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一桩事先张扬的谋杀案——《团长》观后感

zhenzhen

这篇旧作写了很久，累死我了。初稿完成之后就一直没修改过。今天翻出来看后，觉得自己也改不好了，大概重写也没冲动了，发出来看看吧。

是小说《我的团长我的团》的观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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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人是一定会死的。总归要给人弄死的。我在刚认得他没多久，就知道了。

你看这个人啊，这么骁勇善战又不怕死！好分个对错还顶撞上级！身先士卒还不图名利！身为军官又见不得部下流血牺牲！最大的问题是他想要让乱世恢复原先的样子！谁见过原来的样子嘛！这不是疯话是什么？这不是疯子是什么？如此自不量力又悲天悯人，心比天高却生不逢时，有心杀贼无力回天～他不死谁死？

我看这本书的时候，就隐隐看着一根绳子慢慢搓成功，又绑成个圈套，悄无声息地往他头上套去～这根绳子是谁编织的？幕后黑手是谁？不用多怀疑，当然就是这个虚拟世界的创造者——作家本人！

作者要笔下某个人物死，最容易不过，在此书内就有无数机会。又是乱世，又在打仗，一颗流弹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作家岂能轻易让他死？我一开始就看出，作家是决心创造一个彻底的悲剧——所谓悲剧，就是把好的东西毁给你大家看——所以作者必须要做以下几件事：一、先塑造一个好人；二、让所有人都喜欢他；三、千方百计残害他；四、最后毫不手软地将他杀死。

为什么呢？凡是谋杀，都需要动机吧？照我自己的看法，作者第一是认为悲剧比较正经，要想让人严肃对待自己的作品，非得写个悲剧不可；其次在作者看来，眼前这个世道本来就充满了悲剧，只是咱们不能明着说，只能影射；第三我觉着这纯粹是作者自己的嗜好了，喜欢虐人。总而言之，此书先天注定就是个悲剧。

自从猜透了作者的心意后，我开始留意作者下手的蛛丝马迹。我看着他给了团长无数证明自己英勇和善良的机会，同时又一步步让他被这些英勇和善良逼入绝境，从而印证了作者和海明威共同的观点——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最温和的人、最勇敢的人，不偏不倚，一律看待。

海明威这话虽然冷飕飕的，透着悲壮，但我基本同意。太好的人与这个千疮百孔、需要妥协的世界，彼此都看不惯。和平时期还有起码道德和秩序，若是乱世，这些好人就会悄无声息地被谋害，拦都拦不住。作者只是模拟了一个乱世能够对一个有良知者使用的所有迫害手段而已，不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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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真是一场蓄意的谋杀。为了完成这个阴谋，作者进行了长期的准备和精心的布局。

龙文章，一个小小的军需官，在乱世中无非图个生存，但神使鬼差般的，他在部队的溃败中扒下死去军官的衣服，假冒团长，收拾了一帮残兵、溃兵、逃兵、农民、文盲半文盲，去与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凶悍坚忍的日军对抗～

我看他将一盘散沙汇集成塔、将烂泥扶上了墙，把一群失魂落魄、浑浑噩噩的人渣，变成凛然不畏死的勇士，如同变戏法一样，点石成金，让人目瞪口呆！

你看他说那话，掷地有声——看到你们我宁可瞎了我的双眼！从缅甸我们相扶相协走到这里，走到自己的地方！把头逃过东岸，身子留在西岸。任人碎剁！疼不疼？疼不疼？疼不疼？啊？疼不疼？我疼，我疼！我宁可你们现在把我从这儿剌开，剌开，来，剌开！我说过，我要带着你们一起过江。我说过吧，我说到做到！可得先干掉那狗日的、狗日的斥候！我们一起过江！

