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IC：《＜辛卯讀史劄記二編＞書後》

歪嘴和尚

TOPIC：《＜辛卯讀史劄記二編＞書後》

2013-05-27

昔予之在京口，偶見浙江古籍所印之百衲本《廿五史》，甚喜其印刷之精，對校之工，遂購一部以遺將來。惜乎局促東南，生計奔波，豈有暇時？或三行五行，或三頁兩頁，草草讀過，非有系統專門研讀之精力、時間也。

然每於蘇武、董宣、檀道濟、李存孝、于謙、祁彪佳、李定國諸人傳記，頓覺斯人者虎虎生氣，若眼前立。因感慨古人忠義，自覺胸懷稍寬，境界始大。豈複任性使氣若少年人哉？後五六年，網絡大發達，爰集電子版《廿五史》一部，檢閱、引用甚覺其便。

山陰吳子顏氏，淹博士也。治史有年，時以典章國故就商於予，以予言竟有可取者，倡予集為一編，因從之，名曰：《辛卯讀史劄記二編》，凡二百四十有二事。敝帚固不足以自珍，冀有補於初學者云云。

一、各史敘事（書法），各有不同。

作史書之法，亦作文章之法也，敘事之分合、曲折，後世小說亦其濫觴。要之，一代有一代之文化，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以個人專傳言之，《史記》曰，“陳勝者，陽城人也。”曰，“留侯張良者，其先韓人也。”○《清史稿》曰，“林則徐，字少穆，福建侯官人。”曰，“彭玉麟，字雪琴，湖南衡陽人。”是其不同處。引用、檢索，自當留心。

一、太史公而後，文網既密，慾作信史以遺將來，何其難也？所謂“藏之名山，副在京師”。然非有心之人，不能體良史氏之苦心孤詣。○予讀《兩唐書●郝處俊傳》，處俊有言曰，“昔貞觀末年，先帝詔浮屠那羅邇娑寐案其方書為秘劑，餌之，俄而大漸，上醫不知所為！”是太宗亦迷信長生，常服丹藥，而《太宗本紀》不載。○又大宋楊（繼）業死事，必參看《遼史●聖宗紀》、《宋史●太宗本紀》、《宋史●潘美傳》、《宋史●楊業傳》、《宋史●王侁傳》、《宋史●劉文裕傳》，乃能盡得其情實。○又《清史稿●瑪祜傳第六十●》載瑪祜奏疏一通曰：“蘇、松二府額賦最重，由明洪武初以張士誠竊據其地，遷怒於民，取豪戶收租籍，付有司定賦額，較宋多七倍、元多三倍，是以民力困竭，積逋遂多。”此以清史而記明朝事也，為研究江南重稅之絕好史料。

一、人物之為傳，作法不一。

易代之人，或從其本志，《傳》其人於勝國，或搜檢遺聞，著其事於新朝。至如附傳之法，或父附志于子，或師系傳於徒，或以一事而兼係數人。要之，在平日留心，史料熟爛於心。運用自可得心應手。○茲舉一例：友人以王叔明生平問予。叔明元人，然《元史》無傳，筆者以其人本遺民工翰墨者，乃於《明史●列傳第一百七十三●文苑（一）》得之。○友人又告予曰，叔明舊居在杭，今之星橋或即其地。予曰，“或然。仁和俞友仁愛其才，以妹妻之，乃隱錢塘黃鶴山。”友人歎服。

一、典章制度，尤需留意。

○《（前）漢書●伍被傳第十五》，伍被說淮南王曰，“吳王（劉濞）賜號為劉氏祭酒，受幾杖而不朝，王四郡之眾，地方數千里”。然不讀《漢書●蘇武傳》，不知漢初祭酒之尊，史家插敘曰，“以（蘇）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號稱祭酒，甚優寵之。”祭酒，非常置也。○又有以大宋楊家將舊事問予曰，“文廣，《宋史》以為延昭子。而說部多以為延昭孫，宗保子。先生何所謂也？”予曰，文廣尚主，妻曰百花公主。大宋立國之初，有所謂駙馬升行制度者。升行者，尚主者以祖為父,以父為兄。以是言之，文廣者，延昭之孫，以尚主，升行為子者也。

一、治史者，不可專治《本紀》、《列傳》，以為談資。凡《五行》、《祥瑞》、《災異》皆並讀之，即嘉禾瑞應種種，多可為動植物遺傳學之絕好參考。○予讀《南齊書●五行志》，“建元二年夏，廬陵石陽縣長溪水衝激山麓，崩，長六七丈，下得柱千餘口，皆十圍，長者一丈，短者八九尺，頭題有古文字，不可識。江淹以問王儉，儉雲：‘江東不閑（嫺）隸書，此秦漢時柱也。’”觀其形制記載，非古墓而何？○又《宋史●地理志（一）●萬歲山艮岳》，“金人再至，圍城日久，欽宗命取山禽水鳥十餘萬，盡投之汴河，聽其所之。拆屋為薪，鑿石為炮，伐竹為笓籬。又取大鹿數百千頭殺之，以啖衛士。”是欽宗亦不直徽宗晚年所為也。此條記錄，可補《本紀》所載政紀所未備者也。

一、不同史書、史料之對照。以北宋之針灸銅人為例。《宋史●欽宗本紀第二十三》，“（靖康二年），夏四月庚申朔，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歸。府庫畜積，天下為空。”銅人於焉歸於金。而《元史●方技第九十》，“阿尼哥，尼波羅國人也，世祖命取明堂針灸銅像示之曰，‘此宣撫王楫使宋時所進也。’”然則世祖示之銅人，必為渡江後所新鑄。今考《宋史●理宗紀》、《宋史●孟珙傳第一百七十一》、《宋史●李宗勉傳第一百六十四》，王楫使宋者屢：紹定六年，端平元年，嘉熙二年。雖未審得銅人之在何年月，要之皆在理宗年間。杭宋偏安既久，國勢日蹙，新鑄之銅人亦不能保有，深沉哀痛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