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耕
一、
本来想写两篇文章,但是不愿意多费心思了,两篇题目和在一起写好了。
我一直没有考虑过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因为读书和写书的原因,我和开封本地的文人们渐渐地越走越近了,但是我感觉我绝不是和他们一样的也是文人。我充其量只是他们这些文人的朋友,是一个文化的旁观者。
开封地面不大,但是文人不少,河南大学其实就像是一条文化的高速公路,在开封穿城而过,并未给这座城市的百姓带来什么文化效益,只是这里地处中州,中国历史上也曾七次在此建都,一代一代人在文化、技艺方面的传承和彼此的熏染、陶淬,成就了这里民风的浑郁、多情和文采飞扬。时下,这里真的是太小了,小的像是一只文化的小小蜗牛壳,局限着这里文人们的才情和事功。本地悲愤的诗人书法家也曾写过剧本的林泉先生就曾多次沉痛而深刻的批判道:“开封啊,写诗的都是‘神经’,写小说的都是傻瓜(有时也说傻屌),要想变聪明,还得练书法!······”唉!正所谓“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啊!写几下毛笔字,应应景,附庸风雅,也好歹换几文钱花,当代众多文人已不再是权贵手中的金丝雀了,要想活命,当然得靠自己了。
2011年9月30日,由柳喜长先生组织了些开封本地的文化人,来了一次“纵情山水、歌颂祖国”的登泰山文化之旅,我参与了,应柳君之邀,回来后也写篇文章,略作纪念。现以游记方式记述如下。
文人搞文化活动,成功与否,关键在于文人本身的才学高低和物质经费的支持。早在柳君组织此事的时候,听说有人讲要别人出钱他才肯去,否则自己出钱太丢份儿,这当然是中国传统文人的雅癖了,在中国,历代所谓文人大多都是要“卖”的,首先是卖给皇帝家——做官,其次是卖给官僚家——做幕僚,再次是卖给地主、富商家——做账房先生,最次也是要卖给妓女的,像那位奉旨填词的柳三变,花间词赋风流醉,青楼群芳葬柳七。不巧,柳永和柳喜长都姓柳,都与开封结缘,也都做诗词。当然,今日柳君是新文人,新文人是自强的文人、独立的文人,也不像当年汉代的高士梁伯鸾,虽不卖身投靠皇帝,却只是流离躲避,空怀才学却未利天下,当代新文人是自主经济天下的文人,是独立自由、指点江山的文化人,是真正的中华民族的脊梁骨。
二、
夜色里,晚秋的时节,随柳君一起出发了,在10月1日的清晨抵达山东泰安,因为赶在了“十一黄金周”,为了晚上能够在山上住得安稳,就由我搭乘汽车和缆车先行上山订房,昨天9月30日还是30元钱一夜的旅馆床位,在我们当代中国人伟大的国庆日里为了烘托热烈的气氛而就涨到300多元了,一间四人间要1000元,而且这样的房间到了当天晚上就涨到了将近两千元。对于人类来说,资源因为需求的众多和迫切而彰显尊荣。
泰山之上,南天门处,人群嘈杂,有上山的,有下山的,熙熙攘攘。到底是文人,普通人四至五小时的上山路程,开封的文人朋友们最快的也用了八个小时,用时最长的冠军是诗人柳喜长先生,是从上午9点钟一直持续到将近晚上十点了,几乎就是十二个小时了,据导游先生最后总结说:“我真的是很佩服你们,绝对是破吉尼斯世界纪录了。”柳诗人却说,我们来就是要朗诵自己的诗歌作品、抒发自己的爱国情怀的,就是要赶在我们的国庆节上泰山,而且要一步一步地慢慢登上去。柳的执著、认真,带着他独有的天真、纯真,有时热烈的让我不禁会有些淡淡的伤感萦回在心头,这种伤感不能想,越想越强烈。文人的落寞,正是因为他的质朴、纯真和执著而让人忧伤,让人在忘却杂俗、超然绝尘的心境中满怀忧伤。
没能够和他们一起登上泰山,确实是一个遗憾,但是我也不虚此行,任何经历,只要人认真的体味,就总是会有收获的。
美丽的郭喜琴老师来了,一身宋代老夫人的古装,一张雁柱银丝的古筝,在泰山之巅、天街之畔,挥手五云飞,鸣弦似天籁,游人驻足倾听,我看他们的表情,也都和我一样,都沉醉了。这就是人类艺术的美,这就是艺术家的美,是一种雕琢磨砺之后玉石珍宝所焕发出来的光彩。那是10月1日的晚上,在泰山上,开封的古筝琴师郭喜琴老师无疑是为那些疲惫的游客留下了美好的泰山记忆,当时黑夜无边,明灯远照里云烟轻飞,一位端庄贤淑的女性,身着古装,弹奏古乐器,而且那旋律是如此的优美,传达着人文情怀的悠扬和欣喜,仅此情景,就不枉此番登山之苦了,谢谢我们老百姓自己的艺术家!可惜当时没有录像,如果录制下来了,传播到互联网上,让所有的人都能够欣赏到这一淳朴自然的艺术之美,那该有多好啊!