这话说得所有人热血沸腾。所有人。包括电视机前的人。

这次被激励起来的奋勇抗争的结果，是在南天门丢下了一千座坟。这一千座坟，是身为军需官的龙文章之前从未想到的。

虽然他以前一直梦想成为能真正领兵打仗的人，但他从没想到作为一个军官，要对这么多人的生命负责任。

输得太惨、太久，他渴盼在厮杀和硝烟中获得胜利；一直在泥潭沉沦，他只是想挣扎出人形；他认为人活着总想发点光、散点热；他不仅想要自己活下去，而且想让已经失魂落魄的同袍们召回自己的魂；他要让勇气、信心、希望、善良重新回到他们的身上，开始他们的新生命！但这一切都需要用战争的手段赢回来！而战争，免不了流血！免不了牺牲！
难道获得尊严和灵魂的代价就是付出生命？
这个代价，是不是这些士兵们愿意、甘心去付出的？
这个理想，是不是仅仅他自己个人的理想，但却要别人付出生命？

团长第一次懂得这么去思考，而这个问题，是他自己无法回答的。因为，这是别人的生命！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这些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对团长付出了无条件的信任，是因为他们以为，团长能够带他们活着回家！
但，他却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让一千个活生生的生命都化为尘烟～烟消云散。

他带着仅存的十几个士兵逃了过江，然后返身——他朝南天门跪了下去。

“他跪了很久，奇迹般的没有被打中，也许是久到连日军也想了起来，他们似乎也是尊重死者的，久到让我们也呆呆仰望着南天门，一天一夜，一个团就扔在那儿了。”

这一千座坟，从此沉甸甸压在了团长的心上，他开始了带着沉重负罪感前行的漫漫征程。

这个矛盾和挣扎，从此一役后，再也没有放过他。终其一生，他一直纠缠于为理想献身和保全弟兄们生命之间、挣扎徘徊。

好啦！作者制造了再好不过的机会！从此开始，这个绳圈被牢牢套在团长的脖子上了！接下去，就看绳子如何被作者一步步收紧了。

不仅是团长，此时，我们观众也已经被拉入了圈套了——我们开始爱上这个团长，爱上这群炮灰。要知道，他们被造出来正是为了被毁灭的。我们对他们爱得越深，我们就会被伤得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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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接着是奇袭南天门之役。龙文章一趟趟偷偷摸上南天门查探敌情，越看越心惊。而那一厢虞啸卿已经开始摩拳擦掌、箭在弦上了。龙文章带着重伤，和同样重伤的孟凡了赶往师部，欲凭一己之力、力阻虞啸卿。他也终于做到了。

龙文章击败虞啸卿并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击败虞啸卿后怎么办？这是作者给龙文章又设置的一个局，无论他怎么选，只会让他脖子上的绳索收得更紧一点。因为这个抉择，对团长来说，是一个无解的难题！

赶走日寇、收复失地、拿下南天门、不让当年力拒日寇的一千个弟兄白死，是龙文章的毕生心愿。他为此可以做任何事。他可以为这场胜利而死。
但此战不是他一个人死就可以解决的。他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案是一场断子绝孙的打法，他可能要赔上所有袍泽弟兄们的性命，而南天门已经有一千座坟！他的良心已经不堪重负。

所以，即使刚强如虞啸卿，跪在他面前求计，他也没有松口。为了保全弟兄们，他把自己的理想、良心和原则，全部都扭曲了。

为了不再背负良心债，他选择了逃避。
团长，沉沦了。黯淡了。他也和人渣们一样混吃等死，闭耳塞听。他浑浑噩噩地活着、喘气、像一具行尸走肉。他毫无志气地看着金瓶梅，望天，不再抗争。
当他决定熄灭自己的时候，我们才知道失去了什么——他燃烧自己时的熊熊火焰和温暖！那种热闹和喧嚣！力量和生命！从前的他是多么好！现在的他沉沦地让人心疼！我们甚至可以看得到他的心在一分分苍老下去、残破下去。

但作者怎会容他如此安逸下去？即使是那种一点点磨碎自己的令人悲伤的安宁，他也吝啬地不肯让团长停留太久——一日，兽医忽然横死于一发日军盲发的炮弹（世界杀害最善良的人……），于是，炮灰团全都疯了。他们幻想的安逸和麻木被这一弹打得粉碎。他们知道自己错了。

