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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小巫婆

第三种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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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我在北京一呆就是五天,归心似箭,无奈调解总是费时费力,迂回曲折,难以迅速了结。以致于后来为了撮合双方达成协议,我开始做自己一方的工作。

  林启正的电话倒是常有,但往往极短,他的忙碌,不是我能设想。而我,从不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心虚吧,生怕会令他在不适当的场合感到局促。

  走之前的那天下午,雨下得很大,我坐公司的车去法院参加证据质证会。车开在半道上,突然小巷里蹿出一辆自行车,司机紧急刹车,幸好没有撞上。师傅摇下窗玻璃,对着那人用京腔破口大骂。

  我的手腕因为用力撑住前面的座椅而抵到生疼,突然间,回忆起那个暴雨的傍晚,曾经坐在林启正的车上,遇见同样的事情。想起了他在雨中混身湿透的样子,想起了与他共撑一伞的片刻,想起了他当时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了我和他之间,那么强烈的吸引与抗拒,一时间,思念变得格外炙热,我耐不住,竟壮着胆拨通了他的电话,这是我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或许,是个惊喜。

  “喂……”他的声音很清晰,但背景嘈杂,仿佛有人在大声讲话。

  “喂……”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也只好回了一声。

  “有事吗?”他的话很官方,完全没有感情色彩。

  “没什么事。”我只好答。

  “我在开会,待会再和你联系。”他说。

  “好。”我答。

  他随即挂断了电话。我完全能够想象,他在会议桌前,将电话摆回在桌上,然后正襟危坐、若无其事的样子。

  此刻,我望着车玻璃上划下的雨痕,心情一时低落,不能怪他吧,当然不能怪他。但是当我发现我不是他最重视的那一部分的时候,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失望。人的心,总是贪得无厌。

  半个小时后,当我坐在法庭上,与对方交换证据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他打过来了。

  我没有接,仿佛想告诉他,我也有更重要的事情。

  手机不停地震动,一个,两个,三个,终于停止。然后,有一条短信发了过来:“sorry,I’mverybusy.I’llcallyoulater.”

  他不会用手机发中文,我曾经为此遗憾,少了一个时尚的传情方式。但是现在看来,他绝不是可以坐在那里,带着笑抱着手机你来我往的人物。

  晚上十点,他的电话又来了。

  我还是接通了电话,毕竟已不是初恋的少女,即使有不满,也懂得要留个尺度。没有男人喜欢过于娇纵的女人。

  “生气了?”他温柔地问。

  “没有,电话调到震动档,放在包里没发现。”我撒谎。

  “那为什么不打过来呢?”

  “怕你不方便。”我淡淡地说。

  “对不起,你打电话时,我正在听物流公司的赵总汇报工作。”

  “没关系,我知道你很忙。”

  “很高兴你打电话给我,你从来没打过,除了那时为了工作的事。”他终于说了这话。

  我笑了一下,有些勉强。

  “对了,赵总说,邹月想辞职。问我该如何处理。”他说。

  “想辞职?我没听她说啊。”我有些惊讶。

  “你问问她,如果另有高就,我可以处理一下。”

  “有熟人就是不一样。”我感叹道。“想当年,我找你说了多少好话。”

  “你那样子,可不像来找我说好话的,倒像是来找我打架的。”他笑道。

  “是吗?我很凶吗?”

  “是啊,而且后来你在电梯里说左辉是你前夫,真把我吓到。”

  “我是个诚实的人。”我有些尴尬。

  “真嫉妒他,比我先遇见你。”他忽然说。

  “会有区别吗?”

  “当然,如果让我早几年认识你,我的安排会完全不同。”

  我默然。这个话题,没有讨论的意义。

  “案子进展如何,该回来了吧?”他很敏感,马上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飞机。”

  “什么时候到?”

  “下午四点。”

  “哦……我可能没有空来接你,到时安排一台车过来。”

  “不要!”我急急地推辞:“不用接!”

  “有人接你吗?”

  “没有,我又没什么行李,自己找个车就回来了。”

  “邹雨,为什么你总是拒绝我的安排?”

  “我自由惯了,不用别人照顾。”我答,但实际上,我内心所抗拒的,是这种安排背后的所代表的东西,他的权势,他的财富,那些,不是我应该享受的。而我,又怎能跟他说我真实的想法?

  他仿佛有些无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只是想讨好你,但是看来讨好你很难。”

  “现在,你应该不需要讨好我了吧?”我有些暧昧地说。

  “不。”他温柔地回答:“对你,我永远都在想该怎么讨好。”

  我笑了,笑得甜到心里,原有的一丝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个男人,高高在上,腰缠万贯,竟能俯下身来对我说出这等谦卑的话,不论是真是假,都已让我满足。

  和他缠绵地说了再见以后,我挂记着邹月的事,打通家里的电话,没有接。我又打邹月的手机。

  响了很久之后,邹月接通了电话:“姐,你回来啦?”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亢奋,背景有音乐的声音。

  “没有,明天才回来。这么晚了,你在哪里?”

  “我在泡吧,姐夫带我来的,我还碰见了高哥和他女朋友。”

  “你怎么跟他们搞在一起,快点回去。”我听得皱起了眉头。

  “好,待会儿就回去。”

  “听说你要辞职?搞什么名堂?”

  “我这边笔试过关了,姐夫说帮我想办法过面试,所以我得辞职啊。”

  “还没搞成的事,你到处去宣扬什么?万一进不去呢?”

  “姐夫说没问题啊,姐,你怎么知道我要辞职?”

  “我当然有办法。”我搪塞道,然后命令她:“你早点回去,11点到家,到时候我给家里打电话。”

  “好,对了,姐,高哥的女朋友挺漂亮的,他还说你把他甩了,哈哈哈,你和他什么时候谈恋爱了?”

  “别听他瞎说,你记得早点回去,别喝多了酒。”

  “好好好!”邹月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无奈地摇摇头,忽然有些担心高展旗酒过三巡后说出不该说的话,操起电话想警告他,但再一思量,又放弃了这个打算。我能怎么说呢?我有什么立场呢?我不过是个被高展旗捉到的贼,无话可说,只能听天由命。

  如果说在林启正那边,江心遥是个雷区,在我这边,邹月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便会引爆。我能做的,只是祈祷这一天晚一点到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我走出机场的出站口,看见了傅哥在人群中对我挥手。

  我朝他走去,他也迎过来,接下我手上的行李。

  “不好意思,辛苦你跑一趟。我说了不用接的。”我抱歉地说。

  “林总的好意,你就领了吧。”他答。

  我只能微笑。

  坐上车后,傅哥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报告已接到我。随后将电话递到我手里。

  “一路还好吗?”他在电话里问。

  “还好。谢谢你。”我说。

  “我们之间,好像谢谢说得太多了。”他答。

  “那就不谢啰。”我马上转弯。

  他笑,然后问:“晚上有时间见面吗?”

  “我答应了邹月回去吃晚,我弟弟也要回家,吃完饭后再和你联系吧。”

  “好的,再联系。”他挂断了电话。

  这时,车子已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我把手机递还给傅哥。

  傅哥带着笑对我说:“最近感觉怎么样?”

  我竟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说:“还好。”

  “邹律师。”傅哥很郑重地说:“我要谢谢你。”

  “为什么?”

  “说实话,我跟着林总也有好多年了,从来没有见到他像现在这么高兴过,你真的是他的有缘人。”

  “如果不是傅哥你说的那些话,我和他也不会有今天,也要感谢你啊。”我发自内心地说。

  “虽然他们都是有钱人,但是过得其实很辛苦,不是事事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去做,所以,你要多体谅他,有时难免也会受点委屈。”傅哥认真地说。

  “没关系,我知道他的难处。”

  “唉……”傅哥突然叹口气:“林总的今天也是自己一步一步搏回来的,我记得他那时刚回国,进公司做事,也受了很多脸色,你知道,他妈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帮他说话,林董原来的大老婆和现在的老婆都是厉害角色,哪里容得下他,林启重更是不停地踩他。逢年过节他都是一个人,真可怜,有时过年我还把他带回家去吃年夜饭,不过幸好他挺过来了。”

  听到他这话,我也陡生同情之心,“他爸爸难道不喜欢他吗?”我问。

  “这么多儿子老婆,他怎么喜欢得过来啊?况且他有时候也夹在中间难做人。林总自己很努力,很有才华,现在也算是出头了。”

  “他与江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吧?”我忍不住问。

  “那当然,我记得他去年正式与江小姐谈朋友以后,林董对他的态度马上就变了,经常把他带在身边见客人,以前都是带着他哥哥。做生意的人,就是这么实际。儿子重要,生意更重要。有了江家的的支持,林家的事业肯定更发达,你要知道,江小姐是独生女,以后江家的一切都是她的。今年定了婚事后,马上又升了林总做副总裁,这也是做给江家看的嘛。”

  听到傅哥的话,我只觉难过,在这场庞大的持久的家族生意里,我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是看到我不悦的表情,傅哥马上说:“不过,我看林总和江小姐在一起,哪像两个谈恋爱的年轻人啊?坐在一起隔得老远,说话也是客客气气,不停地三克由、三克由(thankyou)。”

  傅哥说起英文来,生硬而且怪腔怪调,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傅哥也不好意思,“呵呵”地露出憨厚的笑容。笑完后,他继续说:“林总对你,真是很用心,有时候看他望着你的眼神,我都很感动。所以,钱多钱少都不重要,关键是两个人要有缘份,而且要珍惜这种缘份。”

  我点点头,傅哥的话很朴实,很真诚。缘份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但这中间也分个三六九等啊,并不是每个缘份都能善始善终,我在心里惴惴不安地思量着。

  我回到家,打开房门一看,客厅里一片狼籍。衣服、食物、说不出名字的纪念品,甚至还有一个牛头赫然摆在桌上。邹天和另一个从未见过的男生在沙发酣然入睡。看样子,西藏之行收获颇丰。

  我没有吵醒他,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收拾行李。打开箱子,首先看见林启正的那几件衣服,我赶紧拿出来,收在了衣柜的最低层,心想,找机会尽快还给他,放在家里太不安全。

  晚上,邹月回来,我和她在厨房里忙进忙出,搞了一大桌菜,那两个家伙居然还在熟睡。我对邹月说:“去,把他们俩弄起来。”、

  邹月也真不含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口哨,凑近邹天的耳朵,猛吹了两声。邹天在梦中吓到直接滚到地上,邹月和我哈哈大笑。

  我说:“起来吧,吃饭了。”

  邹天懵懵懂懂地踢了踢他的朋友,两人擦着眼睛坐在了桌前。

  这两个家伙许是饿疯了,不一会儿功夫,一桌菜吃得一干二净,剩我和邹月瞠目结舌。

  睡饱吃饱后,邹天终于有力气说话了。“大姐,二姐,忘了介绍,这位是丁甲,我导师的儿子,现在在学校化学系当老师。我大姐,邹雨,律师,我二姐,邹月,会计。”

  那个男生腼腆地站起来与我们打招呼。虽然他与邹天都被西藏的太阳晒到一脸暴皮,但看得出是个斯文有家教的男孩子。

  我想起这就是邹天提过,要给邹月做介绍的那位,望向邹天,他朝我眨眨眼,我们俩心领神会。

  我笑容可掬地对丁甲说:“你好,你的名字好有趣,是甲乙丙丁的丁和甲吗?”

  “是。”他答:“我姓丁,我妈觉得这个姓成绩太差,所以在后面给我加了个甲。”

  我拍手哈哈哈大笑:“有意思。”——看来他父母也颇有幽默感,这样的家庭我喜欢。

  邹月毫不知情,一边捡着碗里的剩菜塞进嘴里,一边随着我们傻笑。

  我望着邹月,暗想:求你了,看上他吧。

  一晚上,我表现异常活跃,不断寻找话题,让这两人都能有表现的机会,而且西藏之行,无疑成为整晚的焦点,当大家头靠头聚集在邹月的电脑前欣赏那些照片里,我几乎有一种成功的预感。邹月长发拨肩,眼神迷离,文静内秀,应该是男孩心中的首选对象。

  不知不觉到了10点钟,邹天和丁甲扛着行李下了楼,我一路送他们,一路盛情邀请丁甲有空再来玩。

  走到路边,我们三人都探头寻找着空驶的出租车。忽然一辆白色小车停在我们旁边,左辉从车上走了下来。

  “姐夫!”邹天大声喊。我在他身后狠踹他后脚跟一下。这些家伙,好象有意不改口。

  “小天,回学校去?”左辉问

  “是。”

  “我送你们吧,这么晚,不好叫车。”

  “好啊,早听二姐说你买了车,一直就想坐坐。”邹天毫不客气,说完就往车上爬,丁甲也跟着上了车。

  我只好对左辉说:“辛苦你了。”转身准备回家。

  左辉从我身后追上来说:“邹雨,邹月那件事,我明天约了主管人事的李局长吃饭,你也认识,就是我原来的老处长,你也一起来吧。”

  “不用了吧,我们一起去不合适。”我犹豫着说。

  “没什么不合适,我们之间的事,李局长又不是不清楚,你去,显得更有诚意一些嘛。”

  他说得也有道理,为了邹月,我只好不要脸面,与前夫一起出行。于是我说:“好吧,明天你告诉我具体地点。”

  “我明天来接你吧。”看得出,我的让步让他很高兴。

  我横他一眼:“不用你接,我自己去。”

  “好,好,我明天打你电话。”他说着,返身回到车上,开着车向学校方向奔去。

  邹天和丁甲摇下车窗,向我挥手道别。

  回到家里,邹月涂着一脸的面膜,在客厅里看电视,见我进来,对我说:“你的电话一直在响。”

  啊,林启正,一定是他。我仔细看小月的表情,涂着面膜,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回房里,放在梳妆台前的手机上显示出4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一个号码。好险!想必她没有多事去看我的电话。

  我关上房门,回拨过去。第一句话就问林启正:“你打了我几个电话?”

  “没记错的话,是四个吧,怎么了?”他很奇怪。

  我暗松一口气:“我把电话放在家里了,担心被小月看到。”

  “我知道我不在你的电话簿里,上面应该不会显示我的名字。”他答,没想到他观察如此仔细。

  “可是万一她记得那是你的电话呢?”

  “我还是那句话,防不胜防,她早晚会知道。”

  “越晚知道越好。”

  “好吧,以后我们都小心点。”他答,转口问:“今晚忙什么?我一直等你电话。”

  “邹天带回来一个大学老师,给邹月介绍对象,我一直在招待他们。”

  “成功了?”

  “还不知道,应该有希望吧。”

  “可不要看上你了,像我一样。”他笑着说。

  “不可能,那是个小男孩。”

  “对了,我换车了,换了台吉普车,黑色的陆虎,牌照是66888。”

  “原来的车挺好的,为什么要换?”

  “没什么,开久了,想换换。”他轻描淡写地说。

  “奢侈!”我叹道。

  “早点休息,我也回家了。”他说。

  “你还在外面?”

  “我一直在办公室。”

  想必是为了等我,我很抱歉地说:“对不起。”

  他连忙阻止我:“不要说对不起,也不要说谢谢,说得太多了,会显得陌生。”

  “该说的时候还是想说啊。”我无辜地说。

  “换别的方式吧。”他悄声答。

  我不由地笑起来,男女之间的对话,说着说着就有些暧昧,但这就是恋爱里的小趣味。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香甜,也许,乐观地想,从邹月的恋爱开始,一切都会有转机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天气明朗。

  我坐的出租车正停在星巴克的门口,下车时,我力图让自己姿态优雅一些,甚至还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拂了拂头发。

  但是,我的眼睛寻遍了星马克靠窗的每一个位置,没有看见林启正的身影,路边,也没有一辆什么66888黑色的吉普车。我不甘心,又走进星巴克仔细找寻,还是没有。这家伙,想必是那日被我撞见,不好意思再玩这种守株待兔的把戏。

  不过,还真有些失望,毕竟已有好几天没有见面。

  走进办公室,桌上放着一张红色的请柬。

  我打开信封,首先看见的是请柬上的婚纱照,小两口脸贴脸依偎在一起,其中一个居然是——高展旗!

  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打开请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高展旗、白丽订于9月28日中午12:08在君皇大酒店二楼宴会厅举行婚礼。”

  白丽?何许人也?听都没听说过,这也太快了吧。

  我把请柬丢回到桌上,不禁哑然失笑。一时间,我的心态极之复杂。虽然我从来没有认真面对过他的感情,但他站在我身后对我说的那番话,毕竟让我无法忘怀。可是,说完之后,他转身就与其他女人喜结连理,这也未免太过讽刺!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吗?

  正想着呢,高展旗敲门走了进来,以往进我的办公室,他什么时候敲过门?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看了吗?”他对着红色请柬努努嘴。

  “看了。”我镇定自若地回答。

  “有什么感想?”

  “为你高兴呗。”

  “我还以为你会有点失落呢?”还好,他又恢复了几分的油腔滑调。

  “为你失落的大有人在,轮不到我。”我答。

  他划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我对面:“交给你三个任务。”

  “说吧,理当效劳。”

  “第一,那天帮我收礼金。”

  “没问题。”

  “第二,帮我借两台奔驰接亲。”

  “两台?”我瞪大眼:“我一台都借不到,我不认识开奔驰的老板!”

  “你不认识,有人认识啊!”高展旗用很暧昧的口气说。

  “别人认识你找别人,找我干吗?”我不悦。

  “我跟那个别人说不上话,你就不同啦。”

  “高展旗!”我严肃地说:“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请你尊重我,不要这样和我说话!”

  “好好好,我自己去找他。”高展旗让步:“他们公司里就摆着好几台呢。”

  “那是你的事。”

  “但第三件事,就请你一定帮忙,千万不要生气!”他表情诚挚地说。

  “那得看是什么事?”我双手怀抱胸前,示意有所防备。

  “你知道,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势利,就是这么看人来,你的朋友有档次有水平,你也就跟着上档次上水平,如果你混得都是些出不得台面的朋友,你也就被人瞧不起。尤其是像我们做律师这一行,就是拼谁的人脉足,谁的背景厚……”他开始滔滔不绝。

  我大概听出了他的意思,举起手打断他的话:“行了行了,你要我干什么?直说。”

  “请林启正务必出席本人的婚宴!”他也不含糊,直截了当。

  “你发张罚款单给他不就结了?”

  “错,据我所知,林启正极少参加此类场合,更何况我跟他关系一般般。”

  “他又不是国家领导人,为什么一定要他到场?”

  “他牛啊!他有神秘感啊!平时从不出席此类场合,我结婚他却来躬逢盛会,说明我和他关系非同一般啊!”

  我看着高展旗,深感无奈:“老高,我们不就是一个小律师,有必要这样吗?”

  “律师,不就靠面子吃饭吗?谁面子大谁吃得多。那些个小法官小庭长什么的,见我和大老板这么深的关系,还不对我另眼相看?以后还指望我给他们找案源完成任务呢!”

  我望着他,无话可说。

  他双手作揖:“求你了,帮我去和林总说说。你一句话就能摆平的事……”

  “高展旗!”我讨厌他总是把我和林启正联系起来,连忙喝断他。

  他却充耳不闻,继续说:“真的,邹雨,帮我这个忙!只要他能来,我特赦你不用打红包。”

  “你自己去和他说嘛,扯上我干吗?”

  “我和他说不上几句话,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根本没办法沟通。”高展旗有点气急败坏。

  会吗?我心想。我一直觉得他算是不摆架子的老板,难道他在我面前表现得不一样吗?

  高展旗将身子靠向椅背,摆出一副懒洋洋的姿态:“邹雨,我开始真的很不服气,觉得自己等你这么久很冤,如果你是嫁给他,那我甘拜下风,但你……”他把后句话吞了下去。

  我瞪着他,倒看他说出什么好话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挪了挪脚,继续说:“我一腔愤怒,跑去找他,结果他轻描淡写地说:我和邹雨之间的事,不需要与你讨论。真他妈牛!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更气了,真想他妈的不在他手底下做了。结果后来,我一个朋友说的话点醒了我,那个女的也知道林启正,我问她,如果林启正和高展旗,你选谁,那个女的想都不想就说,‘如果选择题里有林启正,不管是在A、B、C还是D,他永远都是正确答案。’”

  高展旗猛地一拍桌子;“那一句话,让我彻底想通了,我和他去斗气,真是何苦。不如感谢老天,让我有一个与他关系超铁的朋友,对我更有好处。所以,现在,对你的选择,我完全没有意见。”

  听着他的话,我只觉惆怅,林启正,在我看来,是爱,在别人看来,却只是金钱与权势。

  高展旗还在说着:“所以,邹雨,你有义务改善我和林启正之间的关系,这次婚宴,就是启——动——仪——式!”

  我正准备在回他两句,电话响了,左辉打来的。

  “晚上在哪里?”我问。

  “天一酒店如意包厢,我约了6:30。”

  “又是天一,腻不腻啊,这个城里没别的地方吃饭吗?”我抱怨。

  “领导都爱吃那里的鲍鱼嘛。”

  “好吧。”

  “要不我顺路过来接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

  我这边说着,高展旗那边用一种万事皆明的暧昧表情退出了办公室,一路退一路用口型对我说:“别忘了让他来!”他定是以为我在和林启正通话。我无奈地摇摇头。

  下午我准备出发去天一酒店时,林启正打来电话,我抱歉地告诉他晚上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应酬,正巧他说他也要陪客人吃饭,于是两人约好了晚饭后见面。

  我前脚进了包厢,左辉和李局长后脚也到了。李局长一直是左辉的领导,与我算是熟人,所以见面分外热络,三人相谈甚欢,关于邹月之事,他也满口应承尽力帮忙。

  酒过三巡之后,李局长开始做月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邹,左辉呢,是个好同志,工作认真,作风严谨,大有前途嘛。以前,他走过一些弯路,这也是我这个做领导的教导无方,监督不够,责任主要在我。不过年轻人,犯点错误是难免的,你也要放宽心,宽宏大量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他对你一直是有感情的,也一直没有忘记你。破镜重圆,那也是一件好事啊。好不好?”他边说还边拍我肩膀。

  我无话可答,只好陪着笑脸不住地点头。

  左辉坐在一旁,低头喝着闷酒,好象说中了心事。

  幸好此时李局长的电话响,方才解了这场困局。

  又闲聊了片刻,我提议请李局长去洗脚,李局长连连称好。左辉站起来走出包厢,我估计他准备去结账,忙跟了出去。

  他果真走到前台掏钱包,我冲上去阻止他:“不用,不用,我来。”

  “没关系,我来是一样的。”他执意从钱包里取出信用卡。

  “不!不!这是我妹妹的事,怎么能让你出钱!”我按住他的手,也从钱包里掏钱。

  正当我们拉拉扯扯,热乎得不得了的时候,忽然我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林启正与一帮人从前台边的楼梯上走下来,正看到这一幕。

  我心里一阵发慌,心想恨恨地想,那里这么巧,跟演电视剧一样。

  林启正离开人群,径直朝我和左辉走来。好几天没见他了,猛一碰面,总有些心动。他看来也喝得不少,脸色有些发红。

  “左处长,好久不见。”他首先与左辉握了握手,然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左辉忙说:“林总,前两次去你们公司,想见你,可惜不巧你都在出差。”

  “真不好意思,改日我专程请左处长来公司指导工作。”

  “不敢不敢,只要林总有空时能接见我们一下就行了。”两人开始打起官腔,听在我耳里,真有些难受。

  “你们今天也在这里吃饭?”林启正问。

  “对,请一个老领导。”

  
林启正扬头对前台的服务员说:“记在我帐上。”

  左辉忙说不用,林启正哪由他推辞,率领那帮人扬长而去。

  我杵在那里,从头到尾,面无表情,一句话也没说。

  左辉耸耸肩,对我说:“也好,有大老板买单。”

  我勉强地挤出笑容,点点头。

  过了不久,我和左辉搀扶着已是半醉的李局长走出天一的大门,左辉让我扶着李局长,他去将车开来。

  我站在门口,用力支撑着李局长左右摇晃的身体,无意中发现,正对着大门口是一辆体积庞大的黑色吉普车,牌照号码66888。

  然后,我依稀看见林启正端坐车内的驾驶座上,黑暗的车内,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左辉的车此时已停在了我们身旁。左辉下车来,将李局长扶上了后座,我无法,只好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子驶离酒店,我的电话响了。

  “你一定要坐在他旁边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口气相当生硬。

  “不是。”当着左辉和李局长,我无法正面做答。

  “你还要去哪里?”