可亲可爱的周跃兵先生来了,认识他是我此番随柳诗人登泰山的意外收获和意外惊喜,周先生是医生,长着曹孟德的身材,刘玄德的面庞,张翼德的板刷眉,最具魅力的还要算那一双关云长的丹凤目。他自我介绍说:“我叫周跃兵,我说周是周恩来的周,可人家偏说是周扒皮的周,我也没有办法······”他使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因为信佛他具有着善良的做人信条,也因为善良他便对于佛法参悟精深。我说:“我对于佛教的态度是‘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他马上就认真地更正道:“不要说佛教,要说佛家,学佛不是信教。”他的虔诚和迂腐瞬即就挑起了我唯物主义的恶作剧心理,一阵的批驳之后,亲爱的周先生似乎是招架不住了,说:“我不能再和你谈这个话题了,不能再谈了,因为我的原因使你积下了这么多口业,下辈子你要变罗锅了,我也有罪呀。”说着,他的右手就在我面前比划了一个优美的罗锅腰造型。我不禁大笑。《庄子》中的残疾人物“支离疏”因为罗锅而只能够看见自己的肚脐眼儿,但是他正因为自己的残疾而就保持住了自己的天然质朴之性,这又有什么不好呢?就算是有来生,真成了罗锅了,又与所谓往世来生有什么瓜葛呢?佛家说是劝善,不信了就诅咒人家,真是狭隘呀!我说:“您不觉得让自己的思想去迷信膜拜一个虚无的偶像,这很可笑吗?”他说:“你不懂,你不懂,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无论什么教,信教的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一种宗教是要人舍弃自己的生命和幸福而去为天下人谋福利、为万类生灵谋福利的,都是要让自己最终得利的,我说:“您不觉得迷信宗教是人自己让自己的思想跪下去了吗?这不是很贱吗?”我是情急口误,也并没有针对他本人的意思,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谢谢你能骂我,你这是在为我消业,是在为我减轻罪过啊,我要谢谢你!”好,学佛的人就是有修养,看来执政者要创建和谐社会,还真的是离不了“阿弥陀佛”呀!
三、
和周大师畅谈到深夜两点半,大家都睡了,我一个人披了租来的军大衣走出仙居宾馆,嚯!真没想到,凌晨两点半时,上泰山的人比白天还多,只见人流自南天门涌入,汩汩不停,没有人高声喧哗,在夜晚寒冷的山风里,人群就像是来朝圣一般。走上天街,路旁支起了一座座帐篷,还有一些人就裹着个棉衣蜷缩在那里,像是一只只作茧子的虫。那边小饭馆门口,一个瘦高的欧种男子,头带牛仔帽,冻得弯着个腰,背上一个大背包,租来的军大衣从外兜着背包穿在身上,扣子都扣上了,像是个大虾米,那大衣明显是太短了,揪吧着,让人感到可笑的是,那超短的中式军大衣下竟然就露着他老兄那两条毛茸茸的大长腿,原来他是穿着大裤衩上山的。还有一位仁兄,浑身僵硬的坐在天街牌坊的阶梯上,虽则和同伴们挤在一起,但那一袭旧棉衣怎当风寒,你看他五官表情痛苦,呲牙咧嘴的就定格在那里了,简直就是赵本山二人转节目里的丑角演员在表演“五行搬家”,太恐怖了。
我就纳了闷了,佛学称人类为“裸虫”,是的,人类的确是地球上的一种虫子,那么,人类这种虫子为什么就喜欢攀高呢?中国人这种虫子为什么就喜欢登临泰山呢?想来天空对于人类这种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物种来说历来都是神奇的,登上山顶,就感觉是离天近了,离天近了也就等于是离神近了,神代表着万能的无穷的力量,离神近了也许就能够获得神的赏识而就获得了超人的力量,所以,人类爱登山。齐鲁之地,广袤平坦,陡然出现一座大山,确实是很特别,一代一代的人不断的登临,看到山顶景色奇异,便越发和神联系起来,加之中国人这种由血缘宗法制一路发展而来的虫子中的大虫子们不断的“封禅泰山”,上行下效,所以,泰山已俨然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国门了。但是在我眼中,这个号称是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泰山,就其人文价值来说,更倾向于是一个封建迷信山。我这次同柳大诗人一起来泰山已经是我第二次登临了,第一次我还去了岱庙,我曾在据说是由汉光武帝刘秀亲手栽植,后被赤眉军砍伐过的古柏树前留影,照相时我大声说:“给我留个影,我就是当年赤眉!”是啊,人类这种虫子为什么要由少数来压迫欺骗和剥削多数呢?我想那是因为人类还太原始,还只不过就是一种虫子一种兽,所谓人类文明,只不过是比其他生灵能够稍多一些的体现出天道自然的原则罢了,其实更多的时候,人类还只是在通行着有违自然天道的兽性原则罢了。
