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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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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9-17 00: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厂里已经第三个月没发奖金了,对于工厂的领导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市场不景气不只是他们一家厂,按书记的说法,还有比他们更差的呢,连工资都没有。

    问题不是这个,而是要过年了,中国人平时日子过得紧一点无所谓,但过年则不一样了,档次差点不要紧,该有的还是要有,但三个月都只拿了可怜巴巴的几百块相当于生活费的工资,听说今年又没年终奖,这个年,就没什么好过的了,没人会想到为了过年而动用积蓄,在很多中国人心里,定期储蓄那是伤筋动骨的时候才可以用的,比如说结婚,买房子。

    这只是问题的一部分,是台面上的,看得见的,放的到阳光下的,一般这样的问题,不大会激发太大的矛盾,矛盾的激变往往是有一些不合乎绝大多数人意愿的原因存在时候,目前这些原因就是厂里的领导依然过得很滋润,国庆节加班工人连加班工资都没有,但他们却轮流去海南旅游了一回,听说档次还不低,住四星级的宾馆;中秋节说是开会,却是开在酒桌上了,完了还人手一只大红包;已经有小道消息出来,今年领导们的年终奖是去年的翻倍。

    工人们不知道领导去年拿了多少钱,但翻倍就不对了,因为今年效益不好,在钱上受惩罚的为什么没有负主要责任的领导,这一点让大家很想不通。

    社会主义的工人有了工作上的问题,就会找工会,因为所有刚进厂的新工人都会听到这么一句话“工会是工人的家”,于是许多人就来找家长了。

    王棠找到沈过的时候,他正在和小敏调笑,王棠的名字总是被听到的人误会成“荒唐”,本地的方言“王”“黄”不分的,而这个棠倒不是因为他家书香门第才起的,他父母都是工人,没什么文化,是刚生下来的时候请一个有文化的人起的,那人和他们家熟,知道当初他爸和他妈年纪相差有点大,他爸是霸王硬上弓才有了他,于是取“一树梨花压海棠”之意,其实是有调侃在内的,偏说一大堆文化词,哄得他爸开心得不得了。

    他和沈过是同一批进厂的,一开始都是学徒,做操作工,三班倒,后来因为沈过文化高,能写会说,人又长得周正,脑子也活,就被借到工会帮忙,这一借就借住了,成了工会的科员,而王棠打小不喜欢读书,也读不进书,人长得也歪瓜裂枣,就一把傻力气。

    小敏是厂里总工程师的女儿,高中毕业后没能考上大学,就凭了关系进了厂,算是照顾,放在最空闲的工会里,当初沈过刚来,她还端着前辈的架子,颐指气使,把本来就没什么活全指派给沈过,时间长了,却被沈过驯得服服帖帖,温柔得可以,原因只有一个,她喜欢沈过,而沈过也喜欢她,本来嘛,一个没什么事的地方和一个年纪相当,看上去又还可以的女人呆一起,时间长了,不印证“日久生情”这话才怪呢。

    小敏今天穿了牛仔裤,上面一件粉色的短风褛,是沈过帮着选的,说是今年最流行的色系,其实是他打小就对“小桃红”一词有暧昧绮思之念以至于但凡有选择颜色的机会就是桃色,不过倒也衬得小敏粉雕玉琢一般,这会儿她正靠在沈过的办公椅的扶上的,其实是贴在他手臂上跟他说话。

    “我算过你的八字了,你属火命,但火不旺,要补。”小敏近段时间在玩星相算命,没事老给人算命,逮一个算一个,沈过被她算出十多条命来,没重复的。

    “我属水,我们是水火不容,但我的水大,你敌不过我。”小敏接着说。

    “你水大?真的喔。”沈过坏笑道。

    小敏楞了一下,反应过来,甩手一记轻拍,啐了口,不理他,接着说自己的。

    “我怕你的火被我的水给灭了……”说这儿小敏的脸红了一下,偷眼看沈过,而沈过一付痛心疾首的样子,连连点头,就又一记轻拍,这回没拍中,被捉了手,顺势拖进了怀里,坐腿上了,办公室就他们两人,工会主席有自己的办公室,不怕被人看见。