  “我还有事。”

  “还有什么事?”他追问.

  “我再和你联系。”

  “那好,我等你电话。”他率先挂了机,表现出明显不满。

  我将手机放回包中,心中也有些烦恼,想到令他不快,竟有些自责。

  “谁啊?”左辉不识时宜地问。

  “不关你的事!”正赶上我的气没处发,狠顶他一句。

  他倒是无所谓,依旧说:“邹雨,李局长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最了解,他是一番好意,我别见怪。”

  我回头看李局长,早已瘫在后座上不醒人事。

  “李局长也是为我们好……”左辉继续说。

  “左辉!”我打断他:“如果你以为我一直一个人,是为了等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这句话噎得左辉半晌没出声。过了许久,他惴惴地问:“我们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了吗?”

  “没有,一点可能都没有!”我狠狠地回答。

  “我会等在你身边,等到你原谅我的那一天。”他竟说。

  我忽然想笑,男人总是这么容易地说永远,高展旗、左辉、还有林启正,都一样,而女人,如我,只选择我愿意感动的那句话。

  “送李局长回家吧。”我提议。

  我和左辉,加上李局长的儿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局长弄上了楼。

  回到车边,我从车里取出包包,对左辉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要不我送你。”左辉奇怪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去。”

  左辉只好开车离去。见他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我拨通了林启正的电话。

  “喂?”他答。

  “你在哪里?”我问。

  一辆车急刹在我身边,竟带起一阵风。原来他一直跟着我们。

  摇下车窗,他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车,见他表情依旧不悦,摇起车窗,将车向前开去。

  “怎么换台这么大的车,贴得黑乎乎的,外面看里面什么也看不到,像部装甲车。”我顾左右而言他,想活跃气氛。

  他不答,只望着前方。

  “今天是为了小月的事,小月在考税务局的公务员,笔试过了,只差面试这一关,左辉请他们主管人事的副局长吃饭,打打招呼。”我只好正面解释今天的晚餐。

  “想进税务局,为什么不找我!何止是税务局?邹月想进哪个机关,我不能办到?”他开腔了,但声调有些不满。

  “前面报名考试什么的,都是邹月自己做的主,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昨天说起这件事,我就想着能搞成更好,反正李局长我也认识,所以就答应来吃饭啰。”我进一步解释。

  “你昨天和左辉在一起?你不是在帮邹月介绍对象吗?”他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没有啦,送邹天他们下楼的时候,碰见他,说起这件事。”

  “那么晚?怎么还会碰见他?”

  “他就住我们楼下啊!”

  他没再言语,车正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绿灯亮时,前面的车起步缓慢,他皱着眉,用力地按响喇叭,这车笛音极怪,吓我一跳。

  “下次还需不需要陪局长吃饭?”他突然问。

  “应该不用了吧。”

  “或者他再想办法把你弄进去?”

  “你说什么呢?”他的话让我有些不快。

  “为什么我的好意你都不愿意接受,而他帮的忙你又这么配合呢?”他忽然大声地责问我。

  我一时口拙:“启正,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明知道他对你有别的想法,你还和他同进同出,拉拉扯扯,你这样是在鼓励他吗?”他的语气越来越严厉。

  “可是我已经明确地拒绝他了。”我无力地分辩。

  “可是你也明确地拒绝过我啊!”他紧跟一句。

  我理屈词穷,甚觉委屈。突然,我的逻辑转过弯来,转头冲他大声说:“我想和谁在一起,就可以和谁在一起,你凭什么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换作他一时楞住。这时,路上又一个红灯,他急踩刹车,车早已超出停车线老远,停在了路口上。绿灯通行的车在我们的车周围乱成一团,猛叫喇叭。

  他不管不顾,眼睛只盯着前方。

  我也不再说话,缩坐在座位上。

  忽然,他黯然地说:“就是因为我没有资格管你,所以,我很害怕会失去你。”

  我望向窗外,忽然发现眼前一片模糊。

  他伸手过来,将我揽入怀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爱情,真是让人辛苦。

  他载我回到他那个简陋的家,俩人在忧伤的情绪中激吻拥抱,直至高潮。

  他留我过夜,我坚决不允,这仿佛是一条底线。

  凌晨两点,他将我送回了家。我经过左辉的窗前,发现里面还亮着灯。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二)

  我在睡梦中被高展旗的电话吵醒:“小姐,八点钟了,还在睡觉呢?快起来快起来!”

  “干嘛?你又不是今天结婚!”我睡眼惺松,口齿不清。

  “救急救急,刚才高院通知我,长山公司突然同意调解,让我九点钟过去开调解会,这边致林今天上午有个项目签约,也是九点钟。我只有一个人啊,两边都约好了,你帮帮忙,去致林顶一下吧。”

  “我不,我去高院!”

  “嘿!那可不行,我可花了大功夫才换来今天的调解会,搞成了的话,百分之十的提成,怎么能便宜了你。”

  “那是这样,我今天帮你去致林,百分之十里面我得百分之五。”

  “百分之二?”

  “百分之四?”

  “百分之三?”

  “成交。”我一拍被窝,坐了起来。

  “你够狠!”高展旗恨恨地说:“下次别求我!”

  我笑:“在我拿到那百分之三以前,打死我也不求你!”

  挂了电话后,我已彻底清醒。走进卫生间洗漱更衣。

  九点差十分,我已到了致林一楼,进大厅前,回头看了看前坪,一台车也没有,林启正想必还没来。现在走进这个地方,忽然感到几分亲切,或许因为我爱的人,日日在此驻守,因此,我也有了别样的情怀。而警卫也已认识我,向我点头微笑,不必如初来者一般,查验证件核实身份。

  电梯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等,我的手机响,欧阳部长在电话里问:“邹律师,今天是你代高律师来开会吗?”

  “是的,我已到一楼。”

  “好的,我们在七楼会议室。”

  我答应着。忽听旁边有熟悉的声音,转头一看,林启正与两个老外走了过来。

  他也正好看见我,眼中露出喜悦的表情,但嘴里仍在与老外叽哩呱啦说着话。

  旁边的人都恭敬地与他打招呼,他也敷衍地点着头。而我却大模大样地转回头,作陌生人状。心里有些窃喜,今时不同往日,终于不必如此毕恭毕敬。

  电梯门开了,他照例有风度地请所有女性先上,我站在角落,靠着梯壁,他陪着老外也走了进来,有意无意地,正好站在我的旁边。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十分安静,忽然,有人悄悄握住我的手,我抬头望他,他装作若无其事,眼睛望着上行的电梯,脸上却隐隐浮现出笑意。

  一时间,我的心里,因为这秘而不宣的爱情而充盈着幸福,只能隐忍再隐忍,努力不让自己的表情泄露天机。

  “叮”,电梯停在了五楼,他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仿佛在说再见,然后,随着客人走出了电梯。我看着他的背影,真有些恋恋不舍。

  电梯门合上之后,一个女孩忽然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低声对另一个女孩说:“不行了不行了,我一见到小林总就发晕。”

  另一个女孩用力捅她一下:“那你就干脆直接晕到他身上。”

  两个小姑娘笑成一团,听着她们的对话,我心里竟有了几分满足,虚荣心,哪个女人没有呢?更何况爱上林启正,和被林启正所爱,无论如何,都应该算是件让人得意的事吧。

  于是,我带着飘飘然的心情,走进了七楼会议室。

  签约十分顺利,一个一百万的小项目,对于致林来讲,是可以由部门经理签字作数的,所以,大家都十分轻松。

  事毕,欧阳部长留我吃中餐,被我婉拒。我宁可回办公室吃盒饭,十分钟解决问题。

  乘电梯下至一楼,走出电梯口,我突然看见林启正的父亲林董站在对面,心一虚,低头快步走开,余光瞟见他正在听一个手下汇报工作,心存侥幸地想,想必没有注意到我,即使看见了,只见过我一面,他应该不会记得我是谁。

  然而没走出两步,他却在我身后喊:“请问是邹律师吗?”

  惨,被活捉!我只好转过身,挤出笑容说:“林董,您好!见您在听汇报,不好意思打扰您!”

  “没关系,你今天过来是……?”

  “一个工程上的电梯项目签约,我过来参加一下。”

  “可是我听说你现在不负责我们公司的法律事务了?”这个太上皇,还真门清。

  “对,由我们所的高律师负责,但他今天临时要参加高院的调解会,所以我来帮他的忙。”我解释道。

  林董点头,没有继续提问。我心里暗想,测验结束!于是,恭敬地对他说:“林董,那我先走了。”说完,转身欲溜,恨不能即刻消失。

  “邹律师,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找你!”林董突然发话。

  睛天霹雳,一时炸到我六神无主,太上皇何时有事需要找我?工作上的?不可能啊!他从不过问具体经营!生活上的?难道,难道,难道……?

  我随着他走进电梯,他仍在与手下讨论工作,但我已完全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大脑正高速运转,设想着他找我谈话的种种可能,他是已经知道我和林启正的关系,还是隐隐听到一些风声,我是应该装做无辜全盘否认,还是干脆勇敢一点承认事实?如果他羞辱我的尊严喝令我离开林启正,或者像那些电视剧里一样,抽出一张巨额支票换取我的退出,我是该义正辞严表示爱情至上,还是楚楚可怜地接受安排?……

  真想打个电话给林启正,或者多么希望他的电话会在此刻响起,真渴望在这个时候听见他的声音,当电梯经过五楼时,我又在盼望着会听见“叮”的一声,然后林启正站在门口,正撞见我如待宰羔羊般站在他父亲身边,豪迈地救我于水火之中……

  但是,祈祷总是无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幸运的巧合,电梯仿佛在瞬间便直上九楼,而我,也仿佛在瞬间便来到了林董宽大无比的办公室里。

  比起林启正的办公室,林董的办公室可称得上是富丽堂皇,全套的红木家具,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名人字画。我站在办公室的中间,努力提醒自己:邹雨,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

  林董坐在了宽大的办公桌前,然后,伸手示意我坐在他的对面。看上去他表情和蔼平静,似乎不像是要与我为难。

  “邹律师做这一行很久了吧?”他开腔寒暄。

  “有五年多了。”我谨慎地答。

  “上次看你做的那个合同,很专业,你应该会大有前途!”

  “谢谢林董夸奖。”

  我心知不妙,开始夸奖,其后必有为难之处。

  林董的表情倒是始终如一,他微笑的样子与林启正极象,想当年,也应该是相貌不凡的青年才俊。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林董突然走入正题:“你和启正在一起有多久了?”

  不出我所料,果然事已穿帮,但预料到,不代表已想好答案,我一时语塞,脸却变得绯红。

  而林董,微笑地看着我的窘样,竟也不再言语,仿佛不等到我的答复势不罢休。

  过了许久,我回过神来,说了一句权宜之话:“林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当然明白。你是个聪明人。”

  “我认识林总有快半年了,在致林工作也有一段时间……”

  林董打断我:“邹小姐,不必说那些,你告诉我,你爱启正吗?”

  “我……我……林董,可能你误会了……我和林总没有什么,只是朋友……”我下意识的作着无力辩白。

  林董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然后从中抽出一沓照片,轻轻摆在我的面前。

  我将视线投向那些照片,然后我看见,我和林启正,在餐厅,在飞机场,在车上,在路边,有拥抱,有亲吻,有手拉手,有对视而笑,甚至还有一张,星巴克的落地窗前,林启正微笑着伸手抹去我唇边的泡沫。

  我震惊地看着那些温馨的画面,只觉毛骨悚然,居然一直有人在我们身边,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将谴责的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林董,不论如何,他也不必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儿子。

  林董见我的神情,轻轻朝我摆摆手,说:“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的意思。”

  我更奇怪了,那会是谁?江心遥?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出我的疑惑,林董继续说:“就在前几天,有人送来这些照片,开价两百万,否则就将照片寄去香港给江家,让启正和心遥的婚事泡汤。通过黑道白道很多关系,讨价还价,最后,这些照片花掉了80万。公安局早就说过有人计划要搞我林家,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

  我的头脑一片混乱,他说的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现实中,居然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林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邹小姐,你和启正在一起怎么搞,我都懒得管,男人在外面有几个女人,这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们和江家的婚事,是绝对不能出差错的,如果出了差错,赔掉的是我林家的家产。”

  “所以,如果你是想要点钱财,找个靠山,过点好日子,那你们俩尽量低调一点,注意影响,如果真的有什么爱情,还想着将来在一起,我劝你尽早打消这个念头,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江心遥是江家的独生女,谁娶到她,谁就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启正好不容易才达到这个目标,你千万不要坏了他的好事。而且,江心遥的父母身体健康,活个十年二十年不成问题,在这之前,启正绝不可能和她离婚。”

  他的话深深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我反驳道:“您误会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启正给我什么,我不是为了他的钱,也不是为了要一个什么名分。”

  他扯着嘴角傲慢地笑了笑:“那就好!总之,你不要逼启正,你如果逼他,就是害了他。启正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也想把家业交给他,但是,他致命的弱点就是太重感情,如果你逼他为了你放弃江心遥,那就是逼他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我被激怒了,腾地站起来,盯着这位高傲的老人,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逼他,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从他身上,从你们林家得到什么,您大可放一百个心!”

  他也注视着我,忽然问:“你见过他手上的伤吗?”

  我一时怔住,回想了一下,启正手上确实有些浅浅的伤痕,于是我点点头。

  “他怎么向你解释那些伤?”他又问。

  “他说是小时候打架弄的。”

  “他骗你。他的母亲因精神抑郁而投河自尽,他当时只有十二岁,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很长一段时间里精神上也很混乱,那些伤痕,其实是他自己用刀片自伤的结果。我送他去国外,花了不知多少钱,想了不知多少办法,才将他救过来。所以说,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林董嘴巴一张一合。

  林董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邹小姐,我并不想让你难堪,也不想强迫你离开启正,虽然启正没有和我谈过你,但我也看得出,启正自从和你在一起,变得很愉快,也许你可以让他有幸福,但是,我担心事情的发展,不会那么简单,你能保证你控制得了一切吗?你能保证你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吗?你能保证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吗?”

  我能保证吗?我也在问自己,一时竟找不到肯定的答案。

  林董望着我,语重心长地说:“邹小姐,你自己好自为之,我只要求你,不要因为爱启正,最后害了他。”说完,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林董的办公室,怎么上电梯,怎么离开致林公司的。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我拎着包,沿着街,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心中百味杂陈,羞耻、失望、震惊、痛苦、沮丧、难过,搅作一团,让人感到无路可逃。

  我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想起来,我是多么的幼稚无知,用爱情蒙住自己的眼睛,还以为世人都是白痴,林启正,那个刚才还悄悄地捏着我的手的人,那个我以为我了解他一切的人,背着我,又做了多少遮掩粉饰的事。当然,他没有做错什么,他瞒着我也是应该,从一开始,我就是心甘情愿地做这戏里最自欺欺人的那一个。我捂着自己的耳朵去取屋檐上的铃铛,被人捉住,真当是一万个活该!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三)

  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发呆。

  直到手机响起,林启正打来电话,我瞪着那个号码,犹豫不决。

  深吸一口气,我接通了电话。

  “你还在公司吗?”他问,口气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变故。

  “不,我在中山广场。”我答。

  “干什么,逛街吗?”

  “……是。”

  “买了什么?”

  “没买什么。”

  “我今晚陪客人吃饭,之后就没事了,我们可以见面吗?”

  “……”我不知该怎么答,一时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唤。

  “哦,好啊!”

  “见面后,想做什么?”他温柔地问。

  对面有个电影院,大幅的宣传画在风中飘浮,阿汤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惊惶失措。

  “我想看电影,看《世界大战》。”我对着电话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竟然有意要给他出个难题。

  他听到,果然有些犹豫,但马上爽快地答:“好,到时候等我电话。”

  我以为他会婉转地提出别的建议,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电影吗?像普通的情侣一样,肩靠肩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喝着汽水,滑稽的地方能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场面出现,我也可以大叫一声,伏在他的怀中。

  真的可以吗?不会为难吗?不用防备暗地里的镜头吗?……

  我空着肚子坐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见城市里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红的黄昏,就象我寻不到出路的爱情,渐渐向天边隐去。

  8点半,林启正打来电话,约我见面,他说的,正是我对面的电影院。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他说。

  “不用,我就在附近,会自己过来。”我答。

  又耽搁了几分钟,我来到了影院的门口,售票处排着长队,男男女女的情侣,声音喧哗。

  “邹律师!这边!”傅哥站在侧门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勉强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总在放映大厅等你,快上去吧,要开映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答应着向大厅走去。

  工作人员没有验票,打开门将我放了进去。里面光线极暗,我从亮处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从侧面揽住我的肩膀,然后将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闻到玫瑰的清香。

  我转头,有唇吻上来,他的气息,总是摄人心魄。

  我假装无意地低头,躲了过去。

  他没有在意,牵着我的手说:“想坐哪里,前面,后面,还是中间?”

  此时我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他微笑的脸,看见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后,看见了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的放映大厅。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问。

  “今天我包场。”他淡淡地答。然后微笑望我:“你选个位置吧?”

  我应该高兴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纳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厅,只为与我的一次普通约会。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窃窃私语,羡慕我是如此倍受宠爱。

  他们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其实是挤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后面,最角落,也是福气。

  我望着他,笑笑说:“随便坐哪里。”

  他带着我,坐在了电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来大包的爆米花、可乐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电影开始了,银幕上,公路在开裂,楼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将仓皇逃窜的路人击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厅,回荡着凶险的音乐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却只见一排排空旷的座椅,感觉极其怪异。

  我终于无法忍受,对他说:“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说完,站起身就向门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无意之中,将它遗忘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他没有反对,跟在我身后,也走了出来。

  车停在附一楼,走到车前,看见这个密不透风的庞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要换车,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不再出现在星巴克。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久,他打破沉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答。

  “不要骗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事。”

  他猛地把车刹在路边,转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了没出事。”我坚持说。

  “你听到什么了?”

  “……”

  “邹雨,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说出来让我知道。”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我应该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

  “那我是吗?”我回头看他,语气坚锐地反问。

  “当然。”他没有犹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气壮,竟令我气结。“你为什么要换车?”我问。

  “不为什么,我一直爱开吉普车。”

  “你为什么不再去星巴克?”

  “我没有时间。”

  “你为什么要包场看电影?”

  “我以为你喜欢没人打扰。”

  他句句答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时气恼,冲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敲诈!”

  他楞住,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你已知道,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向我提到过这件事,难道你就是这样信任我的吗?”

  “这种事,没必要让你知道,不关你的事!”他毫无愧意,坚定地回答。

  “不关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因为我,你才会被敲诈,因为我们俩,根本就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一对奸夫淫妇!所以,别人才会敲诈你,所以,你才会被逼无奈,拿出80万封口费!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我突然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冲他喊叫起来。

  “邹雨!”他大声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唯有这样,我才有面对他的勇气。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你没有必要说这样狠的话,我有我的考虑,并不是故意隐瞒你!”

  “何止是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俩的整件事情,都没有必要!”我顶了回去,职业的本能使我面对劣势,表现却更为强悍。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是不是傅哥?”他依旧问我这件事情,并操起电话准备责问傅哥。

  我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对他说:“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听到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气焰顿降,将手机放回原处,开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过了许久,我听见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面对现实,没必要让大家都这么辛苦,这件事情,责任在我,是我开始的,由我来结束。”

  没有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粗重而且压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要和你有什么将来,我也没有盼望过你离开江心遥和我结婚,我更没有奢望过成为你们林家的少奶奶,过有钱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就喜欢好了,跟别人没有关系。但我想错了,怎么可能和别人没有关系?我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干了,就这样结束,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气,转头看他。

  他的神情,极之痛楚,路灯下,我又看见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隐隐有道道伤痕。

  “是我爸让你离开我?”他低哑着嗓音问。

  “不是,他只是让我们注意影响,他只是让我不要坏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让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无出头之日。”我流利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今天下午,它们在我心里已回旋了无数次。

  “所以,你对我失去信心了吗?”

  “不,我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信心,但是我以为我可以悄悄地爱你,和被你爱,结果我发现我想错了,你也想错了,我们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会贪心,我会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去看一场电影,我也想和你手牵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这台车里,或躲在那间房子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启正,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实现这些愿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我将手从他手中挣脱,黯然说:“没有必要,我们不如安心过现在的生活,可能会更轻松更快乐。”

  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忽然在我身后问:“真的就这样分手吗?你决定了吗?”

  “对!这样比较好!”我回头看他,他眼神怆然,而我,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着对他说:“我们早就谈好了条件,如果我要走,你就会让我走,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几乎失去了转身的勇气。

  但是,我是个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下车,大力地合上车门,拦下一部空驶的出租车,离他而去。

  我以为我会落泪,我以为我会放声痛哭,但我没有,我只是打开车窗,让初秋已有些凉意的夜风吹打着我的脸,就像我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或者,就像我知道这一刻总会来临。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四)

  我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邹月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对我的归来无动于衷。我也懒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进厨房去寻找食物。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锅,倒上水,准备煮面吃。

  身上穿的职业装让我感到闷热,我走出厨房,向自己房间走去。

  “姐!”邹月在客厅里喊我。

  我回头,她说:“税务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试,我想找你借件正式点的衣服。”

  “好,随便找。”我答。继续向屋里走去。

  “姐,你等一下。”邹月又喊住我:“其实我已经找过了。”

  “有合适的吗?”我扭头问。

  “有一件最合适。”她说。

  “好,你穿吧。”我实在没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后说。

  我一回头,她手里居然拿着林启正的那件浅灰色衬衫,一脸怨恨的表情。

  我的头脑“嗡”地一响,只觉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单只见到这件衣服,都已濒临崩溃,更何况它居然拎在邹月的手上。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了?”

