太急、浣碧虽然谨慎……终究年轻没经过事。所以有些事我也实在没法跟她们说。能够拿主意的也就是你了。"


  槿汐眸中微微发亮,"槿汐必定相伴小主左右。"


  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也是,已经第三天了。


  这三天,陵容没有来宜芙馆一步,遣了人去问候,也只是菊清来回:"小主似是中暑了呢,这几天都没有起床。"


  抬头看天,铅云低垂,天色晦暗,燕子打着旋儿贴着湖水面上飞过去了。似乎酿着一场大雨。晴热许久,终于要有一场大雨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淡淡听了,只命人拿些消暑的瓜果和药物给她,半句也不多说。


  是夜是十六追月之夜,玄凌宿在华妃宫中。夜半时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自低回的天际滚过,带来的闪电照得天际刹那明亮如白昼,随即是更深的黑暗。忽忽的风吹得窗子"啪啪"直响,我"哇"一声惊醒,守夜的晶清忙起来将窗上的风钩挂好,紧闭门户,又点上蜡烛。


  我静静蜷卧于榻上紧紧拥住被子。从小就怕雷声,尤其是电闪雷鸣的黑夜。在娘家的雷雨之夜,娘都会搂着我安慰我;而进宫后,这样的雷电交加的夜晚,玄凌都陪伴在我身边。


  而今晚,想必是华妃正在婉转承恩、浓情密爱吧。


  连日来的风波纠缠,心神疲惫,终于无声沉默地哭泣出来。


  眼泪温热,落在暗红的绸面上像一小朵一小朵颜色略暗的花,洇得丝绸越发柔软。


  侍女们一个个被我赶了出去。越害怕,越不想有人目睹我的软弱和难过。


  有人走来,轻轻拨开我怀中紧拥的丝绸薄被。我惊诧回头,轻唤:"四郎……"


  他低声叹息,让我依偎于他怀中,转身背朝窗外,为我挡去刺目的电光。他轻声低语:"朕被雷声惊醒,忽然想起你害怕雷电交加的雨夜……"


  他的身上有被雨水打湿的痕迹,湿漉漉的触觉让我焦躁惶恐的心渐渐趋于平静。


  我略微疑惑:"那华妃……"


  他的手指轻按住我的唇:"朕怕你害怕……"


  我没有说出更多的话,因他已展臂紧紧搂住我。


  我不愿再想更多。


  他低首,冰凉的唇轻柔触及我温热濡汗的额头,在这温情脉脉的一瞬间,仿佛找到现世的片刻安宁。


  我想,也许为了他。我可以再有勇气和她们争斗下去,哪怕……这争斗永无止境……


  四面只是一片水声,落雨潇潇,清新甘甜的水气四散弥漫,只余洁净的天水冲去这世间的污秽,长久来的闷热,渐渐消弭于无形。炎热许久,终于能睡一个好觉……


  这样雨密风骤,醒来却已是晴好天气。


  服侍了玄凌起身穿衣去上朝,复又躺下假寐了一会儿才起来。


  晨光熹微如雾,空气中隐约有草叶的芬芳和清新水气。


  门乍开,却见陵容独自站在门外,面色微微绯红,发上沾满晶莹露水,在阳光下璀璨莹亮如同虚幻。


  我微觉诧异,道:"怎么这样早就过来?身子好了么?"


  风吹过,一地的残花落叶,萧疏却鲜艳到颓靡。浮光霭霭,阳光透过树叶的斑驳落在陵容身上,明昧如梦如幻一般。


  她扬起脸,露出极明媚温婉的笑容,盈盈行了个礼,道:"陵容从前一意孤行,如在病中,今日久病初愈,终于神志清明,茅塞顿开。"


  我会意微笑,伸手向她,"既然病好了,就要常来坐坐。"


  她雪白一段藕臂伸向我,微笑道:"陵容费了几天功夫才用姐姐赠与的素锦绣成此物,特来拿与姐姐共赏。"


