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色戒”与小说“色戒”的异同以及部分结论

芙蓉蝶

色戒，身体叙事的五个失败者

朱大可



李安拍了一部令人“不安”的电影，那就是根据张爱玲小说改编的《色·戒》，它引发大陆民族主义者的口水示威狂潮。数千万个帖子堆积在互联网上，形成庞大的暴力话语泡沫。它们来自愤怒的平民大众。但这丝毫不妨碍另一阶层前往香港观摩其未删节版。一个流行的说法宣称，在2007年末，中国人只剩下两种重要的事务，那就是是炒股和去香港看《色·戒》。该时尚居然变成了某种身份标记——它是反叛的，表达了对文化专制的蔑视，同时也是炫耀财富的，因为这种境外旅行需要高收入的支撑。在情色大片的两边，分别伫立着怒气冲天的平民大众和欢天喜地的时尚新贵。这种破裂的文化图景，正是中国各阶层价值对抗的标志。



在大批判和大狂欢的双重语境里，《色·戒》的解读变得异常困难起来。任何评估都将成为一种道德罪恶——不是跟汉奸为伍，就是与体制同谋。政治伦理的狂热情绪，已经变成了炽热的视觉火焰，它要焚毁掉基本的评判理性。《色·戒》评判的另一个难点，在于我们只能观看被广电总局阉割达12分钟的版本。面对这种专制的删节，任何电影分析都是无效的。所幸的是，一个月后大陆出现了台湾版的盗版光碟，其删节长度为四分钟，主要针对其间的暴力镜头，虽然比港版更糟，却比大陆版更好。这个偷渡海峡的半衰版，暂时成了我们从事电影解读的唯一依据。



我们被告知，《色·戒》的轴心就是情色。王佳芝是西施式的情色间谍，以色相引诱易先生，为政治谋杀提供情报，却被对手在床帏上征服，在关键时刻提示其逃亡，导致整个刺杀计划破产。故事的逻辑关键在于床帏。究竟是怎样非凡的性爱或情欲，导致了一个女人的背叛？李安宣称，所有的答案都在床戏之中。



在三段床戏里，干瘦的易先生跟王佳芝发育不全的身体形成奇怪的对称。他们是一对动物式伴侣，无法引发我们对于美妙身体的憧憬。第一次的变态强暴和兽奸，第二次的教科书式的图谱造型，第三次的激烈射精，三者在动物性上极其相似，没有获得升华和递进的契机。第一次和第三次之间的唯一差异，在于易先生放弃了粗野的举止，转而变得温存起来，如此而已。



《色·戒》床戏只出现了两个隐喻镜头，首先是王用枕头堵住易的眼睛，这可能暗示王害怕易看穿她的本相，而另一个隐喻，则是室外警卫和狼狗站岗的插入画面。毫无疑问，狼狗是易先生的象征，却只能暗示男人的性本能，不能完成情感的诗意升华。这隐喻是错误的引导，完全偏离导演的主旨。除此之外，长达8分钟的床戏，没有出现更多的精神性修辞：它既没有杂耍蒙太奇的“阐释”，也没有诗意的特写，更没有互相缱绻的温情。尽管面对日常生活场景，李安显示了把握历史细节的卓越能力，但在性爱的造型话语方面，他甚至比印度和越南等亚洲导演更为贫乏。



女间谍和他的对手就此展开了一场纵欲的狂欢，他们的身体被摄影机赤裸裸剥开，肆意炫示着乳房、臀部到阴毛和睾丸之类的身体杂碎。除了表演者是著名戏子以外，这些床戏跟港台劣质A片没有什么区别。《色·戒》的性本能是低俗的，王和易，俨然是嫖客和妓女之间的粗鄙关系。



