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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 芳草斜阳,百年刘庄——刘学询,水竹居,西湖国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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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6 00:1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芳草斜阳,百年刘庄——刘学询,水竹居,西湖国宾馆
身为浙江人的文化学者余秋雨,曾经觉得杭州西湖不好写,因为历代文章太多,高手如云,但最后还是避不开“这汪湖水中沉浸着的某种归结性意义”,写下了一篇《西湖梦》。
余秋雨在文章中说:“西湖几乎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摩挲中国文化一久,心头都会有这个湖。”又说:“西湖的盛大,归拢来说,在于它是极复杂的中国文化人格的集合体。”文章举例白居易,苏东坡,林和靖,苏小小,白娘子,从个体命运的走势探寻中国文化的若干姿态,那些分析非常精彩,那些结论也言之有物。
但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余大师避开了近代,以及现代的西湖。文章最后提到1924年雷峰塔的倒掉,却没有提及早在20多年前,雷峰塔不远处一座私家园林的兴建,这座后来在中国文化史上具有显赫地位又带着若干神秘色彩的庄园,最被人所知的名字,叫“刘庄”。
刘庄,顾名思义,它的主人姓刘。
刘学询,字问刍,又字文楚,号耦耕。1855年出生于广东省香山县(今中山市)古鹤村,他和后来大名鼎鼎的孙文是同乡,两人的老家很近,只相距二十几里。
在近代中国,广东以地域优势在很多方面领一时新风,刘家是其中一员。刘学询的父亲刘述庭,曾在琼记洋行任职,是晚清最早的那一批买办。刘学询17岁的时候,离他家乡千里之外的上海,洋务派的重要人物李鸿章创办了中国近代第一家轮船航运公司:轮船招商局,之后几年,这家公司积极实行对外扩张战略,在国内及海外的重要港口设立分局。借此东风,其它航运公司纷纷跟进。刘学询的爸爸也有了新职位:到伦敦出任某家轮船公司的“出洋总办”,按今天的说法,就是驻伦敦办事处的首席代表,或者英国分公司的总经理——刘家当年的社会地位和经济状况,应该是非常不错。后来刘学询与其它三人并称广东文坛“四大金刚”,有人总结他们四个人的共同点,第一条就是都出身名门望族,书香世家。
书香世家的刘爸爸认清形势,走了商道,并且走得很不错,说明他个人肯定能力出众,智商情商都高。他的儿子刘学询继承了这些优点,赋性聪颖,青少年时代就显示出过人的文学才华,后来有“文可华国”的赞誉。
当时的书香世家,正经的上升通道是科举。虽然刘学询从小家境优越,本人也豪放不羁,兴趣多多,据说在刘的少年时代,习武练剑飞鹰走马样样玩得很好,但是,刘学询还是比较靠谱的:在涉猎广泛的同时,正经功课并没有落下。
24岁时(1879年,光绪五年),刘学询考中举人,7年后(1886年,光绪十二年),31岁考中了进士,名列丙戌科第156名。这个年纪,在科举史上看,肯定不算晚(康有为到了37岁才中进士),但也肯定不算早。这和他的文坛盛名,一直让我有点困惑,似乎……好像……应该还有点什么,才能把这两件事理顺。
终于有一天,看到一条消息,说广东文坛那“四大金刚”,另一个共同点是:都在青年时代做过替考——在科举考试中替人代考。私下想想,这肯定需要他们文采过硬,这才会有人请他们。
那篇文章没有具体说刘学询是什么时候替人代考,也没有说代考的是什么,但估计应该是考举人的乡试吧,一般农历八月举行,也称“秋闱”,每三年举办一次。乡试在省内进行,操作起来方便。或者更低一级的,院试,简称考秀才。
应该不是会试,会试也称“春闱”,乡试的第二年春天在京城举办,也是每三年一次,考中者称为进士。一来他自己都还没考上,没人会请他代考,二来不太可能为了替考,千里迢迢从广州赶去北京一趟。刘家不缺钱,刘学询替人代考,肯定不是为了那点辛苦费,更多的应该是年少气盛下的玩闹吧,有破坏规则的隐秘的快乐,也有才能受到他人推崇的洋洋自得。那种既能挑战权威又能让别人对自己服膺的事,豪放不羁又荷尔蒙旺盛的年轻人最喜欢做了。
于是,我自动脑补了一下:刘学询大概是给别人代考院试乡试太认真,以至于耽误了自己的春闱。进士考场春闱3年才举办一次,他替别人考,自己的就顾不上了,所以,中举人7年后,他才中了进士——以上为个人想象,没有资料证明。但刘有给人替考过,这是肯定的。
以上细节想象还有个不算直接证据的旁证:
当年广东文坛“四大金刚”中的另一人,蔡乃煌,1861年出生,比刘学询小6岁。也是年少成名,而且才名远播。蔡的学问&诗文俱佳,他经常为人考试作枪手,并且每考必中。但是,蔡乃煌自己,直到光绪十七年(1891年),30岁的时候,才考中举人。
这么一对比,还是刘学询靠谱,24岁中举人,31岁中进士。在传统体制下,对他自己,以及已成望族的家庭,都算有了交待。刘学询在不羁的同时,该做的事情也都做到了,而且做得还算好。
曾经叱咤广东文坛的刘学询,没有留下什么具体的诗文,让人无法切实感受他的才华。还好,他的一封简短书信,意外保留了下来,刘学询31岁时的手迹,1886年。
这笔带着欧体风味的小楷,令人眼前一亮,看着很喜欢,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如今说到刘学询,尤其是他的前半生,表述高度统一:想要当皇帝啦,热衷政治啦,下海发家致富啦,差一点就登上最高位置啦……那些说法不能说完全不对,都有一定的史料佐证,但是,那些描述下的刘学询,几乎完全是个政治人物了,给人的感觉,混沌,模糊,还带着几丝分裂意味。
这样的人物,不符合我的偏好,男人们于政治的折腾,在一个多世纪后的八卦群众看来,其实挺无趣的,最后的结局无非两个:成王败寇,一将功成万骨枯,前人已经总结得很精辟了。如果单纯是那样的刘学询,留给学者们研究就够了,跟普通百姓,完全没什么关系。
但是,刘学询是个意外——以混沌模糊的身影站在历史角落里的他,却给后人留下一座真实清晰,而且华美精致的园林,关于这座从落成起就冠绝西湖的庄园,有不少确实可靠的资料,文字,照片,100多年后,仍然历历在目。
这座园林,俗称刘庄。1898年买地动工,1905年建成,刘学询给这座倾注了自己无数心血和金钱的私家园林起名为“水竹居”——没有政治,没有豪情,有的只是最直白简洁的概括和描述:有水为灵,依水而建,有竹为雅,翠竹环绕,而他自己,就居住其中——还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31岁时的手迹,50岁时的起名,前后相隔漫长的19年,期间刘学询的经历天上地下,起落沉浮,一言难尽。但在时间的两端,不经意间留下的痕迹,却有着某种意外和谐的呼应:字迹,名字,皆是清朗疏逸之感,颇有相通之处。也许,刘学询本人,并不是如今被描述的那样,如果按“字如其人”的说法推测,他应该也是个清爽干脆的人,带点文艺情怀,对生活有诗意的愿望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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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学询31岁时(1886年)上京赶考,考中了进士。
按当时的社会习俗,31岁的刘学询早就成家立业了。可惜31岁前的刘学询,留下的资料几乎没有,四处收罗,只得到以下可怜的几点:
位列广东文坛“四大金刚”之一,出身望族,书香世家,天资聪颖,文采过人,浪漫不羁,喜欢结交江湖名士,年轻时曾给人替考。
刘家的先辈曾出过名将,刘学询12岁时,在家中挂出条幅:“不扫一室”,言下之意他要的是“扫天下”。
以上简短的,100个字都不到的几句话,是迄今能看到的所有关于刘学询的早期资料。“浪漫不羁,喜欢结交江湖名士”这点,联想他后来对孙文的大力赞助,和孙文的密切关系,这个总结非常中肯。
虽然孙文如今是神圣的殿堂级人物,名字也改为更大气堂皇的“中山”。但在当年,孙是属于“四大寇”之一,一个是文坛四才子之一,另一个是社会不安定因素四寇之一,这二人能相交20多年,而且关系和谐,刘学询应该也是位性情中人吧。
一直想知道,31岁北上考进士之前,刘学询在家里做些什么?或者说,24岁考中举人之后,中间那7年,他在干嘛?肯定是已经结婚了,说不定也已经纳妾了,但在妻妾之外,他肯定还得做些什么,比如赚钱啦,交朋友啦,诗文唱和啦,游山玩水啦……可惜,什么都不知道,一片空白。
1886年,刘学询比较清晰地走进今天的人们的视线,那一年,他考中了进士。
按当时的科举制度,考中进士就算迈入了官绅阶层,可以当官授品了。刘学询开始被安置在翰林院
——这一点我表示怀疑,刘虽然考中了,但名次并不考前,一般说是不可能进翰林院的。不过对刘之后的人生影响不大,忽略。
后来刘学询成为候补道台,因为仅仅是“候补”,所以实际上他没有什么事情做。
没有事情做的刘学询,不愿花钱买官——当时清朝的官场官职已经是公开的明码标价,只要出钱,3品以下都可以顺利买到。光绪皇帝的宠妃,珍妃,就通过卖官得到很多钱,疯狂敛财。如今都说珍妃支持光绪的改革变法,其实是拔高这个女人了,她无非是凡事尽量顺着光绪的意思来,最终的动机,完全不是为了利国利民,而仅仅是自己可以借皇上的招牌狐假虎威,把卖官的生意做得更大。
刘学询不愿意买官,也不愿意在北京空耗时间,于第二年南下回家。从他考试结束后到返程,中间有大半年的时间,那些时间,如今也是空白。最合理的猜测,家境殷实,出手大方的刘学询,应该是在北京结交了不少新朋友。这次回家后他就在广州下海经商,赚钱赚得轰轰烈烈,但离开京城12年后,刘学询能得到慈禧的直接任命,以二品顶戴的身份出访日本,可见他与政治圈的最上层,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那么双方最初搭上线,肯定就是他1886年留在京城那大半年。
从广东远赴京城,人生地不熟,半年多的时间就能打开局面,而且成功涉足顶级核心精英圈,刘学询的长袖善舞,初露峥嵘。
1887年,刘学询从京城回广州。返家途中他到沪杭游玩,在杭州,刘学询被西湖景色所迷,一见钟情,击节叹赏:故乡无此好湖山——南粤才子与杭州西湖的深刻缘分,就此拉开了帷幕。
——当年的刘学询,还只能算是才子,后来在商界政界的传奇经历,都是以后的事。
在西湖边,刘学询看到一座美丽的私家花园,楼阁秀丽,气象非凡,当时叫“宋庄”(后来易主改称“郭庄”,一直沿用至今)。刘学询对园林建筑有兴趣有爱好(他的兴趣还蛮广泛的),于是递帖拜访,名帖上写“新科进士广东香山刘学询”,但“宋庄”的主人那天另有客在,于是婉拒了刘的请求,没有邀他进门。
被拒绝的刘学询只好走了,没能一窥宋庄内部美景也许是刘学询心中深刻的遗憾,据说,他因此暗下决心,要在西湖边建一座更美更好的园林。十多年后,这个愿望一步步被实现。
关于这件事,有人总结为“宋庄之辱”,我觉得危言耸听了,哪里就到了受辱的程度?换了今天,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是某省高考前几名,考进了北大,要求到你家豪华别墅里参观一下,你会让他进来吗?不怀疑他是骗子就已经很好了。
很明显的,请他进来是主人客气友好,拒绝对方也完全没问题,合情合理。
以刘学询的性情,应该最多就是遗憾,他哪里那么小心眼,这点小事也当成受辱。有些文章真是看得……说不出的别扭。
在上海,刘学询也遇到了一件事。当时上海的租界公园外有“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这件事触痛了很多中国人的心,这个才算是受辱。
如今我们看到,对于这件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反应:
一种,化悲痛为力量,打算好好学习,让祖国变得强大起来;
另一种,也是化悲痛为力量,但考虑的是打破黑暗的旧社会,创造一个光明的新世界;
再一种,最多数的,当时很气愤,但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忘,还是该干嘛干嘛;
刘学询的反应不是以上任何一种,他的反应,意外,直接,有效,并且充满了欢乐喜感。
刘学询观察了一下自己周围的外国人,发现他们并不是人人都高人一等,很多混得还远远不如自己。于是,他找了四个金发碧眼非常纯粹的,但当时都失业的,经济无着的英国人,给对方开出500元月薪的高工资,让他们给自己抬轿子。
不知道1887年的500元相当于现在的多少钱,但在当年肯定算非常非常出挑了。三十多年后,民国早期,北京城里的大学教授,月工资才200元。梁启超1913年回国,寄钱回日本养一大家子,女人2个,孩子6个,佣人78个,还有族兄侄儿表弟小舅子等亲属若干,每月是800-900元。
刘学询以每月2000元的代价找人给自己抬轿,说明刘家当年,非常不差钱,也能说明,刘学询性情豪放,真的很不羁。
四个失业的英国人也许没有职业高低贵贱的概念,也许是看在钱的份上,全部欣然答应。
刘学询与他们签了工作合同,表示他们都是自愿被刘雇佣抬轿,合同一年,如果刘中途反悔,要支付违约金,反之,如果四人提早离职,也要支付月工资双倍的违约金。刘自己,那四个英国人,全部签名,按指印。
——多么谨慎精明的新科进士,大概从小耳闻目濡他父亲的工作,现代的企业规则,合同意识,刘学询运用得相当娴熟。
然后,他就带着4个英国人回家了。
——这里有一点不明确,不知道是在上海找的英国人,还是回到广州找的英国人,不过,与故事主体影响不大。
回家后,刘学询让自己原本的轿夫给4个英国人职业培训:怎么起轿,怎么抬轿,走路要什么姿势,嘴里要怎么喊……全部解说并实际操作一遍,让四个英国人观摩学习。
大概还是金钱的刺激,4个英国人学得很快,尽管他们不懂中文,但后来他们能按粤语发音,非常标准地喊出一些轿夫使用的号子。
培训合格后,刘学询带着自己的新轿夫,春风得意地出门了。
据说,由4位英国人抬的轿子一出现,立刻引来人群围观。而且消息很快扩散,以至于很多人特意从远处赶来,早早等候在刘学询出行和回家的路线上,就为了一睹英国轿夫的“风采”。刘学询知道大家都在看他,鲜格格地走走停停,指挥四个英国人这样那样,四个轿夫很实在,对雇主言听计从。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刘学询受辱的心灵得到了满足。
中国人扬眉吐气了,就轮到英国人感觉受辱了。英方驻广州代表紧急约见两广总督张之洞,表示抗议。张之洞么,老江湖了,先是和稀泥,哎呀,我不知道这件事,等我了解下情况再说。其实张早就知道了,他和刘学询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刘学询后来帮张之洞去京城跑官,可见二人密切到什么程度。
面对英方官员的强烈抗议,刘学询很淡定,他再次用钱砸人,跟四位英国人对好了口供,让他们按自己教的说法,去跟英方官员陈述。并且说,事情闹大了,英方不可能让他们再被刘家雇佣,如果他们要走,不用出违约金,反而会再送他们每人一笔钱。
四位英国人言听计从地去了,英方官员了解情况后抓不住什么把柄,只能最后不了了之。
见过那块辱华牌子的人很多,但直接进行反击的,我孤陋寡闻,刘学询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而且,反击的简单直白,却轰动有效,还很有趣。这样的刘学询,多么率性可爱,就是用钱去砸死你们的豪气啊,这样的人,哪里会那么拎不清地去孜孜以求当皇帝,他自己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开心哦~~那些片言只语,应该是一时戏谑的成分更多吧。
比如,刘学询有次说,想象自己穿上龙袍,弟弟朝自己下跪,行三拜九叩之礼——于是大家说,你看,刘学询想当皇帝呶……其实,哪个人小时候没玩过几回这种cosplay的游戏啊,男孩子么当皇帝,当将军,当马丁叔叔,当蜘蛛侠,女孩子么当皇后,当天使,当花仙子,当白雪公主……当年娱乐项目那么少,刘学询跟弟弟自娱自乐一回,没什么稀奇的,刘也没说想他父母,或者别人给他叩拜,弟弟而已,两个男孩子的游戏,有必要过度解读么!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15 | 显示全部楼层
回到家乡的刘学询,没有空等朝廷给他授官,而是抓住机会,下海经商。当时广东倡导洋务运动,但财政资金严重不足,为了扩大财源,时任两广总督的张之洞向当时分管全国禁赌工作的兵部尚书彭玉麟提出申请,要求开放广东省的博彩业。为了广东财政新的增长点,朝廷不得不同意广东开放其中的一项:“闱姓”赌博——闱,秋闱春闱的那个意思,指科举考试。就是猜测科举考试中姓什么的学生能考中。
刘学询对这个项目很是热心,第一期虽然他没参与招投标,但很多相关事务他都有参与。在政府第二次招标中,刘学询中标了。他承包了1890年到1895年的六年闱姓赌博。这也证明刘家当时,或者说刘学询当时,经济实力非常雄厚——经营“闱姓”的承包费需要440万元,另外还需要80万元的捐款,给朝廷当局的“报效银”(感觉朝廷很无耻,差不多等于直接说,必须来孝敬我,额度还不低),共计520万银元,大致等于白银375万两——这笔钱,不知道是刘学询自己出,还是联合其他人一起出,不管怎样,他的经济实力肯定是雄厚的,他的融资能力也肯定是出色的。再深入一点想,1887年他才从北京考完试回家,到1889年中标,2年时间不可能建立如此深厚纵横的关系网,可以推测,在考进士之前很多年,他在读书之余,其他事也做了不少,后来下海投身博彩业,一夜暴富,其实有前面的广泛积累在。
刘学询承包“闱姓”赌博后,以官督民办的身份公开售卖彩票,获利十分可观,很快成为广东巨富。189911月,日本汉学家内藤湖南在上海拜访刘学询,事后记录:“刘氏家产据中国人所说,有七百万两左右,一文不投于中国事业,尽存于外国银行。其邸宅在沿大马路郊外闲静之地,西洋风格高厦,现在修缮之中。” 很多文章说刘学询700万两的家产相当于当时国家财政收入的十分之一。
——这个比例个人表示怀疑,杭州的另一知名商人胡雪岩,家产2000万两,是刘的3倍不到点,难道他们2人就占了2/5的国家财政收入?这让李鸿章,盛宣怀等人情何以堪!
由经济实力而影响上层建筑,19世纪最后那十年,刘学询广积财富,结交权贵,人脉圈子非常强大,是势倾一时的广州豪绅。他和前后几任的两广总督关系都不错。“其金钱势力以左右士子之成败,及官吏之进退,典试者莫不仰其鼻息”。
40岁的刘学询,允文允武,有财有势。不仅有才华,还有资本,更有美丽的妻妾,因此得到“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的“三国”赞誉,被称为“刘三国”,一时风头无两。
才华,金钱,美女,无数男人心中的向往,有一项就很不错,而40岁的刘学询,已经全部拥有了。当时,他的家在广州西关荔湾,一座全城数一数二的豪华别墅,叫“刘园”。发达之后的刘学询没什么劣迹(政敌出于某些目的的弹劾见仁见智,拖欠承包费这种,算资金周转不灵,跟人品没有太大关系),倒是做了一些好事:他在自己享受生活之余,乐善好施,回报家乡,还创办了一家医院。
以上,是那几年真实的刘学询,但不是完整的刘学询。除了“刘三国”的高峰体验,他还认识了一个人,一个影响他后来几十年人生的人,孙文。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刘学询投身博彩业的第三年,1892年,他遇见了在澳门行医的26岁的孙文。二位老乡的结识,使刘学询原本顺畅的人生坦途,从此悄悄偏离了方向。一开始,当然看不出什么,随着时间的车轮滚滚向前,最终,20年后,他吃到了苦头。这一切,在二人结识的最初,谁都没有想到。
刚刚认识的二人,谈性正浓,相见恨晚。刘比孙大11岁,但两人“连谈数夕,彼此非常惬洽”。当年的孙文,还人微言轻,正到处联系人马闹革命,因为谈得来,豪爽的刘大哥慨然赞助这位认识不久的同乡小弟1000两白银,同时说服自己在澳门的10家店铺,和澳门绅商同时出资,最后筹得资金3万余两,赞助给孙文当革命经费。
刘孙的合作,有人说他们是一对隐秘的政治搭档。刘学询出点子出钱,孙文组织行动。其实“搭档”并不准确,因为孙想做的事情,很烧钱,赞助者肯定不止刘学询一人,只能说,刘孙二人,交情很不错,慷慨豪爽的大哥,谦逊懂事的小弟,很长一段时间内,因为刘的巨额赞助,这种关系比较和谐。
刘学询的小儿子晚年回忆说,他记得在父亲的遗物中看到过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孙中山签名馈赠给我父亲的版印半身肖像照,上面题写着:‘问刍大哥惠存’,下面署名‘孙文’。”“问刍”是刘学询的字。
19世纪最后10年,以及20世纪辛亥革命前10年的中国,各种革命小团体林立,那段混乱晦涩的历史如今大众很少关注,记得1911年辛亥革命成功,民国成立就够了。但对于生活在当年的人们,那20年,是一段也许不算漫长但绝对不短的时光。
从刘孙1892年相识开始,他们的交情延续了20多年,他们的交情(或者说合作),最直接简单地表述,就是刘学询对孙文革命事业的赞助,赞助,还是赞助……无尽的慷慨的赞助背后,也许有刘学询本身的政治抱负,但如今回头看那段历史,刘学询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好处,反而因为赞助革命,引来诸多麻烦,西湖边的房产被扣押了10年之久,散尽家财后才重新拿回。
具体刘学询给孙提供了多少经费,没人知道了,但根据可以查到的文档,刘给孙提供的赞助,不下数十万元。
刘学询虽然1887那年离开北京,但他长袖善舞,一直与朝廷高层保持着密切联系。后来随着他财力渐增,一些上层官员的晋升调动背后,也常常活跃着刘的身影。据学者考证,张之洞想进军机处,也是刘学询帮他到京城活动,而且是刘出的钱(张之洞有清官之誉,形象工程维护得很精心,但是,他花起别人的钱来,丝毫不客气,这样的“清官”真是谁都愿意当)。当时的朝廷最核心大员:荣禄,庆亲王奕劻,大学士刚毅,端郡王载漪,都与刘学询相交。
1899年,因为与庆亲王奕劻的良好关系,刘学询受慈禧太后钦点,以二品顶戴,大清代表团团长的身份出访日本。名义上是考察商务,私下还带着不便公开的使命:引渡康梁(因戊戌变法失败而流亡日本的康有为梁启超)。
在出访日本前,刘学询上密折举荐孙文,称孙“才堪大用,万不宜任其浪迹海外”。访日期间,刘孙多次秘密会谈,事后将谈话整理成《与孙文问答》,呈报慈禧。慈禧阅后表示:“今联日已妥,新政待举,正需孙文回国效用。”
——以上,完全是刘学询对孙的关照。
在日本的密谈使二人关系更为紧密,加上在日期间,孙文也帮了刘的大忙。从日本回来后,刘学询对孙更加慷慨,多次为孙筹款。
“从东京方面拍来要款的电报,共有三十余个之多,款子的数目,有自五千元起到五万元止的,大都皆以电汇,由横滨第百银行转交的。有一次自西贡至星加坡,途中缺少钱用,曾以急电嘱筹巨款。”
刘学询藏有一册收发电文的副本,为孙文所发:“机局尽变,非亲行不能诱致,非五万不能裕如,能否照给,祈即复示”。
——孙文向刘学询开口要钱,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以上款项赞助人是刘学询,经手这些汇款的,为唐少川,张人杰两人。
——插播:唐少川,即唐绍仪,字少川,1862年出生于广东香山县(与刘,孙都是老乡),被选为第三批留美幼童,1874年赴美留学,入哥伦比亚大学。清末民初著名政治活动家,外交家,清政府内担任过巡抚,尚书,中华民国成立后担任第一位内阁总理。
他有个著名的女婿:民国第一外交家顾维钧,小夫妻感情很好,儿女双全,可惜结婚五年后女儿因病去世。唐还有个糟糕的女婿岑德广(两广总督岑春煊的次子),因为岑德广当了汉奸,1938年带日本人一起拜访岳父,希望拉拢唐为日本人效力,引来蒋的不满,于是军统派人暗杀了唐绍仪,终年76岁。
唐去世后,关于他是否变节的问题,众说纷纭。重庆方面特地颁布《唐绍仪褒扬令》,同时拨付治丧费5000元,并令将唐氏生平事迹“宣付国史”。国史馆撰写的《唐绍仪传》,称唐晚年被日本人拉拢,要其充当傀儡,但唐“终不肯出”。唐绍仪晚节未失,终成定论。
刘学询从日本回来后的日常事务,包括给好友孙文的多次赞助,他曾记下详细的日记。刘去世后,1937年,有记者在刘庄查阅过那些日记,可惜后来这些珍贵的资料不知所终。如今在正史上,事实上为革命做出极大贡献的刘学询,始终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模糊背影。
如今所有对刘学询前半生的描述,最初的来源,几乎都出自冯自由的《革命逸史》,做为记述那段混乱年代(19世纪最后十几年到20世纪初)的难得史料,冯自由的说法被史学家广泛引用。但是,最近几年,随着公开史料的增加,比如参照日本外务省的一些文档,可以证明冯自由的很多说法和结论,并不可靠。(早期革命党人与日本关系密切,那些年,没到日本学习过或流亡过的人,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革命党)
关于刘学询,冯自由下过一个结论,说刘1900年之后就与革命党人没有联系了——这个说法几成定论,所以,又过了10多年才最终成功的辛亥革命之后,刘学询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和回报,反而深陷各种纠葛。但事实上,直到1912年,刘学询还与孙文通信。客观说,刘学询对孙文的革命事业,付出颇多,非常慷慨。1900年之后,刘也给孙提供过帮助。
但在冯自由的“民国前史”里,刘学询被淡化了,他的付出被淡化,他的存在也被淡化,以至于有人觉得,革命党人对不起自己的这位慷慨金主……
100多年后回头看,淡化也好,遗忘也好,其实都没关系,因为刘学洵对政治,算不上孜孜以求,更多反倒像玩票——起码现在看到的资料里,刘学洵的态度,说法,都没有显示他非常强烈的想要在政界出人头地的心思。感觉就是我有钱,不差钱,好朋友需要钱,我就帮他一把,时不时再出个点子,提点建议,仅此而已。
孙文曾经对刘学询说:“余政治识力尚浅,今欲推君为领袖何如?”
——明确说拥戴刘学询为领袖,后来孙文也表示过可拥戴刘当皇帝(当然,那次更像个空头支票,给出许诺是为了向刘要100万经费)。
不管孙文那么问出于什么动机,刘学询是清醒的,他推辞:“领袖弗敢当,以君年少有为,幸毋妄自菲薄。”
——很得体的回答,也中规中矩。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出来刘有强烈到想做皇帝的政治野心的……
1900年生发了几件事,最后的结果,刘学询没有随李鸿章北上(当时他已经是李鸿章的重要助手,李挺信任他倚重他),而是从此留在江南。现在看,刘学询不北上是对的,李鸿章再欣赏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第二年(1901年)李鸿章去世,而继承李的爵位的那位嫡子(才能不及自己老爸,也远不如过继的那位哥哥),孝顺有余,才干不足,父亲去世一年之后,儿子也因悲痛伤心而早逝,时年38岁——李家自己都一团乱,刘学询如果跟去北京,也很难有什么做为。更主要的是,大厦将倾,一木难支。
刘学询是个务实洒脱的人,政治之路不尽如人意,就及时收手,不走了,他还有很多其它事情可以做。事实证明,那些“其他事”比赞助革命投资回报率高得多。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1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承包赌博,多元化投资,拓展人脉,以及为好友筹款的同时,刘学询没有放弃好好过日子的平凡愿望。娇妻美妾之余,西湖的碧波荡漾仍然萦绕在心。1898年,初游西湖11年后,他在西湖边的丁家山买进大片湖畔土地,价格是每亩200银元,据说高出当时市价好几倍。
还有种说法,刘学询获得西湖边的大片土地,是趁着当时主管商务事宜的皇室宗亲成员,庆亲王奕劻的长子,贝子载振到浙江视察时,“刘以馈献巨金,得圈用杭州民地数百亩,营造刘庄别墅于西湖。” 这个说法逻辑上成立。西湖边的土地,向来是寸土寸金,并不是单纯有钱就能买到,打点上层以换取自己所要的,向来是一条不成文的捷径。为人精明财大气粗的刘学询,自然深谙其道。
买下土地之后,就是动工兴建了。但18981899那几年,刘学询在政治上比较高调,以至于有人称是他“玩政治最上瘾的高潮期”,而且,1899年,刘学询在上海静安寺附近的豪宅沧洲别墅开工兴建。所以,精力所限,西湖边的工地进展缓慢。
其实,不是刘学询要玩政治,而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别人咬着他不放,他在破财消灾还不行之后,不得不,或者说很自然地,进行了反击。
1898前后,是刘学询生命中最重要的几年,他的人生最高峰在此,他的人生转折点也在此。
1895年,刚考中进士的康有为,上书弹劾两广总督谭钟麟,说他包庇“广东巨蠹”刘学询以及与刘钱权交易,狼狈为奸。已经开办“万木草堂”好几年的康有为,说话的能力和技巧都已淬炼得炉火纯青,写起奏折洋洋洒洒,气势恢宏,而且,很有煽动性。虽然奏折弹劾对象是谭钟麟,但刘学询也占据了很多篇幅,承担了很多火力猛烈的攻击。
现在我们知道,惯于见风使舵的康有为,其实私德很有问题,他看似说得冠冕堂皇的背后,其实也许出于根本没那么崇高的动机。针对两广总督的弹劾,背后牵涉到复杂的朝堂纷争。但刘学询,莫名躺枪,蛮无辜的。如果实在要找一个理由,那只能是人红是非多,或者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刘学询从1890年开始,迅速致富,短短几年,文才,金钱,美女,全都有了。很容易想象,一群人对刘赞赏艳羡的同时,肯定还有一群人,对刘嫉妒,痛恨。这是一条必然规律。康有为的弹劾,是这种矛盾最激烈的爆发。
刘学询很多年来,与两广总督的关系一直维护得很好。但面对自己的切身利益,谭钟麟终究还是以牺牲刘学询的方式,选择了保全自己。不能说谭钟麟有错,世态就是那么炎凉。只能说,刘学询比较倒霉,或者说,他前几年太顺了,月满则盈,水满则溢。
康有为的那场弹劾,给刘学询制造了很大麻烦。数方人马的种种博弈之后,刘学询吃了大亏——被剥夺功名,本人还被迫离开广州,到香港躲债(有人举报刘拖欠承包款)。
这件事平息没多久,刘学询刚调整好心态,那边康有为又找事了。1897年,康有为再次弹劾谭钟麟,刘学询再次躺枪。看到这段,我不由的想,刘学询得知康有为又来找麻烦的消息时,会不会惊怒之余,脱口而出一句——你条扑街!(最后一字发音“该”)
这次弹劾,还涉及了刘的弟弟刘学诠。举报人不知出于什么动机,很多细节都没有弄清楚(说刘学询打压同行,去砸了另一家博彩公司的场子,但是,那家被砸的公司名义上属于别人,其实刘学询才是最大股东,占股份50%,其他7人占另外的50%,怎么可能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但在康有为的卖力吆喝之下,朝廷指示广东巡抚详查。于是广东巡抚又发文江苏巡抚,请求他将正身处上海的刘学询押送到广东——听起来有点吓人。刘学询也被吓到了,一面托人说情周旋,一面不得不再次远走避祸。
再次避祸的刘学询,这次到的地方是杭州。西湖水的柔波和楼外楼的佳肴,大概稍稍抚平了刘学询焦灼不安又惊恐惶惑的心,他失意之时,在杭州得到宁静又妥帖的安慰。这次的杭州之行,使刘学询对西湖山水有了真切的直观感受,肯定是感觉非常不错,所以他在一年后,大手笔地买下西湖边的土地,兴建水竹居。刘学询与西湖的缘分,从10年前的一见钟情,到10年后的失意抚慰,原本略显肤浅的浮光掠影,经过这场避祸,反而完成了情感交流的某种深化。
事件最后的解决方案:刘学询被罚银100万两。
虽然剥夺功名对刘来说区别不大,这个功名,刘学询一直没用过;虽然100万两刘学询拿得出,七分之一的家财,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遭遇这么2场飞来横祸,一般人都淡定不了,刘学询也是,他肯定感觉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欺侮,从此,康刘之间,梁子算是结下了,而且是100万两白银,再加一个进士功名的深仇。
康有为为什么几次找谭钟麟的麻烦,史学家有诸多看法。但显然之前刘学询没有得罪过康,这么躺着也中枪的经历,还中了两次,自然也彻底惹恼了刘,认为同是广东人的康有为不顾同乡之谊几次冤陷自己,两人从此彻底交恶。
康有为当然不是因为弹劾两广总督而被历史记住,他在弹劾之外,花更多时间精力做了件大事:说服光绪皇帝推行变法。这是中国历史上的大事,也是晚清政局重要的转折点,各种学术研究见解观点判断论述,很多很多。对普通人来说,其实蛮枯燥的。但有一点,可以自动替代想象一下,康有为和皇帝,其实都是不容易。
康有为当年一口粤语,要说服从小听惯京片子的光绪,谈话内容先不说,从语言沟通的技术层面讲,就很困难。说了40年粤语的康有为,尽量试图以皇帝听得懂的发音,陈述变法的种种好处,等于是用外语做大规模的presentation啊,这对于年过不惑的康有为,技术难度很大。而另一边,光绪皇帝也没好多少,对皇帝来说,那么重要的大事,光看奏章显然不够,召人觐见面谈,结果居然是听到大段大段的类似外语一样的发音,语音以及内容的双重压力,是皇帝面对的痛苦挑战——如果实在要说那场变法给个人的感觉,那就是这点了。对于康有为和光绪的沟通,表示深刻的佩服,理解,和同情。
康有为能力还是有的,他最终说服了光绪。很快,戊戌变法发生了……
这种政治势力的残酷角逐当然要遭遇对方的反扑,所以,又很快,变法失败了……
光绪皇帝被囚禁,但他是善良的,最后时刻,派身边两位太监赶去通知了康有为梁启超,康梁紧急逃离,流亡海外。那两位太监被愤怒的慈禧处决。
慈禧对康梁二人,深恶痛绝,他们虽然逃亡了,但慈禧还是不愿停手。于是,将缉拿或者暗杀康梁的任务,交给了李鸿章,李鸿章转身交给了刘学询。
1899年,刘学询受慈禧太后钦点,以二品顶戴,大清代表团团长的身份出访日本。除了公开的使命之外,还有个不便公开的任务:引渡变法主力人员康有为梁启超。这时,康有为和刘学询的身份关系,彻底翻转:刘代表了朝廷正义,康成了反面人物。刘学询以这种名正言顺的方式,对康有为开始反击。
去日本之前,刘学询准备了两把匕首,声称如果谈判不成,日本人不愿意把康梁交出来,那么哪怕舍命也要刺杀反贼。有人觉得刘学询这个举动是政治作秀,我倒觉得刘很真诚,起码那种痛恨愤怒,恨不得对方死的心态,很真诚。100万两银子再加20多年读书才得的进士功名啊,此仇不共戴天,不死不休。当时的周围人,对刘的表态震撼赞赏者居多,比如一向官架子很大的李瀚章(李鸿章的哥哥,曾任两广总督)就称赞刘:“此乃国士,有古烈风!”
——刘学询前半生出入政治精英圈的最高层,身边出现过很多位两广总督,当时这个位置人员更替频繁,好几次几个月就换人,让人看着发晕。
刘学询在日本受到高规格接待,见到了天皇,前首相,现首相,外务大臣,司法大臣,内务大臣,陆军大臣等众多高官,并进行了深入交谈。与前首相会谈两次,其中一次时间长达4个多小时,与外务大臣也会谈2次,其中一次长达7小时。据说,这个待遇,是其他任何中国商人,胡雪岩,盛宣怀,张謇等等,都没有的。
刘学询的《游历日本考查商务日记》,详细记录了访日期间考察的情况。涉及日本金融,司法,军工,纺织,矿业等等。应该说,刘学询对经贸合作,投入了很多关注,从日本回来两个月后,刘学询接受日本汉学家内藤湖南的采访,刘直言他出访目的之一,是打算中日合作,设立日清银行,“以日本之信用为基础,于财界大展宏图”,可惜最后刘的愿望没有实现,“素望亦归于水泡,徒为缘关节空费数十万金,实为遗憾。”
——刘学询在对付康梁的同时,也认真对待了自己的商业理想,再次觉得,他还是蛮靠谱的
刘与孙文在日本多次密谈,试图让孙去刺杀梁启超,但孙一开始答应,后来又犹豫退缩了。不过在日本,孙文帮了刘的忙,以自己的关系,为刘引见了日本政界高层,更是让刘学询见到了日本首相。刘学询为孙文一次次大笔散财,慷概非常,孙文,总算回报了一二。
日本之行虽然没抓获康梁,也没有达成之前关于经贸的设想,但刘学询也有收获,他被李鸿章赏识,加上慈禧的推荐(慈禧将刘学询交予李鸿章“差遣委用”),能哄得老佛爷信任也算刘的本事了。李鸿章对刘学询颇为倚重。但刘不愿做官,于是成为李的助手,李鸿章受命镇压康梁,具体事务的经办人就是刘学询。19003月,李鸿章奉命铲平康梁祖坟,监督人是刘学询。刘非常积极地亲赴康的老家广东南海县指挥挖坟,同时还抓捕康梁的亲属。
以上,还是没感觉到多少刘学询的政治抱负和理想,否则,他应该顺势在李鸿章的提携下进入官场,但他没有。看刘学询的一生,他还是对商业更为关注,更有兴趣。对康有为的高调打击,与其说为了维护皇权,施展政治抱负,还不如说他挟公报私仇。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2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02 编辑