  我与她携手进殿,相对而坐。


  白若霜雪的素锦上赫然是一树连理而生的桃花,灿若云霞,灼艳辉煌。


  陵容低眉浅笑,声如沥珠:"妹妹觉得与其绣一只带着昭阳日影的寒鸦,不若是开在上林苑中的春日桃花,方不辜负这华贵素锦。"


  我拔下头上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她光滑扁平的低髻上,长长珠玉璎珞更添她娇柔丽色。我轻轻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妹妹自然是宜室宜家。"


  陵容自是着意打扮了一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夹竹桃,乳白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她的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蓬松松挽于脑后,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


  我亦费心思量衣着,最后择一身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的轻罗纱衣,缠枝花罗的质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是玲珑浮凸的浅淡的金银色泽。整个人似笼在艳丽浮云中,华贵无比。只为衬托陵容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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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12 | 显示全部楼层
陵容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温柔的一抹春色,我则是天边夕阳下最绮艳的一带彤云。


  艳则艳矣,贵亦无匹,只是在盛暑天气,清新之色总比靡艳更易另人倾心。


  这是一个宁好的夏日清晨,凉爽的风吹拂着微微带来荷叶芦荻的清香。天空碧蓝澄澈如一方上好的琉璃翠,绵白的云是轻浅的浮梦,蝉鸣稀疏,凤凰花开得如满树轻羽一般在风中轻轻招摇。


  如何看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


  牵着陵容的手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行去,但见四面俱是沿湖曲桥,每一梁柱皆绘有描金五彩图案,精巧华丽,四面雕花窗格蒙着碧色如雾的透气窗纱,被凉风吹得四下通开。翻月湖边,几只白鹤优雅立于水间交颈梳理丰满羽毛,悠然自得,十分恩爱,不时还有几只鸳鸯闲睡在桥下阴凉处。一树紫藤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逸而出,泰半临水,风过颤颤轻摇,墨绿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


  我低声在她耳边道:"若是寻常把你引荐给皇上自然也无不可,只是这样做的话即使蒙幸皇上也未必会把你放在心上,不过三五日便丢开了。反而误了你。"


  陵容手心不住出汗,滑腻湿冷,只低头看着脚下:"姐姐说的是。"


  "既然要见,一定要一见倾心。"我看一看碧蓝天色,驻足道:"皇上每日下朝必定会经过此处,时辰差不多了。你放声歌唱便是。"


  陵容用力点一点头,紧握我的手,舒展歌喉曼声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拍拍她的手欣喜道:"很好。叫人闻之欲醉呢。"


  陵容含笑羞赧低头。


  忽闻一声散漫:"谁在唱歌?"


  听见这声音已知不好。转头依足规矩行礼下去,"华妃娘娘金安。"陵容久未与华妃交面,一见之下不由慌了神色,伏地叩首不已。


  华妃道一声"起",目光淡淡扫在我面孔上,"甄婕妤何时学会歌唱了,能歌善舞,真叫本宫耳目一新呢。"


  含笑道:"娘娘谬赞。臣妾何来如此歌喉,乃选侍安氏所歌。"


  华妃睨了我身旁的陵容一眼,见她低眉垂首而立,突然伸手托起陵容的下巴,双眼微眯:"长得倒还不算难看。"


  陵容一惊之下不免花容失色,听得华妃如此说才略略镇定。谁知华妃突然发难,呵斥道:"大胆!竟敢在御苑唱这些靡靡之音!"


