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拥 抱

帘栊月

  彼时是深秋.阴寒的风呼啸着扫过路面的落叶，飞旋着在子呤面前飘起又落下。灰尘迷蒙了她的双眼，却不敢去擦，一擦会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来。
       她的前方正缓缓的行走着一双情侣，女子被男人紧紧的搂在手臂弯里，感觉那样妥贴与温暖。
       寒气从子呤衣袖的每一个缝隙里钻进去，扩张了每一个毛孔，寂寞的空气像鬼魅一 样在皮肤上呼啸，刺耳的尖鸣让她缩紧了身体，还是忍不住的颤抖。
       眼前那场景是那样温馨而甜蜜，与这天气正好成了鲜明的反衬。那样一个相拥逼得她渴望的内心里终于渗出了泪水。
       她是那样渴望一个怀抱，可以温暖的将自己圈在里面，紧紧的为自己衬出一方有安全感的小小的城池，可以让自己不管不顾的埋头在里面，哪怕是让自己窒息，哪怕对方单薄，哪怕对方陌生，只要一个怀抱。可以淹没自己无处可藏的孤独和悲凉。

       包里装着路杰快递过来的喜贴，婚期是元旦。她回一下神——还有38天。

       她记得，8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路杰，瘦瘦高高的小男孩，苍白的肤色，戴一幅黑边眼镜，既土气又帅气。
       她记得他们两个今生说的第一句话：喂，新来的，你也上实验一小吗？
       那个“新来的”小子咧开嘴朝着她笑，说：我三年级了。
      于是，他们的青梅竹马从1985年的春天开始。那一年，路杰和子呤成了邻居。

      青春时光在不经意的近乎奢侈的挥霍中流逝。
      子呤看着一天天长大的路杰渐渐浓密了头发，拨高了骨节，体态修长，气质温文。也看着他一天天放学的路上被女同学簇拥，聊着邮票，纪念币或者交换小礼品，一伙人总是兴高采烈。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开始不喜欢看到那样一个场面？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的生路杰的气，会把他买过来的早点莫名其妙的扔掉。
      她开始暗自的自卑自己外表上的黄毛丫头——瘦弱的身材，小小的巴掌脸上淡泊的五官，没有乌黑的长发。唯有一点可以吸引路杰的，就是自己的臭脾气。不管自己是什么原因发火，路杰总是一幅诚惶诚恐的模样。有时候，看着他被一群女孩围着，内心里会无缘无故的愤怒，会在不远处大叫一声：路杰！
       于是那个男孩子会立即扔了一群追随者，跑到她的面前。懵懂的看着她，等待她的发落。
       有时候，叫了他过来，却一下子想不起该吩咐他做什么。于是，她只能耍赖的睁大眼睛，装做无辜的看着他。路杰却似乎明白，安静的陪她回家，没有一句言语。
        那一路上她内心里都是甜蜜温暖的，有小小的征服感。

       这世上被宠爱的细节有很多种。
       多年以后，路杰在散发着桂花香气的院子里一边给她剥石榴，一边说：子呤，其实我把你宠坏了。
       他看着她，安静的，满是怜爱与疼惜。
       可是子呤却只管一粒一粒将鲜红的石榴仔扔进嘴里，轻轻的嚼，甜甜的吸吮汗水，却并不曾回应他的目光。
       那一年，他18岁，她14岁。他已然是个成熟高大的英俊男子，但是她却还只是一个刚开始黄发换黑发的初谙世事的小女孩。
       她依然霸道，依然相信只要自己一个眼神，路杰就会立即出现在自己一米之内。
       她已经习惯了生命里有这样一个男孩子的存在，像亲人一样宠溺着自己。不管她耍赖还是无聊，他都好脾气的陪伴着，总是没有怨言。
      她也习惯了晚上想上街时，跑到他家拉起他的手就走，不管他愿不愿意。
      她紧紧的拉着他的手。因为她害怕夜晚黑暗的角落里会突然窜出来的“鬼魂”。
她已经开始发育的身体，紧紧的贴着路杰的手臂，柔软的感觉刺激着路杰的心如鹿撞。
     她看不到路杰在夜色里绯红的脸，也看不到他眼睛里既心慌意乱又迷蒙幸福的光彩。
     她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在子呤心里，完全没有男女有别的概念，或者，对别的男人会有这种概念，但是对于路杰，她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是个玩伴，他还是一个男人。