在刘学询借着朝廷之力打压康梁的同时,矛盾的另一方,康有为梁启超也在计划着刺杀绑架刘学询。1900年,康梁计划在国内发动起义,策源地选在两广,刘学询是一个必须尽快除掉的障碍,在康梁想要除去的人员名单中,刘学询排在朝廷重臣李鸿章,荣禄之前。
梁启超对刺杀刘学询最为积极,多次指出:
“卯金(即刘)富而多谋,今以全力谋我,阻力之大过于荣(指荣禄),不可不先图之。”
“豚子不宰,我辈终无着手之地。”催促不惜代价干*掉刘学询。
——27岁的梁启超居然有这样“青葱沸腾”的叛逆期,很意外……
梁启超构思了两种针对刘学询的计划。一是派刺客扮成记者刺杀。二是绑架刘学询,索要10万元存款,并将刘学询争取过来。最后,前一个方案被采纳。1900424日,刘学询从澳门返回广州时,在广州码头胸部中枪,但刘命大,枪打在了扣子上,加上衣服穿得厚,子弹进入了皮肤一点点,大难不死,仅受小伤。
这件事,对刘学询身体伤害不大,但精神压力肯定很大。对方来真的了,直接要取他性命,刘学询从此有所顾忌,是非常自然的事。
1900年是个麻烦不断的年份,对刘学询是,对朝廷也是。
1900年,义和团运动席卷北方,八国联军入侵。孙文致电刘学询,希望策动时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独立(这个位置,之前李鸿章的哥哥李瀚章也担任过),成立新的两广共和国。
7月初,慈禧在离京西逃之际,任命李鸿章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催促他北上与八国联军谈判。
本来,当时的港督支持孙文等人,打算劝说李鸿章,甚至考虑过如果李不配合,就扣留下李慢慢磨。但后来港督收到伦敦上层指示,不准扣留李鸿章。于是李安然返回,“两广独立”计划告吹。
李鸿章1900年与港督的见面,李鸿章左侧前面那位就是刘学询(从左边数,第四人)。
刘学询存世的照片很少,与他傲人的财富极不相称。也许在某些需要穿官服的合影中还有一些,但年代久远,不易辨认。50岁隐居刘庄之后的照片,因局势更迭,全部散佚不知所踪。
189911月,日本人内藤湖南在上海访问刘学询后,留下了一些珍贵记录,内藤湖南写道:“刘氏相貌敏锐威严,无丝毫骄矜之处,略显谦卑,可谓与其出身地位相应也。”
——感觉刘学询还是蛮会做人的
李鸿章离开香港北上,刘学询同行,李并没有直接回到京城,而是在上海停留了几个月,李也是政坛老江湖了,先观望再决定自己站那边。如今看到的历史,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但当时,身处漩涡重心的人们,内心的权衡纠结,压力之大可想而知,走错一步就是身家性命的事。
李鸿章在上海的几个月,都住在刘学询的别墅里。李鸿章是洋务运动的中坚,李也不是什么清官,李家在上海政商界根基深厚,不可能没房子,但他还是住进刘学询的家,要么是刘的别墅太舒适了,要么是他和刘的关系太好了,无论那条,刘学询的财力能力,都是非凡的。
“两广独立”因为李鸿章的离港而失败,于是孙文计划着另一场武装革命——在惠州发动起义,拿下广州,作为根据地。
起义初期连连告捷,俘虏了数百清军,还在短期内聚集了两万人马。孙文去了台湾,筹集军资和人力支援惠州。孙写了一封信,托人带给在上海的刘,但种种周折,这封信刘学询没有看到。
这封信的内容,是要求刘学询提供惠州起义急需的巨额资助:
即速代筹资百万交周君汇带弟处,以便设法挽回大局,而再造中华也。”
在这封信中,孙文除了陈列具体的起义计划,还给出了许诺,让刘学询在起义成功后当总统或者皇帝:
“今特遣深信人周君平山来见足下,面托足下主持内局,先立一暂时政府,以权理政务。政府之格式,先以五人足矣:主政一人,或称总统,或称帝王,弟决奉足下当之,故称谓由足下裁决。”
后来被称为“国父”的孙文,当年在刘学洵面前,也是自称“弟”的。
刘学询没有收到这封信,不久后,惠州起义失败。信中的许诺也随风而逝。
因为这封信被保留了下来,因此很多人说刘“差一点当了总统”——其实还是差挺多的,孙文那些年组织策划了类似的起义很多很多,而且,孙的许诺,至少打掉7折,剩下3分勉强听听,孙有个别称:孙大炮,就是指他满嘴跑火车,不可当真。
就全信内容看,很明显是为了拿到巨额资助而说出的权宜之语,以一个还不知道在那里的“主政之位”,换百万资金,就看谁愿者上钩了。当初看到这段,很为刘学询庆幸,还好他没看到那封信,不用经历内心纠结和各种权衡考量,当年的一百万白银啊,放在现在远远超过一个亿了,做点什么不好,要去谋那个虚幻之位。
在上海停留观望数月后,李鸿章最终决定北上,担任议和全权大臣,与八国联军谈判。刘学询没有继续跟随前往北京。——有人困惑在政坛上势头正好的刘学询,为什么突然就消停了。其实很好理解啊,刘本来就只是想借朝廷的力量,报自己的仇,现在看来一时之间也无法如愿,加上自己反而被对方打了一枪,仇恨再大,跟自己的性命比较,总是后者更重。于是,刘学询结束了自己三年左右的政治参与期(或者说积极报仇期),重回老本行经商,也重拾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在上海,刘学询做了几个项目,以商务总局的名义,一度办理过外洋军械,也筹备过“上海内地自来水公司”,还开设信大钱庄。同时,刘也没有忘记杭州,西湖边的两年前就已开工的工地,终于被刘学询认真对待了。
之后刘学询的选择比较符合我的价值观,很乐意看到割断具有传奇色彩的前半生,希望回归安宁,到西湖边栽竹赏花的那一个他——不管他是真心归隐也好,韬光养晦也好,西湖比孙文可靠多了,也比革命可靠多了,更比报仇可靠多了。刘学询为西湖付出几十年心血,花费大半家财,西湖回馈了他的善意和缘分,让他的后半身,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书写着传奇。这一次,不再血雨腥风,不再有去无回,而是在粼粼轻波阵阵和风中,在依依杨柳杆杆翠竹旁,一个湖,一个人,原本相隔千里,意外相逢,却最终相得益彰,彼此成全,定格为湖边最好的位置,一座最美的园林,一个曲折动人结局完美的故事。
这种无心插柳却柳成荫,还带着艺术感觉的人生际遇,最有味道最好看。
当年的刘学询自然无法预知后来的一切,他依着本心,在命运的岔路口做出了选择。
也许是19004月的枪击让他感受到切实的危险,也许是7月的“两广独立”计划失败让他意兴阑珊,做为李鸿章倚重的幕僚,他没有随李鸿章北上,而是从此居留江南,直至1935年去世。(1912年杭州刘庄被查封,刘学询移居上海,数年后经多方周旋,终于在1922年赎回产业,此后一直隐居在刘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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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3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14 编辑