  陵容一抖,满面惶恐伏下身去,"嫔妾不敢。"


  华妃冷冷逼视陵容,想是看着眼生,凝视片刻才道:"本宫以为是谁?原来是日前才被皇上宽恕的安比槐的女儿。"带了几分鄙视的神情:"罪臣孤女,不闭门思过还在御苑里招摇往来。"一语刚毕,华妃身后的宫女内监忍不住都掩口笑了起来。


  陵容见状不由气结,几乎要哭出来,竭力咬着下唇忍着道:"嫔妾父亲不是罪臣。"


  我道:"安选侍之父无罪而释,官复原职。并非罪臣。"


  华妃微微变色,旋即冷漠,"有时候无罪而释并不代表真正无辜。个中因由婕妤应当清楚。"转头向我道:"小小选侍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的婕妤也不晓得教会她礼义廉耻。"


  不由得瞠目结舌,与陵容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道:"歌曲而已,怎的关乎礼义廉耻。嫔妾不明,还望娘娘赐教。"


  华妃脸上微露得色,一双美目盯住我道:"怎么婕妤通晓诗书亦有不明的时候么?"忍住气不发一言,华妃复道:"那么本宫问你,此歌为何人所作?"


  "此歌名《金缕衣》,为唐代杜秋娘(1)所作。"


  "杜秋娘先为李锜妾,后来李锜谋反被处死,杜秋娘又侍奉唐宪宗召进宫里被封为秋妃,甚为恩宠。既为叛臣家属,又以一身侍两夫。如此不贞不义的女子所作的靡靡之音,竟然还敢在宫中肆无忌惮吟唱。"


  陵容听她这样曲解,不住叩首请罪。


  我屈一屈膝,道:"娘娘所言极是。杜秋娘为叛臣家属也非其心甘情愿。何况入宫后尽心侍奉君上,匡扶朝政,也算将功折罪。穆宗即位后,又命其为皇子傅母。想来也并非一无是处。还望娘娘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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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华妃轻巧一笑,眸中却是冷冽幽光直刺而来:"甄婕妤倒是于言辞事上甚为了得啊。"笑容还未隐去,秀脸一板,口中已蕴了森然怒意:"司马光《家范》(2)曰'故妇人专以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也'。婕妤怎连这妇德也不遵循,强词夺理,语出犯上?!"


  这一招来得凌厉迅疾,额上逼出涔涔冷汗,道:"嫔妾不敢。"


  陵容忙抢在我身前,带着哭腔求道:"甄婕妤不是有心的,还请娘娘恕罪。"


  华妃冷冷一哼,"自己犯错还敢为旁人求情?!果然姐妹情深。"倏然又笑了起来,笑容艳媚入骨,与她此时的语调极不搭衬,只看得人毛骨悚然:"本宫身为后宫众妃之首,必定竭尽全力,教会两位妹妹应守的规矩。"朝身后道:"来人--"虽然她手中已无协理六宫的权力,但毕竟皇后之下是她位分最尊,却不知她要如何处置我和陵容。


  "啪啪"两声击掌,恍若雷电自云中而来。未见其人,声音却先贯入耳中,"这歌声甚是美妙。"


  举目见五色九龙伞迎风招扬,翠华盖、紫芝盖色彩灼目。玄凌负手立于华妃背后,皇后唇际隐一抹淡淡疏离的微笑缄默立于玄凌身边,只冷眼无话。李长引着仪仗低头站着,皆是静悄悄无半点声息,不知是何时已经近前来,也不知今朝一幕有多少落入帝后眼中。


  心头一松,欢喜得想要哭出来。


  华妃一愣,忙转身过去行礼见驾:"皇上万福。皇后万福。"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人,玄凌只作不见,越众而前,一手扶起我,目色温柔:"你甚少穿得这样艳丽。"我起身立于他身旁,报以温柔一笑。


  玄凌这命华妃等人起身,朝我道:"远远听见有人歌唱,却原来是你在此。"说着睇一眼华妃:"今日天气清爽,御苑里好热闹。"


  华妃欲言又止,转而温软道:"皇上下朝了么?累不累?"


  玄凌却不立即说话,片刻才似笑非笑对华妃道:"一大早的,有华卿累么?"


  我含笑道:"皇上来得好巧,华妃娘娘正与臣妾一同品赏安妹妹的歌呢。"


  他挽过我的手"哦?"一声,问华妃道:"是么?"