  “这是谁的?”邹月尖利着嗓子问。

  “一个朋友的。”

  “是谁?”

  “你不认识。”

  我走前两步,想从她手里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将衣服收到身后,固执地问:“你告诉我这是谁的?”

  “你真无聊,我懒得和你扯,把衣服还给我!”我大声说。

  “这是林总的衣服!你怎么会有他的衣服!”邹月狠狠地问。

  “林启正的?你想他想疯了吧,我怎么会有他的衣服?”我表情惊讶。

  “就是他的,他的衬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制品,除了他没人会穿这个牌子。”邹月将衬衣上的LOGO指给我看。

  我从来不知道林启正到底穿什么牌子,邹月居然这么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说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我一个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说!”邹月喊叫起来。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我实话实说,现在不能说我在撒谎。

  邹月不吱声,只是死瞪着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结束这场无谓的争吵,于是转身向房间走去。

  邹月却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你不说清楚不准走,你说不是林总的,那是谁的?”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邹月,你别来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没有人会有这种衣服!”邹月固执着只说这句话。

  我已无法,一时找不出办法消除她的猜疑,为了尽早摆脱她的纠缠,我只能使出杀手锏,于是我将她一军:“不相信你自己去问林启正。”

  不仅如此,我还拿出手机,找出他的号码,走到家里的座机前,打开免提,开始拨他的号码。

  其实林启正的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但我按的很慢,等着邹月冲上来打断我的行动,以她平日见到林启正那副羞怯的样子,想必是绝不敢直接质问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邹月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不论按得多慢,那11个号码总有按完的时候,我已骑虎难下,只能傻站在那里,听到短暂的沉寂后,接通的提示音响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声一声响着,响到我侥幸地认为他定是没有听见的时候,突然话机里传来他暗哑的低沉的声音:“喂,你好!”

  离开他不过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但是似乎已离开他有一个世纪,我和邹月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他继续在电话里:“喂……喂……”

  我从来没有用座机打过他的手机,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听到无人应答,他挂断了电话。

  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在路边?在车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觉得刚才他的声音里有着格外的疲惫和悲伤,让我难过到无法自持,转头对着邹月大叫:“你问啊?你怎么不问了呢?你直接问他,看他怎么说啊?既然你还是放不下他,既然你还是这样疑神疑鬼,你就干脆问个痛快!让他知道,你为了他变成了个疯子!看他怎么回答你,看他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到你身边来!”

  邹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我继续站在门外冲她大喊:“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钱,别说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爱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这话既是说与她听,也是说与我那颗伤痛的心,说了还不算,我用脚狠狠地在她门上踹了两脚,方才解气。

  这时,我忽然闻到难闻的味道,冲进厨房,锅里的水溢出将火浇熄,满屋都是浓浓的煤气味。我赶忙把煤气关掉,打开窗户,站在厨房中央大声对自己说:“怎么什么都不顺,干脆煤气中毒死掉算了!”

  说完后,我气势汹汹冲出厨房,拎上包,快步向楼下奔去。

  在楼梯口,我正撞见一身运动装束,大汗淋漓从外锻炼回来的左辉。

  见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简短地答,从他旁边擦身而过。

  走到路边的小吃店,我点了一大盘蛋炒饭和一大盘炒青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今天过得太辛苦,胃也辛苦,心也辛苦,现在让我先把胃安抚好吧。

  吃完饭,我长舒一口气,走出小吃店,竟见左辉守在路边。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走上前,奇怪地问。

  “哦,太晚了,这里不太安全,我有好几个女同事都被抢过包。”他解释道。

  难得他的心意,我只能说谢谢。

  两人一同向小区里走去。

  “怎么才吃饭?都十点多了。”他问。

  “今天挺忙的。”我敷衍答道。

  “吃饭还是要准时,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默然。今天见他,突然没有了抗拒的心态,甚至我想到了一个新的话题。

  “你和那个女的怎么没搞成?”我直率地问。

  他猝不及防,结巴起来:“这个……这个……说不清楚……”

  “为什么?那时候你好象很爱她?”

  “这个……完全是鬼迷心窍,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

  “下那么大的决心,应该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吧?”

  他想了想,沉重地说:“有时候,当感情是偷偷摸摸的时候,会很想让它光明正大,但一旦实现了愿望以后,又发现两个人并不合适。”

  此时,他的背叛不再让我怨恨,我甚至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于是我感叹道:“你们当时一定很相爱,现在你离开她,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

  他低头答:“还好,这也是大家共同的决定。”

  我点头,心情萧索。

  “你最近还好吧?”他问。

  “还好。”

  “有……男朋友了吗?”他有些困难地问。

  “没有。”

  “邹雨。”他突然郑重地喊我的名字,我望他,他看着我说:“如果要恋爱,记得选条容易的路走,你不是一个善于保护自己的人,很容易受伤害。”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有所指,我满怀疑惑地看着他。

他转头继续往前走,仿佛随意地丢下一句:“林启正不适合你。”

  听到他这话,我停住脚步,竟自嘲地笑了起来。

  见我笑,他颇奇怪:“怎么了?”

  “原来天底下每一个人都知道。”我继续笑着,不可抑制。

  “邹雨,别这样!”他转过来拍拍我的肩。“我对你太了解,所以那日在天一见你和林启正看着对方的样子,还有后来他一直跟在我们车后,我就知道了。旁人不会有我这么敏感。”他竟安慰我。

  我干着和他当年一样的蠢事,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来都让人无语。

  转眼已经到了他住的一楼,他停在门边,轻声对我说:“如果你还能坚持的话,就坚持,如果坚持不下去,就走开,没关系,感情这种事,没有对与错。需要我的时候,说一声。”

  现在已经无法坚持了,哪里等得到以后,我心里的痛苦绝望纠缠不清,一时无暇顾及他的好意,没有回答他,自顾自上楼去了。
回到家,客厅里黑灯瞎火,邹月不知什么时候已关了所有的灯,睡了。

  我摸黑向房里走去,有东西在暗地里绊住我的脚,使我向前一个踉跄。我蹲下身,摸到了他的衣服,柔软而微凉的衣料,轻轻缠绕着我的脚踝,像是他曾经牵着我的,颀长而微凉的手指。

  ——“我看见你的衣服在风里面跳舞,下次你带我去跳舞吧?”

  ——“好,下次我带你去欧洲,去巴黎,去伦敦,去维也纳,去威尼斯,一个国家一个国家地跳,好不好?”

  我们曾经的对话又浮现在脑海中,我蹲在黑暗中,胸口忽然有窒息般的疼痛。我那根坚强的神经,强撑到此刻,已几近断裂。我将脸埋在两膝前,唯有如此,才能获得些许的依靠。

  “嘟——嘟——”座机在旁边的矮柜上不适时地响起来。

  为了不吵醒邹月,我忙摸起话筒答:“喂……”

  然而,那边一时没有应答,但有呼吸声,响在耳旁。我马上意识到,是他,在电话的那一端。看来他并没有放过那个无声的来电。

  “邹雨……”他喊我,声音轻轻的,似乎生怕会把我吓跑。

  我心乱如麻,犹豫着是不是该挂断这个电话?是应该挂断吧,既然真的想离开?但是他的声音,喊着我的名字,那些刚刚决定忘记的幸福的感觉,触手可及。我在徬徨中,只知呆呆地持着话筒。

  “邹雨……”他继续在电话那端唤我。

  “嗯?”我不由自主地答。

  “刚才是你打我电话吗?”

  “我……打错了。”我低声支吾地答,下意识地转身背向邹月的房门。

  “是吗?打错了,也可以说话吧。”他的声音低哑。

  “……”我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以后再打错,就跟我说两句话吧,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同意,但是,即使分手,也留点余地,说话总还是可以的吧?偶尔见到也是可以的吧?不要消失得太快太彻底了,好不好?”他说得很慢,很温柔,悲伤却像流水一样,从话筒漫出来,淹没了我的心。

  我的眼泪无声地倾泄而下,滑过脸颊,狠狠地砸落在脚背上。

  “邹雨……你在吗?”他等不到我的回答,在那头问。

  忽然身后邹月的房里灯亮,脚步声起,我这等泪流满面的样子如何见人,急忙挂断电话,逃回屋里。

  门外,邹月“啪啦啪啦”趿着拖鞋,向洗手间走去。

  我倒在床上,泪水未断,衬衫拥在怀里,仔细地闻,隐约还有着他的气味。

  这是第一次,没有说再见,决绝地挂断了他的电话。他该会多么难过,多么失望,他该会想,我的心,是多么的残忍,多么的不留余地。

  我冲动地起身拿过手机,想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他,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让邹月看见我的样子,我其实一直在听,听他说的每一句话……

  但是,我手持电话,颓然地倒在了床上。如果结果是注定的,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01 | 显示全部楼层
手机的信号灯在黑暗中微弱地一闪一闪,像我那颗同样微弱的心,每一次起伏,只剩疼痛。

(四十五)  
第二天,我强打精神去上班。新的顾问单位刚刚接手,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去做。

  的士照例停在了星巴克的门口。我下了车,几乎不敢望向那几扇落地的大窗,尽管我知道现在不会在那里见到他的身影。我心神恍惚,匆匆横过马路,一台摩托车从我身边疾驰而过,差点将我甩倒,那人边走边骂:“嗨!走路注意点!”

  工作到中午,我在办公桌前吃着盒饭。高展旗满脸堆笑,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走到我桌前,他将盒子打开,里面热气腾腾摆着六个蛋挞。

  “干嘛?”我问。

  “不干嘛,请你吃呗,你不是最爱吃这个吗?”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殷勤地说。

  我马上提高了警惕:“昨天的百分之三还没兑现,今天又有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致林我是不会再去了。”这话一出口,我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高展旗表情痛苦地说:“唉,别提那百分之三了,昨天谈了一上午,口水都干了,结果就是为了60万的违约金,硬是没搞成。所以你不能怪我,我是已经尽力了。”

  “总之,即使以后搞成了,百分之三依旧有效?”我瞪着他问。

  “有效有效,给你又不是给别人。”高展旗倒是蛮爽快。

  “那好吧,说,今天这些蛋挞所为何事?”我拿起蛋挞啃了一口,滚烫的蛋黄美味无比。

  “今天,我遵照你的建议去找林启正,一个送请柬,二个是借车……”听他谈到林启正,我不由的紧张起来,嘴里的蛋挞一时也忘了是何滋味。见到他了吗?他会说什么?他还好吗?我心里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这边,高展旗也面露难色:“可是,我在他那里等了他一上午,和他的小秘书聊到都快产生爱情了,也没见到他出现,据小秘书说,他今天一天都有会,连晚上也安排了会议。这可怎么办啊?”

  他怎么总是这么忙,也好,忙一点,可以少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邹雨!你一定得帮我的忙,我这个礼拜天就要大喜了,如果他这里借不到车,我还得找别人想办法去。”高展旗哀求地看着我。

  “你直接打个电话给他不就结了。”我收回心思,面无表情地建议。

  “他那个电话,总是别人在接,请别人转来转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有消息?”

  “你没有他的私人号码?”我奇怪地问。

  “私人私人,当然是私人用的,我们这种人怎么会有?”高展旗望着我,又显出那种暧昧的表情。

  我最受不了他这种样子,扯过一张纸条,将林启正的手机写在上面,递给他说:“那,自己找他说去,成就成,不成,你也好想别的主意。”

  高展旗叫起来:“哎!邹雨,蛋挞你可是已经咬了一口了啊,让你帮个忙,举手之劳,张口之功,只要在说再见之前,顺带着提一下的事儿,你都不肯,太不够意思了吧?”

  “我早跟你说过,不会帮你去问这些事情。”我低头开始工作,以遮掩自己有些难过的表情。

  见硬的不行,高展旗又来软的:“邹雨,你行行好,我要能借,不早就到别处借去了,我老婆要求车队必须是清一色奔驰,我也夸下了海口,可是现在只有两天了,我好不容易凑了六台,总得有个八台才象个车队啊!”

  “哪有那么多人要坐啊,娘家人也太多了吧?你老婆也太虚荣了吧?”我不客气地说。

  “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虚荣,可你看不上我啊,她和我断断续续也好了几年了,临出嫁,就想在姐妹面前风光一把,这也可以理解吧?”

  见他为难的样子,我也有几分同情,但是,以我目前的状况,又怎么可能向林启正提出这些要求呢?

  我只能硬着心肠说:“总之我不会帮你说,你自己问问看嘛,这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他应该会同意的。”

  高展旗叹口气:“唉,实话说吧,别看林启正比我大不了多少,我还真不太敢和他打交道,那个人,深藏不露,心思很深,有时我说十句,他答不到一句,答的那一句还让我想半天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如果问他借车,他又不说同意,又不说不同意,我该如何是好?”

  已经不止一人在我面前评价林启正少年老成,心机缜密,可我却看不到,或许爱情会影响人的判断能力吧,我暗想,口里答道:“想那么多干嘛,先问了再说呗,你肯定不是第一个向他借奔驰的人。”

  “那好,我现在就问!”高展旗一拍大腿,提起我桌上的座机就开始拨号码,边拨还边说:“拿你的电话打,他再忙都会接。”

  看到他的举动,我跳了起来,想从他手中抢过电话:“别打别打,用你自己的电话,别用我的。”高展旗抱着话机嬉笑着躲闪,我从座位上起身绕到他身边,一心只想阻止他。

  但就在我和他抢来抢去的过程中,电话已经通了,高展旗嘻皮笑脸地对着电话里说:“喂,林总吗?我是小高啊,我在邹雨这里,你看她多小气,我还没和你说上一句话,她就抢个不停。”

  已经通了,既然已经通了,我只好泄气地坐回到座位,拿起案卷佯装开始工作,但耳朵却在认真捕捉高展旗与他说的每一句话。

  “林总,我这个星期天准备办喜酒,想请您参加,请柬我已经放在张秘书那里了。”

  ……

  “谢谢,谢谢,如果您有时间能来的话,就是我最大的荣幸,非常希望您能来。”

  ……

  “当然,当然,我知道你很忙。”

  ……

  “好的,好的。另外,林总,有件事想请您开恩帮个忙?”

  ……

  “我想借您公司里的奔驰车接一下亲,不知道可不可以?”

  ……

  “我知道有制度,欧阳部长也说过,借车必须经您特批,但是确实是在别的地方已经借不到了,才向您开口,您看有没有可能借给我用一下?”

  ……

  “邹雨?她在这里,您稍等。”高展旗突然提到我的名字,我抬头,高展旗将话筒递给我,还表情夸张地向我不停作揖。我无法,只能接过电话说“喂”。

  “很忙吗?”他的问话很正常。

  “还好。”我也正常地回了一句,但觉得自己嗓音干涩。

  “我们公司的车一般不外借,特别是用于接亲这种事情,影响公司形象。”他公事公办地说。

  “哦。”我望着高展旗期待的样子,只好加一句:“可不可以想点办法?”

  他仿佛思忖了一下,问:“要几台?”

  “两台吧?”我答,高展旗在旁猛点头。

  “好吧,星期五让他与傅哥联系,但用的时候一定要把车牌遮上。”他干脆地回答。

  “好,谢谢。”

  “不用谢,不要对我说谢谢。”他的语气突然低沉了下来。

  我的心揪紧地疼痛着,他在电话那端也没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几秒钟,他才说:“我还在开会,先挂了,再见。”

  “再见。”我也答,等着听到他挂断的声音,然而等了许久,忽听他在那边“喂……”

  “嗯?”我答。

  “……还是你先挂吧。”他说。原来他也在等着我挂断电话,两人,竟是这样依依不舍。

  我看着对面虎视眈眈的高展旗,只好将电话扣回原位。

  “怎么样,没问题吧?”高展旗喜滋滋地问。

  “让你星期五与他的助手傅哥联系,车牌用的时候要遮上。”我复述林启正的指示。

  高展旗抚着掌叹道:“我就知道你一出马,准没问题。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我低头做事,不想再与他啰嗦。他却又凑上来继续说:“下一步想办法把他弄来参加酒席,我就免你的红包。”

  我不答,好象没有听见,他知趣地离开了办公室,边走边在后悔:“早知道借四台,凑足十台车!”

  我低着头看案卷,案卷上的字却含混不清,难以分辨。我用力地瞪着眼睛,希望泪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迅速蒸发。

  明明想要离开,为何,却依旧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重新听见他的声音,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诸多纠缠,如今再想抽身,又怎会那么简单?邹雨,是你自己惹的祸,也只能由你自己慢慢收拾吧。痛得再多再久,总有结束的一天。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六)

  晚上,高展旗请所有的同事吃饭,为他星期天的婚礼预热,因为我们都被他派工,成了当天的工作人员。

  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的准老婆白丽,人如其名,白晢,俏丽,姿态娇媚,丰腴到惹人遐思,喊起“展旗”的名字无比甜蜜,时时刻刻贴上他的身,仿佛怕转眼间丢了似的宝贝。而高展旗,却是轻描淡写的表情,有时贴得紧了,还会作状喝斥两句,但白丽毫不在意,笑笑地照旧。

  我很开心,与大家嬉笑,也喝了不少的酒,喝到满脸通红。

  白丽高兴时,竟凑过来对我说:“邹律师,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听你的名字已经听熟了,你是我们家展旗最好的朋友,以后要多帮助他!”说完,端上满杯的红酒。

  我笑着答:“我哪帮得上他的忙,以后他一定飞黄腾达!”说完,把她敬上的酒一口饮干。

  高展旗也跟过来,叫道:“盛况啊!新欢旧爱,侪侪一堂!”

  白丽飞过去一个媚眼:“你哪里配得上邹律师?”

  我只觉好笑。

  酒散,我在路边拦车,高展旗走过来说:“我送你。”

  “送我?别开玩笑了,你老婆怎么办?”

  “我让她自己打车回去。”他不由分说,拥着我向他的车走去。

  我也有些不胜酒力,只好随他坐入车中。

  “怎么样,我老婆?”他问。

  “不错,好像还出自名门?”

  “咳,也不是什么名门,他爸是中院一个退休的副院长。”

  “她很喜欢你。”

  “那倒是,除了你,别的女人都很喜欢我。”

  “我算什么?”听到他的话,我自嘲地说。

  “算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独立、聪明、有思想,也挺漂亮。”高展旗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一边将车开得左摇右摆。

  我笑,将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

  “今天你喝了不少?”他说。

  “为你高兴呗。以后你结了婚,跟你喝酒的机会就少了。”我随口答。

  “邹雨,是不是我结婚,让你难过?”他问。他居然看出我难过,但他以为是为了他。

  我大笑:“是啊,最后一个肯要我的男人都结婚了,我看来是没希望了。”

  “邹雨,我是说真的!是不是你现在才发现我的好?”说着说着,他举动轻佻,竟然来牵我的手。

  我将他的手猛甩开,狠揍了他一拳:“少自作多情了,好好结你的婚去吧!”

  他自讨没趣,乖乖地闭了嘴,将车开到我家的路口。

  我下了车,脚步浮动,有些摇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楼下时,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赶忙冲到旁边的小花坛,不管三七二十一,呕吐起来,不过这种感觉还不错,这两天心里一直觉得拥堵,如今极力地将五脏六腑翻起,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迸出了泪水,一时间,有了畅快的感觉,

  忽然,身后有人用手轻拍我的后背,还递过来一瓶矿泉水。会是谁呢?我在刹那间,心神恍惚,产生不切实际的盼望,竟想着自己一回头,也许会看见林启正俯下身来的样子。虽然我是如此狼狈,但是,如果此时是他,我一定要借着酒意,投入他的怀中,举手投降。早知道离开是这么辛苦,或许,不如干脆拼一个自甘堕落。

  但是,我回头,只看见邹月立在身后。

  “姐,你喝多了?回去吧!”她伸手扶起我,向家中走去。

  我踉跄着上楼,在床上倒头睡去。

  
周日,高展旗的婚礼如期举行。

  那两台奔驰当然是借到了,周五高展旗经过我的办公室时,在门口大叫:“嗨,那哥们够意思,借我两台最新款的!”此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我知他的意思。

  当车队来到酒店门口时,我以看热闹为名,从礼金台里跑出来,站在门口。新郎新娘何时经过身边我一无所知,只知站在那里,试图分辨出哪两台车是出自他的安排,然而台台车都是黑色,台台车都是同一个标志,上面下来的司机也都是同样陌生的面孔,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找不到与他的半点关联,失望不已。

  当我走回礼金台,正见欧阳部长为他代交礼金,代签大名,那龙飞凤舞的“林启正”三个字,扎得我双眼生疼。当然,他本人是绝不可能出现的。高展旗日日催问他会不会来参加,我只答不知,心里清楚,他是那种养尊处优、深入简出的人,为了一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人,这样嘈杂混乱的场合,又怎会屈尊到场?高展旗高估了他自己,更高估了我。

  不一会儿,左辉也来了,将红包放在我面前,低头在礼金簿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我一边拿起红包,一边问他:“多少?”

  “2000。”他答。

  “2000?”我叫起来:“你也太多了吧,我只给了800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在我耳边低声说:“那时我们……他打了1600呢。”

  以前我完全不管帐,哪知这些,听到他的话,哽到无法吱声,他也讪讪地走开,跑去和高展旗握手。看着他的背影,我心想,多尴尬啊,曾经我们也站在那个地方,接受众人的祝福,如今,却已是陌路。

  待酒席开张,所有的客人都已入座,我将手中收到的钱款清好,交到主事人手中,悄悄离开了酒店。

  走出大堂,门外照旧艳阳高照,马上就到国庆节了,该回家好好陪陪母亲了。我拎着包懒洋洋地向路边走去。

  这时,酒店前坪里停的一台吉普车引起了我的注意,车停在前坪中央,前后左右都被别的车包围着,黑黑的,足足高出半个脑袋。由于车牌被遮住了,我无法确定是不是林启正的那台车,因为好奇,因为盼望,我拐了个弯,侧身穿过其它车子,走到了它面前。

  走近一看,66888,竟然真的是他的车。我顿感意外,他会在哪里?我不由自主转头四处寻找他的身影。

  然而,中午阳光暴晒下的车坪,空无一人。

        转念一想,应该是去游泳去了吧,傅哥不是说过他最爱游泳吗?我还记得那个波光粼粼的寂静的泳池,就在酒店的十九楼。

  转头看酒店大楼,每一层都那么相似,许是思念太甚,我一时兴起,顶着阳光眯着眼,仰头数起了楼层,真是很无聊的举动,我只是想知道,那个十九楼,到底在哪里?那个人,到底在哪里?