西湖边的工地1898年就开工了,但一直工程进展缓慢,1900年之后,对政治失望的刘学询转身寄情山水,想要栽花种竹,与诗书为伴,于是全力督促西湖边家园的建设。又花费了5年多时间,终于建成他理想中的家——一代名园“刘庄”。
刘学询给这座精致的新家,取名“水竹居”,临水而建,以水隔离,翠竹环绕,以竹掩映,刘学询心底传统文人的文化情结,投映在这个清朗秀气的名字上——有水为灵,有竹为雅。进士出身的刘学询,对于古典园林,有自己的设想和构思;后来走南闯北,足迹所至,又喜爱观摩当地著名建筑物。他亲自担任设计师,刘庄的建造,不单纯是一座私家园林,也是刘学询把自己的造园理念和艺术才华发挥到极致的完美实践。
刘学询建造刘庄的时候,手头并不宽裕(数年来对孙文赞助甚多,那算是最烧钱的事情了),所以不得不将广州西关的故居——刘园——拆掉一部分搬来西湖边盖水竹居;刘园中的某些建筑,他极为心爱,于是就把心爱的那部分拆卸了,花了很大的运费从广州运到西湖。如刻篆文,钟鼎的楠木屏门,雕着人物,花鸟,鱼虫,山水的回栏卷蓬等。如今,访客还能从刘庄的门窗上,触摸那些来自岭南的篆隶文字与钟鼎图案。
当时,刘学询在广州荔湾的邻居,富商潘仕成家道败落,刘于是收购了潘家的全部紫檀红木家具,运到杭州。
据保守估计,刘学询在房屋建造和家具方面,耗资10万余银元(约白银7万两,折合人民币1400万元)。
1905年,刘庄历时8年,在刘学询50岁的时候,终于建成。占地36公顷,约540亩。建筑豪华,陈设古朴,三面临湖,一面靠山,背山濒水,环境幽雅。以西湖为背景,与苏堤隔湖相望,主要建筑有望山楼,梦香阁,湖山春晓,延秋水榭等,以及各种曲桥,亭廊,还有弯绕的水流与西湖曲折相通,山水互为借美,摒弃了常见园林设计中讲究对称方正的格局,散乱中有统一,清新中见野趣。加上从粤地运来的建材,家具,成为江南园林艺术融合岭南建筑特色的典范。自此,刘庄超越宋庄,成为西湖第一名园,是西湖边最为舒适豪华精巧典雅的私家园林。
民国时期的刘庄 甘博 摄