  华妃正在尴尬,听得玄凌这样问,不觉如释重负,道:"是。"勉强笑道:"臣妾觉得安选侍唱得甚好。"


  玄凌长眸微睐,俊美的脸庞上忽然微蕴笑意,向陵容温和道:"适才朕远远的听得不真切,再唱一次可好?"


  我鼓励地看着陵容,她微微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复又唱了一遍。


  陵容歌喉宛若塘中碧莲,郁郁青青,又似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清新醉人。婉转回肠,只觉五内里随着每一音高音低跌宕不已,有击晶裂玉之美。好似春日里柳絮绵绵,春蚕吐丝一般曲折逶迤不尽,纠缠千里,道是曲中多情,又似是无情,热烈又冷静,仿佛身上原本闭塞的三百六十个毛孔全舒展了开来,温温凉凉地说不出的舒服惬意。世间所谓美妙的歌声变得庸俗寻常无比,只有有昆山玉碎、香兰泣露才勉强可以比拟。


  我在震惊之余不由感愧无比,这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歌声,夜莺般娇嫩、丝缎般柔美、泉水般清亮、情人般温柔,叫人消魂蚀骨,只愿溺在歌声里不想再起。


  玄凌神情如痴如醉;华妃在惊异之下脸色难看的如要破裂一般,皇后的惊异只是一瞬间,随后静静微笑不语,仿佛只是在欣赏普通的乐曲,并无任何特别的新意。


  我不免暗暗诧异,皇后的定力竟这样好。


  一曲三回,渐渐而止。那美妙旋律似乎还凝滞空中回旋缠绕,久久不散。玄凌半晌痴痴凝神如堕梦中。


  皇后轻声唤:"皇上。"玄凌只若不闻,皇后复又唤了几声,方才如梦初醒。


  我知道,陵容已经做到了。而且,做的十分好。好的出乎意料。


  皇后笑意盈盈对玄凌道:"安选侍的歌真好,如闻天籁。"


  陵容听得皇后夸奖,谢恩过后深深地低下了轻盈的螓首。玄凌嘱她抬头,目光落在色若流霞的陵容的脸上。


  陵容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里流露出混合着不安、羞急与娇怯的眼波。那种娇羞之色,委实令人动心。而这柔弱少女的脉脉娇羞和楚楚无助,正是玄凌如今身边每个后妃都没有分毫的。如此这般脉脉的娇靥,含羞的风情,令我心头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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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14 | 显示全部楼层
玄凌的心情很好,好得像今天晴蓝如波的天空。"好个'有花堪折直须折'!"他和颜道:"你叫什么名字?"


  陵容惶惑看我一眼,我微笑示意,她方镇定一些,声细若蚊:"安陵容。"


  华妃的笑有些僵硬:"回答皇上问话时该用臣妾二字,方才不算失礼。"


  陵容一慌,窘迫地把头垂得更低,"是。谢娘娘赐教。"


  皇后看着华妃道:"看来今后华妃妹妹与安选侍见面的时候很多,妹妹慢慢教导吧,有的是时候。"


  华妃目中精光一轮,随即粲然微笑露出洁白贝齿:"这个自然。娘娘掌管后宫之事已然千头万绪,臣妾理当为您分忧。"


  玄凌只含笑看着陵容,吩咐她起来,道:"很好。歌清爽人亦清爽。"


  我只默默退开两步,保持着作为嫔妃该有的得体微笑,已经没有我的事了。


  华妃随帝后离开,我只推说有些乏了,想要先回去。


  玄凌嘱了我好好休息,命侍女好生送我回去。陵容亦想陪我回去。


  玄凌与众人前行不过数步,李长小跑过来请了陵容同去。


  陵容无奈看我一眼,终于提起裙角疾走上去跟在玄凌身边去了。


  我扶了流朱的手慢慢走回去,品儿与晶清尾随身后。流朱问我:"小姐要即刻回去么?"


