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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君在菩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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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7-3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窗外,开始下了一点雪,薄薄的,而经冷秋后的那些植物却还有着一些绿意,那些雪淡淡地落在上面,闲闲的,散散的。我就这样望着窗外,坐在离暧气片最近的距离,这样暧暧地看着外面的雪,不冷,而那些美正离我有一段适意的距离,这样子看雪,符合我浪漫而又理智的个性,不错,我很喜欢。
        但是讲台上的制图老太婆却在这个不合适宜地时候重创了我,这个对待学生如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的灭绝师太给了我一个封杀令,宣布我的0号图不合格,令我重绘,并在两个星期之类交给她。然后她就目不斜视昂然挺胸的走出去了。我顿时就象抽去了500cc的血一样面无人色瘫倒在座位上,这张图是我花了两个星期计算出来,又用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绘出来,耗了我两个星期日日夜夜宝贵的青春和韦年。现在,她说封就给封了。看来,我只好就着这张图重改了。打开图一看,不会吧,太邪恶了,她为了防我原图重改,竟用红笔作了若干修改,这样我就非得重新绘一张不可了。我坐在椅子上,脸比判了死刑的鱼还难看。
         我焉搭搭地抱着丁字尺和大图走出教室时,己是最后一个人了。今天我是无心冲在队伍的前沿,手中挥舞着瓷缸越过无数的急于去打饭的人流,挤到三食堂里寻找最佳压队带饭的位置了。“香君,香君”,四年级的高明亮逆着人流仰着头叫我并向我游过来。大头笨鱼一般。我看着他,太夸张了吧。我叫池惊鸿,就是他说我是一只吓了一跳的鸟,我只是偶尔说过我的乳名叫香君,就难为他当着这么多人叫我,声音亲热的就象我亲妈似的。
他个子高高大大,很成熟,成熟的在我这个一年级的小孩看来就算是个老头了。高老头风雪之中敞着怀,一副洒脱不羁的样子,为了美观可以抗拒风雪的寒冬,真有一套。我就不会为了任何内心的情怀而影响我对物质或身体的享受,就如我只隔窗爬在暧气片上看雪一样。思想是思想,现实是现实。我站住,微笑。或是一脸苦笑。
        他说:“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他两眼亮亮,很激动,那种亮亮的喜悦的眼神就象我熬了两星期作出一张大图一样有着一种成就感。我觉得我好象只有那个时候才会两眼发亮似灯泡,然后制图老太婆随手拉灭了灯泡开关。我说:“去哪里,不吃饭了吗”。我真是一个没骨气的人,这个时候还是不忘吃饭,象我这种时候理应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痛骂自己一顿然后悔过自新重新做人之类。但我受此重创之后冒出的第一句话竟仍是“吃饭”,我真是羞愧。而且,他风雪之中敞开衣怀专程候在咱理工楼下等我己有多时,我竟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只是想吃。我好象有点无聊。
        他是四年级的男生,还有半年就毕业了,文学社结社的时候我认识他的,是我们文学社里的社长。那时大家乱哄哄地互相客气,男的都儒雅,女的都淑女。三五结组,拼诗写文章,最后他说你们写一篇叫什么什么名字的文章。然后大家都说。他问我说你怎么这么内向,我瞪着他说:“我不会写文章”。他非常惊讶地说:“不会吧,我看过你的哪个什么什么的”。我说:“我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无意识状态的,谁特意给我出题目叫我写,我就能写一堆狗屎出来”。我的声音很大,大概因为我不常说话,掌握不了节奏与火候。猛地说出来,一屋子里倒有半屋子人向我望,然后我看到一张张隐忍着不笑的脸。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头脑一懵,这么多人都看我,我就象被多重探照灯打的一样,没有了阴影,没有了隐私,我有点茫茫然,但我紧闭着嘴唇,没有一点表情。
        然后人群里有一张盈盈的笑脸很亲切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欣赏与鼓励。真是茫茫人海遇见救星了。那就是我第一眼见到的韦君宜,她很漂亮,白晰的脸,学安装的。她走过来坐在我与高明亮之间,落落大方,美丽清爽,她对我说:“我很喜欢你的直接”。旁边的香香说她就这个德行。高明亮看着我们三个人,忽然说:“中国字都是方型的,你们看”,他随手划了一个小方框,你们写什么字都突破这个“口”呢。什么都突不破。韦君宜爬在哪儿,手抵着粉红的腮,凝神细想。香香在哪儿自顾自看看这个看看哪个笑,高明亮看看我,我没有表情。然后韦君宜在框子里写了一个“中”字,高明亮说:“你还没有突破这个框,香香呢”。香香一撅嘴说:“就不写,就不写,我才不上你这个当呢,我管字出了出不了,反正都是这样”。高明亮看我:“你呢,你能找到一个突破框的字吗,你也找不出吧”。我不说话,提起笔,在“口”里,左一笔右一笔写了一个人字。高明亮说:“你也突不破”。我说:“我突破了,没有什么框可以圈住一个人字,圈住肉体也圈不住一个人的精神,因为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精神世界里的国王”。韦君宜和香香拍起手来,高明亮也笑了。