孟凡了跌跌撞撞奔向团长，他终于肯定，团长是唯一能把他们拔出泥沼的人。他终于能确定了，团长做的一切都是在救他自己，也救所有人。

孟凡了终于明白了——“那些死去的人，他们很骄傲。他们回不去。可把什么都还干净了，他们不亏不欠，都已经尽命而为。”
——所以死者无愧于心。

但生者呢？为了保命而不尽责、躲在洞里看举国沦丧？还想继续麻木下去？能苟活一天算一天？像没有心肝和灵魂的动物一样活下去吗？
——生者问心有愧！

烦啦说：“还了这笔债吧，照你说的做。我憋屈够了。”

得到弟兄们的支持，龙文章终于下定决心，把所有计策将虞啸卿和盘托出——那个断子绝孙的打法。他说得很平静。有点悲伤，因为决心已定。

这根命运的绳子，已经勒住他的脖子，触摸到了他的肌肤，他已经感觉到了。但他没有挣脱。他认了。

因为他会和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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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这一仗是在南天门上。

如果一定要拿下南天门，该怎么打？虞啸卿的正面强攻，已经被龙文章在沙盘大战中击败，证明不可行了。虞啸卿也就此看清楚了，这块硬骨头，只有龙文章这个妖孽才有机会！他这个偷鸡摸狗的天才，做事从来不按章法、求胜不择手段，常有出人意表的奇思妙想，甚至是下三滥的手法，上不得台面。但在打一场艰苦、惨无人道的肉搏战中，正需要他这样的奇兵。

敌强我弱、敌众我寡、敌暗我明。敌人固守碉堡、扼守要道、处处陷阱、步步圈套，而我方长途奔袭，无地势之便、无兵力之利，加上人员文化素质战斗力相差悬殊，这根本就是一场胜算渺茫、与送死无异的硬仗、惨仗。

只有不把自己当人，完全断绝生还的念头，才能鼓舞起惨绝人寰的勇气；只有比恶毒还恶毒，对自己比敌人更残忍，才可能在铁板下撕开一个口子，获得一线取胜的希望。卑鄙、无耻、恶毒、龌龊，都没关系！只要能赢！

龙文章的良策，其实是一包毒药。这包毒药是要先吃到自己肚子里，再让敌人把自己吞下去。这条毒计，对敌人毒，对自己更毒——那是一个疯子和英雄的想法，加上了死士和白痴的无畏。虞啸卿和烦啦听完都有想哭的冲动。

但龙文章说得很平静。内心的长期挣扎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知道必须要有一个决定。现在他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并决定承受最大的痛苦和巨大的牺牲。

我还记得在上南天门之前，我们的团长是如何和虞啸卿谈好条件、纵容炮灰们肆意妄为、恶狠狠享受一把——那是从来都没有的快乐和丰盛、满足和疯狂～

无数的物资、军需，随便他们予取予求！枪械、弹药、帐篷、床褥、服装、药品、罐头、酒，甚至还有一辆坦克！炮灰们简直把虞啸卿的仓库搬空了！甚至还牵来一头活生生的大肥猪，蛇屁股当场就给它做成了一锅肉汤。

一群饥民和文盲，享受到了此生从未想象到的最大的物质满足。

团长志得意满地叫嚣着：“来吧！吃！还可以拿！我欠你们的，欠很久啦！都拿去！你们很好，都没死，还活着！吃得下，睡得着，睡着了……还能醒来！这就是很好！我的团很好，好死歹活，长命百岁！很好！永远这样！我的团！”