  我轻咬下唇,摇摇头,只信步沿着翻月湖慢慢往前走。慢慢的低下头,看见瑰丽的裙角拖曳于地,似天边舒卷流丽的的云霞。裙摆上的胭脂绡绣海棠春睡图,每一瓣每一叶皆是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占尽了天地间所有的春光呵。只是这红与翠、金与银,都似到了灿烂华美到了顶峰,再无去路。


  缺一针少一线都无法成就的。我忽发奇想,要多少心血、多少丝缕从横交错方织就这浮华绮艳的美丽。而当锐利的针尖刺破细密光洁的绸缎穿越而过织就这美丽时,绸缎,会不会疼痛?它的疼痛,是否就是我此刻的感觉?


  举眸见前庭一树深红辛夷正开得烈如火炬。一阵风飒飒而过,直把人的双眸焚烧起来。庭院湖中遍是芙蓉莲花,也许已经不是海棠盛开的季节了……


  突然,心中掠过一丝模糊的惊恸,想抓时又说不清楚是什么。几瓣殷红如血的辛夷花瓣飘落在我袖子上,我伸出手轻轻拂去落花。只见自己一双素手苍白如月下聚雪,几瓣辛夷花瓣粘在手上,更是红的红,白的白,格外刺目。


  那种惊恸渐渐清晰,如辛夷的花汁染上素手,蜿蜒分明。


  一滴泪无声的滑落在手心。


  或许,不是泪,只是这个夏日清晨一滴偶然落下的露水,亦或许是昨晚不让我惊惧的雷雨夜遗留在今朝阳光下的一滴残积的雨水,濡湿了我此刻空落的心。


  我仰起脸,轻轻拭去面颊水痕,折一枝嫣红花朵在手,无声无息地微笑出来。


  注释:


  (1)、杜秋娘:杜牧《杜秋娘诗序》说是唐时金陵女子,姓杜名秋。原为节度使李锜之妾,善唱《金缕衣》曲。后来入宫,为宪宗所宠。穆宗立,为皇子保姆。皇子被废,秋娘归故乡,穷老无依。旧时此名用来泛指年老色衰的女子。


  (2)、宋代的司马光著有《家范》,他主张女子要读《论语》、《孝经》、《女诫》、《列女传》等书,认为女子"为人妻者,其德有六:一曰柔顺,二日清洁,三日不妒,四日俭约,五日恭谨,六曰勤劳"。但他也崇尚男尊女卑观念,在《训子孙》一文中,提出:"夫,天也;妻,地也。夫,日也;妻,月也。夫,阳也;妻,阴也。天尊而处上,地卑而处下;日无盈亏,月有圆缺;阳唱而生物,阴和而成物--故妇专以柔顺为德,不以强辩为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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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11-19 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夕颜


  如是,陵容的歌声夜夜在水绿南薰殿响起。


  无论是谁侍寝,陵容的破云穿月的歌声都会照旧回荡在太平行宫之中。


  玄凌对她不能不说是宠爱,亦不算宠爱太过。按着有宠嫔妃的规制,循例在侍寝后晋了位分。册的是从六品美人,原本在我和眉庄、淳儿之间,陵容的位分是最低的。如今眉庄被黜降为常在,淳儿亦是常在,陵容的地位就仅在我之下了。


陵容的晋封我自然是高兴的。然而高兴之外有一丝莫名的失落与难受,并不像当时眉庄承宠时一般全心全意的欢喜。


  或许,只是为那一幅偶然见到的寒鸦图--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样淡淡的自怨自艾与羡慕……


  它让我下定决心扶持陵容,但是,我的心里亦存下分毫芥蒂。


  可是这样的深宫里,又是陵容这样的身世处境,自怜也是情理之中。不禁自嘲自己真不是个宽容大度的人,连陵容这样亲近的密友姐妹亦会猜疑。甄嬛啊甄嬛,难道你忘了同居甄府相亲相近的日子了么?