牌匾是后来添加的,书法家沙孟海所题
上世纪30年代的的刘庄布局草图。方位与一般地图不同,是上西下东,左南右北有专门的花圃,菜园,鱼塘和莲藕塘

1937年,刘学询已去世2年。上海时尚文艺畅销杂志《越风》的记者“大乔”,应刘学询长子刘恩信的邀请,到刘庄做客,后来写成长文《谈大刘庄》,描绘了“水竹居”的种种胜景——
“庄内的一草一木,一桌一凳,一石一瓦,都经过他那再四的考虑后才安置上去的。”
“水竹居中的每一间房屋,都各有不同的姿态。”
“水竹居位于西湖之深处,他那里隔绝了从苏白二堤传来的烦嚣的声浪,靠湖一带,也还保持着二十年前的模样,有草屋茅蓬,有丁东丁东的石匠凿石的音韵,湖水是不像外湖一样的单调,长满了翠绿的蕴草和野菱的叶子。”
“春夏秋冬不论在哪个季节里,水竹居总有它独特的风姿出现于游客的眼前。你走进那里的时候,先可以赏识赏识小玩意儿,那一个个的盆景,栽着一株株的式样奇古的小树。近湖楼的一所平厅,是使人看了最舍不得走开的地方,里面的陈设宛如古宫,那十九世纪式的西洋挂钟,活似一顶琉璃的万名伞,鱼形的水晶绺反射着淡淡的阳光,真够人寻味啊!器具全是花梨木、紫檀的,有的嵌以乳白色的雪母石,有的用贝壳布出了山水飞禽,总之,在水竹居所有屋子里摆着的桌椅,你找不出有雷同的形式。”
“这所平厅里尤其四面没有一件东西会不引起人的留恋,正中挂着一张倪云璐的松,左右有文徵明、唐寅、祝枝山、王石谷的山水。你看看这些中国第一流名家的真迹,翻翻藏在红木橱里的四壁的图书,恐怕谁也不会觉得窗外的暮色已渐渐的在笼罩着你的归途了。”
“水竹居不单以建筑的精致、布置的得宜见胜,里面还藏有不少贵重的古物,以及唐、宋、元、明清五朝名家的书画。”
有个花絮可以侧面反映刘庄器物的质量:刘学询去世两年后,日军占领杭州。刘家眷属为了躲避日本人的掠夺,把家中大件的紫檀木家具全部沉入西湖。
建国后,西湖大规模清淤,杭州园林管理局把那些家具打捞出来,虽然经过十几年的浸泡,但家具基本保存完好,仅有少数地方脱胶。
刘庄老照片
在自家窗前,就能看到接天莲叶无穷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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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18 编辑