  “七、八、九、十、……”我嘴里念念有词,包里手机不适时地唱起歌来,不能停啊,一停又得重头数起,于是我一边坚持地数着楼层,一边将手机从包里掏了出来。

  “十七、十八、十九。”我任由手机响着,直到确认了十九楼的所在,才满意地将手机接通放在了耳边。

  “喂,你好!”我公式地答话。

  “看到我了吗?”话筒里却传出林启正的声音。

  我窘迫起来,自己那么幼稚的行为,难道被他看到!抬头想再看十九楼,转眼间已不知具体位置,酒店的每一层都那么相似,他会在哪一扇窗的后面?

  “哦……没有啊。”我不好意思地答。

  “往上看,我在楼顶。”他说。

  我极力仰头寻找,在刺目的日光下,远远的高高的顶楼,确实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看见我了吗?”

  “看见了。你在那里干什么?”

  “这里风景很美。想不想上来看一下?”

  “太高,我不敢。”

  “你猜,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直接落到你面前吗?”他语调轻松地说,却吓到我寒毛倒竖。

  我厉声说:“你瞎说什么啊?”

  他轻声笑起来:“放心,我不敢,我没有那个勇气。就像刚才,我在大厅那边,看你很久,看你低着头,一遍遍数钱,数着数着乱了,数着数着又乱了,真的很可爱,但是,我也没有勇气走到你身边去。”说着,他的语调黯淡下来。

  “别这么说,其实我也一样,我也没有勇气面对你。”我轻声地答,希望籍此安慰他的心。

  他没有说话,我举着手机仰着头,努力想看清半空中他的身影。

  过了许久,他在电话里艰难地问:“邹雨,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会爱我吗?”

  终于,终于,他说到了这个最艰难的命题,说到了这个最惨烈的选择,我竟然为他心疼不已,只是一场不切实际的爱情罢了,却企图颠覆他一直以来的人生目标,可见在他的心中,经受着怎样矛盾与挣扎。我应该为此欣慰吧,这是对我最大的赞美。

  于是我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听到我的回答,他许是以为我赞成了他的想法,于是说:“那你等我,等我做好安排……”

  我打断他:“不,启正,千万别这样,千万不要为了我放弃你的人生和事业,我不要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承受不起。如果你这么做,我也不会爱你了。”我盯着远远的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爱上的,是这个有钱的你,是这个有权有势的你,你知道吗?”

  “……那你就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好不好?”他低低地请求。

  这是第一次听到他的挽留,我的心,脆弱到无法触碰,但我仍旧摇头,故作随意地说:“其实我不适合做情人呢,我太贪心。”

  我们隔得如此之远,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想必他也看不见我的表情,看不见当我答上这句话时,泪水已从眼角滴落,凉凉地滑入我的脖颈。

  他再度沉默了。我们俩就这样,遥不可及地互望着,想要前进一步,都完全没有可能。

  终于,我狠狠地说了句“再见”,不等他回答,挂断电话,转身离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七)

  幸好酒店门口永远有待客的出租,我坐上其中一辆,只想尽快走出了林启正的视线。

  师傅问我去哪?我一片茫然,忽见前面有台公共汽车,车尾刷着广告:“一个人的旅行——背包族摄影展”,我喜欢这个题目,顺手指了指它说:“就去那里,展览馆!”

  车子启动了,向前开去,路口正好是个绿灯,向左一拐,便驶上了大路。

  我僵着脖子,坐在车上,不敢回头,仿佛他的视线依旧在我的头顶。直到车子驶出很远很远,我才悄悄地往后望去,此时,君皇大酒店的楼顶早已被大大小小的建筑物完全淹没。

  星期天的下午,展览馆里孩子很多,时时能听见孩子的嬉笑和父母的喝斥,但是那些美丽的照片依旧让我心驰神往。正看到入神,忽听有人喊:“邹姐。”

  回头,竟是丁甲,他腰上别着小小的音响,耳边挂着一个耳麦,笑容可掬。

  “你这是……?”我指了指他的装备。

  “我是展览馆的讲解员,需不需要我为你服务?”他答。

  “要不要钱?”我扬眉问。

  他摇摇头:“不用,我是义务讲解。”

  “那当然好啊。”

  于是,他开始一幅幅地为我讲解这些照片,在他的指点下,我确实看出了照片中玄妙之处,颇感惊喜。而聚集在我们身边的大人和孩子也越来越多。解说结束时,观众和我,对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大家纷纷散去,丁甲随我走出展厅。

  我止步,向他道别,他忽掏出几张小纸片:“我有几张这里咖啡吧的免费券,要不,我请你喝杯咖啡?”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此时的我,走投无路,也乐得有人聊天,打发时间。我问:“你不用继续工作吗?可以休息了吗?”

  “我刚才就是准备下班的,你稍等我,我把机器还掉。”说完,他匆匆转身向总台跑去,在总台前停留了一会儿,背着个牛仔包又奔了回来,他的脚步如此轻盈,令我顿觉自己正沉沉老去。

  吧台生意清淡,竟要临时烧开水才成,我和他坐在小圆桌前等待。

  我说:“应该是我请你,今天辛苦你加班,说吧,想吃什么?”

  他笑:“你当我是小孩,还想吃零食吗?”

  “邹天可是馋嘴得很。”我也笑。

  “邹天总说到你这个姐姐,知道你为了他,很辛苦。”

  “没什么,他能读,当然应该送。”

  他依旧笑。我看他的侧影,即使是笑着,眼角也没有一丝皱纹,多好的人生,最大的忧虑无非是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有空到家里来玩。”我招呼着,俨然是个家长。

  他忽然脸红了,腼腆地摸着后脑勺:“我约过邹月两次,但她总是推说没空。”

  一时间,我忘了自己的忧愁,真心地为邹月高兴,待字闺中的女孩,能遇到一个如此健康可爱、光明正大的追求者,应是她的福气。我微笑安慰:“没事,女孩子总是害羞一点。”

  吧台那边招呼,他一跃而起,端过来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

  “对不起,这里只有速溶咖啡,可能你会喝不惯。”他坐下,抱歉地说。

  “没关系,我不懂喝咖啡。”我微笑答。——刹那间,又想起林启正坐在星巴克里,笑着对我说:“跟着我,得学会喝咖啡哦。”想到他英俊的脸上那宠爱的表情,不由得心神恍惚,连忙低头喝一口咖啡,籍此掩饰伤感。

  怎知咖啡极烫,重重地灼到我的舌尖,我的手一抖,咖啡倒出大半,泼在我的身上,米色的衫衣下襟顿时花了大片。

  我急忙起身,用手猛掸,丁甲也翻出餐巾纸递给我,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提醒你,咖啡很烫。”

  我接过纸巾擦拭,笑着说:“没关系,怪我自己太不小心。”

  咖啡浸透了衣端的每一根细纱,不论怎么擦拭,总是淡淡的印迹。这是惩罚吗?我暗想。也许私底下的怀念,都是不该!

  由于那晚的冲突,我和邹月之间,始终都有些生分。在我,其实是心有内疚,在她,也许仍旧疑虑未消。

  晚饭后她在洗碗,我倚在门边问她:“面试如何?”

  “排第14位。我太紧张了。”

  “不是只招10位吗?还有希望?”

  “姐夫说他再打打招呼,应该问题不大。”

  我点头,叮嘱她:“如果需要送礼,一定记得告诉我,不能总让他贴钱。”

  她应了一声。

  我假装无意地说:“那个丁甲,我今天碰到他了。”

  她低头洗碗,好象没听见。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这男孩长得挺周正,职业也不错,难得的是家世清白,很纯朴可靠。”

  她依旧无话,认真地将洗过的碗一只只揩干水,放进碗柜中。

  “你年纪也不小了,老妈那天也在问我你的个人问题解决得怎么样?一直没见你正儿八经谈过一次恋爱,总这样,会错过机会的。”我诚恳地说。

  “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邹月闷闷地说,擦擦手,出了厨房,走向自己的房间。

  听她这话,我有些气恼,跟在身后问:“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说说看?”

  “你知道啊,还用我说吗?”她抛下一句,返手准备关上门。

  我快赶两步,用脚顶住她的房门,没好气地说:“邹月,我是认真地在和你讨论,你别不知好歹。”

  她转头,表情傲慢:“我也是认真地回答你的问题!丁甲根本就是个小孩,我不想跟小男孩谈恋爱!”

  “那你想跟谁谈?想跟事业有成的?成熟稳重的?有房有车的?那样的男人天底下有几个?”

  “哪怕只有一个,我也甘心等下去。”

  我知道她指谁,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语调不由自主变得刻薄:“排队等着那个极品男人的多了,你还指不定在第几号呢?”

  “总会等到他的,无论是第几号,当别人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有机会。”邹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如此气宇轩昂,甚至她还反过来讥讽我:“不知道你衣柜里那件衬衫的主人,是不是也是极品男人?不知道你又排在第几号呢?”

  我一时语塞,正摆开架势准备和她理论一番,她转头关上门,还扭上了锁。

  我颓然坐到沙发上,甚觉气馁,是啊,我早已没有立场去指责她的执迷不悟,相比起来,我干的事,或许比她愚蠢卑鄙一百倍。

  周一,天气阴沉,像我的心。

  我在老地方下了出租车,发现街边拦起了高高的施工围墙,那个星巴克被拦得完全看不到踪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气味,这里准备修人行天桥了。对我来说,算个好消息,一是将来不用再冒着危险横穿马路,二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需要再直面那个曾让我心向往之的咖啡馆。

  走进事务所,郑主任拎着公文包从办公室冲出来,看见我,欣喜地说:“小邹,来得正好,致林公司通知我们去开个紧急会议,小高在休婚假,你去一下吧。”

  我用0.1秒的时间,决定了撒谎:“哎呀,不巧,我是回来拿案卷的,今天上午我有个案子九点半开庭。”

  郑主任摸摸锃亮的脑门,无奈地说:“那也只能我去参加了,可我完全不了解他们公司情况啊!”

  “没关系,欧阳很熟悉情况,他会向您介绍的。”

  “好好好,也只能这样了。”郑主任点着头,快步走出了事务所。

  我站在窗前,看着郑主任急匆匆钻进出租车。发楞片刻后,收拾心情,开始投入工作。

  傍晚时分,我拎着在路边买的菜,向家中走去。

  有人站在税务局的停车坪里喊我:“邹律师!”

  转头望去,是傅哥。“傅哥,你怎么在这里?”我走过去打招呼。

  “税务局请林总来谈话,谈了一下午,到现在六点多了,还没出来。”他边说边朝旁边一台车努努嘴,我一看,我正站在了林启正的车后。

  “谈话?出了什么事?”我关切地问。

  “唉,税务局查我们很久了,其实林总一直在做工作,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摆不平。”

  “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谁知道呢?听说这次比较严重,不过,总是会想办法解决的,无非是多付出点代价嘛。”

  傅哥正与我说着,忽然转头,对着车头方向喊了一声:“林总……”

  我心里一紧,由于这台车又高又大,我站在车后,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而他,想必也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只听见他用严厉的声音对傅哥说:“你给我去查一下,是谁把我们去年的内部帐供到税务局去的,另外,通知办公室,我提出临时动议,今天晚上召开董事会!快点!”

  然后“呯”的一响,他坐上车,大力关上了门。

  傅哥看看他,又看看我,犹豫着是否该提醒他我就在车后,但林启正严肃的态度让他不敢多言,无奈地朝我笑笑,回身向自己的车上走去。

  我站在车后,一动不动,心想,这样也好,别让他看见,见面无非多些尴尬。

  片刻,陆虎车发动起来,尾灯亮了,排气管喷出的热气直冲我的脚背,随即,“轰”地一声,车子向前开去,他要走了,我在心里暗暗说再见。

  然而,车子向前开出不到五米,却又猛地停住了。

        我的心刹那间紧张起来,也许我被他发现了,如果他下车向我走来,我是该转身离开,还是保持适度的微笑?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但车,只是沉默地停着,没有人下车,没有人走过来,刹车灯在昏暗的暮色里晃着我的眼。那个黑黑的高大的车尾,就像他背对我的高大的身影。

  我拎着菜,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又过了一会儿,车子再度发动,呼啸着冲出停车场,冲上马路,压着双黄线,调头向南疾驰而去。傅哥的车紧随其后。

  目送他的车消失在车流中,我的心里备感惆怅。他看见我了吗?还是没有看见?是犹豫再三不想见面?还是偶然的停车,也许接到重要的电话?……我暗自惴测着,竟很没出息的感觉心有不甘。

  出神了许久,直到天已经黑透了,我才缓步向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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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果然,邹月打电话来称晚上总公司临时开会,不能回家吃饭。看来事态严重,我不由得为林启正担心起来。

  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忽听楼下有车声,然后“嘀”的一声,遥控器关上了车门。我探头一看,是左辉回来了。

  终于还是忍不住,我走下楼去,敲他的门。

  门开了,他看见我,有些惊讶,连忙让开身子,说“请进”。

  除了上次他酒醉时我进来喊过他一次外,我从来没有踏入他的家门。今天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站在他的家里,环顾四周,陈设依旧简陋冷清,无非是个单身汉临时栖居的场所。

  “找我有事吗?坐吧。”他在我身后问。

  我回身:“不坐了,我是想问一下,小月那件事还有没有希望?”

  “哦,过完国庆就会上局党委会讨论,虽然她面试成绩不算理想,但胜在年轻,形象又好,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我已经拜托了人事处的同事了。”

  “如果需要用钱或者是送礼,你就说一声,不能老是让你贴。”

  “不需要那些,大家都是同事,工作中能帮的忙都会帮。”

  我点点头,提起兴致说:“听邹月说你现在升官了,一直没有恭喜你。”

  他笑笑:“我那算什么官?还不是办事员。”

  总有些无法面对他,两人无话,他又发出邀请:“坐吧,坐吧,你难得来一次。”

  真难堪,自己走到前夫的家里来,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开始后悔了。于是挤出笑容说:“不坐了,我上去了。”

  他突然开口:“你是想问致林的事吧?”

  我的脸“唰”地红了,被人窥破心事,恨不得落荒而逃。

  左辉倒是表现得若无其事:“致林我们盯了很久了,以前也查过他们,没查出来。不过这次他们比较被动,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很扎实,所以今天在局里,我们找林启正谈话,很多地方他也说不清楚。初步算了一下,这几年来他们公司逃税大概有一千多万。”

  “那会怎样?”听到金额这么大,我禁不住担心起来。

  “要看领导怎么定,这件事可大可小。”他答。

  我当然清楚,逃税这么多,主要负责人判刑已绰绰有余。

  “是不是想拜托我?”他接着问。

  我看他,他表情如此自若,让我竟有些恼火,就像只有他是洞悉一切的聪明人,而我们都是傻子。于是我接口反问道:“拜托你有用吗?”

  “也许我可以想点办法。”他居然认真地答,似乎并没有听出我的弦外之音。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甩下一句,打开门,上楼去了。

  第二日,郑主任一上班就抓着我,大声叫苦:“小邹,昨天我在致林呆到晚上十点,这次他们麻烦大了。”

  “是税务的事吗?”我问。

  “你知道啊!”郑主任很惊讶:“林启正咨询过你了?”

  “有你郑主任亲自出马,他怎么会来咨询我?”

  “他们设账外帐,虚报成本和收入,居然全都被税务局掌握了,昨天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这一时半会儿,哪有什么好招啊!”

  “您认为会怎样?”我佯做无意地问。

  “前两年我办过一个刑事辩护案子,差不多的情况,补交税款不说,罚了1000万,那个公司老总最后还被判了十二年。”郑主任神色凝重地回忆。

  我听到冒冷汗,忙问:“这个你跟林总说了吗?”

  “当然,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那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还能说什么?只能赶快想办法呗!他打算到北京税务总局那边去活动一下,做做工作。”说着,郑主任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我默然,望向窗外,掘土机在路边挖出了一个大坑,尘土飞扬,路人狼狈不堪,掩面而行。他现在也有些狼狈吧?也许又是皱着眉坐在那里,焦虑地将手机一开一合。这时候,应该没有功夫再来思考我们之间的事了,或许风波最终平息后,他也会顺理成章地将我忘记。

  又是一个百无聊赖的夜晚,电视实在无趣,邹月坐在电脑前对我不理不睬,我踱回房间,翻出一本最厚的法学书,开始读起来。

  法律语言艰深晦涩,总让人走神,许久许久,还停留在序言部分。

  忽然手机在桌上狂响,我一看,竟是林启正。

  我犹豫了一会儿,接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异常的强硬:“邹雨,你给我下来!”

  我一楞,问:“你在哪里?”

  “在你楼下。”他答,然后我听见窗外传来急促的汽车笛声,冲到窗前一看,果真有一台又黑又大的吉普车停在楼道口。

  “什么事啊?”我问。

       “你下来,不然我上去!”他语调生硬,让我颇感奇怪。

  “你等一下。”我挂了电话,向门口走去。偷眼瞄了一下隔壁的邹月,还好,她正带着耳机在看视频,应该没有听见那怪异的喇叭声。

  楼道里很黑,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我摸摸索索地走下楼,却是傅哥首先迎上来。

  “邹律师,林总今天喝多了,你别和他吵。”傅哥说。

  和他吵,吵什么?我很疑惑。忽见林启正从车上走下来,大力甩门,冲到我们面前。

  “傅强,你给我回车上去!”他指着傅哥,傅哥应承着退回到自己的车上。

  他满身酒气,站在我面前,仿佛有很久没见了,如今乍一碰面,我不由自主地满心喜悦,柔声问:“什么事,这么急?”

  “你凭什么管我的事?”他劈头就问,话语粗鲁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管你的事?”

  “你是不是跑去找左辉,拜托他手下留情?”

  原来是指此事,我连忙解释:“只是昨天碰巧和他说起这件事情,他就……”

  话还说完,林启正粗暴地打断了我:“什么时候轮到你去为我说情?这个事情,如果我林启正摆不平,去坐牢,也不需要你去向他说情,他不过是小小的办事员,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他的态度恶劣,我本有些不悦,但听他说出“坐牢”两字,却又心一软,兀自怜爱起来。

  “不会这么糟糕吧?”我忙关切地问。

  “这件事摆明了有人要整我,但是,这是我林启正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需要劳你的驾去打听?”他依旧堵我,似乎想把我激怒。

  “如果不该我打听,我以后会注意。”我知他酒意正浓,不与他计较,放低姿态。

  “当然不该!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和我划清界限吗?电话也不接,连面也不想见,昨天你宁可躲在车后面,也不让我看见,你不怕我一不留神,倒车压死你吗?”

  “见面又能怎样呢,两个人都很尴尬。”我答。

  “是啊,所以要走得远远的,对不对?也许你早就听说到什么风声,知道我有难,所以躲得越远越好,是不是?”

  见他面色通红,双眉紧锁,与以往淡定从容的样子相去甚远,第一次见他如此恼怒,如此尖锐,竟好像我是他的敌人。——也许不能爱,所以就会恨吧。我想着,心疼着,没有回答他无理的挑衅。

  他依旧在说:“你怎么跟你前夫介绍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情人?或者说,是被你邹雨甩了的旧情人?你可以在他面前炫耀了是不是?连林启正都被你玩得团团转,你和他扯平了对不对?……”

  “启正,别这么说!”我忍不住阻止他。“你喝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每天都喝很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个好人,你早就知道,我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早就知道,我想让你做我的情人,你也早就知道,我从没有瞒过你,你什么都知道,但是,你以前为什么那么轻易地开始,现在又那么轻易地就说结束呢?在三亚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放弃了,是你自己来的,是你自己决定的,当时,你没有想你的自尊吗?你没有想你的贪心吗?”他逼近我,恨恨地说出了这番话。

  我听着,只觉震惊,我一直以为,我的离去,充其量不过让他伤心,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是怨恨。

  “对不起,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但我做不到,对不起……”我喃喃地说,眼眶红了。

  “做不到就根本不要开始!根本不要让我尝到它的滋味!那样无非只是遗憾。可是你现在,说走就走,说分手就分手,你打开一扇门,让我看到里面有多好,然后你又顺手把他关上,理由还冠冕堂皇!我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你说啊!”他追问着,句句在理。

  一切都是我错吧?我的心痛到几乎爆裂,忍不住,低声喊叫起来:“我也不想啊!我也不想啊!可是,现在结束,对我们俩都好,如果拖到以后,又能怎么样,难道让我天天逼你你才高兴吗?”

  “对!我宁可你天天逼我,像其它的女人一样,逼我给你钱,逼我给你感情,逼我离婚来娶你。来啊,来逼我啊,天天出现在我的面前,以死相逼,逼到我走投无路!……我也不要像现在这样,看到你从我生活中消失!”他的声音嘶哑着,充满了痛苦和伤感,隐隐地,在昏暗的路灯下,我看到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

  我已经无话可说,只是望着他,满心歉疚与眷念。他凝视我许久,突然转身上车,车门在我面前伴着巨响关上,两台车子随即疾驰而去。

  他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借着酒意,抛开顾虑,他终于开始指责我的始乱终弃。挺好的,让我们狠狠地互相伤害吧,只有这样,一切才有结束的时候。

  我觉得身心俱疲,脚一软,坐在旁边的花坛上,在黑暗中,捧着脸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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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这时候,路边传来脚步声,我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赶忙起身向楼道里走去,边走边用衣袖在脸上胡乱地抹去泪水。

  “邹雨!”有人在身后喊我的名字,是左辉。

  我不想搭理他,径自往楼上走。他加快脚步超过我,拦在我面前。

  楼道里很黑,即使面对面,也看不清彼此。我恨恨地说:“让开,拦在前面干什么?”

  “你和他分手了?”他问。

  “不关你的事。”

  “我都听见了。他们请局里领导和弟兄们吃饭,饭后我们一起出发,我看着他开进小区来的。”

  “你是存心的对不对?你有意要让他难堪对不对?”我盯着黑暗中的他问。

  他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是存心说的。他在我面前总是那么傲慢,我就想讽刺他一下,但我没想到你们已经分手了,没想到他会来怪你。”

  “你的目的达到了,恭喜你!”我说着,想从他身边越过。

  他伸手拦住我:“邹雨,那时候,你也为我哭过吗?像这样哭过吗?”

  这问题多无聊,每个男人都希望被抛弃的女人在自己身后哭泣,那样,背叛变成了离别,还有回头的一天。

  我扬头说:“就算我会哭,像现在这样哭,也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你们这些男人。”说完,我再次试图从他身边走过,这次我成功了。

  黑暗的楼道里,只听见我咚咚的脚步声,他忽然在身后问:“邹雨……现在……你是不是可以理解我当时的处境?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多一点?”