这种纯粹的性欲能够支撑王佳芝的背弃吗？毫无疑问，它在逻辑上是可疑的，除非李安蓄意要把她塑造成某种性欲狂。但我们却在床戏以外的场合无法得到验证。购买六克拉钻石的场面，充满情欲和政治信念之间的暧昧冲突。在王的复杂眼神里，我们可以读出微妙的情意。但这情意并未出现在做爱的现场，以致那些嚣张的床戏镜头，沦为一堆冗余的废物。除了能够吸引有观淫癖的观众之外，它根本无法推进叙事的逻辑。



这种失控导致了《色·戒》身体叙事的断裂。那些造型猥琐的性交场面，不足以把色情游戏推向它的反面，也就是推向李安期待的背叛。浪费了十几分钟的床戏篇幅，却没有建立情欲和背叛的因果链索。在那些历史讲述的精细布景中，李安陷身于他难以驾驭的困局。这是易先生和王佳芝的挫败，更是导演李安的挫败。



在李安的身体叙事背后，隐藏着一种无处可逃的黑暗，在枪毙王佳芝时，它涌现在爱国者所面对的无限深渊里。屠杀场面是用于点题的，揭示着人性的极度阴郁。这种黑暗性不仅存在于易下令枪毙王的细节之中，而且渗透于变态的做爱、关于捕杀爱国者的血腥谈论、残酷的拷打、以及逃出咖啡馆的歇斯底里举止等等，甚至扩散到了张爱玲式的麻将桌上。在太太政治的权力空间，女人的纤手、暴露在旗袍外的玉臂和大腿、卷曲的烫发、头饰和钻石指环和无聊的家常絮语，都散发出冷漠无情的气息。正是这巨大的黑暗锁住了李安，令其无法完成对情欲及其暧昧性的题写。



《色·戒》第四个失败者是张爱玲女士。作为电影脚本的原始蓝本，时尚女作家暴露了小说叙事方面的严重弱点。她甚至连完整转述历史的能力都不具备。整部小说混乱、破碎、和苍白无力。它的唯一好处就是设定了一张恒久的牌桌，那是太太多边政治的轴心。一篇三流小说，为一部二流电影提供了叙事起点。



本片的最大失败者无疑是广电总局。它以父亲般的粗暴方式，腰斩了《色·戒》的床戏镜头。一方面拒绝对电影实施暴力和情色分级，一方面却要捍卫过国家主义叙事的纯洁性，这种可笑的管理模式加剧了电影市场的混乱。中国民众不是幼儿园孩童，广电总局用红布蒙上他们的眼睛，只能引出适得其反的后果：它不仅激怒了观众，而且激发普遍的猎奇心理，由此煽起香港旅游的狂潮。而李安则应当向广电总局高声致谢，因为正是它提供的意识形态剪刀，掩饰了影片的情色马脚。（本文原载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 FTChinese.com，发表时标题被编辑改为《色戒：解读的艰难》）



杰夫上传





杰夫说明：



　　自从本贴被放到新浪博客主页后，涌现了大量跟贴，但无论支持还是反对，几乎都没有读懂大可先生的原文。杰夫觉得有必要在这里再解释一下：

　　大可先生从来不反对情色，也不反对《色戒》里使用情色来完成叙事。但王佳芝的背叛是需要强大的叙事逻辑支持的。这个逻辑就是李安所反复强调的床戏。在李安看来，做爱是导致背叛的主要原因。大可先生按照李安的这个逻辑，撇开其他因素，直接分析这三场床戏，发现它们并不能提供足够的背叛理由，所以李安的理由是站不住的。

　　在大可先生看来，床戏的品质是低俗而变态的，镜头处理很像港台Ａ片，那些格调猥琐的场面，不足以提供女主人公精神转换的来源。这意味着王佳芝的背叛缺乏逻辑依据。大可先生讨论的是叙事逻辑，不是伦理问题。

zhenzhen

第一至少要看过电影；
第二至少要有自己的观点；
第三不要乱扣帽子，而是要阐述观点，以理服人。

做到以上几点就不容易了。楼上虽然帖子很好，不过都是别人的意见，可惜！

落枫

我的观点 整部片子，我最关心的不是什么上床，也不是什么感情，最仔细看的就是结尾，易先生的批示，东郊矿场，对外封锁消息。你们到懂他签的字了吗？是默成。他的名字哦。他的部下还他戒指时，他还说：“不是我的。”足见他想忘记这感情并企图埋葬，至于为什么，后面床上一坐就很清楚的暴露他的思想。