    小敏拿出一串水晶手链,用食指勾着放阳光下让沈过看,阳光下的水晶光彩四射,而这串水晶是一半水晶,一半还是石头,阳光折射之下每颗珠子都有不同的颜色,煞是好看,投射在小敏的脸上,平空添了许多的艳光,沈过平时不戴饰品,但也不得不肯定这串珠子不错。

    “水晶也有五行,这串就是属火的,我问了,正好补你的火。”说着拉过搭在她胸口的沈过的左手把珠子戴上。“特意去庙里开过光的喔。”

    “这么说,这珠子还有壮阳的效果喽。”沈过把脸凑近她,吻了一下耳垂。

    啐了他一口,又费力的从高领毛衣领口扯出一块硕大的水晶来,说“这块属水,好看吧。”

    “好看!”沈过啧啧称赞到,“羡煞我也,恨不能跟它换个位置,来来来,我帮你放回去。”

    小敏开始挣扎,沈过不放,两人就此撕打起来,这时门开了,王棠家教不怎么样,从不敲门。

    小敏很尴尬,低着头走开,一会儿又折到工会主席办公室里去玩电脑了。

    沈过和王棠好几年了,很熟,也不忌讳,张口就骂:

    “你怎么不长记性啊,说你多少回了,还好是我们,如果你开的是别的领导的门呢,不想干啦?”

    骂归骂,反正这小子也不怕骂,沈过发了根烟给王棠。

    “什么时候结婚啊,我看你已经搞定了吧,嘿……”王棠摸出打火机先给沈过点上了。

    不是没这么想过,只是一来没房子,靠厂里这点工资加上平日利用工作之便的一点油水,这辈子别想结婚,二是年纪还轻,倒也不着急。

    “关你什么事,别废话,有什么事。”他知道这家伙没事不会想到他。

    “你也知道厂里的这点破事,大伙就想着让厂里发点银子好过年啊。”

    “呵呵,你成杨白劳了,这事啊,那也轮不到你来说啊,你师傅呢?他资格比你老,说话比你份量足。”

    “他们不是都来过了嘛,没用,这不让我来了嘛。”

    沈过知道这事,这段时间不断有工人来请工会主席帮他们解决困难,而主席也总是答应他们和厂领导沟通,这帮老工人不知道,工会早沦为走狗了,吃饭,旅游拿红包,哪一个少得了工会主席啊。

    “我想啊,找工会主席估计没什么用,要有用早解决了,他也是当官的,官官相护这话不会错,”王棠吐了口烟,接着说“我得来探探风声,听听真话。”

    这小子还长心思了,沈过以前倒是小看了他,他比那帮活了四五十年的人明白,甩了甩手,多了串水晶让他很不习惯。

    “兄弟,你倒是跟我说说,有什么办法?”王棠也发了根烟。

    沈过烟瘾不大,把烟放桌上了,靠到椅背上,双手互握放在下巴下,按心理学这叫自我防护。

    “你把门去关上。”王棠应了一声,转身关上了门。

    沈过压低了声音“兄弟啊,我能有什么办法,你看,我们社会主义的工会自打全国解放后,武器也没了,组织也散了,要做的工作也不是跟资本家斗争了,没处斗啊,没有资本家让我们斗啊。”

    “现在厂里这帮领导不就跟以前的资本家没什么两样嘛。”王棠嘟囔着。

    “这话说错了,资本家的利益是跟效益紧紧捆在一起的,工厂赚钱了,他才能赚,工厂赔了,他更惨,哪像现在这帮领导,做好做坏全是年薪,厂不是他的,恨不能卖了装自己口袋呢,所以,他们比资本家日子好过。”

    王棠乐了“呵呵,有道理,那你们为什么不跟他们斗争呢。”

    “我们是跟剥削阶级的资本家做斗争的,不是跟社会主义的干部做斗争,解放后我们不是已经消灭了剥削了吗,没有剥削哪来的资本家,没有资本家我们跟谁去斗啊?”