  我长吁一口气,回身俯望他,他背对着我,等候我的回答。

  “对,我现在才知道,其实你根本不爱我!我和他,不论怎样,都舍不得伤害别人,宁可自己痛苦,可你呢,你那时候在我面前,要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说得多理直气壮,何曾把我放在心上,现在你要我原谅你,太晚了吧?”

  黑暗中,依稀见他回头,仿佛想辩解,但许久后,他只低声地说了一句:“……见到你对他,我也才知道,你爱我爱得更少。”说完,他默默地下楼,打开自家房门,走了进去。

  又是一声沉重的门响,今晚真是运气很差,两个我生命中的男人,都当着我的面,重重地关上了门。我楞楞地站了一会儿,疲惫地返身,回到了家。

  寂静的夜晚,我心神恍惚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树枝的倒影,夜晚的每一分钟都显得那么漫长。失眠的滋味真是难熬,我睡到一身酸痛,干脆起身来到窗边,看远处的天光,凌晨两点,天似乎隐隐亮了起来。

  手机一直抓在手里,反复的按亮屏幕,再看着它变黑,那条短信还存在我的收件箱中,他的英文短信:“sorry,I’m very busy.I’ll call you later.”我将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一遍遍看着,想象他在忙碌中,抽出时间,一个一个字母按出这条短信的样子。

  此时,楼下突然隐隐传来车声,我转过脸,竟看见一台巨大的黑色的吉普车,没有打开车灯,静静地开上楼前的人行道,停在我的窗下。

  半夜的小区,连路灯都熄灭了,我努力地看,仍无法看清车牌是多少。一时有些激动,会是他吗?是他又回来了吗?他会再打我的电话吗?我盯着手机,等着来电时的震动,然而,久久没有动静。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我无法再等下去了,我必须确认是不是他。于是,我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下了楼。

  站在楼道口,我借着远处的光亮,终于看清了牌照,果然是他,66888!但一眼望过去,车内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动静。

  我还记得他怒气冲冲离开时的样子,仿佛今生都不想再与我相见,怎知现在,他却又回到了这里。人的心意,总是兜兜转转,如我,如他。

  有科学家说过,在夜晚极度疲惫的时候,人的意志力会降低百分之五十。现在,我的意志力正在这脆弱的当口。我站在车后,思量许久,终于,向驾驶室的方向走去。

  还没等我走到门口,车门就开了,他从车上走了下来,手里还夹着点燃的香烟。车内灯光的映照下,只见他的脸疲惫不堪。

  他返手将车门关上,我和他之间,又陷入黑暗之中。

  “我以为你睡了,所以没有打你电话。”他说,嗓音嘶哑。

  “没有睡,睡不着。”我照实回答。

  “对不起,邹雨,我只是想向你道歉,我喝多了,我不该说那些话。”

  “没关系,是我的错。”我急急地答,语音却哽咽起来。

  “不!不!不!我那些都是酒话,你别放在心上。怎么能是你的错?怎么能怪你?”他迭迭地否认。

  “你说得很对,是我害你难过,如果那天我没去找你,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们俩也不至于到今天这样。都怪我,真的都怪我,对不起!……”我满心懊悔,只恨一步踏错,误人误已。

  “别这样说,别这样说……”他心疼地阻止我,上前一步,径直将我揽在怀里。

  这一揽,我的心软到一塌胡涂,只知将脸埋在他怀里,用力地擦来擦去,他的身上,我爱的味道还在,我用尽全力紧紧地抱着他,满心依依不舍。

  “邹雨,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既然开始了,过一天算一天不可以吗?哪怕多过一天,都是好的。别离开我,别离开我,这太让人难受了。”他在我耳边轻轻说,然后,返头找到我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我再次崩溃了,连最后那百分之五十的意志力都丧失了。是啊,反正已经开始了,反正已经爱上了,反正已经担了这个恶名了,再走下去,也不过如此吧?江心遥、邹月、我的自尊,我的未来……统统顾不上了。在这个寂静无声的深夜里,我爱的这个男人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心就跳跃在我的胸口,我怎么舍得离开?哪怕只有一天,哪怕只有一时,就这样吧,就让我贪图享受、得过且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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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第二天是国庆节,原本计划与邹月、邹天一起回老家,陪母亲过几天,但是,林启正说,“你跟我去北京行吗?”我的心一软,随他上了飞机。

  这一次旅行,心境大有不同,一是他身负重任,不能怠慢,二是经过此番纠缠,我们之间似乎寻到了新的相处之道。

  我自觉与他分头到机场,分头换机票,我在头等舱候机室看杂志,他坐在大厅里玩电脑。上得飞机两人相视一笑,亲密如初。到了北京,又是各坐各的车,各走各的路,分头进酒店,分头进房间。拉好窗帘,锁好门,方才拥抱嬉笑。吃饭也是,走进餐厅,服务员问:“靠窗的位置可以吗?”我微笑地摆摆手,有包厢吗?有卡座吗?或者那个最角落的桌子也蛮好。

  没关系,这幸福既然是偷来,就让我们从形式到内容,都完全统一。以往是我太教条,是我太愚笨,是我太自命清高。现在我只要每天早上醒来,见他就在我的耳侧,就已是心花怒放。

  他总在约朋友,约见面,约吃饭,约喝茶,我自管自在北京城里闲逛,有一天他出门前,我伸手给他:“把卡给我,我要去买东西。”

  他掏出钱包,说:“你选一张,随便怎么用!”

  我威胁他:“随便用?那我就把它刷爆!”

  他笑:“好!真的爆了的话,打电话给我,我来救你!”

  然而走进酒店旁的商场,我竟六神无主,本就不是购物狂,此刻为了买东西而买东西,样样不入法眼。踱到首饰柜,专柜小姐懒懒地机械地招呼我,我随手指了几款看起来石头最大的首饰,她立马变得毕恭毕敬,激动到语无伦次。

  其实,我对首饰并没有特别的爱好,戴在身上左看右看,也无甚感觉,但是,为了花钱啊,总得买点什么,才能实现我的誓言。于是,我指着最贵的那个项链,随意的说:“开票。”女孩脸上乐开了花,转身悄悄向同伴做了个V字手势,我只佯做不见。

  小票上写着26万,我拿着它向收银台走去,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万一不够呢?多糗啊。于是,中途转弯,找了一个柜员机,查询余额。屏幕上跳出来一大串数字,让我眼花,仔细地数了数,居然有一百多万。

  难怪林启正的表情那么自如,以我的战斗力和承受力,如何刷也刷不爆这张卡。我一时气馁,也没了兴致,心中对那个专柜小姐说了句抱歉,转身离开了商场。

  走在门口,他的电话至。“刷爆了吗?要救你吗?”

  “爆了爆了,快快来。”

  “在哪里?我就来。买了什么?这么快就爆了?”

  “首饰啊,手表啊,衣服啊,包包啊……总之没钱了,快来。”我胡诌着。

  他应承着,果然迅速赶到,见我两手空空站在商场门口,一脸愕然。我把卡递还给他,他奇怪地问:“为什么?看不上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我笑,摇摇头:“我还不习惯用钱,以后慢慢再学。”

  他把卡又塞回到我手上:“留着吧,什么时候学会什么时候用。”

  我紧紧捏着那张卡,只觉烫手,但是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拿着吧,这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仪式,让他收买我吧,唯有如此,他才会安心。

  果然,他一脸满足,两人一前一后,向酒店走去,他在我前方不远,不时回头望着我微笑。

  下午,他照例游泳,照例包下了整个游泳池。

  我坐在池边,看他在水中闷头前进。偌大的空间,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只看见他忽隐忽现的身影。他游得真好,姿势优美,速度也挺快。但是,我第一次感到,这是一项多么孤独的运动。

  他一口气游了几十个来回,才气喘吁吁地坐在我旁边。我条件反射地看看身后,还好,这栋楼很高,周围没有比肩的建筑,不会给人窥视的机会。

  他大口的灌着冰冻可乐,头发湿湿地拢在脑后,脸上的水珠还在不停地往下滴,也许是白色浴袍衬底的缘故,肤色显得更加黝黑,平日衬衣领带,斯文有余,今日更多几分运动中的帅气。

  “为什么要包场?我刚才听见外面有客人在抱怨。”我问。

  “不喜欢和别人一起游。”他简短地答。

  “多点人,热闹些,不是更好?”我不解。

  “我不喜欢人多,其实生活中我很孤僻。”他耸耸肩。

  “是。”我点头:“经常听人家说你傲慢、城府很深,不易接近。”

  他轻笑:“人一有钱,往往没什么朋友,不自觉地就会互相防备。”

  我又看到他裸露的手臂上那些淡淡的伤痕,其中有两道浅红色的印迹,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不禁问:“手上怎么啦?”

  他低头看看,下意识将手往衣袖里缩缩,说:“没事。”

  “我听你爸爸提到你小时候。”我不想隐瞒,主动提了出来。

  “说我什么?”他很警惕。

  我拿眼瞄瞄他的手:“现在我知道,你并不是打架打得多。”

  他有些局促,片刻即调整过来,深吸一口气说:“打架也打得多,只是别人受伤的机率更大。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善于调节自己的情绪,又找不到出口释放,所以,会用比较极端的办法来解决。”

  “现在呢?”

  “现在偶尔还会有。只是轻轻地划一下,我掌握力度掌握得很好,所以,只稍稍地痛一下,心里会好过很多。”他边说,还边用手比划起来。

  我赶忙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比划下去。他举起手臂:“这两条新的,是为了你。”

  我低叫:“不要!不要你为我这样!这太可怕了,你怎么下得了手?”

  “其实没什么。每个人发泄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是喝酒,有的人是找女人,甚至有的人是吸毒,比起他们,我这个很安全。”他平静地解释。

  “你是在给我压力吗?让我不要离开你?”我依旧感到沉重。

  他转身面向我:“不,你可以离开,但是最好先问过我,最好等到我不爱你的时候。”

  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充满着脆弱的意味,竟令我心生怜悯,我对着他发起宏愿:“好的,以后,除非你说分手,不然我不再提。不过,你可小心,到时候,分手费可不会是一笔小数目哦。”

  他的表情松懈下来,笑容又浮现在脸上,他凑近我说:“邹律师,也许我们可以签个协议。”说完,他站起身脱下浴袍,向池边走去。

  我朝着他喊:“好,我回去就写,按时间计算,时间越久,给得越多,一年两百万如何?”

  “还可以更多,最好多到我付不起!”他回身说。然后一个鱼跃,跳进池中。

  我坐在椅中,望着池中的他,只觉心境仓惶,窗外的阳光,正一寸寸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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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晚上,林启正再次外出会客,我窝在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看着看着睡着了。

  脸颊上有麻麻痒痒的感觉,生生将我从梦里惊醒,我下意识地用手去拂开,触到了一张脸,眼一睁,他就在我面前,用下巴的胡茬蹭我的鼻头,带着浓浓的酒味和烟味,但表情却出奇地愉快。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件事我摆平了。”见我醒来,他略带兴奋地说。

  听到这个消息,我也很高兴,忙问:“真的吗?完全解决了吗?”

  他一边点头,一边凑上来吻我的脸。

  “会怎么处理?刑事部分也不追究了吗?”我推开他,认真地追问。

  他表情赖赖地又压过来:“告诉你解决了,就别问了。现在……我可不是你的当事人。”

  “税款总是要补的吧?做假帐也可以不管了吗?……”我还在问着,他却用力将我抱起,走进了卧房。

  两个人一同摔进了柔软的席梦思里,我的职业精神被摔得无影无踪。很久没有见到他如此轻松的表情,我伸手呵他的痒,他笑得像个孩子,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和那个可爱的酒窝。

  我突然欲望爆棚,竟一用力,返身将他压住。他很惊讶,瞪眼看我。我不怀好意的诡笑:“老实交待,今晚找的是男还是女?用的是金钱还是美色?”

  “报告,今晚上半场见的是男人,用的是金钱。”他笑笑地答,双臂稍加使劲,将我搂入怀中:“现在进入下半场,开始动用美色……”

  我们以加倍的快乐结束了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

  第二天,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两人坐飞机返程。一路上,谈笑风生,他与我说起国外读书时的趣事,竟逗到我前仰后合。

  “我从不知道,你还会说笑话。”我抚着掌称赞。

  “我除了有钱以外,优点还很多呢,你慢慢发现吧。”他得意地回答。

  飞机落地,两人起身,他随手开机,旋即铃声乍响。

  他走在我前面几步,接通电话,低声与人交谈起来,说着说着,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干脆停在了过道里。

  “发生什么事?”我敏感地问。

  他眉头紧皱,颇显为难,踌躇许久后方道:“心遥昨晚过来了,现在正在接机口。”

  我心往下一坠,空荡荡的,只觉张皇失措。他望着我,也是满脸的愧疚难当。

  但我马上就缓过神来,镇静地对他说:“那你先出去吧,我等你们走了之后,再过去。”

  他扶住我的肩:“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来,我并没有通知她。”

  “没关系,反正出了机场,也是各走各的。”我面带微笑。

  “傅哥的车会留在停车场等你。”

  “不用,我自己坐大巴走。”

  “听话,好吗?”他温柔地坚持说。

  我只好点点头。

  他将我搂在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似安慰,然后转身向下行的自动扶梯走去。

  我站在拐角的立柱后,盯着他的背影,只见他走出接机口,便立刻有一群人蜂拥而上,其中,一个娇俏的身影,站得最近最亲昵,林启正低头与她交谈了几句,相伴走出了机场,走出了我的视线。

  多登对的夫妻俩,人海茫茫,也只有她,可以随时随地,不问理由和出处,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

  现在仿佛有两个我,一个,呆若木鸡地站着,望着那个可爱的小女人,眼中满是嫉妒的火光,另一个,则站在一旁,发出冷冷的嘲笑,真是活该,做妾就是做妾,是你自己选的路,到头来也只能躲躲藏藏……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远远看见傅哥的车停在路边,我连忙偷偷走开,跑到旁边的巴士站,上了机场大巴。

  虽然下了狠心在做那个见不得光的女人,但并不代表我必须接受他的所有安排,前面是他明修栈道,后面轮到我来暗渡陈仓,我才不要这样!只要不在他身边,我就应该是自由的。

  大巴开上高速路,我想着要给傅哥打个电话,不论如何,没必要令他傻等,伸手进皮包里去找手机,摸着摸着,突然在大大小小的杂物中触到了一个异物,掏出一看,竟是那个在北京开了票而没有付款的钻石项链。

  我将项链握在手中,一时惊诧,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在它身上,使它显得璀璨夺目,邻座的女士不禁出声赞叹:“天啊,真漂亮!”

  我有些尴尬,忙干笑两声说:“是假的,很像真的哦。”

  “这是假的?”那女的一听这话,居然从我手中将项链抽过去,仔细端详:“和真的一样,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一条。”

  “朋友送的。”我赶忙将项链拿回,放进包里,眼望窗外,不再与她讨论。

  她兀自在感叹:“现在的假首饰,真是做得好……”

  我这辈子戴过的最好的首饰,是与左辉结婚时花一千多块买来的白金戒指,离婚之后,就关进了抽屉里。如今,却有一条26万的项链,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钻石,静静地躺在我的包中,当时开出那张票来,只是为了赌气花钱,并不是真正想要拥有,他悄悄买来,一定以为,可以换我一个惊喜。

  不过,很可惜,我完全没有开心的感觉,相反,只觉得荒唐可笑。这样一条钻石项链,合该是富家小姐,穿梭于衣香鬓影的舞会中,在性感的晚礼服挤出的乳沟上,炫耀的玩意儿,与我有什么相干?我拿来又有何用?

  想想真是让人沮丧,这样的礼物,对我而言,已是高攀,更何况,那送出礼物的人。

  下了机场大巴,拎着包,我心惊胆战,看着每个路人都好似抢劫犯,连忙就近找了个银行,租了个保险箱,将项链连同那张信用卡,一并存好,这才安下心来。

  他的电话至,背景照旧极安静:“你还在机场吗?”

  我惊觉自己被那条项链一打岔,完全忘了要给傅哥打电话:“对不起,我忘了告诉傅哥,我已经坐大巴回来了。”

  “你怎么又是这样,不是说好了吗?”他的语气有些不悦。

  “我自己可以走,不用接。”我也不示弱。

  许是心有歉意,他的语气马上缓和下来:“那我打电话让傅哥回来,他还守在机场等你。刚才听他说还没接到你,我很担心。”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又不是小孩。”

  “对不起,心遥明天就会走,她是听说我遇到了麻烦,所以过来看一下。”他开始解释。

  “是吗?看来她挺关心你。”我真讨厌听到他这样亲切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但我力图让自己显得豁达随意。

  他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后方说:“我再与你联系。”

  “好。”我有力点头,接着说:“那条项链,谢谢你。”

  “没什么,你喜欢就好。”他没有表功,只是淡淡地回答。

  与他说完再见,我合上电话,站在路边,想拦下一部的士回家。但是,真不巧,每部车上都坐着人,一辆辆从我身边疾驰而过。我耐心地站着,望着车子驶来的方向,心里对自己说:别着急,总会有的,总会轮到我的,再等等,再等等吧。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二)

  好不容易拦上一部出租,回到家。打开门一看,房里一片狼籍,邹天、邹月、丁甲,还有那个新郎倌高展旗,居然凑成一堆在打麻将。

  见到我,高展旗大叫:“美女,来来来,帮我摸两把,这几个小家伙都快把我榨干了。”

  “当然是榨你,难不成你还赢他们的钱?”我反驳道。

  “情场失意啊,为什么赌场上也会这么背?”他叼着烟,发出惨叫。

  邹天在旁边做注解:“姐,高大哥被她老婆赶出来了。”

  “呵,这一天也来得太早了吧?”我幸灾乐祸地回答。

  “不打了,不打了。”高展旗把牌一拂:“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四个人一同下了楼,邹天走在头里,丁甲慢了半步,和邹月并肩而行。而我,则与高展旗落在最后。

  “那个男孩在追小月?”高展旗问我。

  “别人都已经是大学讲师了,还什么男孩?”

  “是吗?失敬失敬。我还当他和小天一样,是研究生呢。”

  “觉得怎么样,般配吗?”

  “不错,可惜小月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这家伙,倒是观察仔细。

  “女孩子害羞一点,可能没表现出来罢了。”我故作乐观。

  “害羞和没兴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聪明的男人一看就知道。”高展旗摆出专家派头。

  我斜眼打量他:“你别吹牛了,你看得出来,你老婆在蜜月里会把你赶出家门吗?”

  “NO!其实不是她赶我,是我自己趾高气扬走出来的。我跟你打赌,今晚她一定会打电话求我回家。”

  “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而且我告诉你,今晚她不论怎么求我,我都不会回去!女人嘛,第一次吵架就要让她尝到厉害,体验到危机感。”

  我笑,无言。

  “听邹天说你国庆节还要出差,老实交待,干什么去了?欧洲还是美洲?”他低声凑在我耳边问。

  我赶紧推开他,紧张地看了看邹月:“别瞎说,顾问单位有急事要处理!”

  高展旗“嘿嘿”干笑。

  我们在路边的小店里,胡吃海喝了一顿。高展旗又提议去泡吧,他拍着胸脯说,我可以免单,不去白不去。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种喧闹的场合,但是今晚,一个人呆着无异于煎熬。于是,大家又挤进了高展旗的马自达里,来到了城中最火爆的一个慢摇吧。

  酒吧内音乐震耳欲聋,射灯光怪陆离,男男女女看起来表情恍惚。高展旗招来待者,熟稔地点了洋酒和小吃,而邹月、邹天和丁甲也都迅速地进入角色,拿着色子嬉闹起来。我打起精神,也投入了战斗。

  今天我的游戏水平超低,不停地被罚喝酒,兑了绿茶加了冰块的帝王十二,喝起来确实味道不错。

  虽然在玩在闹,我却不忘将手机紧紧地握在手中,酒吧里太吵,根本不可能听见铃声,只有握在手中,才不会错过来电时的震动,但是,整个晚上,手机一直很安静,安静到让我心烦意乱。

  忽然间,我在人群中看到左辉向我们走过来。“他怎么来了?”巨大的音乐声中,我凑到高展旗耳边大声问。

  “你们都喝了一千多了!他这个税老虎不来,我怎么免单啊?老板难道会卖我的帐?”高展旗同样大声地回答我。

  “我来付就是了,何必找他,一千多就一千多。”

  高展旗向我竖起大拇指:“你真牛,有了靠山就是不同,下次再找你请客!”

  我狠踢他,他只是傻笑。

  这边,左辉已走进了我们的卡座,“还需不需要点其它东西?酒还要加吗?”他避开我的目光,大声地与高展旗交谈。

  高展旗指指我们几个:“你问她们吧,一个个都是酒神。”

  邹天几个热情地与左辉打起招呼,“姐夫姐夫”地喊,喊得丁甲望着我,莫明其妙。

  左辉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说:“还想要什么,随便点,我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了。”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因为我始终沉默的手机,也许是因为那天晚上他说过的伤感的话,总之,我望着他,竟露出灿烂的笑容,点头说“谢谢”。

  他毫无防备,一时手足无措。

  高展旗端过一杯酒:“来,来,来,兄弟,喝两杯。”

  左辉接过酒一饮而尽,高展旗顺势将他让座在我身边。

正此时,手中的电话开始震动了,我满心欢喜,一跃而起,向出口奔去。

  出口处人来人往,同样热闹非凡。手机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难道林启正的手机也有没电的时候?我不禁纳闷。

  刚才在音乐声中练出的大嗓门一时半会儿降不下来,我大声地对着电话里喊:“喂!”心里急不可耐地想要告诉他,今晚其实我过得有多快活。

  但是,电话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邹律师!”

  “哦……你好,哪位?”我赶紧把声音调整为正常状态。

  “我是白丽啊!”

  白丽?白丽?我在头脑中紧急搜索,一时半会想不起是谁。

  “我们家展旗和你在一起吗?”幸好她马上自报家门。

  “在一起,不过现在他不在这里。”我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找他吗?”