        好象就是从那天起吧,我和高明亮、韦君宜就一起神吹胡侃同生死共患难,成了形影不离的三剑客。
          高明亮拉着我踩着薄薄的积雪,走在那条林荫道上,两边的树木叶子已经落尽,一枝枝的枝干伸向天空很象一个个问号,或者是天线,发射向外星的电波信号的那种。我抬头望天,高明亮拉着我,有点象押着的意思,我脚下一滑,人向大地成45度斜角向前刺去,高明亮从我身后拎着我的羽绒衫,把我象小鸡一样拎回到90度。他说:你怎么这么瘦。我抬头看看他,忽然之间,我有些萌生的想法,象是草芽从土地冒出来的哪个意思。这一刻,我觉得我们离的很近,而且,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很温暖。
在我向他回首神迷眼离之际,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到了。
        实验楼的一楼里开了一个大展厅,是各个院校的学生书画展。书法绘画目不暇接,我眯着近视眼东瞅西瞄,一看就不是欣赏书画的,手中握着大丁字尺,其实挺象鬼子扫荡的。我向前一副副扫荡,不错不错,我就是没长这个爪子,看看,这都是人才,我感叹不己。高明亮说:这副怎么样,我说不错不错,挺有意境的,构图也很美。他说:你喜欢吗。我说:我喜欢这副,这副我真喜欢,感觉这副是这里最美最有感觉的一副画了。他说:“你眼光还行,果然比文盲强,这副是一等奖”。我说:“是吗”。他说:“当然了,因为这是我画的”。我抬头看看他,没敢相信,屏气三分钟,崇拜,不会画画,有个会画的朋友,也很不错。我向他敬了个礼。说:“党和人民向你致敬了,画得不赖”。然后回头继续瞅。
画面上有着美丽的白玉兰,斜斜地从画的顶端伸下来。远近有致的那些花朵,有单瓣的,有复瓣的,有结着花苞的,也有含羞半遮的。伸到我脸前的最大的那朵是盛开的极致而完全的那种,丰满,健康,无瑕,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样子。我说:“看来从此我要宣布我喜欢白玉兰了”。他喜滋滋地伸头说:“不错吧”。我说“向后退退,别妨碍我欣赏艺术”。他说:“你有何感想”。我说:“我的感想就是这能不能送给我”。他说:“行”,我说“这能卖两钱吧,我拿去卖”。他说:“真的有什么感想”。我滋吧滋吧地口诞着水说:“当然是拿去卖了”。
他的背直起来,不再向我俯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后他说:“走吧”。我欢呼“开饭了”,马上以勇往直前大无胃的勇气向食堂开进。
         从那一天起,高明亮就在我的面前若有所思,我觉得他离我很近又好象离我很远,可是我也不太能搞清这么回事。我对韦君宜说:“干什么呀,不阴不阳的,没意思,没意思透了”。但是韦君宜这个死心烂肺的叛徒,居然把我在背后说高明亮的坏话都告诉他了,搞的我很难堪。我说韦君宜你太绝了吧,怎么也不能把咱背后涮他的话告诉他啊。
韦君宜就眨巴着她那美丽的大眼睛看着我,她的眼睛又大又圆,水灵灵的象个萄葡,小脸粉红的。我看着她,我发誓,她若不是我们那届的校花,那我们那届就全军覆没一律校草了。她就这样结结巴巴说:“池惊鸿,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说着说着,我就给乱说了”。她是个老实人。反反复复就这几句话,指天划地向我祷告发誓。我绕着校园里的湖走。她就跟着我。在背后唠唠叨叨,说实话,我之所以向前走不回头看她,不是气她,而是被她这样给烦的。
         我说:“我真的真的是不生气了,真的,可行了”。我举起两手投降。她这付样子,紧跟身后穷追不舍矢志不渝罗哩罗嗦的己经绕湖走了两圈。这个烦人劲头吧,别说她说我两句了,就是她砍我两刀,我也得原谅她。
       她嗫嗫嚅嚅松了口气,拉着我在草坪上坐下,鼓起勇气对我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个秘密,可是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能替我保密吗”。我说:“那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个饭缸里数肉块分着吃的那种”。
        可是我心里想,她每次都把她缸里的精华部分供我享用,而我却匆匆把自己饭缸里的速速解决。其实说我们共享,有点偏袒自个。可是她就是让着我,她喜欢看着我讨她的巧然后再卖她的乖。她说:“池惊鸿,我喜欢你的清新活泼,就象喜欢春天的风一样,真的,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的喜欢你”。我挺诚恳地说:“只要你不是象猫喜欢老鼠狼喜欢肉一样就成”。她就会说:“你就知道肉”。我说“当然了,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是二者取其一,我当然取肉了”。她:“真庸俗”。我就象狼一样笑了。不过她很快就说:“我就喜欢你的庸俗”。她就这样,庸俗高雅她都喜欢,我搞不过她。?