    “可他们比资本家更坏啊。”

    “谁说的啊,他们可全是党员,当年都说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呢,别胡说八道,反动!”沈过吓唬道。

    “得了吧,现在还有谁拿反动吓人的,现在是民主社会,你去看看,现在谁不他们,也没见着抓人啊,这叫言论自由,是公民的权利,再者说了,也没见到他们中间有多少为人民服务的啊。”

    “唉,你这就错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话是绝对错不了滴,而他们,也是没有做错滴。”

    “那我就搞不懂了,怎么没见到他们为我们服务呢,光顾着给自己服务了。”

    “这不就对了嘛,他们难道就不是人民了吗?为自己服务就不是为人民服务了吗?”

    “嘿,我怎么没想到这茬啊,这也对啊,那这话说的不太圆滑了吗。”

    “呵呵,什么叫大而无当,这就是,如果要为我们服务,得说为最底层的广大人民服务才对,没有具体的定义,这种话说了也白说。”

    “那现在不是有三个代表里的代表最广大人民的利益一说吗。”

    “人家孙中山早一百年就提出民生了呢,算了,这话跟你说多了没意思。”过不以为然。

    “别绕开去,我问你,有什么办法吗?”

    “现在呢,工会是没有办法滴,但是,以前工作的办法还是可以用滴。”沈过打着官腔。

    王棠给自己点了根烟,低着头不作声,一会儿抬起头来说我明白了。

    沈过说我什么也没说啊,王棠嘿嘿笑着走了出去。

    刚出去,小敏就进来了,她担心地看着沈过,说“这事你别乱参合啊,跟上面扳手腕不可能的。”

    沈过站起来一把将她拉起怀里,贴着她的脸蹭了蹭,含住她的耳垂,含糊地说:“放心吧,我最多只是在幕后看着。”转过头看窗户,外面积云如铅。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三天功夫就聚集了厂里几乎的工人,他们甚至还凑钱做了个横幅,上面写着“补发奖金,发年终奖”,旁边全是工人们的签名,这横幅让沈过看了直摇着,不压韵还罢了,要求也提得太低了点。

    他找到王棠喝酒,跟他说:

    “理想和现实往往是有一定的距离的,这话你懂不懂?”

    王棠楞了一下,说

     “好像听过,但没想过。”

     “嗯,打个比喻吧,你今年打算拿五千块年终奖,这就是理想,结果一分没有,这就是现实。”

    “我靠,哪有这样的比喻的,相差也太大了点吧。”

    “不就是个比喻嘛,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而是我们既然知道距离的存在,那就是考虑如果去适应这个规律并利用它。”

    “什么跟什么啊,太高深了,有浅点的吗?”

    “就是说既然我们知道达不到预定的目标,而只能达到次一点的,那不如把目标再扩大一点,提高一点,这样的话,我们能达到的也会跟着扩大一点,提高一点。”

    “你的意思是如果想考一百分的话,只能考到八十分,如果想考一百二十分的话,就能考到九十分或者更高?”

    “嘿嘿,你这家伙还真灵光啊。”沈过一高兴,又叫了瓶啤酒。

    “跟我说这个干吗?我又不考试。”王棠把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嘿,刚说你聪明你就犯傻,你不想想你就没什么想要达到的东西?”

     “你是说……横幅?”王棠迟疑着。

    “现在是利益社会,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数字来代替,既然是数字,就是可以增减的,你要求发奖金,发年终奖,相不相信,他只要答应你其中的一个条件就可以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嘿,对了,那要你说我们应该把目标定在哪里?”

    “你们下面骂的最多的是谁啊?”