  “是啊!打他的电话他不接,请你告诉他,让他打电话回家,我有事找他。”白丽在电话里十分客气地拜托。

  “好的,好的,待会儿见到他,我就告诉他。”我忙不迭地答应。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返回,而是站在街边,深深呼吸着夜晚清冷的空气。已经凌晨一点了,这么漫长的夜晚,林启正居然都找不到一个给我打电话的空档,他在干什么呢?我有些狭隘地浮想联翩,心境复杂。

  “怎么还不进去?不想玩了?”有人在我身旁说话。我一扭头,是左辉。

  “高展旗呢?他老婆找他,打到我手机上了。”

  “已经醉得差不多了,再三叮嘱我,今晚要睡我家。”

  “没见过他这样的,刚结婚就吵架,以后怎么过?”我感慨。

  “各人有各人的过法,不吵架不见得就有幸福。”左辉回应了一句。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我们的从前,回眼望他,正与他眼神相碰。我并无甚感觉,他却连忙把眼神移开,仿似触动了心绪。

  “左辉,你还是忘记以前的事,再去找个更适合你的人吧。”我良心发现,诚挚地说。

  他默不作声,良久方道:“我始终担心你,现在见你这样,我更担心。”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找到好的男人,自然会嫁掉!”我戏谑地说。

  “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林启正,你眼里怎么还会看上别的男人?可是,如果你真的爱上了林启正,你又怎么才能把自己嫁掉?”左辉说得很慢,很中肯。

  今夜我一定是极徬徨极迷茫吧,因为,我居然,开口与前夫讨论起这个问题。“不结婚也可以啊,除了不结婚,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怎么会没有区别?心里是空的。邹雨,这样的爱,我试过,心里是空的!现在是秋天,还好,如果到了冬天,一阵风吹过来,你会觉得那阵风可以直接从你的身体穿过去。多少钱多少甜言蜜语都不顶用,每个人看你的眼神,都像是嘲笑。”

  听到他的话,我有些不寒而栗,但我依旧嘴硬:“我不会这样,我自己有本事赚钱,不需要靠他生活!”

  “其实所谓名分,婚姻,说到底,无非就是为了争个尊严,给自己一个交代。尤其是你,邹雨,你的性格一向磊落,女人中都少有,怎么过得了那种躲躲藏藏的日子?”

  心事总是被他说中,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困惑,轻叹一口气说:“已经开始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如果可以离开他,其实是再好不过……”

  “我知道,林启正,毕竟不是寻常人。我也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能说,将来如果有机会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恋!你一定要记得给自己留有余地!”左辉的话里,充满怜悯与担忧,多么有趣的人生,不知从何时起,在感情的路上,我与他由敌人,变成了患难之交。

  手机紧握在我的手心,依旧悄无声息。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0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三)

  这天晚上,高展旗烂醉如泥,幸好丁甲会开车,才没把他的马自达留在酒吧门口守夜。遵照他清醒时的指示,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架回左辉的家。

  第二天清早,我被手机铃声惊醒,下意识翻身起床去抓手机,一看号码,终于是他。

  我握着手机,坐在床边,让头脑清醒片刻,这才接通了电话。

  “起床了吗?”他温柔地问。

  “没有。”

  “还在睡?快九点了。”

  洋酒影响深远,我的头仍在些发胀,支吾着说:“哦,这就起来。”

  “昨天回来后一直在忙,等到有空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想着你已经睡了,所以没有打电话。”他长长地解释着。

  忙什么?我真想反问一句,但理智告诉我,这是一等一的蠢话。于是,我只淡淡地答:“你忙你的,不用总想着给我打电话,有时间再联系。”——虚伪,但够风格。

  果然,他再度羞愧:“对不起,你还好吗?”

  “好得很,我得起床上班去了,节后第一天,去太晚了主任骂。”我爽朗地说。

  “有件事……”他话语忽有些迟疑。

  “什么事?”

  “心遥昨天提到说,她今天可能会与你联系。”

  “她找我干什么?”

  “她有个合同,想请你提些建议。”

  “你不会告诉她,现在你们公司由高律师负责吗?”我感到不快,林启正有责任避免这样尴尬的场面发生。

  “她信任你的专业素质,坚持要与你联系。”

  “今天我关机好了。”我赌气说。

  “其实没关系,她只是电话咨询一下,一个很小的合同,你当一般的案子答答就可以了。”他安抚我。

  “我会转介给高展旗。”

  “那也可以,你自己看着办吧。晚上一起吃饭吗?”

  “再说吧。”我情绪不佳,回答得很不痛快。

  “……我再打你电话。”他同样敏感,没有坚持。

  将电话扔在一边,我呆坐床头,凝视着墙上的挂历,十月十八日,马上就要到了。

  到楼下,将高展旗唤醒,我坐着他的车一同上班。

  事务所楼下,我甫下车,忽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操着尖利的嗓音直冲上来。“邹雨,你这个狐狸精,勾引我老公,看我怎么收拾你!”呼呼生风的手掌转眼间已到眼前。

  幸好我身手敏捷,头一偏,躲过了攻击。

  这厢,高展旗迅速赶到,将刺客拖离我的身边。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他的夫人白丽,虽在丈夫的怀里,她犹自恶狠狠地看着我,嘴里叫嚣不止:“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勾三搭四,现在又来勾引我老公,我告诉你,你小心点,早晚会有报应!“

  高展旗吼叫着让她住嘴,周围已有路人好奇地围了上来。

  我啼笑皆非,拎着包转身向所里走去。走了几步,觉得意犹未尽,又回转头来到她俩身边。

  见我杀个回马枪,白丽竟一时停了嘴。我直逼到她眼前,轻轻地说:“如果我想勾引你老公,根本不用等到今天,哪还轮得到你来争风吃醋?”

  说完,我趾高气扬地转身离去。她在我身后沉默了几秒,旋即爆发出更猛烈的咒骂。

  有时候会设想过这样的情节出现,甚至这也是我早已练习过的对白,但是,没想到,却从高展旗这里得以应验。多好笑,在别处种的恶果,在此处得了报应。

  我扯着嘴角,带着莫明其妙的笑容走进办公室,开始工作。

  上午十点,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我从案卷中抬眼,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我受到惊吓,腾地站了起来,口里下意识地打招呼:“江小姐?!”

  她怎么来了?林启正为何如此不能控制局势,不是说好了只是电话咨询吗?何曾料到需要短兵相接?我笑容满面,心里却恨恨地埋怨。

  江心遥脸上洋溢着笑容,口音依旧带着浓浓的香港腔:“邹律师,不好意思,打扰你。”

  “没有没有,请坐!”我分外殷勤,仿似无意地随口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办公?”

  “你原来给过我名片啊,你忘了吗?”

  “哦,是的。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我懊恼不已。

  江心遥从包中掏出几张纸,递到我面前:“我的几个朋友捐了点钱,想重修一下启福寺供奉观音的那个佛堂,寺里方丈写了个协议,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

我赶忙回答:“现在致林的业务已经转由我们所的另外一位律师负责,不如直接请他帮你看一下?”

  “阿KEN也是这么说啊,可是,我这又不是公司的事,是我私人的事,我觉得和你有缘啊,所以还是想找你,咨询费我会照付的。”她嘟起嘴,用娇宠的口气喊着林启正的英文名,听在我耳里,让人窒息。

  “不是这个意思,江小姐,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就帮你看一下。”我只好应承。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1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四)

        她笑了,很满足的表情。她的脸不施粉黛,太阳色的皮肤,光滑细腻。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额角处可见毛茸茸的新发,甚是可爱。关键是,她居然穿着一套奶黄色的运动衣,看上去就像全身流淌着奶油和蜂蜜,香甜可口,也许,只有心无旁鹜的人才敢穿这样的颜色。

  无法,我只得埋下头研究那个协议。念经修佛的人写出来的协议,完全不知所云,我只得另起炉灶,花了近一个小时,重拟了一份协议。

  “谢谢你啦!这边律师一个钟要多少钱,我会付的。”接过打印好的协议,江心遥显得很高兴。

  “不用不用,你是做善事,我理应帮忙。”我忙说,心里盼望她尽快离去。

  “我让阿KEN过来接我,直接去机场。”她说着,拨通了电话。

  我起身走出办公室,实在不想见她与林启正对话时的样子。

  没过两分钟,我的手机爆响,林启正打了过来:“你在哪里?”

  “在所里。”

  “心遥怎么跑到你那里去了?”他的语气似乎有些紧张。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站在门外压低声音说:“拜托你赶快把她弄走!”

  “我马上过来!”他答应着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门口,深吸了两口气,调整好情绪,重新走回办公室。

  “怎么样,林总就会过来接你吧?”我大声地刻意地问。

  “对,他马上过来。”她微笑着回答。

  我坐回座位,拿起自己的茶杯喝水,暗暗计算林启正还有多久能来解这个僵局。

  她走到窗边看风景。窗外工地上一片繁忙,灰尘满天。室内一时沉寂,令人不安。

  虽已相处许久,但有一个话题我们一直没提及,是说,还是不说?我掂量再三。最后,暗自下了决心,清清嗓门,甜美地说:“恭喜你好事将近。”

  她回头,笑容灿烂:“谢谢!其实我们这一次也会邀请一些好友去香港参加婚礼,昨天我还和阿KEN商量着是不是也请你去,因为你是我在这边唯一认识的朋友。”

  听到这话,我哑然失笑。真荒唐,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怎么会想到请我?或者,该不是话外有音,敲山震虎吧?

  但是她无邪的笑容和清澈的眼神,让我打住了无端的怀疑。我只得客套地回答:“我们这种人,哪有资格参加啊?”

  “不会,都是些好朋友而已。只是香港挺无聊,也没什么好玩。”她似乎真的在思考请我参加的可能性。

  我连忙打断她的思路,聊起其它的话题。

  林启正很快到达,我起身送客。江心遥却说:“来,和我一起下去,我有样礼物送给你。”

  我摆手推辞,直往后退,她却执意牵着我的手,拉我向楼下走去。

  见我居然和江心遥一起下了楼,站在车边的林启正脸色微变。

  江心遥兴致勃勃地喊:“KEN,我的行李箱呢?”

  林启正打开车尾,江心遥钻进去翻找。我站在一旁,万般无奈。余光可以看见林启正一昧盯着我,我作势四处张望,只当不知。

  片刻,江心遥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我,然后退到林启正身边,抬头对他说:“邹律师帮我改协议改了很久,又不收我的钱,我把那幅唐卡送给邹律师。”

  “嗯,好。”林启正闷声说。

  我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张折叠得很整齐的丝绸画,拎开来一看,是一尊佛像,眉目慈祥。

  江心遥在旁解释:“这是藏传佛教的观音图,是我托西藏的朋友找来的,很美,对不对?送给你。”

  其实在我看来,所有的菩萨都差不多,没什么美丑之分。但她一份美意,我只好迭声称谢。将画收好。无意中,撞见江心遥身后,林启正深深的关切的目光,一时间,感到脸上的笑容已无法维系。

  幸好江心遥转身上车,终于救我出苦海。

  站在路边,目送这台庞大的陆虎扬尘而去,掘土机的轰鸣响在耳畔,我竟忘了掩住口鼻,灰尘的气味,干燥、烘热,气势汹汹地直冲丹田。
  正当我站在路边出神之际,有人凑在我耳边说话:“刚才那女的是谁啊?”

  我吓了一跳,回头,见到高展旗的脸,隐隐的,他的面颊上竟有红色的指印。

  他望着我,继续问:“是林启正的老婆?”

  我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邹雨,你没戏了。”高展旗的口气居然有些幸灾乐祸。

  我没搭理他,转身上楼。他跟在身后继续聒噪:“这么漂亮,这么有钱,你完全没有竞争力嘛。还是现实一点,考虑考虑身边的人。我是决定离婚了,跟那个疯女人没办法过下去,简直变态!到时候,你也是离婚的,我也是离婚的,谁也不欠谁。我们两人在一起倒也还合适,怎么样?考虑考虑吧!”

  “你以为你想离就能离,当心你老婆逮着你殉情!即使不殉情,也会让你倾家荡产!”我尖刻地说。

  “那你不必担心,别忘了,我才是律师,怎么会不想好后路?”

  我走进办公室,把那个盒子甩在桌上。高展旗拿过打开,叫道:“哇,这是什么啊?看着阴森森的。”

  “叫什么唐卡?西藏的东西。”

  “林启正送你的?”

  “不是。”

  “是他老婆?”

  我没有接话,以示默认。

  “没事儿送你这个干什么?有钱人真是怪怪的。不会有什么喻意吧?也许在哪个地方写了诅咒的话。”高展旗拎着那幅画上看下看。

  我一把抢过来放回盒子里:“不懂就别乱说!干你自己的事儿去。”

  高展旗突然想起什么,凑过来说:“对了,林启正的公司和他老婆的那个公司谈合并的事,有没有戏啊?”

  “合并?合并干吗?”我诧异。

  “你还不知道?前期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会将致林公司房地产这一部分单独拿出来跟那边合并,那可是致林最优良的资产。听说林启正的岳父老子准备向女婿交班,以后强强联手,林启正必然是风生水起,前途无量!”

  合并,意味着事业的飞跃,也意味着林家将与江家更加密不可分,但林启正却从未向我提及此事。也许不必提吧?我想,或者提了,也只是在心里多长了一根刺,记得我曾对他说过,不用给我全部,只要百分之一就好了,果然,他只给了我百分之一。

  我心思辗转,高展旗尤在耳边煽风点火:“这么大的事他都不告诉你?合并以后恐怕总部会移到香港去哦,到时你怎么办?金屋藏娇?也好,总之得不到人,就想办法搞点钱,你可不能手软!……”

  我忽转头,望向他大吼:“你在这里啰嗦什么?给我滚远点,我的事以后你少自作聪明,多嘴多舌!”

  见我发火,高展旗知趣,高举双手以示投降,灰溜溜地窜出门去。留下我,楞楞地站在窗前,脑中一片空白。

  下午所里开会,合伙人济济一堂,商量三季度的分红方案,最近形式大好,个个喜笑颜开,除了我。

  手机响,是林启正。

  我习惯性地走出会议室,拐弯站在楼道顶端的小阳台上。他该是要约我吃晚饭了吧,忽然,我觉得兴趣索然。

  “几点下班?我来接你。”果然,他在电话那端问。

  “哦……还在开会,今晚可能要加班。”我支吾地答。

  “是不是……不高兴了?”他试探地问。

  “没有没有,这很正常,早晚会遇见,而且她也挺好的,真的是要加班,赶一个合同,会很晚。”我很真诚地回答,语气语速均十分自然。

  他似乎有点失望:“是这样啊!那你加完班,我来接你回去?”

  “我再打你电话吧。”我欢快地说,然后欢快地与他道了再见。

  脸上的笑容是僵硬的,一定也很丑陋。这一次的拒绝,其实并非气恼,而是胆怯,没有办法坐进那台车,也没有办法靠近他,某人的气味应当仍未散尽。

  我望着远处开始落山的太阳,心里暗自责备自己,邹雨啊邹雨,总之你是学艺不精,修炼未到,还是做不到收放自如。

  长叹一口气,继续回去开会。里面的人,已经为了分红的具体数额吵得不可开交。

  散会,走出会议室,已经六点,那些小姑娘小伙子居然都坐在办公桌后头,表情严肃。

  高展旗怪叫:“郑主任,是不是你今晚通知聚餐啊?都等在这儿呢?”

  郑主任回复:“没有啊。”

  “高律师请好了,这次你拿得最多,正好我晚上也没饭吃。”我回头加了一句。

  “请你那是随传随到,就看你给不给我机会。”高展旗跟在我身后答。

  “好久没打球了,今晚去杀几局吧?”我心情苦闷,于是建议,边说边踏进办公室。

  转眼,赫然看见林启正站在办公室中央。

  高展旗在身后也被吓倒:“哟,林总!”

  林启正没有回答他,走过来,低头望着我说:“现在有时间了吗?”

  “我……本来是有事的,不过推迟到明天……”我红着脸想圆谎。

  “我在楼下等你。”他低声说,向门外走去。

  听见身后郑主任殷勤招呼:“林总,欢迎欢迎!有什么事吗?一起用个便餐吧?”

  “不用,我还有事,先告辞。”林启正淡淡地答。然后是郑主任渐行渐远的送客声。

  我闷头回到座位前收拾东西,高展旗继续不识时务地打听:“你们吵架了?”

  “少说两句,别给我惹麻烦!”我告诫他,拿起包出了门。

  几个小姑娘跟在我身后一道下楼,叽叽喳喳地也在打听:“邹姐,林总找你什么事啊?”“是啊,等你半个小时,还不让我们进去喊你,结果见了面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工作上的事,拿个材料。”我敷衍地答。

几个人继续议论:“害我们以为有什么事,都吓得不敢走”“你不是不敢走,而是不想走吧?”“嘻嘻,真的很英俊哦!我送水进去的时候仔细看了一下,五官真是没的说。”“不过好像挺酷的,没什么笑容。我朋友在他们公司,也说他很严肃,不好接近。”“那当然,太好接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找他借钱。”“还有,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投怀送抱。哈哈哈……”

  我无奈,只得跟着傻笑。

  下得楼来,他的车就停在路边,碍于身旁的同事,我只能慢慢地向前走去,一直走到路口,小姑娘们才分头散去。再一回头,却见他的车,竟在自行车道上逆行着,跟在我身后不远处。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五)

  我停下脚步,车缓缓地靠上前来,他在车内看着我,表情复杂。我犹豫着,拿出手机拨通他的号码。他马上接通了电话。

  “这样上你的车不太好吧?”我问。

  “没关系,上来!”他答。

  “要不你说去哪里,我打个车过去比较好。”

  “不需要这样,上车一起走。”

  “如果又被拍到或怎么样,总不太好吧?”我继续诚恳地建议,内心深处,一半是仍有余悸,另一半,也因为江心遥坐进车中的画面仍历历在目。

  他不再多言,挂断电话走下了车,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转头对我说:“别傻了,上车吧。”

  他既如此,我只好乖乖地上了车。抬眼,却见一个晶莹剔透的玉饰正挂在车子的后视镜上,轻轻摆动,直晃我的眼。

  这边,林启正也转过来上了车,见我盯着玉饰看,伸手过去想把它摘掉。

  我拦他:“摘了干吗?挺好看的,而且玉能避邪。”

  他没有理会,执意摘下来,扔进储物箱里。“我不喜欢车上挂东西。”他说。

  “可这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我接口道。

  他转身向我:“邹雨,你不需要这么大度。如果见到她不开心,你完全可以说出来。”

  我只是面带微笑,轻松地说:“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她见到我不开心,也许她今天过来找我,就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什么了。”

  林启正居然顺着我的话,认真地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应该不会,心遥是个心机单纯的人。如果知道的话,她不会对你那么亲切,送你那么贵重的礼物。”

  “那幅画很贵重吗?”

  “她花了十万块从朋友那里买来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幅画要十万块?我想着顶多值百把块钱呢!”

  “那是文物,有蛮多年历史了。”

  我只觉不可思议,回想着江心遥的这些举动,我用专业律师的口吻说:“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她送我那幅画,有两种可能。”

  “哪两种?”

  “一是她知道我和你之间的事,想以此感化我,或者最起码以此警示我,菩萨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林启正依旧不赞成,摇头说:“你想太多太复杂了。”

  “如果不是,那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你未来的老婆根本是个败家女,可以随便将文物送给只见过两次面、只帮了一个小忙的陌生人,那你将来的日子压力岂不很大?当心她哪天高兴起来,把房子,车子、存款、股票,统统都会送给别人!”

  他不由得笑起来:“她平时也不至于如此,也许是和你特别投缘。”

  见他下此结论,我忍不住接口:“这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状态吧?多好,我和她不仅和平共处,还能惺惺相惜、其乐融融。”

  一听我这话,他脸上的笑意马上消失了,转身坐正身子,松开手刹,将车向前驶去。

  见他脸色沉郁下来,我意识到自己也许太过刻薄。

  “看来你比我更容易不开心。”我盯着他的表情,故作轻松地打趣道。

  他没有回应,只一味将车往前开去,许久方摇摇头说:“你很有本事,只有你,会让我……尝到狼狈的滋味。”

  他的感慨令我有些意外:“是吗?狼狈?”

  “你总是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那句话怎么讲?”他眯着眼睛努力思考:“……给我当头一棒!”

  听他如此说,我亦有些欠疚:“对不起,职业习惯。”

  他回头望我,伸手牵过我的手,五指交握,轻轻地说:“没关系,我也是活该。”

  这话,让我的心,生生地疼了起来,我望着她,也轻轻地答。“不止是你,我们俩都是活该。”说完,我与他,竟心灵相通地相视而笑。

  爱情,又一次击溃了道德的进攻。

  晚上,我们没有出去吃饭,我兑现了自己曾经的承诺,在他的小房子里做饭给他吃。可惜他家中原材料和厨具极度缺乏,最后也只能是下了两碗面,盖了两个荷包蛋了事。但即便如此,两人对坐着,仍是吃到开心不已。

  “早就想吃你做的东西了。”他放下筷子,用纸巾擦嘴,感叹着说。

  “我水平很差的,也就能糊弄糊弄你。”我谦虚。

  “记得有一次给你打电话,接通电话后,听见你在电话那头喊‘就是那条鱼,就是那条鱼’,当时心里就在羡慕,能吃到那条鱼的人。”他回忆道。

  我站起身来收拾碗筷:“是吗?什么时候?应该不会啊,我接你的电话从来都毕恭毕敬。”

  “你说错了,应该是我一直毕恭毕敬才对。”他不服气。

  “得了吧,第一次打你电话,也不知道是傅哥,害得我在电话这头点头哈腰喊了半天‘林总’,完全表错情!”

  “那你呢,第一次和我谈话,就威胁我小心点,否则就要和我没完,我当时想,这女人,真的很没有礼貌!”

  我笑眯眯地答:“我说的没错啊,你确实不小心,所以现在我也确实和你没完啊。”

  他也笑,忽然站起身,紧靠上来,将我手中的筷子夺下,扔在桌上。餐厅的灯光从他的头顶流泻下来,更衬到他眉目英挺。我知他心意,笑着躲避,喊道:“还没洗碗呢,还没洗碗呢。”

  “不用洗,待会儿把它们扔了。”他大力将我揽到怀里,直接倒在旁边的沙发上。

  他的身上有夏天里树林的清香,还有淡淡的汗味,我用牙轻轻地咬他的肩膀,唯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真正地拥有着他。

  “启正,我爱你。”我喃喃地说。

  “ILOVEYOUTOO.” 他在我耳边回答。

这天晚上,我终于没有执意回家,而是穿着他的T恤,偎在他的身边睡着了。

  半夜里醒来,发现他不在身边,仔细听听,卫生间里也没有动静。我感到奇怪,走出房间,转到客厅,发现他正靠在阳台上,望着黑色的夜空,抽着烟,只见他举起手,将烟送到嘴边,又放下,然后一股轻烟从他头顶袅袅升起,逐渐散去。一时间,那背影,有些凄凉。

  一定很辛苦吧?启正,比我更辛苦吧?……可惜我帮不了你,因为,我连自己都帮不了。我在心里暗暗对他说。

  许久后,我走回卧室,躺回原来的位置。片刻,他也走了进来,从我身后紧紧拥着我,将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我假装熟睡,一动不动,直到最后,我们俩都真正睡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六)

  10月18日一天天逼近了,我简直有了末日般的恐惧感。我推掉所有可以推掉的工作,给他的钟点工放假,每天消磨在他那个小小的房间里,等待共处的每一个瞬间。而他,也史无前例地取消所有应酬,像一个中规中矩的白领,日日按时下班回家。

  我们俩都默契地绝口不提那个即将到来的十八号,而是只管嬉笑打闹,温柔缠绵。

  周六的晚上,我正和林启窝在沙发中闲聊,忽然接到邹天的电话。

  “姐,你在哪里?”邹天的声音很急迫。

  “我……我在外面有事。”我支吾着说。

  “你快回来吧,邹月喝多了,在家里闹事呢!”