  稍稍释然。


  陵容的承宠在后宫诸人眼中看来更像是第二个妙音娘子,出身不高,容貌清丽,以歌喉获宠。然而陵容温顺静默,不仅事上柔顺,对待诸妃亦谨婉,并无半分昔日妙音娘子的骄矜。不仅皇后对她满意,连玄凌也赞其和顺谦畏。


  陵容对我一如既往的好。或者说,是更好。每日从皇后处请安回来必到我的宜芙馆闲坐,态度亲密和顺。


  对玄凌的宠幸陵容似乎不能做到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总是怯生生的样子,小心翼翼应对,叫人心生怜惜。


  陵容曾泪眼迷蒙执了我的衣袖道:"姐姐怪陵容么?陵容不是有心争宠的。"


  我停下修剪瓶中花枝的手,含笑看向她:"怎会?你有今日我高兴还来不及。是我一力促成的我怎有怪责之意。"


  陵容呜咽,目光恳切:"若使姐姐有丝毫不快,陵容必不再见皇上。"


  我本不想说什么,她这样说反倒叫我更不能说什么,只笑语:"快别这样说,像小孩子家的赌气话。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媒人,怎的新娘要为了媒婆不见新郎的面呢。"


  陵容方才破涕为笑,神气认真:"姐姐怎么取笑我,只要姐姐不怪我就好。"她的笑牵动腰肢柔婉地轻摆,乌黑青丝间晃玉滴珠的金钗和珍珠流苏随着她的身姿摇曳出道道华丽如晨光似的光芒。


  我只微笑,手把了手教她怎样用花草枝叶插出最好看的式样。


  心中暗想,玄凌对陵容的确是不错。陵容的居室自然搬离了原处,迁居到翻月湖边的精致楼阁"繁英阁"中,份例的宫女内监自不必说,连赏赐亦是隔三差五就下来,十分丰厚。有陵容的得宠,又有皇后暗中相助,华妃虽是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对我就更多了三分忌惮。总算稍稍安心,一心为眉庄筹谋。


  日子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一如既往地过下去。


  自从陵容得宠,她的动人歌声勾起了玄凌对歌舞的热爱,于是夜宴狂欢便常常在行宫内举行,而宴会之后亦歇在陵容的繁英阁。


  自我进宫以来从未见玄凌如此沉迷歌舞欢宴,不免有几分疑惑。然而听皇后私下聊起,玄凌曾经也甚爱此类歌舞欢会,只是纯元皇后仙逝后便甚少这样热闹了。


  皇后对陵容为玄凌带来的笑容与欢乐似乎不置可否,说话的时候神气和靖,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寒鸦的飞翅,在眼下光滑的皮肤上覆着了青色的阴影,只专心抱着一只名叫"松子"的五花狸猫逗弄。这只狸猫是汩罗国进贡的稀罕动物,毛色五花,花色均匀,毛更是油光水滑,如一匹上好的缎子。脸上灰黑花纹相间,活像老虎脸上的花纹,一双绿幽幽的虎形眼炯炯有神。更难得的是性情被驯服的极其温顺,皇后很是喜欢,尝言"虎形猫性,独擅人心",除了吃睡几乎时刻抱在怀中。


  皇后素白似瓷的纤纤十指染就了鲜艳明丽的深红蔻丹,宛若少女嘴唇上最娇艳的一点玫瑰胭脂,出入在狸猫的毛色间分外醒目。她抬头看我,道:"你过来抱一抱松子,它很是乖巧呢。"我的笑容有些迟疑,只不敢伸手。皇后随即一笑,恍然道:"本宫忘了你怕猫。"


  我陪笑道:"皇后关怀臣妾,这等微末小事也放在心上呢。"


  皇后把狸猫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中,含笑道:"其实本宫虽然喜欢它,却也时时处处小心,毕竟是畜生,万一不小心被它咬着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我低眉含笑道:"皇后多虑了。松子是您一手抚养,很是温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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