身处刘庄,春访桃花夏观荷,秋来赏桂冬瞻松,四季皆景。抬眼东望,湖面十里尽收眼底,加上四周围绕的翠竹浓荫,非常清幽雅致。刘学询自己也很满意,不仅把刘庄做为生前的住所,甚至百年之后,也愿意在此常伴西湖。
“水竹居”完工后,刘学询在庄内开建“刘氏家祠”(平面图里右上角),祠后挖了10穴墓地,墓前有一月牙形池塘——月华池,池前为祭坛,设石桌供祭。每个墓穴都呈扇形,居中2座比较大,高约2米,一实一空,空的是他为自己预留,另一座实的安葬他已经过世的正妻马氏。另外八座,分左右各四对称排列,为八名姨太太准备——修建墓地时他究竟有几房小妾无确切记载,但肯定没有八位,他后来的八姨太范媛英,当时还没有出生。
有人说,擅长运筹帷幄的刘学询,给自己一生的妻妾人数,也早早做好了规划。我倒觉得,这番举动再次表达刘学询对西湖眷恋之深,不仅举家搬迁于此,还一反传统的“叶落归根”理念,想要和西湖永不分离。
刘学询曾写过一首诗,毫不掩饰对西湖的眷恋——
年年避地沧州卧,辜负黄花几度开。
毕竟西湖抛未得,不辞风雪夜归来。
193513日,刘学询去世,终年80岁。刘庄外的杨公堤上一时挤满素车白马,丧事办得很隆重,很多民国要员亲临悼念或发来唁电。但刘学询最终没能落葬于一早为自己准备好的墓穴里。当时留美归来的杭州市长周象贤为整治西湖风景,将西湖景区列为禁葬区。刘家交涉许久仍然没能成功,只能择址另葬。刘学询之前打算去世后与原配合葬的想法,没能实现。刘的墓地,据说在西湖西边的一个山坳里。因为在山坳中鲜为人知,因祸得福躲过了文革的劫难。
刘学询,终于和他热爱的西湖,静静的,长伴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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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学询以博彩业积累了巨额财富之后,投资涉足其它领域。在杭州,天津,上海等地购进大片土地,还开办了钱庄,饭店,还有自来水公司。
还是1937年的那篇描述刘庄的长文,其中说:——“水竹居(即刘庄)主人(刘学询),自东京归国后,一时颇为李鸿章所器重,可是他却不愿作什么官儿,专门喜欢创办特殊事业。他曾经以商务总局的名义,一度办理过外洋军械,在上海筹备过‘上海内地自来水公司’,开设信大钱庄。信大钱庄因资助革命,与大清,交通两银行发生债务关系,所以竟闹出交通银行没收刘氏杭粤两地财产的事来,水竹居也一同波及,被抵押在交通银行的时日,竟达十年之久。”
一个细节:因为赞助革命太多,因此与银行有了债务关系。
刘庄因债务问题被查封后,孙文曾为这件事在19123月发函浙江,表示刘学询与大清银行的经济纠葛与其在杭州的房产无关。之后,刘学询给孙文的信函中表示等待后续——“杭州西湖敝庄被抗军政府没收,前蒙钧处函知杭督查办,曾否回复,便祈示悉,尤为感祷。”
当时孙文在政界的名声正如日中天,可惜的是,他对各省的实际影响力并不大,甚至于“号令不出玄武湖”,时任浙江都督以及领导浙江辛亥革命的主力光复会,与孙文的关系并不和谐。因此,尽管刘学询是孙的密友,尽管孙以临时大总统之尊过问一座私家园林,但当时的浙江高层无动于衷,刘庄一直被查封扣押。
不久后,民国政府认定刘学询所欠大清银行的贷款属于公款,于是将刘庄充公拍卖,标价2000万两,因叫价太高,无人问津。之后刘庄被浙江军政府收归公用。
——换个角度看,差不多就是变相的侵占民宅吧,就算有债务也是钱庄的债务,就算要扣押也应该是扣押合同中所列的抵押品,跟刘庄完全没关系,但就是这么被查封了……刘学询之前赞助革命非常慷慨,他肯定没料到革命成功后会如此对待他……善意一些的猜想,大概,那些军政大员,也艳羡刘庄许久了……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20 编辑

刘庄被收归公用后,浙江当局把它做为高级会所,常常用它接待过往名人。(可见在当时,刘庄是西湖边公认的最舒适豪华的住所)
其他人不谈了,说说刘学询的两个老对头:康有为,梁启超。
1916年,浙江督军安排康有为到杭州避暑,下榻之处就在刘庄。
康有为在刘庄住了一个月。刘庄不仅有江南园林的典雅秀丽,还具有岭南风情的古朴华美,康有为在异乡意外遇见充满家乡特色的刘庄,越住越喜欢,因“酷爱此地山水”,后来索性买下了刘庄北面丁家山的剩余公地及山下大片土地,与刘庄毗邻,建造了一座自己的私家园林:一天园,又称康庄。历时四年,康庄于1921年建成。西湖的山水美景让康有为文兴大发,他模仿《醉翁亭记》,写了篇《一天园记》,文中说丁家山:“楼观万家,烟树点画”
这个丁家山,其实只是一个小山丘,属于南高峰的支脉,海拔是42米,对,四十二米(不是420米),可以自己算一下从山脚到山顶要多少时间。
康有为在这座海拔42米的丁家山下像模像样地立了座山门,自题“康庄”二字于门上,左右有楹联:
割据湖山少许,操草木鸟兽之权,是亦为政;
游戏世界无量,极水石烟云之胜,聊乐我魂。
这幅对联颇有点“你奈我何”的流氓意味,应该是康有为有意针对刘学询——在丁家山买地建庄园是针对,特意与刘学询相邻而居也是针对——丁家山从此不再是刘学询的独立王国,康有为所称的“割据”,就是要分割刘学询的领地。
——康有为这么主动上门找事儿的,也算奇葩
在丁家山东北面,有一块石壁,高约三米,壁前有一条石,形状如蕉叶屏风,被称为“蕉屏”,屏后有石床石几。相传清雍正年间,时任浙江总督的李卫,经常在这里弹琴奏乐,琴声清越,余韵绕石,因此命名“蕉石鸣琴”。“蕉石鸣琴”为清代“西湖十八景”之一。
“蕉石鸣琴”的那块石头,就在康庄里面。如今可见的石上四个大字,为康有为所题。
比康有为早一年,梁启超也曾下榻刘庄——梁启超与杭州以及刘庄的关系,鲜见报道,相比康有为与刘庄的种种花絮轶事,梁启超的杭州之行,后人知之甚少。幸好,梁启超自己留下了记录。
1915611日(农历429日),梁启超给大女儿思顺写信,描述了自己畅游杭州西湖的快乐和留恋,这封家书,就坐在刘庄写成——
“憩沪三日,遂游西湖,初拟信宿即行,今乃徘徊不忍去,昔人诗云‘一半勾留是此湖’,信不虚矣。……每晨五时即起,秉烛乃归”
“旅舍之佳胜,亦非官力不及此也,所居曰刘庄,粤人刘某费十万金构筑者,精洁为西湖冠。园主人即前此放火焚《新民丛报》谋杀我者,园今为公产”
——梁启超还算大气的,毫不犹豫地承认刘庄“旅舍之佳胜……精洁为西湖冠。”
但让人意外的是,刘学询与康梁的矛盾,居然是如此不死不休的地步,你朝我开枪,我给你放火……
“但觉无景不佳,应接不暇……西湖四时皆宜,惟夏较劣,今发大愿誓,欲以八九月之交来住两月。”
——后来梁启超果然践行了誓愿,在西湖边住了段日子。
梁启超也动了在西湖边买地的心思:“欲在湖滨购十余亩”。四天后,梁启超再给女儿写信,说:“在杭竟作十日淹留,如此佳景,不作一诗,可恨”
老对头康梁入住刘庄,在刘学询看来,十足就是鸠占鹊巢,因此他无奈伤心,也愤愤不平。康有为住在刘庄那个月,常常携妓游湖,欢歌达旦。在刘学询看来,康的种种行为,都属于糟蹋了他的地盘。于是,赎回刘庄成了他后半生最为执着的梦想。为了做成这件事,刘学询变卖了几乎所有值钱的不动产,包括上海极佳地段的饭店(在今天的南京西路上,寸土寸金啊),住宅,还有老家的房子,再几经周折四方斡旋,最后,终于在1922年,隔壁的康园落成不久,刘庄重归它最初的主人。
此时距离刘庄被查封,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杜牧说自己“十年一觉扬州梦”,对刘学询而言,十年一觉西湖梦,飘零伤感之余,所幸结局还是值得欣慰的。从此,刘学询隐居刘庄,一直到1935年去世。
刘学询回到刘庄,是1922年,康庄在前一年(1921年)刚刚建成,从此两个老对头相邻而居。看客期待他们撞出新的火花,但是,此后的剧情没有爆发点,反而是一方退场了:康有为在1923年(刘拿回刘庄一年后),在青岛置业,而且全家搬去了那里,他的家眷后来一直生活在青岛。
可能,康有为原本以为刘学询不会再回来,于是就他家边上造个房子住着,气死他(刘),结果没想到,第二年刘就回来了,自己的园子不如刘的好,住着反而是自己无趣,那就走吧,于是老康就搬走了……很多人认为康有为兴建“康园”是对刘学询的挑衅,如果再加上后续,就更为明显了。
刘学询的两个对头,康有为1927年去世,梁启超1929年去世。据说,康有为去世后,刘学询很是开心。
不久后还有更让刘开心的事:1927年康有为去世,之后北伐军进入杭州。革命党元老张静江出任浙江省主席,他下令查封康庄,理由是“保皇余孽,占据公产”。刘庄则安然无恙,这时候,孙文虽然已经去世,但高层算是孙的嫡系,对刘学询较为客气——这番对比,估计能让70多岁的刘学询一扫之前的数十年愤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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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21 编辑