  电话里,隐隐能听见小月的尖叫声。

  我收了线,拎着包就往门外跑。林启正追在我身后问:“出什么事了?”

  “小月喝醉了,在家里发疯呢。”

  “我送你回去。”

  “不要不要,万一被他看见,岂不火上浇油。我打的好了。”我穿上鞋,向电梯冲去。

  林启正跟出来,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打我电话。”

  我答应着,走进了电梯。

  走进家里,只见邹天、丁甲六神无主地站在客厅里,望着邹月的房间方向。邹天看见我,迎了上来。

  “怎么样?”我气喘吁吁地问。

  “好像好一些了,刚才一直在阳台上说要跳楼,拉都拉不回来。”邹天低声说。

  “跳楼?好好的,跳什么楼?”

  “谁知道啊,她只是说不想活了。”

  “你们怎么搞的,带她去喝酒?”我皱眉道。

  “谁知道她会喝这么多啊?我不也是想帮丁甲的忙嘛。”

  “现在呢?”

  “幸好姐夫回来看见了,上来才把她劝住,现在在里面陪着她呢。”

  我走到丁甲身边,见他满脸焦虑的表情,我拍拍他的肩,说:“你和邹天先回学校吧,没事儿的,小月只是比较情绪化,酒醒了就没事了。”

  “对不起,邹姐,我不知道邹月酒量这么差。”丁甲歉疚地说。

  “没事,你们先走吧。”尽管丁甲好像有些不情愿,我执意微笑着把他送出门,毕竟是外人,家丑不宜知得太多。邹天也背上包跟着下了楼。

  然后,我返身进了邹月的房间,见她正趴在床上啜泣,左辉坐在床边,低声安慰。

  见我进来,邹月索性将被子扯过,蒙住了头。

  “没事喝什么酒?你看你这样子!”我忍不住责备。

  左辉忙起身,将我拉出房间,关上房门,然后轻声道:“别说了,让她休息吧。”

  我没好气地念叨:“年纪也不小了,不知怎么搞的,隔那么久就要发一次疯!”

  左辉用眼神阻止我,并将我拖进我的房间,关上门:“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这样伤心?”

  “为什么?难道她告诉你了?”我反问。

  “是。林启正后天结婚,所以她极难过。”

  我恍然大悟,但旋即笑了起来:“她真是傻到极点,别人结婚,干卿底事?”

  左辉看我,眼神意味深长。

  我吼他:“别这样看着我,这是我们家的丑事。你最好过了今晚就忘掉。”

  “她还不知道你的事吧?”

  “怎么可能让她知道,那样我定会血溅当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没什么打算。她只是幼稚无知,惹上的单相思,早晚会好。”

  “也许没那么简单,她似乎很认真。”

  我扯着嘴角说:“认真就会有好结果吗?白痴最认真,又能怎样?”

  他无奈地摇摇头,说:“不过,昨天局里党委会已经讨论了招考的事,邹月基本上定了,过几天就应该会通知她,也许离开那个环境会好一点。”

  我由衷的表示感谢:“辛苦你了。如果这样,那是最好不过。”

  “你自己还好吧?”他转移目标,关切地问我。

  这样的问话简直是暗含讥讽,我敷衍了事地说:“好的不得了,你回去吧!”边说边将他向门口推去。

  他无法,只好顺势道了晚安。

  送走他,我回到邹月房门口,轻轻扭开门,向里探望,她倒好,已经起身坐在了电脑前。

  “洗洗早点睡吧,别玩电脑了。”我站在门口对她说。

  她头也没回,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自从上次争执以后,我与她就越来越隔阂,她本敏感,想必是心中疑虑犹存。

  我慢慢地踱回房间,听见电话在包中闷响,这时候的电话,应该是他,我反手把门锁上。

  “处理好了吗?”林启正在电话里问。

  “没什么事儿了,只是喝多了,现在已经好了。”

  “她经常这样吗?”

  “不,从没有!”

  “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和工作有关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有些犹豫,没有马上回答,他立刻反应过来:“因为我?”

  “是。”我答。

  “她知道了?”

  “没有,她只是想到你过两天的事情,很难过。”我没有办法直接说出“结婚”这个字眼,那样太触目惊心,于是我迂回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sorry。”

  “没关系,小孩子的心思。这样也好,让她终于可以死心。”我反过来开解他。

  “不是对她说,是对你。”他在那头答。

  我的心,忽然就碎了,他终于开口对我说抱歉,终于给一切下了定义。我注定就是那个被辜负的人,我注定就是那个永远只能藏在暗处的人,再怎么深爱着,再怎么彼此纠缠,一样是无济于事。

  眼泪流下来,经过的每一寸肌肤都感到疼痛,我却依旧带着笑回答:“没关系。”

  “过来吗?我接你。”他不知道我的变化,犹在问。

  “不了,我很累,要睡了,再见。”

  没等他回答,我就挂断电话,关了机,转头倒在床上,也不管没有洗漱,一身风尘,直接拉过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邹月的难过,哪抵得了我的万分之一,她可以买酒装疯,而我呢,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在黑暗里,瞠视着一无所有的夜空。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3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七)

  第二天,我想着近日耽于玩乐,工作完全搁置一旁,毕竟不妥,于是,直接去到办公室处理公务。

  正在和顾问单位通电话,高展旗气喘吁吁冲进来,挤眉弄眼地示意我挂电话。

  我莫名其妙,只好长话短说,收了线。

  “怎么啦?你老婆追杀你?”我问。

  “别开玩笑。出事了!”高展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事?”

  “打你电话你又不开机,打家里没人接,打办公室老是占线,我本来上午九点开庭,只好跟法官请假推后半小时,到这里来碰你,幸好……”

  “说重点,出了什么事?”我打断他。

  “左辉被省纪委双规了!”

  我大吃一惊,连忙说:“不可能!我昨晚还看见他!”

  “今天一早,他,还有主管局长和局长,一起被带走的。他托一个同事打电话给我。”

  “很严重吗?”

  “据说是中纪委直接督办的案子,当然严重!”高展旗表情严肃。

  我随手用座机打左辉,果然是关机的提示音。我抬头问:“你有什么办法可想?”

  “我哪有什么办法?双规期间律师不能介入,搞不好背个伪证的名头,吃不了兜着走。”

  “是啊,现在我们确实什么也做不了。”我无奈地摊开双手。

  “错!”高展旗做了一个否决的手势:“我一早急巴巴地到处打你,就是因为左辉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他凑近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件事只——有——你——能——救——他!”

  “我?!”我难以置信地重复。

  “是!你仔细想想,于私于公,左辉最有可能得罪的人,是谁?”高展旗表情神秘。

  我忽然领悟到他的意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倒也没再多话,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我的意思带到了,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我要迟到了,先走了,先走了!”

  我拎起座机拨通林启正的电话,他很快接通,劈头就问:“为什么手机一直关机?”

  “你在哪里?”我没回答他,只是问。

  “在家里。”

  “我想见你。”

  “那我过来接你。”

“不用,我马上过来。”我挂了电话,匆匆出了门。

  走到门口按门铃,他走过来开门,只见他已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再一低眼,门边正放着他常用的皮箱。

  我心里明了,只淡淡地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中午12点。”他的回答有些局促。

  我点点头:“还有时间吗,我有件事想问你。”

  “进来。”他将我让进客厅,我转身,他双手背在身后,望我,仿佛严阵以待。

  “我今天听说左辉被双规了,是你干的吗?”我直奔主题。

  他的眼神有些失望,脸上却很淡定:“是的。”

  “为什么?”

  “反腐倡廉,是国家的政策。”

  “就像你说的,他只是个办事员,何苦拿他开刀?”

  “不拿他开刀,我如何才能整到他的上司?他自己站错了队,跟错了人,不能怪我!”

  “原来你去北京,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有些不满。

  “当然,如果只是想让税务局罢手,我根本不需要跑到北京去四处游说。说实话,这件事,真正想害我的,是林启重。我不能整他,但我想让别人看看,帮他做事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有想到你会对这件事感兴趣。”他的表情越来越倨傲。

  我一时气结,反驳道:“自己偷税漏税,还怪别人不能查,你这是强盗逻辑!”

  “做我们这一行,哪个能说自己没有干过这些勾当,他查我,就是整我。你是个律师,怎么会这么幼稚?”

  以往当我不快时,他总是相当克制,今日竟咄咄逼人。我瞪着他,他站在那里,表情漠然,眼神却无比锐利,我忽然感到他是那么疏远陌生。

  我们之间沉寂下来,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由于走得急,溅上一些泥点,格外碍眼。

  虽然很不情愿,虽然有失颜面,但当我想到左辉即将面临的漫长痛苦的双规生活,我还是鼓足勇气,抬头问:“你可不可放过他?”

  “不可以!”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第一次听到他对我说出这三个字,第一次,他如此强硬地拒绝了我的请求,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完全占了上风,第一次,他的表情如此决绝,就像要亲手将我抛弃。

  应该甩门而去吧,这样,才显得我气宇轩昂,与众不同,但是,我望望他,再望望他身后的那个皮箱,想到这一次的分别,意味着什么,气馁、伤感便交织在一起,让人虚弱。我强硬地瞠视着他,内心其实已失去主张。

  他似乎想避开我的目光,别过脸,望向窗外,许久,黯然地说:“我以为你来找我,是知道我马上要走,来告别,或者来挽留,或者,哪怕你来骂我贪图权势,骂我玩弄了你,骂我不负责任、卑鄙下流,我都会很感动。可能真正贪心的人是我吧,我一直都想在你脸上看到嫉妒的表情,但我从来就没有看到。”

  他转头望我,我的表情其实已经僵硬了,但不知如何才能松懈下来,心里虽有千般反复,耳里却只听由他继续说:“在你心中,有个天平吧,我和左辉,各占一端吧,不管谁落难,你都会难过,你都会出头,因为,我们都一样重要,对不对?”

  我对他的爱,比起曾经与左辉的爱,何止千倍,我为他所受的煎熬,比起当年与左辉分离的痛苦,更是完全不可比拟。我不表达,不代表我没有承受。可是,他这样揣测,这样比较,令我失望至极。

  我的斗志在瞬间苏醒,我一扬下巴,利落地答道:“那么,在你的心中,也有个天平吧,我是不是很荣幸地,也和那个江心遥各占一端呢,不管谁不高兴,你都会想法讨好。当然,我可不敢说我和她一样重要,因为,你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启正表情愕然,他可能没想到我会还击。

  而我,勇气已在内心冒头,爱情开始退居其次。我拂了拂头发,潇洒地说:“你要整左辉,随便你,现在你也该去机场了,祝你新婚快乐,早生贵子。”说完,我大步向门边冲去。

  他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仿佛指责地说:“你打算就这样和我说再见吗?”

  我抬头看他,镇定地问:“那要我怎么样,要我哭吗,要我求你别抛弃我吗?要我拉着你的衣袖,让你赶不上飞机吗?这样有用吗?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到底是我幼稚还是你幼稚?”

  “你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不用试,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你很想看我出洋相,是不是?”

  “那是出洋相吗?说你爱我,说你想和我在一起,是出洋相吗?”

  “难道不是吗?去要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会惹人耻笑。”

  “如果真的爱,就会去争取。如果不够爱,就可以无所谓。当初我问过你,如果我什么都不要了,你还会不会爱我,是你sayno,不是我!”他大声地回答。

  我退后两步,同样大声地反驳:“林启正,你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现在不要,以后也不要。我们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让我做那个劝你吃苹果的蛇,对不起,我不会干!而且,我还要说,到目前为止,你的选择完全正确,马上你就要接管江家的生意,这就是证明!”

  他逼近一步,“你都知道了?很荣幸得到了你的肯定,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你从来不和我讨论我们的将来,从来不向我要任何承诺,那你和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如果我用爱也讨好不了你,用钱也讨好不了你,那么,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我什么也不要,两个人开心就在一起,如果不开心,如果无法两全其美,那就各走各路!”

  “两全其美?是指你,还是指我?”

  “我们都能两全其美,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事!”

  “我不要!”他逼近我,盯着我的双眼,大吼起来。“我从来就不想两全其美,我永远不会同时爱两个女人,你也不能,绝对不能!”

  我忽然无言了,从他的眼里,我看见他内心的痛苦,和我一样,那种正在沸腾的,无法压抑的痛苦,折磨得我们只能这样彼此猜忌与指责。这是何苦呢?

  我的心软下来,伸手过去,轻轻抚摸他的下颏,就像是要安抚一个满心委屈的孩子。这个举动,几乎令他崩溃,他猛地伸手过来,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口里喃喃地说:“邹雨,为什么我总觉得我会失去你?总觉得你有一天会离开我?总觉得你看着我的样子,就像随时想要跟我说再见?……”

  我还来不及回答,只听见门铃炸响,他放开我,转身走到门边,镇定了一下情绪,打开门。

  门前站的是傅哥,见我和他站在门内,有些不好意思,提过门边的皮箱,低声对林启正说:“时间不早了,林董已经出发了,我们可能得快点。”

  “好,在车库等我。”林启正闷声答,再度把门合上,走回我身边,说:“一起走吧,你去哪里,我送你。”

  我的心在往下沉,往下沉,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我望着他,摇摇头:“不,我宁愿在这里和你分手,也不要在你去机场的路上和你说再见。”

  他马上答:“不是分手,我很快就会回来,一个月以后,我就回来。你要等我!”

  我轻轻地点头。

  他双手扶着我的肩,表情郑重地说:“而且,虽然你从不问我,但我还是想说,请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会自立门户,离开我父亲,也离开江家,到时候,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他将放在我肩上的手用力按了按,仿佛为这个承诺作一个注脚,然后,立刻转身出了门。

  门在我面前,轻轻地合上,门锁发出了微弱响声。

  我望着那扇门出神了几秒钟,转身走上阳台,尽管只是12楼,尽管有着齐腰高的护栏,但一眼望下去,仍旧让我直冒冷汗。我只能死死抓着门框,尽量探出头,盯着车库的出口。虽然我知道我能看见的不过是一台吉普车,但是,那毕竟是未来的一个月里,我与他之间最近的距离。

  不一会儿,他的车缓缓地驶上了坡道,傅哥的车跟在后面。上了坡后,他的车开始加速,往右一拐,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我抓着门框,看着正午奔流不息的车河,心乱如麻。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畏惧的离别吗?为什么会如此结束,曾经想像的那些缠绵伤感、痛哭流涕的场面都没有出现,甚至可以说是不欢而散。有爱就够了吗?有爱就有信仰了吗?有爱,就可以熬过一个月,熬过三年吗?有爱,就可以永远地相信,永远地等待吗?

  我一片茫然。我想,林启正的内心,也是一样。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八)

  我以为未来的一个月里,我会沉浸在痛苦的想象中,想象着远方那座繁华的城市里,我最爱的人是如何与另一个女人喜接连理,我也会因为这种痛苦的想象而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但是,让我寝食难安的远非此事,就在我和林启正道别后的那个夜晚,接到家乡的电话,母亲突发大面积脑梗阻,住进了医院。

  我们三姐弟连夜兼程赶到医院时,母亲已经送进了特护病房,医生看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家属吗?来,签收病危通知书。”

  我颤抖着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的十多天里,我长驻在医院里,除了几个小时必须的睡眠,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守在母亲的身边,昼夜服待,她已无法发声,无法进食,意志也几乎完全丧失,更严重的是,由于肾衰竭,她身体内无法正常代谢,任何药物对她都是新的伤害。我曾想过让她去省城的大医院,可是,以她的身体,如何熬得过几个小时的颠簸。

  邹月和邹天更是毫无主张,经常无助地问我:“姐,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回答他们,只是满心懊悔,也许,我把母亲接到身边,积极地寻医治疗,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望地看着她,慢慢地萎缩,慢慢地向死亡走去。

  林启正的电话还是每日必至,我努力掩饰着,不让他知道我的状况。没有必要吧,在他新婚燕尔的时候,告诉他这样不快的消息。

  高展旗经常会千里迢迢地赶来探望,努力说些打趣的话让我笑笑。有一天午后,邹月邹天都被打发回去休息,他陪我坐在病床前,手舞足蹈地与谈起他新认识的一个女朋友,我忽然疲惫地说:“老高,别说话了,让我在你肩上靠一靠。”

  他顿时安静下来,努力地挺直脊背,我将头轻轻地靠上去,闭目养神。

  许久,我开腔:“老高,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说真的。”

  “我做你的朋友做太久了,待遇可不可提高一点?”

  “不可以。在我这里,朋友是最高待遇。”

  “那个待遇比较低的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明白他指林启正,摇摇头说:“不,我没告诉他。”

  “为什么?”

  “他没必要知道。你也别说,好不好?”

  高展旗忽然叹了口气:“唉,邹雨,其实你过得真辛苦。”

  谁说不是呢?我的眼眶潮红了,闭着眼睛,靠着他的肩,不再言声。

  十一月五日的凌晨五点,我的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离开了我们。医生将白布遮住了她的脸,邹月和邹天跪在床前,痛哭流涕。我却一时头脑空白,只会呆呆地站着原地。

  二舅走过来对我说:“邹雨,大姨、三婕,还有表叔他们都在等消息,你赶快给他们报个信吧。”

  我懵懵懂懂地一个人走出病房,来到外面的停车坪里,开始拨号码。

  电话通了,响了一声、两声、三声、四声,看来大姨他们睡熟了,这时候报死讯,真是惨忍。

  我正准备挂机,忽然,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喂,这时候还没睡吗?”

  ——是林启正!我以为我拨的是大姨家的电话,谁知,在下意识里,我竟把电话拨到了他的手机上。

  “对不起,我打错了。”我连忙说。

  “没关系。可是你怎么这时候还没睡,出什么事了吗?”他关切地问。

  漆黑的夜晚,我孤独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坪,深秋的寒意使我瑟瑟发抖。他温柔的问话击穿了我强撑的神经,我颤抖着声音,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启正,我很难过,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我早点带她去看病,我早点送她去换肾,我多陪陪她,和她说说话,就好了……我后悔死了!……都是我的错……怎么办?”

  “邹雨,别急,出什么事了?谁出事了?你慢慢说。”他在电话那头依旧镇静。

  刹那间,悲伤开始决堤而下,我双腿一软,坐倒在水泥地上,开始放声哭泣,边哭边对着电话里的他喊道:“启正,启正,我该怎么办?我没有妈妈了!我妈妈死了!我再也没有妈妈了……启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妈妈死了,我该怎么办?……”

  林启正应该被我吓到,在那头不停呼喊我的名字,试图安慰我,我哪还有理智与他交谈,只知蹲在黑暗里,抱着手机哭个不停,直到手机因为没电而彻底关机。

  早上九点多,傅哥赶到了医院,在太平间找到我。

  我和他走到门外,他气喘吁吁地说:“这个地方不好找哦,我查了好几个医院。邹律师,节哀。林总打长途回来指示我,全权代表他过来帮忙安排,有什么可以做的,比如说,用人,用车,你尽管说。”

  “他在哪里?”这是我首先想到的问题。

  “在美国,好象是芝加哥,上次听他说过。”傅哥回答。

  此时我才想到推辞,我诚恳地说:“傅哥,不必了,我母亲只是一个小学老师,亲戚朋友都不多,所以明天的追悼会很简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您还是回去吧。”

  傅哥连连摆手:“那可不行,林总指示我守在这里,我可不敢抗旨,当然,我站在这儿也不合适,有事你就打我电话。”说完,他好象想起什么,回身到车里,拿出一个崭新的手机。“林总还让我带个手机给你,估计你的手机没电了,让你换上。在路上我用车充已经充满电了,你放心。”

  我不肯接:“不用,我有充电器,可以充电。”

  “好了,好了,拿着吧,林总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要,他反倒不高兴。”傅哥边说边将手机硬塞到我手里,转身上了车。“有事打我电话!”他挥挥手,将车开出了医院大门。

  当痛痛快快哭完以后,我其实就已经后悔告诉林启正这个消息,也不知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会不会给正在蜜月旅行中的他带来不必要的困扰。所以,我低头看着那个崭新的三星手机,暗自决定暂时不会让自己的电话开机,干脆打不通,反而令大家省心。

  身后,忽然有个声音在问:“姐,傅主任怎么来了?”是邹月。

  “哦,他找我问一个合同的事。”我随口答,连忙将手机塞进口袋里。

  在太平间守了一夜,第二天上午8点,我们捧着母亲的遗像来到了殡仪馆。走进追悼厅,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整个追悼会场摆满了上百个用黄白两色的菊花扎成的花篮,层层叠叠,衬得气氛隆重而肃穆。

  我凑上去看那些花篮上的落款,都是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单位和公司,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邹天站在我旁边悄悄问:“姐,这些花篮是哪里来的?”

  我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妈的学生。”

  邹月面对着摆在最前面的一个花篮发楞,我走上前一看,上面写的是:致林集团总公司敬挽。

  忽然我醒悟道,这都是林启正的安排。邹月回头,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我,我百口莫辩。

  大姨走上来,握着我的手说:“小雨,你母亲一定很高兴,她走得多风光啊,她养的孩子有出息啊!”

  我无话可答,只得点头称谢。林启正,林启正,你干得有点过火了!

