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联盟路》
(1)
再过五十年,你走在这里,也就是联盟路上,那时候也许没了8路公车,但现在有,你走在这里,那时侯也许路边的杨树已经枯死,或者丧失生命力,薨薨垂老. 你看着8路或者60路车牌子,想一些人,一些事,你不得不想起,因为没有忘记。
再过五十年那些厂矿不知道还在不在,你也许还能看到大厂家属院里戴红箍的老太太,给你说曾经的辉煌和现在的彳亍,她们会给你说的,要是现在,她们恰好在扭着秧歌或忠字舞,则你还能看上一会,你看上一会就回家睡觉,别盖被子,因为是夏天,别穿T恤,因为是冬天。再过五十年,60路车还往新区开,8路还是在街上乱跑,叼着烟的少年还是叼着烟,蹲到5中门口,打量一个个不认识的但想看上那么三百多眼的人,蹲在那里,聊着女人,女孩, 会有个人过来,让你过去,你还会看到一群光屁股或者尚不光的孩子们跑在联盟路,你一定又看见了你的同桌,她老了,她老的跟他妈似的,一点走不动了,然后8路车开过来,她坐在最后一排,靠在椅背. 有人会到牡丹广场听那些拉二胡的唱戏, 唱着老戏,唱着梨园春的戏, 那些牡丹广场的草地是否依然绿,你要看一看,你还要看一看,老外是不是仍然好奇的从你身边路过时,时不时回头看你,然后悄悄用数码相机拍你,你讨厌这样对不对?讨厌的跟他妈似的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我还会回到有人打陀螺的地方,看他们跟伟人一样挥着鞭子,有人会说拖厂的事儿,有人说铜加工厂,说下岗了喝西北风诸如此类的话。当然五十年后就不会了, 五十年,这个名词肯定要改成"失业",所以说是这样的,你来到牡丹广场,会听有人唱戏,有人拉胡琴,有人叫板, 然后一个拖厂的或者铜加工厂的,说,失业了喝西北风诸如此类的话。
(2)
现在我有个名字,我告诉你我叫马二,我真叫马二,我一出生爹妈就欣喜的发现,我有两个眼睛,两个耳朵,甚至还有两个鼻孔,于是毫不犹豫的给我起名“马二”,我也毫不犹豫的全盘接受,关键那时候我没发言权,除了哭,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能做什么有益于人民的事了。像很多孩子一样, 我从只能躺着,然后到在大人的拉扯下站上那么几秒钟,意思一下;再到会甩着罗圈小腿走那么几步, 一直到大人说"二子,跑跑看”就疯狂的向外星系跑去,直到30秒后摔倒都忍住不哭,我对我那时候就知道在众人面前树立硬汉形象非常满意,然后回家再哭,三天能给止住哭除非神仙来。 我小时候睡在一个小圆桌上,那个小圆桌现在,仍在我们家最不起眼的一个地方默默存在,向每一个人讲述着马二童年时候的故事。 马二尿床尿过多少万回真是恼人的一个问题,你非问我,我倒要认真整理思路,然后沿着一路尿床的轨迹,再次印证一下这个城市人民的实事求是,当然有那么一两回我从我的圆桌床上滚落在地,于是顺其自然的尿过那么一两千毫升,就暂且不算在内,等将来数学家们发明出切实有效的统计儿童撒尿次数微积分法,再重新规划应也尚未算迟。
(3)
我是马二. 我上学了。 我有牙了。 我的小胸脯有点肌肉(兴许是肥肉)了. 