穿越人流,踱步回到宾馆,在长长的走廊里面摆了一溜的椅子, 那是宾馆在出租座椅,想稍微暖和的坐着睡一觉吗?亲爱的同胞们,只需付100元人民币就可以了,那天夜里没有下雨,如果下雨,这宾馆里的生意一定会非常的红火。慈悲的周兄就谴责说:“太不仁慈了,放着方便也不要人方便,太不厚道了!二十块钱一把椅子也好啊。”真的,我是越来越佩服周先生了,想来人人都学佛,虽然终极目的是为了自己得利受福报,但是客观上还是能够为别人提供方便的,最起码不会主动地刻意地去害人,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大好事啊!
四、
凌晨四点,宾馆的服务人员就开始来叫门了,看日出去了。大家都激动的准备着,我却只想待他们人去房空之后好好睡一觉,但是架不住柳喜长的游说,还是跟着去了。黑暗中,又一次开了眼界了,泰山之巅,到处都是人,路边岩石下一个挨着一个露天躺着的都是人,小帐篷一片连着一片,人群只能在慢慢挪动,到处都晃动着小手电筒的亮光,而山道上,居然还有人在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山,小手电筒的点点亮光不规则的在山道上连成了断断续续的长龙。人多的根本挤不到日观峰,在我朦胧疲惫的视线里,黑暗中,冷风中,身边无数形态各异的两脚猿猴在晃来晃去,挤挤抗抗,不是在走,而是在拥挤着挪动,中国人真多啊!
虽然是一起出的宾馆,但是大家还是走散了,威武的郭诗人高擎大旗,带领一班人杀向了观鲁台,我则和柳诗人被人群挤往了日观峰的方向。到了孔子登临处就再也走不动了,正是黎明前的黑暗时刻,人影憧憧,寒风凛凛。找了块石头坐下,闲谈着是否会撞到好运看到日出,时间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其实太阳天天都出来,在哪里看到的都是那同一个太阳,只是自己周边的环境不同罢了,1500米的海拔高度,因为云雾的缘故而使日出与众不同,就吸引得人类如此痴狂,真是枉里求真,执著于幻象啊!人类中只有极少数是依靠理性认知而获得快乐的,绝大多数还是依靠身体感官而获得快乐的。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当你的思想跳出躯壳的束缚而反观人类本身的时候,人类这种动物的生命活力和越来越富有象征意义的(诸如登泰山之类的)狂热举动,真的是很奇妙的。
说是清晨6点左右日出,6点15分了还是只见一片红红的朝霞,6点30分的时候,人群就开始分散撤退了。人类真是一种群体性物种,只用了15分钟的时间,便大有人去山空之感了,满地的垃圾,塑料袋因为没有了人墙的遮挡而就随风曼妙起舞。我还是那句话,自然中只有人类这种动物会大量浪费,会产生大量的所谓垃圾,将自然中的物质大量攫取,去粗取精为我所用,然后就粗暴的还回自然,这种张狂的做派,还要恬着脸自称是自然的骄子,我看更像是地球躯体上衍生出来的肿瘤。
自然真的是伟美的,天亮了,晚秋时节烟雾清淡,山下人居清晰在目,远山如浮沧海,仙境一般。更奇的是环绕泰山一遭的广阔云天,竟然自日出的地方与地面平行伸出一圈云线,长云接地,远天如盖,好像这泰山就是天地之间的一件宝贝,真是乾坤如函,泰山如珠。我真是奇怪于人类大众的行为,慌里慌张来,慌里慌张去,只知道泰山上有个日出,再也不知道别的了。这里的高瞻远瞩,这里的漠漠云天,这里的萧萧冷风,这里无人时的孤寂,这里晚秋时节山间的黄石红叶、以及山涧里偶尔飘过的淡淡流岚,还有纯真的诗人朋友的结伴同游。请不要忘记,个人生命是非常短促的,感知自然、感知人类真情,是人生的巨大享受。《诗经·曹风·蜉蝣之羽》中唱到:“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短暂的生命啊!你再光华耀目,也终有离去的时刻,我为此而满怀忧伤,世界呀!当我离去的时刻,我是要到哪里去呀?哪里才是我的最终归宿呀?
