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山

欧阳杏蓬

　　景山



　　欧阳家的人是很讲究风水的，从欧阳修起，对自然风景就情有独钟。他的词里有“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还有“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更有“画阁归来春又晚，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细雨满天风满院，愁眉敛尽无人见。”他是写景赏景的高手。我们家跟欧阳修有不有关系，我不知道。往上追溯，很复杂。但祠堂门上“天下欧阳无二姓，四海欧阳为一家”的对联，却犹如挂在心上，知道后，一直没有敢忘记。欧阳修笔下的风景，已不可考，而我们眼前的风景，却历历在目。我们村是有景山的，做风景的山。原来有亭台楼榭，后被历史抹去，而惟有山还在，砍砍伐伐，栽栽种种，拉锯一样，在思想、利益、人文几方面挣扎留存。那是大村，而我们小村，却没有这个折腾，后面的景山，几十年间，都没有毁过一次。



　　景山，还是禁山，一直没有去仔细的考证过。而今天想来，景与禁在这里是相通的，景要禁止人为破坏。在高集体的时候，屋后的大石头上，就有村里人用石灰水写的两个大字：禁山。意思是已经封禁，不许人和牲畜进山里破坏草木。有不情或故意不知情的，拿了刀上山，被山下面的人发现了，一个生产队的主要劳力全部出动，上山去捉了那人当贼，轻则没收柴刀，重则罚款。野蛮的人会逃了去，而村里人一般是不肯让坏分子轻易脱逃的，就是全村出动，哪怕跟对方家族发生械斗，最后要要达到目的，让对方认错认罚。我见过村里人曾经组织起来，去邻村说理，处罚破坏“禁山”的人，争论不下，双方动手，我们村的人还把对方屋里的猪也牵了回来。虽然没有发生很大事故，但足以威慑附近几个村，山禁了，就得禁，外村本村一视同仁。



　　我们村的景山紧挨着村子，里面种各色杂树，枫树、桕树、苦楝树、桂花树，等等，叫得出名的叫不出名的，都挤在那一面坡上石头里，像聚集了一个部队。林子里有鸟，喜雀、白头翁、锦鸡、猫头鹰，有名的没名的，都在林子里鸣叫；还有长虫。我以为蛇是不会爬树的，而有一次我上一棵野桃子树，在枝丫里还没站稳，又不顾死活的跳了下来，一条黄蛇攀在桃树冠上，头正向着我这边，我赤手空拳，还用不上，只有跳的份。天气晴好的时候，我一个人，或者几个人一起会进景山掏鸟窝。白头翁的鸟窝最多，树叶子密一点，它们就结窝。春天的时候，我们会恶作剧，端了那鸟窝，很多时候，还有意外。有一次我把鸟窝摘下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窝“使君子”果实。但也有很惨的时候，树林里面的花蚊子咬人利害，一咬一大包，村子里的大黄牛也害怕进去。我们长衣长裤，即使这样，出来的时候，脖颈上还是有几个红红的又麻痒麻痒的大包。



　　上景山的路很幽雅，是石板砌的，一级一级，拾级而上，可以到山脊背。山上面并没有名胜，修这路的，只是看中了山脊背上的一块墓地，费工三年，才修成。建豪华墓穴，古人比今人更甚。我们有时候也会坐在这石板上玩，尤其是夏天，找一个阴凉地，几个人坐在那里打牌消遣。一种叫“沙粒木”的树上，结沙粒一样的果子，熟透了红红的，一爪一爪漫在枝叶间，爬上树靠了树枝，可以随意挑拣大的来吃。吃不完也可以放衣襟里，回来让小女孩子们眼红。秋天的时候，桂花香得一个村都透了，人的精神也特好，出出进进，曲不离口。我们放学回家，在一里之外，闻了那香味儿。夹杂在青树里的枫木树，像一把一把大红伞撑开，耀人眼目，灿烂得让心情格外的开阔和爽朗。黑瓦的村子就在这一块句大的杂锦之下，静得鸡犬相闻。山丛丛，天高高，风清清，田野里的水声，昼夜被风吹得呼里哗啦，而天上有成群成群的鸟乍起乍落，给这湘南大地带来许多生机灵动。



　　景山是不是风水之山，我不懂。但是一点很明白，村后面有了这茂密的树林，山洪暴发，倾泻下来，是进不了村的，只在村的两侧成流。这景山不仅有这保护功能，还可以做标志使用，村后面有一块大林子的，那个村，就是我们村。这林子是轻易冒犯不得的。有景山的邻村，也一样很看重。某村的队长开口让林木站的到景山伐木，家几乎都被社员们端了。我们村里人一旦听到景山里有斧头声，也是不容许的，有气力的年青人会去逮，没力气的孩子老人会在山下呐喊助威。这景山是哪一辈人开辟种植的，没有人知道，而数代人维护下来，蔚为风景，怎么能轻易破坏呢？欧阳家的人再不济，也是会捍卫这家的安宁和风景的完好的。



　　如今人们离开村庄越来越远，景山也越发茂盛，青青的，春天像一块披在山坡上的绿绒，秋天像一块杂锦，对着蓝天白云和村庄水田，虽然寂静了不少，但生命力依然那么旺盛，庇护着这个村子。湘南的林木覆盖率，这些景山的功劳也很大。每个村子有自己的脾气，但相同的是几乎都有一样秀美的景山，给自己欣赏，也保护那一方水土。人和林相互保护，最和谐的，就是这湘南的景山和村庄了。



　　书上有名的北京的景山，是元、明、清三代的皇家御苑，湘南的景山很平民，一直在平头百姓的身边和头上，有人为的栽种，却没有那样的刻意的雕饰。皇家的有皇家的气派，城市的有城市的需要，湘南的有湘南的大众特色，值得记忆的是，它们都曾伴我们走过人生岁月，它们没有因我们而破坏，就是最大的幸运。我还是喜欢乡下村子后边的景山，即使土，但是我可以托付终身的地方。



　　

西湖小妖

欧阳家的人，不仅仅讲究风水，也重修为。如楼主！
文章中的人们，自发地维护自己的家园，那一个子孙不愿将那里当做托付终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