对于长大,我一直在那个时候,表示极大的兴趣,因为渐渐的,我发现我身体的各部位变化惊人,比如我的个子一天天长高,我的衣服鞋的尺寸五天一大变,三天一小变, 特别是我第一次换牙,我痴呆的发现,我的牙松动了,过了几天,我一活动,我就是觉得好玩,就去活动,它竟掉了,于是我知道什么叫老年了,我才发现,书上很多说人能活至少60岁的理论是多么虚妄,而8岁的我就已经掉牙了,我见爷爷掉过一次,我见爷爷喝口毛尖,然后"扑"一下,就吐出那么一颗牙,然后说,我老了---------- 我倒知道我不到20岁就会老去,可现实是残酷的,我的希望提前十年终结了,我8岁了,我老了,因为我牙掉了,那天刷牙,我照着镜子里的脸,然后一时兴起,就去活动那颗松动的牙, 于是发生了那样不愉快的事情,我没敢跟爸妈说,我就瞎琢磨,跟那颗脱离吾肉身的牙举行个葬礼或者入棺仪式什么的,就当跟不久后即将举行的葬礼当个预演,我那时候知道伤感了,在此之前不,在此之前放个屁都是香的, 有水有电有米有面, 有唐老鸭米老鼠(通常被我念成'唐老鼠米老鸦'), 我还记得动画片最后是一只破了的气球,成螃蟹形状扣在米老鼠头上,把小伙子吓一跳------------ 我还有枪, 而且是轻机枪,这让小伙伴们惊艳了好几年,我的枪是这样的,一根长竹竿,前头加个文件夹子,一样超时空武器便横空出世了,顺便提一下的就是,只所以我没说我的是三八大盖,而在一开始就以轻机枪自居,是因为我的"枪"由于有了文件夹子,可以毫不犹豫的架在战场上,这样极易作战人员的隐蔽,而且夹子上端还可做瞄准器,以便十拿九稳的打击敌人. 由于有了这项新式装备,在跟小伙伴们打一战二战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便常由于有了精神依托而勇猛异常,轻伤决不下火线, 誓死守卫阵地, 比如那次守上甘岭, 我一个对八个"美国鬼子",愣是守到援军赶到,而我也流尽不少血,光荣的被爸爸扛回去了,事实是这样的:他们冒着我的"弹火"冲上来,和我展开了肉搏,我把一个小孩眼睛打肚子里了,而我的鼻子则被打的歪到了另一个世界。爸回家,也不打我,说,又淘气?我没吭声,爸又说,让你练电子琴,练了?我虚假的点了点头,一脸认真, 爸一指琴,示意我且弹一二,我瑟瑟的坐在琴对面,打开盖子,快弹一曲,终于把<我有一只小毛驴>弹的有两分像了,爸过来准备朝我头顶开火,被妈拦住,妈过来,我从座位上起开,妈坐在那,弹了个<献给爱丽丝>,至少比李斯特强,然后冲我点点头,和蔼的问,明白了吗?我点着小头,怯怯的说,明白,都明白了,明白------------ 终于在孜孜不倦下,把<我有一只小毛驴>弹的七分像<我有一只小毛驴>后,得到了允许吃饭的利好消息。 那天临睡前爸,说了两句话,然后我就睡了,不久后他的胡噜声想起,我一宿未睡,想着苗苗----------
"以后少出去跟小混蛋们乱疯."
"好好练."
(4)
五十年后,一定没有了我,十年后有我没我,我都不敢苟下结论,但有一点你也许和我一样,就是你小学上的是拖三小. 如果不出意外,我说的意外指的是,天灾或者人祸, 那那个学校应该还在,你也许恰好也上三年级. 那我们就可以跨时空建立共同语言了。 你还记得老师非让你唱<我爱米兰>的献给老师的歌, 你唱的非常好,可你不敢登台,老师就说你狗肉不上桌,当然狗肉到底该不该上桌这另当别论,且五十年后狗会不会像现在的熊猫东北虎之流成了濒危保护对象谁也说不准,所以我对自己能有如此超远的大局动保意识激动不已,于是心里面鄙视那些敢于上桌的"狗"们了好久, 只到不久后,我也成了一条这样的,敢于上桌的狗, 才收回了这种成见,这是后话,咱们边说边聊.
拖三小在联盟路范围以内。离那个河不远。我上的学校,都离那个河不远。 早晨,阳光透过薄雾,照在河面上,钢琴声悠扬的传来,河水哗哗的流.
有个轻梅竹马的女孩是件好事.有个叫苗苗的女孩来青梅竹马,是件好事.
苗苗公主一样骄傲,但跟我挺近乎,也许是我那时候太平庸了吧,公主一样的她,反而可以离我很近,把很多都讲给我听. 比如她曾说过, 她的奶奶不喜欢她,因为她是女孩.
我奶奶不喜欢我。她不爱我。
哦?
你知道,在那个地方,很重男轻女.