  负责操办丧事的二舅走到我面前问:“小雨,你的朋友、同事该来的都来了吗?仪式就要开始了。”

  “我没有通知那边的朋友,没必要麻烦他们,您看看,这边的人都到齐了的话,就可以开始了。”

  二舅点点头,走开去张罗起来。亲友慢慢聚拢过来,也就二三十个人,场面冷清。

  忽然会场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汽车笛声,打破了寂静,引得会场一阵骚动。我探首一看,殡仪馆门口竟然开进来二十几台大大小小的车,将前面狭小的停车坪堵得水泄不通。我看见了高展旗的马六,看见了郑主任的别克,然后,我还看见了一台格外高大的吉普车。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刚才的那些花圈只是让我错愕,那么现在的场面真让我大惊失色,一些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从车里钻出,向追悼厅涌来,签到台前顿时乱成一锅粥。而且,我居然在其中看见了那个我一心以为还在美国的阳光下陪着娇妻的林启正。他一身黑色西装,在欧阳部长、傅哥和一干人的陪同下,远远走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视线无法离开半分。这十多天心力交瘁,痛苦难当,事事只能以一已之力抵挡,虽没有想过退缩,却也疲惫不堪。如今,看见他从人群中走过来,那份从容与妥贴,竟让我忽然松懈下来,仿佛终于可以有所依靠。

  他看见了我,向我走来,我醒悟到人多眼杂,连忙用眼神制止,缩回到人群之后。

  追悼厅一时间人满为患,林启正被让到最前面最中央,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我偷眼看身边的邹月,见她只知傻傻地将眼神落在林启正的身上。

  追悼会开始了,我收回激荡的情绪,低头听母亲学校领导介绍起母亲生平,听母亲好友致词,望着相片里她慈祥的笑容,悲从中来,待到众人向遗体告别,与家属握手时,我已哭成泪人。

  泪眼朦胧中,有人握住我的手,温暖地用力地握着,久久没有松开,我知道是他,更是哭到不可收拾。他轻轻地说:“节哀,好好保重。”我用另一只手擦擦泪水,抬眼见他关注的眼神,只觉温暖安心。

  我哽咽着说:“谢谢。”

  他用另一只手拍拍我的手,这才放开手离去。

  我的目光不能跟随他的身影,因为还有很多人等在旁边与我致意。

  等众人逐渐散去,我抬眼想再寻找林启正时,突然发现邹月远远地追上去,与他交谈着什么。这真让我惊讶,邹月何时有了如此胆量?

  高展旗此时出现在我身边,小声说:“嘿,美女,别哭了,再哭就长鱼尾纹了。”

  我斜眼瞪他,他朝我竖个大拇指:“还是你最牛!林启正提前结束蜜月,回国参加你妈的追悼会,这真是空前绝后的事!整个致林的中层今天都跟着来了!多风光!”

  “我正奇怪,他们来干什么?很多人我连认都不认识。”

  “老总来,他们敢不来?这种马屁都不会拍?不过,你算是见光了,所有的人都在打听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答案显而易见。”

  我一听,也急起来:“是啊,他怎么这么不注意,让我很难堪!完全没必要!”

  “怕什么?反正姓江的已经嫁给他了,生米煮成熟饭,林启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吧,以后您老人家出入致林,必定如履平地,人人对你毕恭毕敬!”高展旗绘声绘色地表演开来。

  我反手抽他,欲抢白几句,二舅在身后招呼我送母亲最后一程,我回到邹天身边,发现邹月已不见踪影。“邹月呢?”我问。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邹天答。

  不知邹月与启正说了些什么,我甚是忧虑。

  所有事情完成后,我掏出新手机,装上电话卡,急急拨林启正的号码。

  “你走了吗?”我开口就问。

  “没有,我在旁边的休息厅。”他答。

  我匆匆赶去,见傅哥守在休息厅门口,向我招手致意。“林总在里面等你。”他说。

  我推开门,冲了进去。他就站在门边,望着我。我张开双手,与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他抚着我的肩,说:“对不起,没能在你的身边,没能帮上你的忙。”

  “是的,你要在我身边多好,这些天,我真的很辛苦!”我没有掩饰,说出自己内心的感受。

  “为什么开始一直不说,我只知你心情不好,不知为何。”

  “说了多不好,扫了你的兴。”

  “真傻!当然应该让我分担!”他心疼地叹道。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地拥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我看他,脸上略显疲态,这两日定是昼夜兼程地赶路。

  “你这样提前回来,没关系吗?”我担忧地问。

  “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其他事。”他神色坦然。

  “对了,刚才我看到邹月在和你说话。”

  “是的。”

  “说什么?”

  “她走上来问我:‘你为什么抛弃我姐姐?’我就回答她,我说我永远不会抛弃你,然后她就走了。我正要问你,难道你已告诉她了吗?”

  他的这番话让我如五雷轰顶,没想到邹月居然用这种方式确认了自己的猜疑。

  我瞪圆双眼迭声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从来没有!她一直怀疑,她是在套你的话!”

  听我如此回答,林启正也深感意外:“对不起,她表情很正常,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急得在屋内打转,拨打邹月的手机,已是关机状态。

  林启正安慰我:“别急,别急,事已至此,急也没有用!找到她以后,好好谈一谈,也许就此解了这个心结,你也不必每天心惊胆战!”

  我眼前却总是邹月那有些恶毒和怨恨的眼神,这令我有不祥的预感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十九)

  林启正原打算等我一起返回,被我婉拒。

  我和邹天继续留在家乡处理母亲的一些后事,同时也在小镇周围寻找邹月的踪迹,然而一无所获。无法,我们只好坐长途大巴返回省城。

  在路上,我望着窗外,忧虑重重。邹天从瞌睡中醒来,见我如此,安慰道:“姐,别急,邹月也不小了,她自己慢慢会想通的。”

  “如果能想通,她早就想通了,我担心她已经钻进了牛角尖。”我幽幽地答。

  “不过,姐,我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邹天小心地说。

  “没关系,你说吧。”

  “你和姓林的事,不该瞒着她,早点说可能更好些。”

  “我那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原来想着没必要让她知道。”我坦白地说。

  “对啊,那你和姓林的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过,也打算不了,走一步算一步。”

  “姐,姐夫的事,是不是姓林的害的?”

  “你听谁说的?”

  “我猜呗。姐夫住我们家楼下,出出进进的,危险!”邹天撇嘴说。

  “别瞎说。他哪有那本事!”我低吼。

  “他多有钱啊!男人有钱就是好!我以后不打算留校,一定要出来闯一番事业!”邹天在旁发下宏愿。

  我转头看窗外掠过的景物,只觉心境苍凉。为什么?永远都没有人在意我和他之间的爱情。金钱,像个巨大的符号,使其它的一切都失去意义。

  回到家,十几天未入,灰尘满天,满室寂静无声,并没有邹月回来的痕迹。我和邹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邹天突然说:“上网看看,看她在不在线?”

  他走进邹月的房间,打开了她的电脑,鼓捣了一阵,失望地说:“没有在线。”

  我走到客厅,再度拨打邹月的手机,仍是关机的提示音。也许,我应该报警了,我暗自思忖。

  忽听邹天在房间里喊:“姐,你快来看。”

  我以为有好消息,冲进房间,邹天指着屏幕说:“我刚发现邹月有个博客,你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我凑过去一看,博客的名称是:我的幸福生活。里面,是邹月每天记下的日记,但是,我看到,日记中的内容,竟是邹月编撰出来的爱情,而男主角,却是林启正!

  “今天,启正来接我上班,我一上车,他就递给我一把百合,因为今天是我和他相爱第一百天。”……“我们今天吵架了,因为他坚持让我不要去公司工作,而我不同意,当然,最后,还是由他来让步。”……“今晚我们过得浪漫极了,他带我去江边看夜景,在夜风里拥抱我,吻我的头发。”……“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不管他将会娶谁做妻子,我都不后悔。”……

  我用鼠标快速地点击着,越看越匪夷所思,日记一直持续到母亲病危的那日,在那天的日记中她写道,“启正今天去香港了,我送他到机场,两人依依不舍。”

  旁边,邹天也发出啧啧的惊叹:“邹月真是走火入魔了……”

  事情比我想象得更糟糕,邹月对林启正的单恋,竟如此疯狂,她将自己催眠,幻想了另一个世界。那么,当她知道真相,当她知道她的姐姐,正在过着她想象中的生活时,对她的打击,将是怎样?想到这里,我头皮发麻,不敢再继续设想下去。

  我几乎不抱希望地拨打着小月的手机,没想到,这一次,居然通了,而且她也接了。

  我连忙小心翼翼地问:“小月,你在哪里?”

  “我在哪里你会关心吗?只怕你恨不得我永远消失!”她的声音尖利刺耳。

  “小月,别说傻话,快回家,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谈。“

  “想和我当面谈?好啊,我在致林景园的A座顶楼,你知道这地方,你过来吧!”

  致林景园?致林景园?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我曾经救下民工小刘的地方。“好的,你别走,我马上过来!”

  “你一个人过来,小天不准来!”她在电话那端强硬地说。

  “好!”我挂断电话,向门口奔去,邹天跟上来,我对他说:“你留在家里,我把小月带回来。”

  刚下得楼来,林启正的电话至。

  “你到家了吗?”他问

  “到了。现在去致林景园,邹月约我在A座的顶楼见面。”

  “她这是干什么?”

  “一时说不清楚,启正,我心里有点怕,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也许她会听你的。”

  “好,我马上过来,你自己小心点。”他答应着。

  我喘着粗气登上了致林景园A座的楼顶,与上一次不同,现在工程已彻底完工,楼顶平整,四周修上了半人高的护栏。然而,高空的风格外强烈,四周除了天空,没有任何景物,我依旧两腿发软,心跳加速。

  一眼看去,只见小月靠着护栏站着,头发随风飞舞着,脸上表情怪异。

  我紧咬牙关,向她走去,走到离她十米远的地方,她喝止我:“别再过来了,我不想离你很近,看到你就让我讨厌!”

  我不敢惹恼她,只能止步:“小月,不管有什么误会,我们回家好好谈。”

  “林总是在这里爱上你的吗?”邹月没搭理我的建议,只是问。

  “他不爱我!他没有爱上过我!他是和你开玩笑,没想到你会当真。”我哄他。

  她突然尖叫起来:“你还骗我!到现在你还骗我,我像个笨蛋一样,被你骗得团团转,你很开心是不是?很骄傲是不是?”

  “小月,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他看着你的样子,他和你握手的样子,瞎子都知道你们俩在一起!你还来骗我!”

  “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朋友,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总是如此愚笨,当别人拆穿我时,我只知道一昧的否认,虽然心里明知这种否认根本毫无说服力。

  果然,邹月完全不吃我这一套,继续歇斯底里地说:“那件衣服也是他的,对不对?我就知道,你还说不是,你还逼我打电话给他,你知道我不敢面对他,所以你这样逼我?!你整晚整晚地不回家,跟我说在加班,跟我说去出差,其实你都是和他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我就算死,都换不到他的一个电话,你却什么都可以做到。从小你就比我强,你永远都比我强!你心里一定笑死了,得意死了,是不是?!……”

  她几乎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邹月了,她那张清秀的脸变得无比扭曲,令人生畏。

  我意识到否认已不是办法,不得不用同样大的声音来打断她:“邹月,你别这样想。就算我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下场,他一样地结婚,离开我。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一直想结束,而且迟早都会结束!”

  听到我的话,邹月停顿了一下,哀哀地哭了起来:“邹雨,你知道我爱他,你知道我因为爱他,痛苦得无法活下去,你为什么还要抢走他?他和别人结婚我不在乎,他和别人恋爱我不在乎,可是我只要想到,居然是你!居然是我的亲姐姐!我就只想去死!只想去死!”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又高亢起来,边说还边用手猛力地捶打着墙壁。

  她的状态让我担心至极,我鼓起勇气慢慢向她走过去:“小月,对不起,是我不对,一切都是我的错,只要你原谅我,我保证,我马上和他分手,再也不见面!”

  邹月向楼下望了一下,突然回头问:“你把他喊来了?”

  我点头答:“对,他并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可以和他谈谈。”

  邹月笑起来:“有什么好谈的?或者让我们两姐妹来个两女待一夫?”

  “如果你爱他,你起码应该让他知道。”我继续安慰她。楼顶的风越来越大,我实在没有向前挪动的勇气。

  “我会让他知道。”邹月说着,突然翻过栏杆,站在外沿上。

  我吓呆了,大叫:“小月,你干什么?危险!快进来!”我奔过去想抓住她。

  邹月大喊:“别碰我!别过来!”她将一只手松开,风吹荡着她单薄的衣服。

  我不敢妄动,只得苦苦哀求:“邹月,对不起,快进来,别吓我,你别吓我。妈妈刚离开我们,我们只剩三个了,你快进来!”

  邹月望望楼下,又望望我,怨恨地说:“他说他永远也不会抛弃你,邹雨,今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抛弃他。我从你身边跳到他面前去,这样,你们就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松开另一只手,直坠下去。

  我的记忆定格在我冲到护栏前看到的那一幕,楼下的花坛里,绿色的灌木丛中,被邹月压出了一个人形,旁边,一台黑色的吉普车上,正好走下一个人。
 楼主| 发表于 2007-7-17 23:25 | 显示全部楼层
(六十)

  我把小月葬在了母亲身边,我跪在那里,对她们说了一万句对不起。

  然后,我足不出户,在家乡破旧的小屋里呆了一个月,躺在小时候和邹月一起睡觉的大木床上,回忆起童年的片段,心如刀绞。

  林启正来了无数次,经常整夜守在楼下,希望与我相见。我没有见他,我在电话里对他说:“求求你,别让我看见你,我真的承受不了。”后来,我连他的电话也不再接了。

  一个月以后的某个早晨,我刚起床,正在刷牙,大姨带进来一个人,唤我,我转身,竟是左辉。手中的牙刷口杯,统统掉到地上,我含着满口泡沫对左辉说:“邹月她不听话,她死了。”

  左辉走过来,捡起口杯和牙刷,放在水龙头下冲冲,接好水,重又递给我,说:“我知道了,把牙刷了,把脸洗了,跟我回去吧。”

  我真的跟他回了城。我没有问他怎么出来的,为什么能出来。是林启正的人情又能怎样?我和他之间,邹月帮我们画了句号。

  我开始重新上班,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每一个人都上来向我表示慰问,但他们看我的眼神,是那么意味深长。好在我已经不在意,比起生死,沦为笑柄又如何?

  我将那部手机、那根项链,那张信用卡,和那幅莫明其妙的菩萨画放在一个盒子中,密密地封好,请高展旗还给了林启正。

  高展旗回来后,坐在我桌前,叹着气说:“唉,多好的一对,说散就散了。”

  我低头工作,没有搭理他。

  他继续说:“你没看见林启正打开那个盒子后的表情,邹雨,你算是帮我出了一口鸟气,总算让我看到他被打败的样子!”

  我心痛难当,只能继续低着头,假装无动于衷。

  高展旗竟不放过我,伸头过来观察我的表情:“嗨,如果还需要我借个肩膀,趁我还在,早点说。”

  我抬头,瞪眼吼他:“行了!滚远点,小心挨揍!”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出了门还不忘回头加一句:“野蛮女友,我喜欢!”我知道他想逗我开心,虽然徒劳无功。

  我走到窗前看风景,一个月不在,那座人行天桥终于竣工了。很奇怪,我的眼里居然干燥无比,原来,在最大的悲伤里,眼泪都嫌奢侈。

  几天以后,我们突然接到致林公司的一份公函,要与我们解除法律顾问的合同关系,没有理由,他们并不打算收回已付出的顾问费。

再过了两天,陆陆续续又有几家顾问单位提出了相同的解约要求,还有几个正在接触的大官司的当事人,也不明原因地断了联系。

  郑主任和高展旗焦虑地四处周旋,想挽回颓势,但他们没有向我提任何要求,虽然,我们都知道,是谁在这么做。

  直到有一天,我做顾问的那家银行,也要求与我们提前解除合同,我问他们:“为什么?”

  “不知道,上面的旨意。”

  “哪个上面?”

  “具体我们也不清楚,总之,很遗憾不能继续合作。”

  林启正如此仗势欺人,忽然我就爆发了,我直接打了个的,去了致林公司。当然,我并没有如履平地,保安已经认不出我,经过层层检查,层层登记,层层通报,当我走到他办公室门前时,他打开门,站在门边等候着我。

  再见,恍如隔世,他瘦了,憔悴了,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扶着门,深深地望着我。

  我的心,几乎要冲破胸膛,直接飞到他的怀中,但我,只是站在离他两步远,不敢靠近半分。

  “进来再说。”他开腔,声音嘶哑。

  我走进去,他关上门,我在前,他在后,我没有回身,他也没有挪步,许久的沉默后,他低声问:“最近好不好?”

  我微微点头。

  “那些解约都是暂时的,过几天你们可以恢复合作,包括和我们公司。”

  果然是他一手所为,为了逼我出头。“那好吧,先告辞了。”我转身想走,他侧身一动,正挡在我面前,那久违的令我心醉的香气再次出现,我一时慌乱,被逼退半步。

  “真的没有可能了吗?邹雨,要多久你才能忘了那些事?五年,十年,二十年?你说多久,我就等你多久。”他的声音,虔诚,伤感。

  “永久!”我低低地吐出两个字,仿佛带着血。

  “她是她,我们是我们,为什么要为了她牺牲我们的感情?”他的语调提高了。

  “她不是别人,她是我妹妹,因为我们,她才会死。”

  “你错了,不关你的事,因为我,她才会死,只要有一天我让她绝望,她就会选择这条路。可是,这是她自己选的,不是我逼她的,也不是你逼她的。为什么要让我们负责任?”这话一定在他心里藏了很久,说起来格外流利。

  我迫不得已,抬眼看他。他的脸只离我仅半尺之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我的身影。我只要稍稍一动,就可以扑入他的怀中,将所有痛苦置之脑后。但我深知,我不能。

  “是我们的错!我们总以为有爱就够了,我们总想着一切都会随之改变,我们总骗自己,只要够坚持,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因为这个理由,我们忽视了我们身边的人,我们欺骗他们,隐瞒他们,可是,忽视得越久,隐瞒得越久,伤害得也就越深。邹月不能忍受的,不是你不爱他,而是你爱上了我,而我却理直气壮的欺瞒了她。”这番话我也想了很久,说起来同样流利。

  “她已经死了,可我们还要活下去。”他急急地抢白。

  “如果我们不停止,也许还会有人跳下去。”

  “我会处理好一切,我不会让悲剧发生。”

  我黯然地摇头:“没有可能了,没有可能了,邹月跳下去之前说,‘我从你身边跳到他面前去,这样,你们就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她说得没错,没有可能了。”我不想再讨论,侧身过去开门。

  他挡住我的手,想将我揽入怀中。我激灵一下,下意识地弹开很远。对着他,我哀哀地说:“别碰我,真的别碰我,启正,天知道我有多爱你,可是,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起了,我真的做不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邹月,如果当初我不选择开始,现在每个人都过得很好!对不起……”

  林启正的手颓然地放下,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第一次,我看见了他的泪水。

  他绝望地转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说出最后一句话:“邹雨,你记住,除非世界末日,不然,我的手机号码永远都不会变。”

  我没有回答他,径自打开门走了出去。眼中,仍是干涩无比。

  出租车将我送到了星巴克的门口,那个咖啡馆,依旧窗明几净,一对男女坐在窗边,女孩子在翻阅一本杂志,男孩子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那扇窗因此而光芒四射,令我无法逼视。我眼神呆滞,挪动着脚步走上了人行天桥,一阶,又一阶,一阶,又一阶,楼梯在减少,桥面浮现眼前。

  无意中,我发现天桥拐角的下方,镶嵌着一方小小的铜制铭牌,仔细看去,上面竟写着这样一行字:“此桥系林启正先生捐赠,特此感谢。”

  是他修的?是他修的!为了我吗?真的是为了我吗?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说过?我蹲下来,心疼地用手拂去那上面的灰尘,将他的名字轻轻地擦拭干净。眼泪终于流下来了,大颗大颗的,浸润了铜牌前的那一方水泥路面。

  那天如果有人经过这座桥,会看见一个女人傻傻地蹲在那里哭泣。每个人都会想,也许她失恋了,是啊,他们猜得完全正确。

  我和林启正没有再见面,不久,他就去了香港,没再回来。

  致林的业务还在做,其它的业务也都回来了,我在工作中风风火火,大把收钱,居然也时日如飞。

  高展旗离婚了,又恋爱了,女朋友不是我。

  左辉恋爱了,又结婚了,老婆也不是我。

  不过,我也在积极地配合,参加各种相亲活动。不过,要看上一个男人,真的是很难,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缺点,让我扫兴。

  2006年10月20号,我去了香港。省律协与香港律师会联系,组织了一个访问团,我们所里有个名额,郑主任给了我。“出去散散心吧。”他话中有着深意。

  访问团的行程很紧,有培训,有参观,我根本没有时间在香港闲逛,但是,毕竟在这片天空下,有另一个人,也在生活着,我可以看见他能够看见的星星和灯光,多少让人安慰。晚上,我在附近的街道上游走,依旧会不由自主的注意经过我身边的每一个高大的男人。当然不会有他,这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城市,即使与人约好了,都可能遍寻不到,更何况,是街头的偶遇。

  临走前的那个中午,我走到酒店对面的SASA,帮所里的小姐妹买护肤品,大大小小瓶瓶罐罐拎了一大袋,返回来的时候,站在路口等交通灯。

  灯亮了,流动着的车河停下来,给行人让出一条路。我正准备抬脚,然后,就看见了林启正。

  终于还是见到他了,看来,我们终究比一般人更有缘。他开着一辆崭新的银灰色的车,车正停在我面前,他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将手机放在耳旁,正在打着电话。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浓黑的眉毛,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扶着手机的颀长的手指,都是那么熟悉,就像昨天还在一起,抵头谈笑。他过得怎么样呢?开心吗?幸福吗?我看不出来,只见他正专心致志地与别人在电话讨论着什么,眼睛紧盯着前方的交通灯。

  如果我走上一步,敲敲窗,他会回头,看见我,然后,他会马上挂了电话,他会马上开门下车,他会走到我面前喊我的名字,甚至也许,在这个繁华的路口,他会不由自主不顾一切与我紧紧拥抱。一年多不见了,我们毕竟曾那样相爱。

  我看着他,贪婪地,狠狠地,看他,我在心里大声地喊他的名字,用震耳欲聋的声音,我窃窃地想,如果,我们真有感应,也许他能听见。

  可惜,他没有听见。这时,他扶着电话的手,稍微动了动,我突然发现,在他袖口的地方,手腕的上面,露出一方小小的创可贴。

  我的心,剧烈地疼痛起来。

  红灯灭了,绿灯亮了,他继续对电话里交代着什么,将车向前开去。我盯着他,不敢放松。

  此时,视线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张脸,是江心遥的脸,我心神恍惚,没有发现她就坐在车的后座。在我望着林启正的时候,她也端坐着,从车窗后望着我,用那种天真无邪的微笑。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车子消失在车河中,远处太阳的余晖,透过林立的高楼大厦,直射在我的脸上。

  我原以为,世界上浪漫的爱情只有两种,一种是电视剧里的爱情,不论多么肉麻,都可以让你看得掉眼泪,另一种是自己正在经历的爱情,即使对方是只猪,你也可以痛苦到彻夜不眠。

  但是,现在我才知道,还有第三种爱情,这种爱情,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感动,每个人都守口如瓶,每个人都讳莫如深。它是一条暗涌的河流,奔腾不止,泥沙俱下。如果你不幸遇到,还是躲远些好,实在躲不过,被挟裹着,被卷带着,在刻骨的甜蜜和痛苦中沉沦,那我也只能祝你修成正果,虽然我知道这很难很难,因为,我没有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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