做贼到底是心虚的，对外封锁消息，哈哈，我喜欢老易这个角色，猥琐。

然后呢，我想说眼光，喜欢看被删的人群，足见是在网上找不到好的BTSQ电影的朋友，你很可惜，是个乡下人，汤唯不是什么名人，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也不怎么滴，我是看过被删内容的，当然每个人审美不一样，我对汤唯的身材，无话可说，为什么选她，也许她愿意为艺术牺牲吧，同样小龙女就不肯了，人气啊。

随后就是看剧情的人，你们纯粹是个看过小说想看真人的，这点不奇怪，当初和我看海岩的《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一样，后来电视剧了，我也看了遍，比写得好，同样《夜雨》也是，拍得不错。你们我能理解，当然你们看被删版也没什么异议。

再其次的人就是我，我是个看角色心理的人，我喜欢易先生最后那段，经典，当然你们看得懂与看不懂，我就不知道，反正我看色戒，觉得最好的就是这里。谢谢。

芙蓉蝶

原帖由 zhenzhen 于 2008-1-9 12:23 发表
第一至少要看过电影；
第二至少要有自己的观点；
第三不要乱扣帽子，而是要阐述观点，以理服人。

做到以上几点就不容易了。楼上虽然帖子很好，不过都是别人的意见，可惜！

谢谢您的意见。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规定，除了新帖，跟帖议论也必须是发表者的原创。如果有这个规定，请版主删除。谢谢。

我看了这部电影的国内、香港两个版本，正因为看得疑惑，所以又看了很多评论，想从中得到解答，而朱大可先生的文章正好说出了我想说的话，而且比我说得透彻有水平，于是跟帖转载此文，借此表达我的观点。我想，对这一话题有兴趣的人会愿意看到更多不同意见的。

我没有发表自己的评论，是因为那么多评论看下来，各种论调数不胜数，我发现我原先的一点想法都已经被人说过了。如果没有看过那么多评论，也许我会做一回井底之蛙，自以为是地把别人牙惠当自己的独到见解，洋洋洒洒写上一篇的。（现在我明白，博古通今的钱钟书先生在回答别人的问题时，总爱引用前人的言论作答，为什么有人嘲笑他“没一个自己的观点，全无新意”，实在不是钱先生词穷，而是这些问题早就不是“新意思”了。钱先生不过是既已跳上井台，就不再说井底之话罢了。）

芙蓉蝶

原帖由 落枫 于 2008-1-9 18:31 发表
我的观点 整部片子，我最关心的不是什么上床，也不是什么感情，最仔细看的就是结尾，易先生的批示，东郊矿场，对外封锁消息。你们到懂他签的字了吗？是默成。他的名字哦。他的部下还他戒指时，他还说：“不是我的。” ...

我发现很多乐于研究人物心理活动的观众都认为，在最后易先生情绪的处理上，电影比小说更丰满更可信，也更耐人寻味。“角色心理”，这个角度挺有意思。
我很愿意说说我看电影的角度，不知道这里是否有人是一样的观点。一部好的电影必然是一部好的艺术作品，糅合了文学、影像、音乐甚至历史等等多方面的技术。我喜欢从三个方面来看：首先，这部作品要说什么，它的主旨是什么？（这是选择观看的最基本出发点）其次，作品中运用了哪些值得评说的因素细节、形式技巧。最后，这些东西运用是否成功地表达了作品的主旨。

竹影横阶

原帖由 苏小白 于 2008-1-8 15:16 发表
因为抱了这一目的，于是李安在电影里，便因此附加了很多东西。原著中，虽然没说王一定就是个性冷淡，里面提到的一次和易的见面，约略有这么点信息，应该是关于王对性爱的态度，王的想法是，“怕店打烊，要急死人了， ...