这是他的祈祷，也是祝愿。

在这场纷乱和癫狂中，所有人都如此快乐，所有人都在笑。但我却满心凄怆。团长眼里难以言喻的伤恸，不仅只有烦啦这个知道事情始末的人才能明白，我也一样看的清清楚楚。

此时，炮灰们鼓舞起自己的力量和精神，在欣喜若狂、吆喝欢唱、在肆意泼洒着自己的生命力和野性，他们都是一个个那么鲜活的生命！他们是如此粗野和不羁，如此卑贱但顽强！他们如此容易满足而单纯！他们不想死，他们想活！就算是一株野草，也想要有自己的春天啊！

——但是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前面已经是刀山火海，走过去就是尸山血海，但偏偏已经退不回去了。为了责任、良知、国仇家恨、偿还死人遗留下的债～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他们只有跟着他们的团长，走上这条荆途。

——这些炮灰们，他们崇拜自己的团长、亲近他、盲从他。他们爱他，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同类，跟自己的手足一样。他要他们去死，他们就会去死。这就是信得过。但这个信得过的人却要带他们去打一场断子绝孙的仗。带他们去把命丢在南天门上。

团长在看着他们，我在看着团长。我看到他的苦涩和苍凉，看到他的勇气和彷徨。这时候我硬是没有忍住，哭了。

这就是作者为全体炮灰们挖掘的最大的一个陷阱。无论炮灰们怎么选择，结果都是一样。
他们如果不死于内疚和自责，就会英勇地战死在南天门上。无论他们怎么选，道路的尽头都通往同一个地方。
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蓄意的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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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南天门一役，其状况之惨烈，牺牲之重大，程度并不是最严重的一次。遭受这次战役巨大心理创伤的并不是炮灰团的人，而是虞师的精英们——他们失去了一个心中的神。但凡事不破不立，张立宪和何书光从此不再执着于虞啸卿的个人崇拜和信仰，开始真正思索和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他们终于放下了精英的架子，和炮灰们真正打成一片，在人格上开始彼此认同和尊重。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仗打到后来，把所有世俗世界存在的差别、架子和偏见都打掉了。在面对日寇的时候，想要取胜，不是看你的出身、编制、军衔，凭借的就是你的勇气、经验和不畏死的精神！

所以，张立宪他们，失去的虽然是一个偶像，得到的是独立的精神和更广阔的视野。虽然这种进步的代价是非常惨痛的，简直是锥心刺骨，但毕竟，他们是有所得的。他们精神和心理上的成长和成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但这场由龙文章提议、主导并且领头的战役，给他自己造成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可以说，这本来就是场由作者精心设计的层层圈套，其目的就是让团座一步步走上命定的陷阱，掉进无法脱身的泥沼。而且为了尽可能减少团座的反抗能力，他还往团座的要害狠狠捅一刀——团座，重伤。

团座失去了老麦（那么可爱、慈悲而认真的外国老头）、失去了蛇屁股、失去了豆饼、失去了何书光……整个敢死队几乎全军覆没。

他还有一样损失，就是失去了他以为的朋友，唯一的朋友，他以为能够拿命去相信的人。

龙文章他们为什么把命豁出去干这个九死一生的计划？其中至少一半原因是因为信得过虞啸卿这个人；信得过他的人品，信得过他不会视他们为炮灰和劈柴；信得过他的保证和军事才能，相信他们能够一起获得一场光荣的胜利！

在这个乱世，想要真正做一点事情的人实在太少了。虞啸卿算一个。

当初在山下，虞啸卿曾问过龙文章如今为何肯献策？而以前无论怎么跪求都不得？
龙文章看起来很茫然，说：“我顶不住了。我再一压就破了。胡思乱想很累人，我不胡思乱想了，投降了。就这样，找个信得过的人，把事做了。”
虞啸卿拍了拍他的肩，笑了：“我得让你知道，信得过就是信得过，它不叫投降。”

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很清楚。我们的团长，是很看重这份情谊的。他轻易没有朋友，但有了朋友，就是整个全心全意的信任、整个身心的投入。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个信得过，最后还是给辜负了。这就是致命的一刀。