    “当然是这帮光吃不练的领导啊。”

    沈过不说话了,端着酒杯放嘴边慢慢地吮。

    一会儿抬起头了,语气沉重:

    “记住一句话,不要轻易出手,但凡出手就一定不能让对方有翻身的机会。”

    王棠若有所思。

    ……
 楼主| 发表于 2006-9-17 00:59 | 显示全部楼层
横幅改了,上面还是八个字“惩治贪官,还我钱来”,得,成替天行道的好汉了,沈过看了继续摇头,主意可以跟他们说,这文笔,还真教不来。

    那帮贪官在厂门口火急火了的样子,还真让沈过开心了一回,为了阻挡举着横幅的几百个停工的工人去市政府,领导们可以说是丑态百出,什么话都好说,硬是把队伍控制在了厂内,这一点,还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能力,但是当他们答应补发奖金,并按去年的额度发放年终奖后,队伍就开始就松动的迹象时,沈过知道事情不对了,这帮工人没文化,虽说都是无产阶级出身,却没有无产阶级斗争的彻底性,一个个跟小农似的,有点好处就歇火,不知道什么叫利益最大化,一旦这把火歇了,那就成了案板上的肉,由着人来切了,现在国有企业里的领导,个个是太极高手。

    果然,队伍很快就散了,越散越快,到了后面几乎跟跑一样了,就怕领导对自己印象深刻,全无父辈的血性,只剩奴性了,几十年的运动极显成效。

    后面的事果然与沈过想得差不多,年终奖是发了,还比去年多了这么一点,补发奖金这事却搁下了,领导承诺以后不再扣发奖金,不打击报复闹事的工人,什么时候罢 工请愿游行成了闹事了,不知道是领导水平有限还是大众的共识,反正没人出来反对。

    还有一点沈过没料到,他成了唯一被打击的人,被发回到了车间里,而且做最苦的工作,为了这事,小敏没少求她父亲,可她父亲一个快要退休的人,说话没人听。

    沈过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这回是被人卖了,出了这种事,当权者是一定不会轻易罢手的,不追究那是骗人的,杀鸡敬猴这事是一定要的,而他就是这只猴子。

    不过他想得通,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倒也不亏,只是长日班做惯了,现在倒三班,生理钟有点改不回来,当时他只是跟王棠单线联系,身边的工人们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他什么事,而自从他来后,遇上夜班,领导查得异常紧,每是都要来好几回,本来可以在手头没活的睡一会儿,现在根本就不行了。

    夜班没不用干活的时候也不能睡,这叫规章制度,中国没有剥削,所以不用人性化管理。并且中国古时的诛连制度会体现在现在的国有企业里,如果是厂级领导发觉了问题,自厂级以下部门比如说整个车间就会全部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惩罚,车间级的就会惩罚整个工段,工段级的就会惩罚整个班,于是沈过成了所有人讨厌的对象。

    由此同一班的工人们对他很不客气,甚至猜度他是领导派来的探子,工会这种没事的地方,怎么可能会到车间里来做三班,肯定有问题。

     睡眠,劳累,不信任,让沈过疲惫不堪,还好有小敏的温柔体贴,而他也想着兼职,厂里生产的产品销路不是很好,内部职工可以用便宜的价格买到,他就买了些在业余的时间摆个摊,一天下来,也能赚几个钱,他打算慢慢积攒些原始资本,然后辞职不做了。

    晚上他会重新回忆一遍整个事件的经过,如果当初把目标再定高一些,那厂里的领导班子整个的端掉,现在就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他这么想着就睡着了,梦里成了挥舞长刀的战士,奋力砍杀着敌人,酣畅淋漓,但突然刀就成了纸做的,软绵绵,用尽力气也砍不动,身边的战友全不见了,剩他一个人,他转身想跑,却像在水里,怎么跑也跑不快,他不停的跑,身后敌人越来越近,扭头就能看得到,像极了厂里的那些无能贪官,他们狞笑着逼过来,他想大叫,叫得声嘶力竭却连自己都听不到,他抓自己的脖子,想抓出个洞来,能让声音直接从脖子里出来,突然就有一只狗,四肢着地,纵身咬住了他的肚子,不疼,就是怕,拼命的扯,那狗抬起头来朝他笑了笑,是王棠……