十一
重新回到刘庄的刘学询,已经67岁了。当他时隔十年,再次踏上自己设计的亭台楼阁,再次在竹畔水榭远眺美丽的西湖,内心一定感慨万千……政治权谋的惊心动魄,已经远离了他,富可敌国的一掷千金,也已繁华不再,从31岁进士及第意气纷发的壮年,到67岁数番沉浮远离故土的晚年,只有西湖,仍然一如既往,婉约秀雅地与他平静相对……
当刘学询逡巡在刘庄的各个角落时,不知道他想过什么。也许,他看到“刘氏家祠”里的十方墓穴,若有所思。除了正当中的两方墓地为他与正妻的百年归处,其余两边的八个墓地,是他为自己的小妾所建。而当时,他还没有八个姨太太。
刘学询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能知道的是:1926年,71岁,刘学询纳了最后一房妾室,八姨太。
八姨太范媛英,1907年出生,广东惠州人,当时19岁。范原本是刘学询大女儿的丫环,后来被小姐的爸爸看中,成了小姐的小庶母。
刘学询妻妾虽多,但儿子不多,在75岁之前,有不少女儿,却只有一个儿子,仅有一个。没有资料显示刘学询多么想要儿子,但1930年,因为小儿子的诞生,八姨太范媛英在刘家的地位母以子贵提升不少,后来更是越过前面几位,直接成了刘家女主人。刘学询75岁得了宝贝儿子,也算晚年失意人生中的唯一乐事了。
这位刘庄的小主人被起名为:刘启言(可能一开始是“启信”)。当时,他的大哥刘恩信还在,不过二人年龄相差颇大,基本没什么交集。抗战胜利后不久,刘恩信英年早逝,尚且年少的刘启言成了刘家当仁不让的重心。
刘学询1935年去世,刘启言只有5岁,之后,他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仍然和自己母亲,以及其它亲属生活在刘庄。刘启言在刘庄度过了整个童年少年时代,一直到1949年,高中毕业的他受到新思潮的影响,感觉是“呼吸到了一股与自己原来闭塞生活大相径庭的清新自由空气”,于是,19岁的青年决然地与剥削家庭斩断关系,远走异地参了军。
也许是刘学询的基因好,一开始刘启言开局不错,曾担任部队的政治处书记。年轻气盛的刘启言,当年对自己的出身颇多抱怨,想离得越远越好,因此没有给自己妈妈写过一封信。他改造自己的心非常强烈,强烈到选择妻子的时候,特意选了个孤儿院长大的女子。
——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选了孤儿院长大的妻子就能抹去他在刘庄生活19年的痕迹?就能抹去他是刘学询儿子的血缘关系?
现在大家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但当年的刘启言,天真地以为可以做到。可惜那个年代接二连三的运动,没几个人能独善其身。1957年,刘启言被划为右-派,他脱下军装,回到中山县老家。
——说起来他从来没去过那里,最可能的理由,当初都是填“籍贯”,如果填“出生地”,说不定他就被送回杭州了。
刘启言此后的人生,人们知道得很少。到了晚年,他也不愿多言,但据知情者隐晦的表述,应该是颇多坎坷,说他“‘硬颈’(执著)一生,或颇似其父”。
到了晚年的刘启言,日益怀念当初在杭州度过的岁月,也常常想起那个叫“刘庄”的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刘庄没有像其它私宅那样在岁月变迁中荒芜破败断井残垣,也没有像某些私家园林那样变成旅游景点,引来游人喧嚣。刘庄,因为它的冠绝西湖,加上位置很好,整体园林以及建筑,全部被划为国宾馆,延续它雅致秀丽的同时,避开了菜市场般的游人如织,某种程度上更是提升了它的地位。
私下觉得,还有一点,刘学询肯定是喜闻乐见的:康有为的康庄也被划入国宾馆范围,但如今人们提起西湖国宾馆的前身,大都仅称刘庄,在很多人眼里口中,刘庄直接就是西湖国宾馆的代称。
如今那儿有一块太湖石,上面是红色竖排的“西湖国宾馆”5个大字,下面是绿色横排的“刘庄”2字,两个名字出现在同一块石头上,昭示着刘庄和西湖国宾馆最正统紧密的关系:我就是你,你是我的曾经,我是你的现在和未来……
静静长眠在西湖边群山中的刘学询,如果泉下有知,应该足以欣慰了。他设计建造的刘庄,不仅曾经是他的家,还会一次次地在中国外交史政治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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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01:04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准确说,刘学询在1922年赎回刘庄后,才真正开始他的隐居。算年龄,他已经67岁了,周岁,放到现在都早已到了退休年龄,完全可以颐养天年,跟抱负与否,失意与否,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而之前的1900年,虽然是他人生的某个分水岭,但也并非十分明确。人生有很多无奈,也有很多惯性,加上混乱的时代,现在只剩下一声嗟叹……简单概括下刘学询的80年(自己整理的):
1855年出生,可能是1023
1879年,24岁,中举人
1886年,31岁,中进士
1887年,从北京返回广州,沿途游历沪杭,在杭州对西湖一见钟情
1890年承包发行彩票(中标六年,1890-1896),迅速暴富。
此后几年逐渐涉足政,商,黑,慈善,赞助革命党等诸多领域,成为广州豪绅,被称"刘三国",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
——刘学询人生的第一个高峰期
1895年,暗中支持孙文的广州起义,活动最后失败
1895年,康有为弹劾两广总督谭钟麟,刘学询也被指明痛贬,被称“广东巨蠹”。最后刘被剥夺功名,因为拖欠承包费,刘学询出走香港躲债。
——刘学询前半生受到的第一次重大打击,直接导致了后来几年他与政治最高层的接近。
1897年,从这年开始,刘学询的日常活动逐渐向上海倾斜,在沪停留时间渐增。
广东闱姓彩票发行第三期招标完成,1897-1903,中标公司法人不是刘学询,但刘学询占50%股份,另7人占另一半股份,刘是实际决策者。
同年,中国人自办的第一家银行:中国通商银行在上海成立。刘学询参与其中,出力颇多,担任“督办”,后银行被当做盛氏私有(盛宣怀),不合当初目的,刘辞职。
1897年,康有为再次弹劾两广总督,刘学询再次被牵连,还涉及了刘的弟弟刘学诠。刘学询一面托人说情周旋,一面得不得再次避祸。最后刘被罚银100万两。
这次避祸,刘学询前往杭州
——刘学询前半生受到的第二次重大打击,从此与康有为结下深仇
1898年,重返北京,建立广泛朋友圈,与朝廷多位要员都关系不错。
戊戌变法后,洋务派主力张之洞想进军机处,刘学询帮他在京城运作,即将成功之时突发意外,张之洞不得不返回湖北。几年后,张最终如愿以偿在杭州西湖边买下大片土地,兴建水竹居。(一说这些土地是庆亲王长子,贝子载振特批给刘的)。
1899年,44岁,刘学询繁忙的一年。
年初,花15千两的价格买进北京东城锡拉胡同(原户部侍郎的)一套房产,之后日本驻上海总领事到北京,入住刘学询的此处住宅。
7月,被慈禧钦点,以刘学询人生中的最高品级:二品顶戴的身份,出使日本。名义商务考察,私下打算引渡或刺杀康梁。
刘学询在日本受到高规格接待,见到了天皇和众多高官,并进行了深入交谈。
刘学询《游历日本考查商务日记》,详细记录了访日期间考察的日本金融,司法,军工,纺织,矿业等
——日本之行是刘学询人生的第二个高峰,或者说最高峰。
在日本与孙文多次密谈,消息走漏,被荣禄为首的反日派弹劾,说刘“私会匪人”,后被慈禧保护,慈禧让刘学询离开京城是非之地,去湖北给张之洞当助手,发展对日经贸,但还没出行,又被慈禧推荐给李鸿章,让他去广东
在上海中心地段买下土地,开工建别墅。
1900年,45岁,继续繁忙的一年
给李鸿章当助手;
继续根据朝廷指示打压追捕康梁一系;
在广州扩大自己的商业版图,地下博彩业全部合法化;
广州成立商务局,刘学询被任命为局长;
4月底被康梁一系枪击,中枪受伤;
斡旋孙文,港督,李鸿章等人,谋求“两广独立”,陪李鸿章到香港会见港督,但事情最后告吹;
孙文策动惠州起义,问刘学询要百万经费,给出许诺事成让刘当老大,刘没有收到那封信,起义最后失败;
没有随李鸿章北上,淡出政坛,留在上海,运营了几个商业项目;
回到杭州,全力推进刘庄的建设
1901--1905
主要在广州,杭州,上海三地,上海的生意有饭店,自来水公司,钱庄等;杭州刘庄的建设持续进行,广州的彩票也继续经营,还拆除刘园的部分材料,购买紫檀家具,运到杭州。
1905年,50岁,杭州刘庄水竹居竣工,成为西湖第一名园。
朝廷取消科举,刘学询的闱姓彩票失去依托,项目不负存在,经济收入应该是减少很多。
1905年,在上海创办“信大钱庄”,后与大清银行发生债务纠纷,官司拖了好几年,均无结果。大清银行当年的经理席德辉,出身沪上著名的金融世家席氏家族。
1906年,再一次莫名躺枪。之前一位好友的儿子,准备反袁世凯,被抓后在他家搜出一份名单,上面有刘学询的名字。刘因此被捕,一周后被释。从中斡旋的人是后来的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
1909年,54岁,和博彩业的两位老搭档,联合申请承包广东盐务。价格开得很高,受到两广总督的支持,但地方和朝廷各有考虑,加上朝堂中一些大员对刘学询印象不好,最后没有成功。
之后,刘学询逐渐淡出广东商界,常驻沪杭。
19113月,广东禁赌。
1911年底,辛亥革命爆发。12月底,孙文回国。上海知名大亨哈同在自己别墅(哈同花园)宴请孙文,刘学询也有到场。孙刘已经11年未见,打算深谈。
第二天,哈同继续在家中宴请,刘学询也在场。孙文问哈同是否认识刘,哈同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彼此皆多年稔友)。
1912年,57岁,1月初,因债务纠纷,水竹居被新政府查封扣押。后以2000万两拍卖,价格太高无人问津。被改为政府会所,接待来浙名人;刘学询曾请托孙文过问,孙文发函浙江政府,但无效。此后刘学询一直住在上海。
1915年,梁启超入住水竹居,大赞。
1916年,康有为入住水竹居,大赞,之后购买邻近土地,开工建“康庄”。
1921年,康庄完工。
1920年底,65岁,回广东老家修葺祖坟,孙文正好也在广州,两人见面深谈6-7个小时,关于局势,关于未来……午饭都忘了吃。
1922年,67岁,卖掉广州的住宅“刘园”,上海市中心地段的饭店和一幢房子,赎回刘庄。
1922-1935年,定居刘庄
1926年,71岁,纳八姨太,女方19岁,原本是大女儿的丫环
1930年,75岁,小儿子出生,刘学询的第二个儿子
1931年,76岁,国民党“党史史料编纂委员会”寻访孙文故旧,收集史料,采访了刘学询,刘口述回忆往事,之后采访记录被整理成册,但至今未公开,据看过的人说,有些内容不利于国父的伟大形象——原本是四寇之一,如今要洗白,的确有难度,夸大这些,隐瞒那些,拔高这点,屏蔽那点,都算常规手段
1934年,79岁,做七律诗,美景佳筵,饮酒作诗,心情似乎不错,“潞园”指北宋名臣文彦博,封“潞国公”。
烂漫黄花照绮筵,霜高又到九重天。
自惭潞园生同日,却占耆英会大年。
无事坐消清静福,有怀早赋遂初篇。
故交意比醇缪美,觞咏流年胜管弦。
193513日,去世,享年80岁。丧礼很隆重,很多要员出席或发唁电。
1937年,刘学询的大儿子邀请记者到访水竹居,后发长文《访大刘庄》,为后人留下关于刘庄早期的较为全面的记录。
------------------------------------------刘学询不完全CV结束---------------------------------------
整体看,刘学询的主场在商业领域,他在其中花了更多的时间,精力,也更有能力。后来虽然介入政治,也还是与商务有关。这点上说,慈禧看人还是准的,没有瞎指挥。
1900年后刘学询基本不再涉足政治,后来两次与孙长谈,也仅仅是建议,并没有要重入政坛的意思。也许是世纪之交几年涉足政治之后,发现自己志不在此,或者发现自己不适合那些,小马过河,总要体验过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也许,刘学询就是感到政坛跟自己不对路,于是就转身了。
很想知道,1912-1922年,那十年刘学询在做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36 编辑

十三
1949年,很多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刘庄也是。
1935年刘学询去世之后,刘庄的日常生活依旧。因为有儿子,八姨太范媛英事实上成为刘家的当家人。有接触过她的人回忆:“皮肤白皙,身材苗条,……讲一口广东话,为人热情,乐善好施。每烧一点广东风味的小菜,都要分与邻居品尝。”
1949年后,虽然儿子离家出走了,但生活还要继续,42岁的范媛英还是从容有度的,知情人回忆说:“解放初期,人们还常看到这位刘庄八姨太乘一叶小舟从杨公堤到湖滨上岸,进城购买日用品,……见熟人很是客气。”
但一个弱女子,一座那么大的园林别墅,在那样的年代里,很难做到相安无事。
解放后范媛英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巨额税款。大概是地税吧,产业越大税额越高。范媛英变卖所有金银珠宝,缴纳了刘庄几万元的税款,后来逐渐入不敷出。
辛苦支撑几年后,1953年,范媛英将刘庄上交国家,自己搬到西湖南线的南山路,靠给人帮佣为生,月收入仅有十几元(一说16元,一说18元)。雇主李仲强,也是广东人,工程师。
1956年,范媛英再次搬家。搬到直骨牌弄24号的大慈庵,一栋有围墙环绕的两层楼房。这里原先是刘家的家庙,鼎盛时有尼姑十多人,均来自广东。范媛英住在楼上朝南的一个最大最好的房间。
将近10年前,范媛英的儿子刘启言在私立蕙兰中学(重点中学杭二中的前身)读书,遇有急事或因校事耽搁,经常会在庵内借宿,当年的刘家小公子深得住持慧清师太的呵护。谁能想到,若干年后,刘家的当家人,也需要住在庵内才得以容身。世事沧桑,莫过于此……
1958年,大慈庵由房管部门接收,搬进了20多户人家,从此成了大杂院。
范媛英后来的人生轨迹,外界知道的不多。只知道,19691015日,贫病交困的范媛英去世,终年62岁。多年后记者查询户籍资料发现,她的诞生和去世,竟然是在同一天,如同她的人生轨迹,初到杭州时是女佣,最后离开的身份,还是女佣。中间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混合着跟老爷相伴9年,儿子离家20年……往事无言,如梦如幻,如雾如烟……
范媛英去世时,她唯一的孩子,不在她身边。刘启言自从1949年离家,就再也没有与妈妈联系,儿子能硬下心肠,母亲却难舍思念,范媛英曾请托与自家老爷有交情的陈叔通寻找儿子的去处,希望儿子给自己写信(陈叔通是杭州人,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但没有消息。
据范媛英后来的邻居回忆:范媛英有一本很大很厚的照相簿,里面全是刘庄当年的风光,摆设,和人物。其中也有不少是范媛英儿子刘启言的照片。那男孩长得很漂亮,宛似母亲。范媛英生前,经常要拿出来看看。但直到范媛英去世,儿子还是不愿意承认她这个母亲。
据说前排左三是范媛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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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22: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42 编辑

十四
1953年,刘庄最后一位主人范媛英把刘庄献给国家。
很快,原先叫“水竹居”的刘庄被起了个土气直白的名字:浙江省委第一招待所。
还是很快,当年年底,19531227日,毛率领宪法起草小组的成员胡乔木,田家英等人抵达杭州,第一次入住刘庄1号楼。毛在刘庄住了几个月,和各种专家一起讨论修改……湖光山色中,1954314日,新中国第一部宪法草案初稿在刘庄诞生。
如同梁启超所言,“西湖四时皆宜”,哪怕寒冷大雪也别有意趣,毛的兴致很浓
太湖石的另一面
在刘庄住了3个半月后,毛从此爱上了西湖。北京近郊的颐和园,不远处的承德避暑山庄,都是皇家园林,无论设施还是建筑,都是集举国之力而成,但毛都看不上,就喜欢不愿千里,一次次来到杭州,每年都要来.
因为主席的青睐,后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刘庄被大规模翻新重建,由园林设计师戴念慈设计。当时,设计师接到的上级指示为:外表朴素大方些,里面精致些。工程被冠以神秘的“5901”代号,工程从1958年开始,一直延续到60年代中期。原先的“水竹居”,“康庄”,“蕉石鸣琴”和丁家山,全部划入范围,面积36万平方米,以刘庄为主体。西湖国宾馆的规模定型于此。
主席每次到杭州,都下榻刘庄1号楼,卧室就是之前刘学询的书房。他曾邀请国学大师章士钊到刘庄叙旧,章士钊陪主席游览一圈后说:“是处风景极佳,宜于商议社稷大事。”
是啊,国宾馆嘛,肯定谈的都是社稷大事。
主席对刘庄的偏爱毫不掩饰,如今能看到很多痕迹:

“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刘学洵自提于刘庄的楹联,照片上看,毛也很喜欢这个意境。
指示牌告诉你,照片中的位置在这里