      子呤的桃花年是在18岁那年来临的。突然一下子，她褪去了黄毛丫头的青涩，黑亮了长发，玲珑了身材，粉嫩的肤色满是女人气。
       她莫名其妙的收到男孩子的信，各种精致的信纸上写满了流行歌词里抄录下来的情话，各种倒贴，斜贴的邮票，各种小巧精致的礼物和卡片。
       她突然觉得长大是如此好玩的一件事情。她给路杰读那些情书，一边读，一边自己笑得在路杰小小的木板床上打滚，一边抽着筋对他说：你听啊，这么肉麻的话也写得出来！
       她傻傻地问：邮票为什么不正正经经的贴？
      路杰用手理好她散乱的发丝，轻轻的抹去她笑出眼角的泪痕。安静的对她说：倒贴代表我爱你，斜贴代表我想你。
      那一刻，她看到路杰眼里温温柔柔的气息，可爱得让她晕眩。于是，她再一次傻笑，说：你们男孩子都这么傻的！
       路杰看着子呤满脸真诚的天真无邪，只能深深的叹息。
       他不知道，等一个女孩子长大成人要用多久的时间？他想，他已经等待了那么多年，不在乎再多个几年。

       大学毕业那年，子呤选择了这个城市生根发芽。
       她经常在给路杰的信里说同样的一句话：晚上我不敢出门，一个人害怕。
       最终有一天，路杰对子呤那句话忍无可忍，放弃了另一个城市优厚稳定的工作来到了她的城市。
       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雀跃着欢呼：从此后本姑娘可以晚上逛街啦！
       然后跳起来狠狠的抱着他，死命的亲他一口，抽离时，居然还有口水沾在他的脸上。
       路杰却只是淡定宽容的笑，像看一个小毛孩子一样的看着她的胡作非为。
       他住得离她的房子很近。常常的她下了班就过来蹭饭，她不动手，只是偶尔打个下手，比如给路杰围个围裙，给他递个盆子之类的。
       她还是爱闹，围围裙时，她从背后紧紧的拥抱着他，嘴里叫嚷着：你好大个啊，我抱不了了！
       彼时她的身体紧紧的贴着他，会让路杰倏然变得僵硬和紧张，面对那样一个柔软的拥抱，他想立即平静也不可能。可是她却那样心无城府，让他玩笑也不敢开。于是，在她离开后的很久，路杰还会独自回味那种女人身体的柔软味道。

        那个周末，子呤的公司举办了秋季运动会，正赶上大雨。路杰陪伴着子呤参加完两个项目就偷空溜了号。两个人浑身精透的回到路杰的宿舍。
        一进门，子呤就喊着好冷，颤抖的身体，乌紫的嘴唇让路杰心疼不已。
子呤先洗了热水澡，通红着一张脸，擦干一头长发，穿上路杰的宽大的衬衫就钻进了被窝。才一转眼的工夫，她就安静的睡熟了。
       路杰将自己弄妥当，坐到子呤身边。
       那样极近的倾听她的呼吸声，看着她熟睡中嘟起的嘴，可爱温存的面容，路杰的身体再一次酥软，又一阵阵发紧。他强迫自己不去亲近她的身体，可是，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女孩子的香气还是让他魂不守舍。
       子呤突然醒转过来，蒙胧的睁开眼，看一眼近在咫尺的路杰，伸出手拍了拍身边的床位，并往里移了移。嘴里嘟嚷着：睡觉！
       路杰像被蛊惑一般听话的躺了下去。子呤凑过来，背对着他，紧紧的缩在他的怀里，舒适而放松的再一次睡去。
       路杰条件反射的拥抱着子呤小巧的身体，柔软的散发着沐浴液香气的身体，她还湿湿的头发抵着自己的下巴，冰凉的感觉刺激着他的清醒。
       他感觉曾经那个黄毛小丫头已然成长为一个骨骼精致，发育完好的小女人。他的手掌在她的肘上尖利而柔和的骨头上游走，经手臂至突出的锁骨，在那里停留。他感觉自己呼吸开始急促，身体因为刻意压抑的紧张而微微的颤抖。
       子呤醒转过来，翻了个身，面对着路杰起伏的胸膛，懒洋洋的笑出来。伸出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泛着胡子青碴的下巴，感觉是那样安心与安稳。她想，这世上再伟大宽阔的胸膛，肯定也比不过怀里拥着的这个了。那一刻，她多么希望就让自己永远沉睡在这个柔软的怀抱里，不要醒来。
       她在他颤抖的拥抱里，居然再一次沉入梦乡。
       她没有感应到路杰越来越僵硬的身体，在她入梦后几近崩溃。