    他猛地醒了,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喘气,眼睛定定地直视前方,床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小敏也被惊醒,惊恐不解地看着他。

    他早料到了出卖他的是王棠,但没想到他还会来找他,那天中班,王棠嘿嘿嘿的递了根烟过来,他冷冷的看了王棠一眼,摸出自己的烟,王棠赶紧给他点火,他推不开,就点上了,也不说话,一屁股坐凳子上扭头不看他。

    “怎么说呢,沈过,是我卖了你。”

    沈过一口烟呛了出来,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他咳嗽着,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从来就是他让王棠反应不过来,这回轮到他了。

    “没办法啊,兄弟,上面盯着我,说要我滚蛋,你知道,我又没什么本事,要是这里不要我了,我还能干什么啊。”王棠抽了一下鼻子。

    “那些贪官说了,现在三条腿的狗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还说了,一百条狗难找,一百个人太好找了,这是人说的话吗,你说,现在真的是人不如狗了吗?”

    “人就如得狗了?狗有什么不好的,至少它还知道个忠心!”

    “那是,那是,我连狗都不如,可是我不懂啊,为什么我们就不如狗,但他们就可以把我们当狗呢,要知道,如果我真的失业了,我可真连狗都不如了呀。”王棠眼角有些湿润。

     沈过看着他,心里松动了一下,谁都不容易啊,这世道。

    王棠抹着眼睛说:“我常在想,当初我奶奶辈生这么多孩子干吗,搞得现在人这么多,七个盖子八个茶杯,粥少僧多啊。”

    沈过有些忍不住,书生意气又来了,“我看未必,一个国家搞不好应该跟人多人少没多大关系,日本的人口比例还高于我们呢,还不是富甲天下,关键还是在领导。”

    王棠眨巴眨巴眼,一脸的迷惑。

    沈过没好气的把他从眼前扒拉开,“走开,走开,别耽误我干活。”

    “别啊,别啊,我也是被逼无奈啊,兄弟,凭你的本事,终有一天还是能上去的,说不定还能做个官什么的,到时候就能实现你那些人多人少都能富的一套,可我就不一样了啊,请你千万理解我啊,兄弟。”

    沈过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说什么也没用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说着站起来就要去干活。

    “别啊,”王棠拉住沈过,“我跟你商量个事。”

    “又有什么事?”沈过皱着眉甩手。

    “坐着,坐着”王棠拿出烟,这回沈过接了过来。

    “是这样的,”王棠好像思想斗争了一回儿才说。

    “上回的事厂里不是答应不再扣发奖金了吗,可他们那是在放屁,这几个月不还是老方一贴。”忿忿道。

    “我早说过了,不把坏事的人搞掉,事情终归还是要坏的。”

    “那是,那是,”王棠连连点头,“所以,我们这回想彻底搞一次,把他们拉下台,一劳永逸。”

    “天下乌鸦一般黑,且不说能不能拉下来,就是拉下来了,换拨领导,就能保证是好人了?”

    “管他呢,先把这帮家伙拉下来,我们不好过,他们也别想过好。”王棠发狠道。

    “成,你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别拖上我就行。”沈过又站起来。

    “兄弟,兄弟,我叫你哥还不成嘛,别走啊,坐着,这回啊,我们是意识到上回的错误了,无组织,无纪律,没有具体的目标,没有可实行的方式。”

    “嘿,说话一套套的,学过经典文章啦?”