学英语,不知道老师是谁……
我恋爱时喜欢带BF逛刘庄,路过这块石头,当时也提出这个疑问,BF说,可能是伟人早上起来坐在这儿背单词……想象下那个场面,很有喜感……好像不够严肃,哈哈
雅兴下采摘龙井茶,被定格成石碑

石碑背面的说明
70岁的毛主席,气色蛮好的,没什么皱纹,头发也黑。蹭镜头的提篮者,算年纪也许还在世,真应该旧地重游一下
最完整的伟人在浙江的足迹,说是浙江,其实大多数都围绕着西湖,出于安保考虑,又几乎大多数在刘庄。陈列室就在西湖国宾馆内,间歇性的对外开放:
195312月底第一次入住刘庄,到1975年,伟人一共到杭州43次(另有说法到了48次,没具体数过,反正很多很多次就是了),有时只停留数日,有时则一住就是几个月,共在杭州住了将近800天。他回湖南老家远没有这么频繁,1954-1975年间,主席在湖南只住了300来天,杭州的一半时间都不到……
据说,每次到杭州,主席都会说一句:“到家了!”,评论认为他把杭州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其实以数据看,杭州已经事实上越过湖南,成为他的最爱。
西湖的魅力啊,无论你来自哪里,都想一次次停留在这里~~~
去西湖国宾馆的紫薇厅(餐厅,类似G20这种高规格会议之前会不定期停业),从大门走向餐厅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就会逛到以上石碑石块处,带着这样的印象再面对西湖醋鱼龙井虾仁东坡肉,就会觉得,层层的历史滋味在唇齿间萦绕,酸酸甜甜软糯香酥之余,岁月叠加的味道让人沉醉,有感慨,有庆幸,还有一点涩涩的难以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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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46 编辑

十五
刘庄在它的主人们陆续离世后,仍然沉静地呆在西湖边,与千年的湖水和明月一道,看人来人往,岁月变迁。
因为被定位国宾馆,经历的肯定都是大事。
1972226日,周恩来总理和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携尼克松总统,国务卿基辛格一行,在刘庄(西湖国宾馆)就《中美联合公报》的文本作最后协商。
协商的地点,原址为刘庄的“湖山春晓”水榭,后来建了座八角亭,窗外,就是西里湖的轻波粼粼。

照片靠右侧的那个小亭子
227日,《中美联合公报》在刘庄1号楼的八角亭草签;228日,中美双方在上海发表联合公报,即刻震惊世界;这标志着中美两国在对抗了20多年之后,翻开了历史性的崭新一页。
尼克松一行在刘庄
那次谈判,有个花絮:说到中美关系,肯定绕不开台湾问题。中方的底线是,不能提“一中一台”,也不能提“两个中国”。双方谈了很久,谈得口干舌燥,但具体怎么表述还是无法达成一致。会谈由此陷入僵局。
那时已是深夜,八角亭外,湖水轻漾,不远处的一条长堤俯卧水面,将西湖分成两边。
基辛格随口问道:“这条长堤叫什么?”
乔冠华答:“叫苏堤,由六座桥组成。由中国宋朝时的杭州市长苏轼修筑,据今约1000年了”。
——其实乔冠华错了,苏轼修筑的堤道早就在岁月长河中湮灭了,所经路线也与现在的不同。现存的苏堤是明代修建的。不过,反正美国人不懂,就这样吧。
基辛格先生继续问:“苏堤的东面就是西湖吧?那么西面呢?”
乔冠华答:“是的,西边也是西湖。”
——其实乔冠华又错了,苏堤西面的水域叫西里湖,很多人弄不清,一直笼统叫着西湖。
基辛格(激动地):“苏堤两边都是西湖啊……就叫海峡两岸的中国人吧,怎么样?”
乔冠华(同样激动地,站起):“好!基辛格先生您说得太好了!我立刻去报告周总理,您去向尼克松总统报告。”
完美解决最大的障碍,之后的流程非常顺畅。第二天,《中美联合公报》在八角亭内顺利草签,再一天,在上海向全世界公布。
刘庄的古木修竹水榭长廊,旁观并见证了这场举世瞩目影响深远的历史性协商,当年涉足政治的刘学询,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的隐居终老之所,有一天会成为推动政局的舞台。
1930年,刘学询75岁时曾写了一篇自赋,感慨人生:
“自惭转蓬身世,盍自卅年养晦,早已万念皆空,数马齿倏经七五年华,认鸿爪历百千雪印,幸借西湖片灶,长为东海遗民。”
文中的飘零感怀之意,浓烈难掩,但他肯定没想到,借西湖之势,他的水竹居,他的刘庄,终究有了大造化,甚至,反过来让他的人生,也没有了遗憾——芳草斜阳,桃花春雨,刘庄的百年矗立,就是刘学询人生最大的成功。
从东南面往西看刘庄
会一直和西湖相依相伴的刘庄,从东北面往西南方向远眺刘庄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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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23:0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1:06 编辑

十六
刘学询当年是那么地喜欢西湖,不远千里,要在西湖边建造一个家。“水竹居”完成后,他为这个心爱的庄园写过很多楹联,如今流传下来2个:
“五月荔枝香,千里乡心归未得;六桥杨柳绿,两家春色共平分”
“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
还有一幅楹联,是别人为栖居杭州的刘学询所题,虽是溢美之词,但也概括了他的烟雨人生:
“先生何许人,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君言不得意,风情张日,霜气横秋。”
也许,是刘学询晚年的霜气横秋让年幼的儿子感受到压力。父亲去世后,又在刘庄生活了10多年的他完全没有体会到自己的幸福,一旦有了机会,19岁的青年毫不犹豫地抛下母亲,决然离去。
几十年光阴匆匆而过……
晚年的刘启言,定居珠海,越老越喜欢回忆从前在杭州的日子。同时,因为刘庄,因为他是刘学询唯一在世的直系后人,很多记者联系到他。刘启言陆续发表了一些回忆刘庄生活的文章,从文字看,他爸爸“文可华国”的才情多少还是遗传给他了——
“杭州甫解放数月,我就离开故园投笔从戎。我五岁丧父,幼失庚训。即早失‘趋庭鲤对’之机缘,又无‘谢家之宝树’的才情。……我当初作此抉择,是接受了前苏联文学名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书的深刻影响,乃至《牛虻》一书主人公亚瑟那坚忍不拔的革命意志……”。
刘启言说自己“无‘谢家之宝树’的才情”,这是谦虚了,他虽然于年轻时离家远行,但童年的教养和基因中的才华,终究融合在他的血脉里,有了机会就会潺潺而出,哪怕中间隔断了数十年:
忆昔居止望山楼,少年白马衣轻裘。
秋山一抹如淡黛,春堤十里足俊眸。
傍湖时感波影动,凭轩坐爱月色幽。
最记一湖烟雨暝,倜傥王孙也解愁。
——刘启言晚年自题水竹居之望山楼旧居
刘启言,少年时就住在刘庄的望山楼。老年的他,请人镌刻了一枚闲章:“昔日望山楼上客”。
刘启言过于谨慎了,昔日他怎么是客呢?明明是当仁不让的主人。当年的刘小公子每天坐黄包车去上学,车旁还跟着一位仆人。放学回家时,据说是站在苏堤上喊一声,听到声音后仆人会摇出小船,把小主人接回刘庄,在自己家里的码头上岸。当时出入刘庄,都走水路,有两个供家人使用的码头,刘庄当时免费对游人开放,还有个供游客使用的码头。
不过,刘启言自动与家庭脱离关系几十年,或许,在他心底,到了晚年,也有愧疚和遗憾吧。
幸好,传统文人的逸致雅趣,终究超越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等书的革命意志,让晚年的刘启言,心有所依。
晚年的他,经常回杭州小住,就住在之前的刘庄,现在的西湖国宾馆。70年前,他是这里的主人,如今,他只是普通住客,服务员完全不认识他。而且,有些地方,如果不对外开放,他也只能被拒在外。
刘学询
刘启言现在年近九旬了,据说身体还不错,时不时有记者去找他,电话采访时他吐字清晰,思路严明。这一点,也跟他父亲很像——70多岁的刘学询,身体依然健壮,步履稳健,胃口很好,能跑崎岖不平的山路,吃大块的肥肉。当时的杭州人只知道他是个大胖子,喜欢诗词古董,游山玩水……却不知此人过去曾在广州做过一番大事业。
如今在刘庄漫步,也基本没人能认出身边这位普通的老人,没人知道,这里曾经是他的家
图为1950年刘启言与胡淦清、陈珮琚在刘庄的合影。图左为刘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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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23:1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国威 于 2018-1-7 00:50 编辑

十七
末代皇帝溥仪被成功改造后获得特赦,特赦人员大都在政协做文史整理工作,主要就是些回忆录。国家对那些人比较优待,时不时安排他们参观景点,有一次,去的是故宫。
大家兴致都很高,很期待,只有溥仪似乎无动于衷,有人热心地向溥仪介绍故宫是多么多么好,有哪些景点哪些典故,结果溥仪还是笑笑不说话,最后,大概实在是盛情难却,溥仪开口了:故宫没什么,我以前就住在里面,那是我的家。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只有十多岁,没什么感觉,但成年懂事后重读,刹那间有恍惚之感,虽然只是很简短的一句话,云淡风轻,但岁月荏苒,际遇无常,人生起落,都涵盖其中了……无限悲辛……那是我的家
如果几十年后,不是衣锦还乡,到昔日煊赫故居旧地重游的人们,内心真是要足够强大,那种时光流转中的今昔之比,从上到下的人生落差,有几个人能淡定面对?
溥仪从帝王到战犯,最后到普通老百姓的极端对比,当然不多见,但像刘学询的后人这样,从富可敌国显赫一方,到芸芸众生自给自足,对于这类漫漫岁月中的人事沧桑,人们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句话很有道理。
昔日庄重肃穆的太和殿,后来被来自各地的旅游客包围;
昔日守卫深严的亲王府,后来人人都可以进去一睹真容;
昔日显赫一时的白公馆,白先勇儿时的家,后来成了上海越剧团的办公楼;
昔日著称上海金融界的席家花园,后来成了宾客盈门的餐厅……
但是刘庄,是个意外。
某一方面说,昔日的刘家庄园,冠绝西湖,独占鳌头,与外人是神秘隔离疏远的,如今也接待着八方来客,再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但另一方面看,如今的刘庄不是普通的酒店,而是国宾馆,名称反映了它的定位,更预示着它的独特和尊贵。这个层面上说,刘庄反而是更上一层楼了,比当初在刘学询手里,拥有更完善的保障和几乎无上限的支持。
略显斑驳的门牌,低调异常的大门,但庄外武警值守的岗亭,庄内不时经过的武警巡逻,显示燕子依旧在王谢堂前
刘庄最后的主人范媛英曾经为了维持刘庄开销而苦苦支撑,最终无力放弃。其实,没有收入来源的她,放弃刘庄是必然的,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哪怕不用交那些税款,她还是担不起,那么大的园林,建筑物的日常保养维护,园林绿地的管理栽种,人员的安排分配……都是事情,都需要钱。
过去的很多私家园林,现在都有机构专门管理维护,因为经费紧张,很多开放成旅游景点,算是以园养园。这类私家园林,江南很多,苏州,扬州,杭州,南浔,乌镇,都有不少,北方主要集中在北京天津,以前的亲王府,某些名人故居。
那些园林,有几个非常喜欢,很经典很有特色,比如:苏州狮子林的假山,扬州个园的四季造景和紫藤,承德避暑山庄的日月同辉……但无论多有特色,都没有哪家,能给人刘庄的感觉。
有人说:西湖得天下之独厚,刘庄占西湖风光之灵秀,说得很对。
刘庄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西线杨公堤游人相对不算多,但其实是西湖最精华所在,离苏堤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因为苏堤的分隔,西里湖与苏堤以东的西湖既相连又独立,有自己的水域,又能借景苏堤和西湖南线。尤其后来重建了雷峰塔,从刘庄远眺,金光闪闪的塔尖自动成为刘庄的陪衬。
刘庄与西湖边的另一知名园林汪庄相比,建筑以及陈列上未必高出多少,但位置,刘庄的风水比汪庄好太多太多了。
所以,刘庄成了西湖国宾馆,汪庄只是西子宾馆。很多方面,其实都有讲究的。
地图下方是西湖南线,雷峰夕照景点上方,西子宾馆,汪庄的位置。苏堤以左,中段,对岸,西湖国宾馆,刘庄的位置。