龙文章关上门脸色灰白，眼神是冷到了极点的凄凉。他的这个残败的表情只有烦啦看得到，吓坏了烦啦。在人前，他还要装腔作势、信心百倍、说笑话耍宝，为弟兄们打气鼓劲。他内心的绝望和凄怆，是留给他自己去承受的。

没有食物了，也没有水，没有援兵了，也没有进攻。这些人，根本撑不住几天。龙文章心里很清楚，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他是信得过虞啸卿才出现在这里，而这些士兵们，却多半是为了他龙文章，落入这样的死地。
他一心想带着弟兄们在这个乱世活下来，现在却是亲手带着他们送死来了。

为了让这些把命交给他的兄弟们活下来，他什么愿意做。他甚至动过狗肉的念头——他差点把狗肉做成了一锅狗肉汤。
杀死狗肉，等于杀死他的另外一个兄弟，他原来是宁死也不肯的。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弟兄们活活饿死。所以，当他哭着决定杀死狗肉的时候，他的心早就变成飞灰了。
我想，如果杀死自己有用，他早就把自己做成一锅肉汤了。

幸好被炮灰们及时发现了。他被炮灰们狠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

他终于崩溃了，跪在炮灰们的面前，嚎啕大哭：“我错啦！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呀！能做不能做，你们早做完了！我早就没脸让你们再做什么了！”

一次次沉重的打击，敢死队一个个在眼前死去，想要回家的炮灰们成了永远回不去家乡的鬼魂。他偷蒙拐骗来的事业再也没有意义了。那时候，他早已从心里面已经开始碎裂了——一点点的成渣成片成屑成灰。

他是还活着，还在喘气，但他的命和魂，都已经慢慢黯淡下来了。他的生命力和意志力，也已经差不多耗尽了。南天门一役，是龙文章生命的转折点，自此之后，他就如同行尸走肉般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所做的一切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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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南天门下。

电视剧是结束在南天门的，那时候至少炮灰和他们的团长还活着，这就足够让读者放下一颗心了。但书还得往下写，弦曲转急、歌管凄清，作者的绳子一步步收紧，而且已经进入了尾声～

好歹也活下几名老炮灰，也是我们观众和读者最爱的几个——经过那样的惨痛的损坏以后，每一个炮灰都是如此珍贵，以至于我们到后来简直无法承受任何哪怕最微小的损失。但是，作者所做的就是往死里再推了他们一把，非得斩尽杀绝不可，完全不考虑我们的承受能力。

迷龙，我说过是被写死的，是因为他其实可以不必死——不是说他打死人不必死，而是作者完全可以不必安排他失手打死人。这个失手杀人简直太匪夷所思了。这么巧正好在迷龙家门口打炮，这么巧杀死的就是一个军部大员的亲戚？——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笔杆子还是在作者手里的，对不对？

为了让迷龙非死不可，作者把迷龙杀死的人设置为高官亲戚，闯祸的时机安排在炮灰团从南天门下来、一无所有的阶段。就算想要劫狱和保护迷龙，都断无能力。虞啸卿一贯的闭而不见，哪怕他欠了炮灰团天大的人情（戏有点过了）。这些布局环环紧扣，非置迷龙于死地不可。所以迷龙只能死了。而且顺理成章，要死在龙文章的手里。

说到底，迷龙之死不过是让悲剧更成为悲剧，让龙文章更痛苦更负疚而已。龙文章脖子上那根绳子，已经紧紧勒住脖子了。

龙文章亲手杀死迷龙那段，不但是龙文章，连我看着都想死。以前弟兄们战场牺牲，还可以说是为国捐躯，而迷龙这样的死，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莫名其妙的黑手和世道里，简直是天大的浪费，天大的荒诞。作者的心肠何其狠毒啊。

我见过人家是这么往驴子身上加重量的——一层层加码，直到驴子挺不住猛然跪下，然后再拿下一点分量，让驴子出门。这就是作者在团长身上同样干的事情。只不过人们做这个是让驴子多驮点东西，作者是准备加到团长撑不住倒下为止。