    “咱不学那个,看不懂,我就知道,就是梁山上那帮土匪也有个组织口号什么的,所以,要成事,就一定要有那些。”

    “那找我干吗?”沈过嘴里说着,心里却想,一帮乌合之众,能成事才怪呢,这时才想到我的好了。

     “不找你行吗,我们这里,还就你有眼光,有文化,有手段。”可劲的拍马屁。

    沈过听着挺舒坦,但他不想就此表态,说“我要干活去了,改天再说吧。”

    “唉,成,沈哥,全厂的福利就全靠您啦。”

    “我成青天了,一边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9-17 01:00 | 显示全部楼层
沈过还是没能耐住寂寞,他本来就是一个热血之人,胸中正气还未被消磨,看不得种种有悖于真理的事,对于社会上的潜规则又怕又恨,觉着自己怀才不遇,就想着能闹出什么事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其实他的思想根本就不算成熟和睿智,充其量只是一个愤青,一个因胆汁分泌过剩而过高估计自己的无用书生。

    这回他没跟小敏说,他不想被人说成是被女人左右的人,他很爱小敏,所以潜意识里要证明给她看,男人这辈子,全努力在女人身上了。

    中班做完了就是夜班,在厂门口王棠神秘兮兮把沈过拉到角落,塞给他个钥匙,让他半夜一点半去仓库等他们,别开灯,在那里开个会,那帮人就算是核心人员了。

    “这样不好吧……”沈过迟疑道,“什么地方不能去,为什么一定要去仓库啊,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

    “嗯……这倒也是,我考虑不周全,不过已经来不及了,人全通知到了,这时改时间,怕是还未出师,军心已乱。”王棠绉了一句。

    沈过想想也是,答应了,紧紧地把活给干了,一点二十就去了仓库,一开始还没敢用钥匙开门,等了一会儿,确定没人在,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进了门,没敢开灯,夜里仓库没保管员,也没敢抽烟,怕被人闻到,仓库里全是成品,一堆堆放在那儿,靠里面的灰尘积得老厚,卖不出去。

    等过了一点半,还没人来,又等了十来分钟,终于听到人声了,许多人,步子急急的,他想怎么跟逮人似的,想到这里他好像悟到了些什么,还没往深里想,门就被踢开了,一帮人冲进来也不开灯,三节的电筒齐刷刷地照在他脸上,他被晃得头都晕了,就觉着双手被一下子反剪了,皮带被从腰间抽了出去,腰上的手机掉地上后还被人踩了一脚。

    “你们干什么?!”他在喊过这句后突然捕捉到了刚才的念头,林冲带刀夜闯白虎堂,今天算是看到现代版的了。

     “叫什么叫,作贼还有理了?”带头的当头就是一巴掌,他听出来了,是保卫科长。

    到了派出所,警察草草问了一下,大量的人证,就铐椅子上了,第二天推光了头发,拘留了,他不服,嚷着要说清楚,人家告诉他,等开庭吧。

    所有的证据都说明他是个贼,钥匙不是保管员的,但保管员手上那把上有印泥的痕迹,而他从工会带回来的印泥上,真真切切的有个钥匙的印子,就是仓库的钥匙,而在案发现场从他身上找到的钥匙上找到了残留的印泥。

    他说钥匙是王棠给他的,但有至少三个人能证明王棠事发那天正跟他们搓了一天的麻将,晚上继续搓,根本没出过门,反而有至少五个人证明沈过白天曾去过仓库。

    而且他有作案的动机,因为他在业余时间摆摊卖的就是仓库里堆放的产品。

    沈过这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不是简单的报复,而是一个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而借国家机器之手打击他的阴谋。

    他因偷窃罪被判了三年劳教,本来他属于未遂,没必要判这么重,但却加了条拒捕伤人,有些人就希望看着他死。

    当审判员宣布时,小敏哭得快晕过去了,对于她,沈过由衷的愧疚,他很难想像经过三年牢狱的人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而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和小敏一起生活。

    所以,和许多电影电视里一样,在小敏探访他的时候,他要求小敏不要等他了,小敏哭着不答应,当时他觉得自己蛮有魅力的,都这样的,还有人舍不得,于是也就不再要求了,三年并不短,但也不长。