读了你洋洋洒洒一大篇小说与电影的比较，真服了。

不过，我从不拿小说与电影相比较，他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给人的感受大相径庭。

文字依赖读者的想象并结合自身的生活经历来解读完成的，并且每个人心境不同，读同样的文字感受也会有很大的区别，一千个人读哈姆雷特，通过文字在心中构建的哈姆雷特便有一千种甚至更多种形象；电影不同，它呈现在观众眼前的影像是清晰的、唯一的，不具形象理解上的歧义。连续的电影画面，经过导演的选择与剪辑，其要表达的观点是明确而没有异议的。我个人感觉，李安的电影，已经与小说没有多大的关系了，经过导演的加工与再创作，融入了更多李安自己对于人生的思考，不再只是小说中张爱玲对自己与胡兰成那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反思与回忆，终其一生都在思索他到底爱不爱我的命题。我相信李安现在之所以要拍一部这样的电影，之所以要在电影的宣传语中用“色易戒，情难防”来定义，一定是有着与其自身经历相联系的隐秘因素在其中的，也许，他自己正处于“色易戒，情难防”的中年情感危机之中，在片子的拍摄过程当中几度拍片拍到崩溃的地步，他在探索着自己的底线，通过电影的人物，在探寻着人性理智与情感之间的底线，理性与感性之间的突破口在何处！《色戒》，是人到中年之后更能理解的电影。

《色戒》之所以引发了这么多的口水之争，产生截然对立的两种观点，我认为关键的问题在于，每个人站的角度不同，角度决定了他们看电影的态度；再追究一下，是什么决定一个人看问题的角度呢？那是一个人意识形态领域的东西，是个人的学识、经历、阅历等等综合因素决定的。或者我们反过来说，正因为我们受着自己学识、经历、阅历的限制，所以我们看待事务是有自身局限的，我们并不能理解所有的事情。

看过楼上的朋友转贴的朱大可先生的文章，实在不敢苟同朱先生文中的观点，我只能说，很遗憾朱先生未能理解李安，朱先生作为一个男性未能如李安那样深刻地理解女性心理。这让我联想到我自己，一项自诩为超级影迷，也从事着影像传播的工作，即使看过大量的推介文字，却依然看不懂科恩兄弟的黑色电影《老无所依》 。我想，《色戒》也一样，它不是拍给所有人看的， 所以，看不懂的人，还直接不拿幼稚当笑话，乱批评《色戒》颂扬汉奸，姑且 ……

[ 本帖最后由 竹影横阶 于 2008-1-10 22:52 编辑 ]

zhenzhen

芙蓉蝶表述“为什么不发表自己的影评”上所花费的篇幅，超过表述关于电影的个人意见，颇有点本末倒置了。：）

zhenzhen

我个人觉得，易先生最多就坐在床边，黯然销魂，就足够了，已经足够多了。再加上流眼泪，那直接就是煽情了。

小白对于结尾的煽情，也颇有微词，这是当然的。色戒的整个故事基本能自圆其说，而人物表现也基本符合各自性格，最后忽然来一个流泪与怀念的镜头，是比较突兀。
有时候看电影，情绪是跟着剧情走的，这样的状态若能保持到最后，那便很好。若忽然出现不符合逻辑的部分，会自动跳出来，觉得刺眼、或者哪里不对。

我一直挺喜欢李安，他一直做事很稳妥、服贴，对剧本也是反复打磨，色戒又是他那么喜欢的作品，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败笔。当然，艺术家有创作的自由，世界上也没有完美的东西，所以我基本对色戒还是满意的，觉得满足并超出了我的想象。

[ 本帖最后由 zhenzhen 于 2008-1-11 13:11 编辑 ]

zhenzhen

小白的文章很久不见了，不知道最近在忙什么呢～遥想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