迷龙死了，团长也快挺不住了。分量是差不多了，但还不够。团长还可以有三分力气，所以他挣扎着挺立着。于是作者之后就让团长去喝迷龙老婆的毒药利，一趟趟地喝。这时候我又恨不得替团长死了算了——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但团长说，迷龙老婆没有放下迷龙，他还不能死。他还一趟趟去。

最后，迷龙老婆说原谅他了。因为她在团长身上闻到了死人味——团长那时候，离死也不远了。

哎呀呀，要杀死团长，何必要费这么多事，安排一颗流弹好了～还要赔上这么多殉葬品～看得我等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作者何其残忍好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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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前一段说到对作者有意见，很多人都同感。其实我第一是理解作者的，他只是模拟了一个乱世能够对一个有良知者使用的所有迫害手段而已，不算离谱。但第二要指出，最后那点模拟，是有点过火了。

他杀死康丫，没问题，一场激烈战役的牺牲而已；他杀死郝兽医，是为了给龙文章和炮灰们一个上南天门的理由，很合理；他杀死豆饼，小人物卑微地为国捐躯，让人同情又伤心，也是入情入理；他杀死了老麦，来表现战争的残酷无情和超越民族之间的人道主义精神；杀死何书光，让张立宪梦碎，为张的转变和新生做铺垫……这些都把握得很好。
他一个个杀死他们，虽然凭着乱世的种种理由，借着战争的种种手段，搞得好像都是战争时最自然不过的死亡而已。
在南天门之前，他一切都做得很好，直到从南天门下来后，情况就逐步失控了。

刚下南天门，炮灰们连肚子里面的第一顿食物都没有消化，作者就开始给迷龙安排了一桩天大的祸事、一个天大的死罪。因为这个死罪，又导致了龙文章被迫和着血泪，亲手将迷龙处死。而杀死迷龙后，基本也等于宣判了团长的死刑。只是，这是个死缓。要知道，等死可比死本身更痛苦，所以，作者是存心让团长再多一茬受罪、再脱一层皮、凌迟处死而已。

我看到这段就觉得非常郁郁不乐。我觉得从这里开始，作者就走上了为杀而杀的道路。
就像《死神来了》一样，他遏制不住做上帝的诱惑，开始按照名单将南天门下来的剩余炮灰，一个个都扫进死亡的深渊里。
炮灰，真正成了作者笔下的炮灰。

我一直对团座的死亡深表不满，写过多篇文章阐述自己的意见。我认为龙文章这样乱世中生存下来的人，懂得照顾自己，也懂得如何躲避危险。就算要以死明志，也有一千种干净利落的方法达到目的，似乎没必要使用如此惨烈的方法——在大庭广众下自认共丨产党，连个回旋的余地都不留，并且将整个炮灰团和虞啸卿都陷入非常危险的境地（虽然后来团座在狱中揽下所有罪名，但失察之罪，虞啸卿是逃不掉的。不知道唐基又使了多少精力和人情，才将此事摆平）。这种安排，实在不是团座平常的为人啊！
除非是团座疯了。但我相信团座就算疯了也不会拿别人的性命来开玩笑。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凡事都考虑到别人，心里唯独没有自己的人。

所以怎么说呢，作者毕竟，拟定了故事大纲嘛！好，我们也忍了，接着看——

“几个人挥舞的不是枪杆子，而是包胶的铅棍，技能真是娴熟之极。第一下便把他砸趴在地上，我们看着人腿纷错中我们那位团长被打躺下又爬起，爬起又被打躺下，一个人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再也不能发出任何大逆不道的声音。”