    牢里的同犯们并不喜欢他,偷窃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罪,又有什么是上得台面的罪呢,犯人有犯人的价值准则,杀人才是上得台面的,如果杀的人有势力,的地位,甚至还是犯罪的天敌警察的话,那面子就大无可大了,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而沈过只是个偷儿,那是连犯人都看不起的小人,刚进去的时候,打是免不了的,他喊,没人理他,也没有人举报,狱警只当没看到,后来不打了,但得伺候那些大哥,也就是先进来的,犯罪档次高的,劳教时间长的,打人打得狠的。

    其间小敏一直来看他,这也是他在这期间唯一的乐趣,有一回小敏说王棠上去了,还入了党,他说上哪儿去了,她说当领导了,他说不会吧,就他的水平。

    她说你傻啊,你这么聪明都被他给卖了,还能说他不能干吗,人家是扮猪吃老虎,装的。说着一脸的不屑。
沈过沉默了……

    后来每回小敏都要说起王棠,连挖苦带骂的,沈过渐渐知道王棠入了党还当了官,并且官越当越大。

    再后来小敏就不再说起王棠了,沈过问起也只是吱吱唔唔,有一回手机响了,她接通后说话温柔而又不耐烦,沈过眼睛好,来电显示是王棠。

    再后来,小敏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间隔也越来越大,来后没什么话说,只是带着包吃食,也不敢正眼看他,坐一会儿,探访时间还绰绰有余就走。

    沈过就明白了,他不能老后知后觉,他对小敏说他很珍惜以前那段时光,谢谢你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间,而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回忆了,我会继续珍惜的,以后就不用这么麻烦来看我了。

    小敏就这么呆坐着,眼泪无声的流下来,任沈过说什么也不理,后来他想明白了,其实当时小敏还徘徊在两个答案中间思考着二选一的问题,而这个答案,是沈过帮着给出的,那两道泪水,一道是伤心的,一道是解脱的,努力只是累,难的却是选择。

    以后的日子就不再有快乐了,除了父母,偶尔就是同学来看看他,他出了这事,让他那一辈子做工人的父母脸上无光,老爷子当天差点儿就血管爆裂中风了,所以一般是他妈来看来,老头子只来过一回,还一言不发板着个脸。

    他没办法跟父母解释他的事,太复杂,而且受了一辈子教育或者说欺骗的父母很难理解一些东西。
也有好事,随着狱龄渐长,加之犯人们知道了他的事后,就不再欺负他了,甚至看他时还会带些个敬重,偶尔也会发个烟什么的,外面已经沦丧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居然能在这里找到,也算是异数了。

    ………………………………………………………………………………
 楼主| 发表于 2006-9-17 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南方很少有这样的大雪,前天就开始下了,雪下面厚厚的一层结冰,走路得踩着雪,不然会滑倒。

    因为劳改时表现好,沈过被告知可以回家过年,但年初四一大清早定要准时报到。

    穿上了进来时换下的衣服,显得有些大,但还不至于苍蝇套豆壳,他摸了一下光了好久的脑袋,有这样的发型,穿什么衣服都一样。

    他摸了一下口袋,除了钱包,他还摸到了一串东西,他拿出一看,是那串水晶,用食指勾着寻找阳光,没能找到,水晶黯淡无光,他想起了小敏,心里抽痛,戴到左手腕上,却是感觉紧了,这几年的劳动,手腕倒是粗了。

    狱警借了他件大衣,不然会冻着。

    他坐公交进了城,在街上买了好些个水果补品,想着这么久没孝敬父母了,怎么也得表现一下,但钱不够,连打的费都没了,只能走着回家,在经过厂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还是那个门面,一点都没变,说明这几年效益依然如故,只是不知道小敏还在不在厂里,是否还是工会,和王棠结婚了吗,生活得幸福吗……

    正这么想着,旁边一辆自行车没能刹住车,一下子撞倒了沈过,地上全是冰,他就这么滑了出去,毫无停顿的滑到了机动车道上。

    一辆水泥车以五十码的速度开过来,也没能刹住车,从沈过身上辗过后还滑行了近五十米。

    巨大的惯性和重量把沈过自腰部一分为二,热血争先恐后的从体内各条血管中奔出……当时大半个街面上全都是血和内脏,还有就是散落的水晶珠子,沾了血,显得分外的艳红,一颗颗如有生命般的跳跃,有一个少妇当场就晕到了,大街上全是呆住的人,没见过这么惨的。