       那天过后，路杰忽然变得冷淡起来。
      子呤下了班过去蹭饭，路杰却莫名的态度开始淡漠，不再有很多关心的话来问她，不再故意讲小笑话来逗她开心。他不言语，她也觉得索然无味。
      有时候两个人沉默的吃着饭，她满眼幽怨，她多么希望知道真相？

      他开始一个人忙起来，晚上开始有约会，会很自然的推脱掉她的相约。
       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带回来一个气质清雅的女孩子，对她说：这我女朋友，你要叫亭姐。
      而他给亭介绍她时则说：这是我邻居小妹。

       她的成长似乎就是在那一刻突然如醍醐灌顶的。
       她突然发现，原来路杰并不会一直如少年时一样自己叫一声就跑到自己身边来，再也不消失的。原来路杰身边还可以有另外的比自己更重要的女人来存在。原来，路杰一直是当自己是邻居小妹的。
       那自己一直拿路杰当什么呢？仅是哥哥么？好像比哥哥更亲密。仅是朋友么？好像比朋友更暧昧。一直以来，她只是觉得在这个男孩的身边自己感到异常的安心，她觉得他就是她的依靠，有他在，她的世界一片安宁，没有危险。
      可是那一刻，她发现她突然之间失去了一切。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的，一切。
      她突然慌乱不已。本来平静的生活一下子没了方向和头绪。

     看着亭依着路杰看电视的甜蜜，她的心会如碰了一下的玻璃瓶，碎裂的痕迹会吱吱亚亚的蔓延开来，直到让自己再也无法忍受。
      他到楼下送她回家。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后面。
      在明晃晃的月光里，她泪流满面，心痛不已。
       她突然大叫一声：路杰！
       他在后面一惊，迅速跑到她的面前，一如少年时一样诚惶诚恐的看着她，以为她受到了伤害。却看到她满脸清亮的泪痕。
       她一下扑到他的怀里，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臂说：为什么不要我了？为什么？
      路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软的发质，但是给他的感觉却再也不同于从前。
      他长长的叹一口气。轻声的安慰着：你还没有长大，还不懂，以后你懂了我再告诉你吧！
      她变得那样安静与消沉，整个人像是跌落在忧郁的湖水里，湿淋淋的再没有往日鲜活的气息。
      路杰看一次心疼一次，最终是舍不得她的落寞，带着他的新爱情很快消失在子呤的生活里。

      那年的春节，在故乡的家里与路杰重逢。每一个人都不问他们为什么不在一起，似乎是洞明，又似乎是完全忽略了从前他们青梅竹马的过去。
     子呤似乎又回复从前的单纯无邪，在一群邻居面前一如从前的快乐简单，对路杰大呼小叫。只有路杰看得出来，她快乐的外表里时不时流露的伤痛，那是成长的痕迹。
除夕的晚上，她收到路杰的祝福短信。
       他说：一个对我没有欲望的女孩，肯定对我也是没有爱的。你喜欢和我在一起，可能只是需要一种安全感，你需要一种保护，但是并不一定需要我的爱。我想，可以给你这些的还有很多人，更有你想爱的人。我祝福你，早日找到可以被你爱又可以保护你的人！