刘庄如今的定位,使它有充分的可持续发展能力,完全不用担心资金问题,去年G20之前,刘庄又一次整体大规模装修。
以刘庄的昨天和今天看,刘学询的运气很不错,生前幸运地成为“刘三国”,才华,金钱,美色,样样不缺,因为放纵了自己对西湖的热爱,于是自己的名字,和这座园林,和西湖,从此共生共存,一代代地流传下去。
园林建筑重新设计的刘庄,特意建造了这个亭子
来张远景
刘学询起名的“水竹居”,这个亭子的存在,证明了刘学询的成功,也预示着新主人愿意一直记得并且怀念这片园林最初的设计者和缔造者。
能以这样的方式在西湖边留名,比单纯的一座墓,一块碑,姿态漂亮得多。墓地谈不上对西湖有益,要不然后来也不会禁止了,碑么也过于沉重,与西湖的风格不搭。但园林,尤其是那么精美的园林,多多益善,刘学询当年无心插柳,如今绿柳成荫,可遇而不可求的缘分,非常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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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6 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十八
1953年,范媛英把刘庄上交国家。从此,刘庄成为浙江省委第一招待所。
195312月末,毛伟人首次入住刘庄,开始了他与西湖,以及刘庄20多年的缘分。
1958年底刘庄开始大面积整修,重新设计。原先的水竹居主体建筑,因为虫蛀,基本都拆掉了。但因为刘学询把刘庄的位置选得实在是好,后来重建的建筑虽然增加了不少,但直到今天,西湖国宾馆最经典的几处位置,全都还是在水竹居的原址上。
上世纪70年代开始接待外宾,“招待所”太难听,改叫“西湖宾馆”,1986年开始使用“西湖国宾馆”。
汪庄那里,是“西子宾馆”,二者太接近,容易弄混。所以很多人一直喜欢叫刘庄,汪庄,以示区别。
小时候,刘庄不对外公开,家人有时去那里开会,才能跟着去住几天。那些年,西湖的西线非常安静,除了刘庄,郭庄,杨公堤周围的大片土地被部队圈起,建成疗养院。离刘庄不远,就是陆军杭州疗养院,虽然关系上属于南京军区,其实是全军最好最大的疗养院,很多一线人才,功臣,都被送来这里休养,比如第一个飞天归来的杨利伟。
90年代以后,刘庄经历数次修整,按投入的资金和人员的态度看,去年那次装修是最大规模的。
虽然如今的整体布局和园林安排,跟刘学询手里的水竹居差别很大,但有些部分,还是成功保留了下来。比如长廊。
长廊曾经是水竹居的一大亮点。顺着山势坡地,曲折蜿蜒,非常壮观。走在长廊下,无论烈日还是阴雨,都能从容不迫,闲庭信步。
老照片中的长廊,廊柱看似由根根青竹组成,其实是钢管,外面用了装饰,以应“水竹居”的雅称。很巧妙的构思
新照片看得清楚点
路面上的长廊
水面上的长廊
现在的1号楼和湖畔茶居,这两处建筑都是在原址上重建,从观景上说,跟当年水竹居无异。
如今西湖国宾馆对外开放,只要没有重要接待任务,谁都可以入住。其它几幢楼一般,窗外也都有景,但只是庭院内景,如果想要看西湖景色,就要入住1号楼,临湖这一边,推窗就是苏提和雷峰塔,刘庄最佳观景处,当年水竹居的主体建筑就是这里。
坐在窗前,抬眼看到苏堤的绿树和雷峰塔的金顶,刘庄本身已是经典,这个位置,则是刘庄中的经典。如果不是这排房间,可以说不算住过刘庄。内景没什么稀奇,不如去西湖北线的香格里拉。但1号楼这里,瞬间秒杀香格里拉。

尤其春天,苏堤上桃红柳绿,还有杏花,玉兰,海棠等等各种开花乔木,就在不远不近的对岸,太近显得逼仄,太远显得空旷,这个距离恰到好处。加上刘庄里面的各种姹紫嫣红,群芳吐蕊,百花争艳,十足人间胜景,全中国再没有比这更美更嗲的地方了~~~
苏州园林是美的,但整体没有西湖的开阔,且缺少具有历史感的文艺情怀,诗有的,但著名的少,大家能脱口而出的那首,仅仅描写一座郊外的寺庙;
扬州园林也美的,历史感的文艺情怀有,杜牧李白为扬州增色很多,但沿袭上有断档,随着大运河的式微,近现代基本没什么亮点了,城市现状也不理想,单纯吃祖宗饭的感觉;
避暑山庄曾经定位够高,但如今位置较偏,很多地方都是荒芜,还没东西吃,街上到处挂着“羊杂碎汤”的招牌,难道当年皇帝们也吃这个?
颐和园以水见长,昆明湖是开阔了,但皇家气象壮观有余,亲切不足,而且离市区太远,园内还没有观光车,太累人;
北海公园,景山公园,厦门鼓浪屿,青岛崂山,桂林,昆明,西安,南京,洛阳……都各有精彩之处,但远不够全面。
只有西湖,所有参数都刚刚好,风景,餐饮,设施,历史,春夏秋冬,琴诗花茶,文艺情怀,花絮八卦,雅士奇人,艰深学术……为你准备得无比妥帖,全部都有。
(如果实在要说西湖的不足,就是夏天太热,这是副热带高压南移的结果,希望再过几十年,能移开去)
与西湖的妥帖相配套,杭州也格外大气,西湖周边拆掉围墙,取消门票,成为全国第一个免门票的5A景区。
因为西湖的种种好处,一直人潮汹涌,游客如织。每年黄金周的新闻报道,经常选西湖边的人山人海做压题图片,于是,刘庄又多了个无与伦比的优势:清静。
真的是太清静了,漫步刘庄,跟你错身而过的游客寥寥无几,在这里拍照,无论想拗什么造型,基本都能如愿,不会有那么多避无可避的陌生人跟你同框,发雅兴也好,纯观景也好,都清静得无人打扰。
通向刘庄的寂静马路

大门之一
以前的家庭码头,西湖对岸是雷峰塔,净慈寺,右侧是花港观鱼
细微处也精致的石桌石凳,都刻着竹子图案,当年“水竹居”的设计,真是讲究到细节
翠色竹林,不知是否刘学询所植
以树干的姿态看,也许是以前就有的……青苔都充满了历史感
据说这是当年刘庄里的一种椅子,S形,海外传入,两人相背而坐,却能相对而视……往窗前一放,窗外西湖美景,窗内低语喃呢,谈情怀,劈情操,这样的配置,真的很灵啊

想想看,如此注重闲趣细节的刘学询,应该是个蛮讲究情调的人吧……对他那笔欧体小楷念念不忘,真的很漂亮
漂亮的字,懂情趣的人,一座精致的庄园,一个美丽的西湖,天人合一,和谐无比~~~
临水那部分,屋顶颜色较浅的建筑群,就是1号楼,当年“水竹居”的主体位置,对面是苏堤
中部那个小小的突出,八角亭
刘庄的豪华游艇,整个西湖就这么一艘,可以前往西湖的任何地方
刘庄内的观光车,招手即停。背后的牌坊是以前留下的
白天
晚上
白天
晚上……被媒体大肆解读报道的什么什么会VS一杯清茶,举重若轻啊
白天
晚上
白天
晚上
水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湖畔何人初见月?明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明月年年只相似。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END
本文转载自新浪:洋葱和蛋挞的博客
感谢原作者的精彩创作,转载已获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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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7 10:51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启言:金季卿

时间:2009-06-15 09:20来源:文华网  作者:刘启言

癸末仲春,我作客杭州,下榻西湖国宾馆。一日,午餐后,倦极而卧。朦胧间,一侍应生送来一短柬,请我有暇时赴丁家山后一民宅一叙。柬末署名者为:金季卿敬邀。我百思不得其人,好在丁家山距宾馆住处不远,就在宾馆辖内,遂择日赴约焉。


丁家山上有毛泽东读书处,我循石径登山,穿过毛泽东读书处屋宇,果见远处山后,隐约露出一排平民房舍,遂循山路下去,穿过一片密林,林中本有很多路,这些多半就断绝在人迹不到之处。走了约莫十几分钟,逐渐接近该平房,渐闻犬吠声,稍近,见茅屋数椽,隐没于幽篁丛中。一白发长者,鹤发童颜,正柱着鸠杖倚门伫立,在守侯着我哩。宾主相见,寒喧数语。老人说:“你还和年青时那样,变化不大。”我说:“好说,好说。你看我头上的白发。”


老人将我延入内室,为一书房兼起居室。见两楹联,一为沈寐叟(曾植)所书:
挥麈雄谭风在竹,披襟危坐月当空。

(注:麈:音主,即麈尾,俗称拂尘。麈,兽名,似鹿而大,其尾辟尘,麈即麈尾的省称。魏晋人崇尚清谈,清谈时常执的一种拂子;雄谭:谭同谈,即雄谈,意谓雄健有力,豪迈粗放的谈话。)
寐叟的书法,生辣、拙涩、不稳、求险。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另一联为:
蕉白濡毫临古帖,狮峰展叶试新茶。

此时,主人正好沏上一杯明前龙井新茶给我。我谢过,边啜茗,边欣赏那“却喜梅花依旧在,满身月色故人来”的大幅梅花中堂。再放眼观赏这一室的“打扮”。虽然只是茅屋数椽,室内的摆饰却可并不含糊:这室的左面一角,放一张中式的书桌,一边临窗,桌上文房四宝,漏壶、搁臂、笔筒、印盒,一应俱全,桌后两个书架,上面装满着线装古籍卷帙。两边复有一楹联:
人间自觉无闲地,城里谁知有洞天。

我心想,这副联语说得也对,别看他茅屋数椽,却紧紧挨着杨公堤和与西湖国宾馆为邻,诚属动中有静之地。右面三分之二辟为起居室,一应中式家具,还不忘有兰花点缀。这窗明几净,空气清新,古人云“室雅何须大”,在这尘嚣喧闹之中,可也算得清净自在了。
坐定之后,老人自叙其身世,姓金名季卿,说今年已九三高龄,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国外工作,女儿在城里省中行搞经济管理,住单位,平时不回家。说少年时他曾见过我。这也是他这次约我相叙的主要原因。
我说:“上了年纪的人应当是文明中那些最美妙元素的保管者,应当是积极的向导、顾问……金老,看你现在的平居生活,坦然若朗夜清风,虽不温暖、热烈,却有清凉透明之爽意,还有诸多杰出的品质:天人合一,阴阳谐和,厚德载物,不失为一种去伪存真的生命状态。”


他说:“岂敢,岂敢!现在的中产者,人人都在追逐着奢华。殊不知奢华就是一种观念,未必是物质上的,而可能是思想上的。古人云:君子有三戒……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我回应说:“是的,世界上最富有的国王——沙特老国王法赫德魂归简朴墓地下葬,全国不降旗,不服丧,墓地只有一杯薄土和一块无字碑。”


他说:“黄昏景色,总是一番凄凉暗淡,盖也无可如何也。雨果《悼泰奥菲尔·戈蒂耶》诗云:‘就走吧,这是法则,没有人能够脱身,日薄西山,伟大的本世纪光辉灿烂!’有些记忆深刻得像石碑,一切都在;有的记忆缥缈得像烟水,似有似无。而真正让生命丰美的,往往竟是遗忘了的前尘影事,那是潜藏在心田深处的老根,忘了浇水,也不会干枯。”


我说:“或者可不可以说,不管岁数大小,一个人能活多久,要看他能记得多少过去的岁月?……真正的历史,从来都不储藏在浩繁的卷帙中,而是刻在人们揪心的回忆里。”


“‘四时再好是三月,一去不回是少年。’唐人韩致尧的诗,写得多好!”他不无感叹地说。


我说:“在你一生中,你能够经历和看到那么多极端变化,恐怕是很难得的了。”


他说:“说到延年养生,不可不熟读唐人刘禹锡咏《枸杞》的诗:‘……枝繁本是仙众杖,根老能成瑞犬形。上品功能甘露味,还知一勺可延龄。’还有古人有鸠形鹄面的说法。故鸠杖端以鸠鸟为饰,除喻长者寿,复取鸠性虽拙而安处,以祈长者也。”他边说边显示着他那枝鸠形拐杖。


我说:“金老这些养生经验都是很值得仿效的。但我还想补充一点:你了解都灵的文化与历史吗?都灵的口号是‘Always on the move’,暂时这个口号还没有太合适的中文翻译。惟独思考是都灵人的生活方式。都灵人仿佛有特别更多的时间思考。”


他说:“对,你这点补充也很重要。人老了,但身体和脑子都不要荒废下来。要学外国人的一句话——要优雅地老去。”


我们这样品茗谈心论道,不觉日之将坠。我行进在回国宾馆的旧路。回到住处,正取电子卡片开门时,不觉便幡然醒来。人还是躺在床上,原来是做了一场春梦。看看表,又是晚餐时间了。


这件事很使我吃惊。翌日,复踽步登上丁家山,寻至旧处,不见茅屋,只见一棵百年老金桂树,正孤零零地傲然挺立在山冈上。而梦境中与金老的谈心论道,却历历在目前。


事后心想就算是一场梦魇,像金老这种有现代感和洋溢着中国传统的长者,恐怕也不多见了吧。


回到南方后,我在中秋节前夕,给杭州西湖国宾馆的朋友们寄去了广式月饼,还附上了一首小诗:
故梓中秋月,又照金桂枝。

离人千里外,竟夕起想思。

人言愿延寿,延寿将焉之?

不如怜当下,对月举酒卮。


二00九年五月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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