    几乎在一瞬间,沈过就干瘪了下去,他在呵出最后一口热气的时候,说出了三个字……

    有目击者说听到的是“好疼啊”,有很多人可以证明。

    是在对面的厂里办公室里,目击这一过程的王棠,沈过说的最后三个字就好像在耳朵般清晰,听到后,他一下子瘫坐在办公椅上,面色惨白……

    而在工会,因正在工作而没有看到这件事已经是王棠的夫人的小敏,也奇迹般地听到了这三个字,笔从手中滑落,泪水从眼中奔腾而出,用手掩住嘴,哭得无声而绝望……

    他们俩听到的是

    “好冷啊……”

[ 本帖最后由 黄唐 于 2006-9-17 14:11 编辑 ]
发表于 2006-9-17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不是滋味,有些时候人做事情是凭良心,
有些时候也许良心早就被狗吃了,
只有那种善良的人才会一次一次被别人耍弄,
最后还在诚心帮别人,
也许沈过死了,其实他还活着,
王棠活着而他已经死去.
发表于 2006-9-17 16:30 | 显示全部楼层
结尾挺意外的,通篇的基调是灰色的
发表于 2006-9-17 18:44 | 显示全部楼层
  有的人,龌龊地活着,有的人,干净地离开;有的人,在一边麻木地观望,有的人在一边愤怒地流泪,而黄唐,在用笔声讨.什么时候,同肤色的我们,能让自已的灵魂真正地站起来?

[ 本帖最后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9-17 18:45 编辑 ]
发表于 2006-9-17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先顶了再说!
发表于 2006-9-19 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水晶"在整篇文章里面显的有些突兀,不过结局到是应了五行里----火死于冬月一说.
发表于 2006-9-21 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搂主哦!

[ 本帖最后由 西湖小妖 于 2006-9-21 17:2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6-10-4 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清香水仙 于 2006-9-19 13:09 发表
"水晶"在整篇文章里面显的有些突兀,不过结局到是应了五行里----火死于冬月一说.

居然被你看出来的,呵呵,我也是为这个烦恼,给个建议。
发表于 2006-10-5 10:24 | 显示全部楼层
10楼果然心细,这么点小细节注意到了。
黄唐,好久不见,一来就是这么篇好文,不错,呵呵~~~
发表于 2006-10-5 12:31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实在一般
发表于 2006-10-6 08:46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采很好?精华是这样随便给的吗?
发表于 2006-10-6 1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龌龊和干净
在这个社会
已经没有了明显的道德底线

我也迷茫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10-7 14:3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peachlove0401 于 2006-10-6 08:46 发表
文采很好?精华是这样随便给的吗?

在下的文采好坏自知,承蒙版主看得起,加了个精华,实在有愧,这不,置顶了好几天也没多少人回贴就能说明这一问题,如果老兄能指出在下的不足处以便我可以能再进一步,在这里感激不尽。
 楼主| 发表于 2006-10-7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玺风:) 于 2006-10-5 10:24 发表
10楼果然心细,这么点小细节注意到了。
黄唐,好久不见,一来就是这么篇好文,不错,呵呵~~~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发表于 2006-10-7 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黄唐 于 2006-10-7 14:38 发表

在下的文采好坏自知,承蒙版主看得起,加了个精华,实在有愧,这不,置顶了好几天也没多少人回贴就能说明这一问题,如果老兄能指出在下的不足处以便我可以能再进一步,在这里感激不尽。

没有回贴并不能说明什么,妖常常面对好贴子看许多遍不敢轻易回贴,怕唐突了好贴.
什么上好文采?不需要华丽的词句,能打动人心便是.
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通篇用的只是农民自已的语言,但却让许多人读后流泪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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