10月2日的上午,泰山之巅,开封籍诗人柳喜长、周英(女)、汪燃、郭宝光、史志宏分别朗诵了自己的爱国诗作,我作为一个文化的旁观者旁观了这次活动。我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家公务员爱国者,而我是一个自谋生计只知道爱自己祖国的爱国者,我的祖国在我的心里,在我的生命里,我生存在我祖国的怀抱,我的祖国历史悠久,说不清他的生日,但是我的祖国的生命力,就像是我们这些登临泰山的中国人的生命力一样,顽强执著、生生不息。
五、
下山的路,我倒是陪同他们走了,郭宝光先生是开封市伊斯兰教协会的秘书长,我的理解就是“回民的头儿”。他真的是很让人敬佩,回族兄弟信教习武,修德修身,世世代代英才辈出,我所认识的回族朋友郭宝光先生就是我们开封本地的一位君子,响当当的一位回族好汉!此次登临泰山,他老兄居然就带来了一把十几斤重的石锁,因为他是开封市回民武术事业的传承人,此次带来石锁,只是为了做一个留念,为的是在中华文化的制高点展示回族兄弟的热情与勇武。下山的时刻,他和他手中的石锁俨然成为了泰山道上的独特风景。
最引人注目的是郭喜琴老师,仍旧是一身大红的宋装,有登山的游客远远看到了,就对同伴们高喊:“快看,泰山老奶奶显灵了,来迎接我们了,快上去呀!”有一个登山的黑人姑娘看到了她,就欢喜的向她伸出大拇指。仅仅是这样的一身装束,就让外国人一眼便看到了中华文化,当今的中国社会就好像是一块璞玉,郭喜琴老师的古代装束就好像是在这块璞玉上开了一处小口,晶莹率真,浑然天成。
10月3日,我们一行来到了曲阜——孔夫子的家乡。城市不大,门面处修建的颇有国际水准。孔家嫡系的人都在台湾,只留下了一座空空如也的老式宅院。孔庙、孔府、孔林,三位一体,卖票供人观瞻。像我这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对孔子、孔家店、儒教都有一定的成见,但是待真正看过了、听过了之后,我不禁对孔子和孔门后人心生悲悯。那哪里是什么圣人、衍圣公啊,还什么元代是五品官、明代是三品官、清代是二把手,所谓孔丘、孔家店原来只不过就是中国历代封建皇权龙床上的一个政治玩偶罢了。悲哉,夫子!想你当年怀瑾握瑜一心求售,累累若丧家之犬,却终生不遇,没想到你的后人却又一直被人利用,或招摇过市仗权营私而有辱仁义,或国破被逐丧家流离而有辱斯文,唉!真是是非前尘过眼烟云哪!孔家人原来只不过就是被旧时代皇权给囚禁在政治牢笼中的一只只金丝雀。
最可笑的是那马背上出身的满清贵族,硬是让中国历史沿着“礼、乐、刑、政”的老路子又走了264年,满服而汉化的康熙,为牢笼人心,也前来拜谒孔子墓,据说是当他看到墓碑上写有“大成至圣文宣王”的字样时,就老大的不高兴了,并声言说自己是来拜“师”的,而不是来拜“王”的,什么“两王相拜,必有一伤”,懂得还真不少。于是就有聪明人出招了,在孔子墓碑前再树一个小碑,正好挡住那三横一竖中最下面的一横,康熙来拜谒的时候,面前的墓碑看上去就成了“大成至圣文宣干”了,名义上是拜老师,其实这老师也就是他康熙手下的一个“干事”,诸如什么“张干事、李干事”之类的,那是孔干事。也亏人类这种虫子中的大虫们想得出做得出。
要做人在人类这种虫子中苟活,就得按照人类这种虫子的道道来做,否则活不了。能说的我尽量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能说的我就只能是保持沉默,沉默并不代表我没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因为我的沉默,大家就权当我是彻底的无知好了。
回来的路上,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感到高兴,欢歌一路,花了钱,累得贼死,还都挺高兴,人类真是太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