杀就杀了，居然还是虐杀。这里的每一棍打在团长和炮灰们的身上，如同打在热爱团座和炮灰团的读者心里。看来作者真的是深谙虐杀之道啊！

最后，终于，毕竟，团长死了。被作者不那么有道理地、理直气壮地杀死了。

这当然是一场谋杀。虽然从表面来看，团座是认罪伏法、自首自杀的。但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一路走来，作者是如何很有条理一丝不苟深谋远虑地为团长安排了一场场伤心、摧心、虐心场景，让团长一步步被自我负疚和自责苛求折磨得奄奄一息了。他倒好，最后还让团座大人自己站上高处，还顺脚踢翻凳子，自个儿杀死了自个儿，把作者的干系撇得干干净净。
当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整个蓄意的谋害团座的过程，我们都看得很清楚，却无能为力。带着惨痛的表情，在团长走后，我们还痴立良久，不愿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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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为丨了忘却的纪念

多少年过去了，昔日的战场上早已生花长草，故人的尸骨也早已化为血泥了吧？但90岁的烦啦还记得所有一切。

——当年，阿译在兽医死后，曾经在他坟上做过一个梦。他在梦中惨叫，吓坏了每一个人。阿译醒来直愣愣地对烦啦说：“我们都死了，只有你活着。我们死了，全心全意地想着我们死了，你活着，全心全意地想着我们。”

——烦啦拼命阻止阿译，因为害怕。他内心在说：对不起，阿译。你吓到我了。我不能用吓死来形容，因为我死过一次了。我只想证明你和我，他们。都活着，尤其不是你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不是义气，我死过一次了，我最怕的不是死。是你描述的哀伤。

——烦啦还记得，当团长决心已定，要献策攻上南天门之后，团长就像搁浅的鱼儿一下子跳入水中，立刻神气活现了。
于是烦啦看到迷龙在微笑，每个人都在微笑，从郝老头子走后再没人这样笑过，失而复得的快乐，他终于又活过来了。于是烦啦看着我们的团长。他看见苦涩和苍凉——知道要去哪吗？我的弟兄。

——烦啦还记得那一幕：团长带着炮灰们去狂欢，但团长眼里难以言喻的伤恸也许只有他这个知道事情始末的人才能看清，然后团长开始大叫：“走啦走啦！铁拐李们，拐起来！”烦啦被挤得站立不稳，团长伸出一只手轻轻把我扶住了——烦啦轻轻摆脱开他的手。看着车外飞逝的郊野。

——烦啦虽然心里还是有点怨恨团长，恨他领着他们往死路上走，但毕竟还他最懂团长。他能看到团长的心。他知道，一群只知哭泣和伤恸的人，如果有一个能坚持他的欢笑，那么所有没瞎地就能看见星星。一千年的晚上，如果只有一个晚上出现星星，那么所有人就会相信天堂。

——团长，就是那个让所有炮灰们看到星星的人。虽然，也许团长本人，也常常看不到星星，但即使在没有星星的夜晚，他也在坚持着，凭着理想，为炮灰们摸索、探路、带路，领他们回家。

记得团长的不止是烦啦。还是千千万万看过团书、团剧的团迷们。今天，团长，你的理想，还在， 你的话，似乎还在耳边，但世界还没有变成原来的样子。我很惭愧，也很茫然。

“实地就是，我只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样子——我是这么一个狗屁不通的天才！条条路都走不通，可我还是做不到，做不到你们要我做的，把陋习说成美德，把假话变成了规矩，把抹杀良心说成明智，把自私说成了爱国，把无耻变成了表演，把阳痿说成守身如玉，把欺凌弱小说成正义，把人变成炮灰，把炮灰变成荣誉……把内战说成无奈，把屠杀说成必然之举。”

“草是绿的，水是清的，做儿女地要尽个孝道。你想娶回家过日子的女人不该是个土娼，为国战死地人要放在祠堂里被人敬仰，我这做长官的跟你说正经话时也不该这么理不直气不壮。人都像人，你这样的读书人能把读的书派上用场，不是在这里狠巴巴地学作一个兵痞。我效忠的总是给我一个想头。人都很善，有力量的人被弱小地人改变，不是被比他更有力量还欺凌弱小的人改变。”

zhenzhen

唉，你要的话，我重给你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