不应该这样。 我斩钉截铁。
你奶奶爱你吗?
爱.哦不--------很爱.
哎,因为你是男孩.
你想让奶奶爱你?
恩,好想.
不是奶奶行不,我是说,你的老师,同学,邻居啦,等等----------
你不是说你爱我吧?
恩,哦不--------- 后来有个词能形容那时的感受了:小鹿乱跑.
马二,我不嫁给你.
我,我也,不嫁给你
你应该说,我也不娶你,小傻瓜.
我,我也不娶你----------
马二,我不准你爱上我,你发誓。
我,发誓,我,不爱上---------- 我委屈的想掉泪.
话没完呢,你说,你不爱上,谁
我,不爱上--------- 你. 我跑开了。她在后面喊,马二,你这个土匪,你给我站住----------
我不是土匪,我也没有站住,我跑到家里一天不吃不喝,爸夹着烟过来,问,是不是病了,我摇了摇头,又不动了,一动不动,妈拿着毛活过来,问,是不是病了,我又摇了摇头,我的头快要摇掉了,真的,我的头是摇掉了,对,已经掉了,我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很不争气,我又一次在天花板上,看到了苗苗穿着公主群时的脸, 她的眼睛大大的,所以后来,我喜欢眼睛大的女孩,也许就是从那天我在天花板上见到她那一刻开始的吧,于是后来,很多年,只要我躺在床上,抬头看天花板,就会是那张穿公主群的脸, 现在如果我抬起头来,也会的,我告诉你也会的。 我当时想一直这样看着那张天花板上的脸,直到终老,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仿佛月亮在星辰的背面隐藏,而你一个侧身,正好与屏风后面的月亮打个照面一样。
(5)
我跟函子说到苗苗.她嘴又一次一撇,说,你的小情人?
我拿她没办法,说真的,我真拿她没办法,有一种人,你想离她远远的,可一种东西却鬼使神差的把你往她那越推越近,有一种人,你很想跟她天天在一起,死都一起都不会从嘴里或身体的任何部位发出一点否定信号,可却往往在最灿烂的时候,突然消失掉,到哪里都寻不到,后来有个词,很好的形容了这种状态---------阴差阳错。
我说函子我前世欠你的。她手一摊,眨眨眉毛,那就拿来,她说,那就拿来。 我掏出一圈卫生纸,一揉,往她手里一递,说,要的话就拿去, 她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然后想掷我脸上,没成功,说,欠扁。
再过五十年的联盟路,就不会有这些秋天的树叶,因为我不知道这些植物,这些树还能生存多久,如果你也每天生存在虽然是紫色,但是还带点红,带点蓝,带点黑的天空下,你一定会烦,如果你喝的水,有那么一股煤油味,你就更烦, 如果你住的很高的楼,一天见不着阳光,一天见不到邻居的样子,见了他们只是礼节性的朝你一微笑,这个微笑持续不了零点三秒就会从他们的混帐脸上凋谢,然后你听防盗门的重重关门声就会心一紧,每次都会紧,是的,我告诉你每次都会紧, 你喝了很多酒,然后抽掉大量烟, 你本想解脱,可这更让你烦,就好像你从地狱出来,升上了炼狱,你以为终于上来了,其实也好不到哪.后来你就明白了,也好不到哪. 就像我常在联盟路口对函子说的话一样-----------你以为你得到了,其实你失去了;你以为你失去了,其实,你真的失去了。
联盟路有8路车。 我告诉你我上学的时候,经常坐,经常坐在最后一排,就是我的同桌五十年后老的跟他妈似的时候,上来靠的这个位子,我经常坐, 我背个书包,我那时候背个只能双肩背的书包,把书包带系好, 拿月票卡,去上学,我走在这个城市里,冬天,如果下雪,我就会围上娘织的围巾, 夏天,如果太热,我就会到游泳池游泳, 我游泳的技术不错,擅长潜水,跟古人说的那什么玩意,对,蛟龙一样, 在一个个光腿之间绕来绕去,然后好几次看见比我岁数大上那么两三圈的男男女女水面以下,乱摸, 这启发了我的尚未激活的性细胞和想象能力, 直到目前,忆往昔峥嵘岁月时,我仍时不时在记忆里翻出这段来当正面教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