        子呤的脑海里突然异常清晰的回想起那个一起相拥的下午。自己在路杰怀抱里安心的沉睡，那是对一个男人极度的信任。
       一个拥抱让她以为可以安稳的住上一辈子，但是却让他以为只是她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很久以后，一个人在这个城市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没有陪伴的夜晚，习惯了清冷寂寞时自己抱紧自己的双肩。
       但是那些时刻，心底如水草一般缠绕的渴望会像罂粟一样控制自己的知觉——她是那样想念曾经被路杰紧紧拥在怀里的感觉。温暖，塌实。哪怕世界末日来临也不害怕，宁愿这样长眠不醒。   
       许久以后，子呤终于明白——那就是爱一个人的表现。极度的信任他，在他怀里才有安全感，纵然无欲无望，也是极度的贪恋。
       只是明白这一切，已经太迟。

      收到路杰的婚贴时，子呤终于是幻灭了所有的渴望。
      看着大红的贴子上新郎和新娘的名字，她才真正的意识到，从此，她真的失去路杰了。从此，她真的失去了曾经那个温暖的怀抱。
       小女孩到女人的成长，一定要经历过爱情才可以完全。
       一个拥抱，有时就可以成全一个女人的爱情!

[ 本帖最后由 帘栊月 于 2007-10-10 12:42 编辑 ]

有爱的日子里

伤感!!

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总是在失去后才会明白,错过2007的春天,2008还会如此灿烂吗

YOYO果

呵呵....其实有时候女人想要的很简单!只是男人不了解~~~

歪嘴和尚

醉卧西山头

幸福就在那一刹那，有大多时候，我们都选择了转身，希望转角，有我们想要的，却不知一个转身，却错了一辈子……
说白了，就是错过一个人，错多了一段情，错过了很多我们想要的。。。
要的越多，离快乐，离幸福也就越远。。。

zhenzhen

真是奇怪啊……

这件事情，不是小姑娘的问题，是男孩子误读了，而小姑娘因为晚熟，又不懂解释，终于错过了。

相遇太早可能就会是这样吧！这是成长的代价。

帘栊月

其实，这不能算是一篇小说。只能是记录一个小女孩成长的过程。
但是这世上的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会被各种各样微小的细节所错过。
所谓的缘份，就是这样吧，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不管你再如何珍惜，还是不会是你的。
这是很多年后，我从一个故事里感悟到的。
我们可以改变很多东西，物质，信仰，快乐，痛苦……
但是唯有遇见你是无法改变的。
上帝让我们这一生遇见谁，谁将是我们的将来，谁将是我们的永远，都是生来注定的，知道了这一点，那这世上很多的爱情，明知得不到，也就放手吧。

绿意舒真

原帖由 帘栊月 于 2007-10-10 23:22 发表
其实，这不能算是一篇小说。只能是记录一个小女孩成长的过程。
但是这世上的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会被各种各样微小的细节所错过。
所谓的缘份，就是这样吧，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不管你再如何珍惜，还是不会 ...

帘拢心思细腻，写的很多小说都能做到心思刻画细腻，有雕刻的感觉。

我没算错的话，纯情的，天使般洁白的拥抱发生在路杰26岁，子呤22岁。
一个26岁的男人可以为精神恋爱放弃人类本能实在不简单；
一个22岁的女孩子可以在一个内心如此喜欢的男人怀里毫无反映也有点不正常。

我想，这2个人只要有一个主动点都会是另外的结局了。

所以，感觉有点有悖常理了。当然小说的故事性和布局都是很好的啦。呵呵

zhenzhen

一个26岁的男人可以为精神恋爱放弃人类本能实在不简单；
——的确不简单。

一个22岁的女孩子可以在一个内心如此喜欢的男人怀里毫无反映也有点不正常。
——很正常。

漫卷云舒

很细腻的情感,
男人和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时候失去才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重新再来的.

苏小白

觉得这个男人其实是爱情上的殉道者。

呵呵。不过，无论如何，有些东西既然已经错过，便只能留在回忆了。

帘栊月

多谢绿意舒真的点评，你真仔细。
故事当然有生活的影子，我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心无旁骛的男人和女人，只是真的很少很少。所以如果能让你遇见一个，你就会一生都会记得。
其实这世上还是存在欲望不及的情感的，淡泊唯美，只是稀有。但唯稀有才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