        韦君宜说:“你知道吗,我和高明亮谈恋爱了”。西天的彩霞印在她的脸上,我重来没有看过一个人有那么美过,重来没有。这样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乌黑的发丝亮亮的垂下来,霞光就在她的脸上,就在她的眼睛里,就在她的心里。我的眼前一黑,春天的风吹过来,倏倏地凉,我觉得我的眼里这个时候是黑暗,是深渊,是天黑,现在,一定是月亮在我眼里升起来了,因为我觉得我快要哭了。
         她喋喋不休地向我说着关于他们那些幸福的瞬间,她却丝毫不能意识到:关于她的天堂,就是我的地狱。她说:“起先,是他追我的,他还不好意识说,他画了一副画,叫“君在菩提下”,唉呀,他真浪漫,我们班女生都哄我了。后来,他还是那样,一直不说,我说:“那副画真美,我希望我可以得到它,然后,把它作为我一辈子的珍宝,一辈子仰望它,永远不会转移我的视线”。
“然后呢”,我说。
“后来我们就约会了,你知道吗,我觉得他真了不起,我真是太喜欢他,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想见到他”。韦君宜说。
我站起来就走,韦君宜说“等等我”。我说88吧。
         我气喘吁吁的跑到实验楼下,趴在玻璃墙上,依稀借着春天里薄暮的微光向里望。画展还没有收起来,我终于看到了那张一等奖。我移到另外一个窗户的跟前,靠近了看,终于看清了,在迟到的时候,在我没日没夜与世隔绝地绘完了那张大图之后。我终于看到了。画的名字叫作“君在菩提下”。我终于看到了,在那枝俏丽的玉兰花下,那个小小的红色的影子,那个在穿着红毛衣的女孩的影子。我终于看到了,并因为过度损伤我的视力。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天终于黑下来了,我一个坐在安全的不用再掩饰的黑暗里,想着高明亮那天站在风雪中的样子,他一遍遍地问我,真的没有什么感受吗,真的没有吗.而我径直向食堂大步走着,嘴里没心没肺地说:"你烦不烦啊.饭都卖完了".
我想我应该去找高明亮,对,我一定要去告诉他,我没有看到那副画的名字,我没有看到“君在菩提下”。在二食堂的厅里,我看到到了高明亮,我气喘吁吁地说:“高明亮,我要对你说,你知道吗……”。一声高明亮,我竟有些哽噎。高明亮对面的韦君宜站起来:“说,惊鸿,还吃了吧,来,来,坐下,明亮,你去把你的饭缸洗洗,打点饭给惊鸿。你怎么这么严肃啊你”。高明亮说:“噢”。站起来去洗缸子。
“回来”,君宜想起什么的说:“回头去要个小炒过来,惊鸿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高明亮说:“好”。看了我一眼。走了。
“嗯,回来,你给送到宿舍吧,我看她好象有点冷”。君宜说。
高明亮看看我说“嗯”。
我瞬时就明白了,江山己改。当君宜如主我似客的时候。唉,在我闭关修炼我那张大图的二个星期,世事就己沧桑如此了。山中方三日,世上己千年啊。物事人非,我还怔立此地。


[ 本帖最后由 隐士1978 于 2006-9-15 22:47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6-7-3 23:40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当高明亮问我要说什么时候.当他和韦君宜一起问我要对他说什么的时候,我嘴巴张了张,象鱼离开水那样反复地张着。
我说:“恭喜你们两个啊”。
我仍是继续看到他们,仍是三个人坐在亭子里胡吹海吹,然后把吃剩的饭倒在亭子下的小湖里,喂那些肥硕无比的红鱼。我一个人在喂鱼,他们两个在后面照顾我,就象我是他们的孩子似的。如果我嫌他们烦,他们就会以无比的柔情来宽容我,如果我向他们吼,他们就会以象王水一样可以融化一切的微笑来看我。如果我走了,他们也会象两只大母鸡一样揸着两只翅膀在后面跟着我。上帝啊。他们两对我都很好。好的让我疯狂。在那两个星期里,高明亮来找我的时候,我说能不能让我清静一点,我需要一点时间和安静。而现在我坐在他对面,咫尺距离,却隔着一个永远的天涯。
 楼主| 发表于 2006-7-3 23:4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得不承认韦君宜有着超人的能力以及无穷的体力,她需要一个人来分享她的喜悦,而那个人就是我,她拉着我说着他们的恋爱故事,那怕是站在走廊上,她也会一站就是半个小时,向我说着他们的故事。不能全怪她,在潜意识里一半怪我,因为,我是这个世界上,对他们的故事,最为关心的人了。当我好不容易用某种方式来结束我们的谈话的时候,我很客气地说:“我回宿舍了,你讲完了吧,要讲不完的话,看来今天就只有到我床上睡了”。然后她就豪不犹豫义无反顾地说:“我去你们宿舍睡”。唉,我真后悔,我发现我不仅无聊,而且很非常特别尤其无聊。
 楼主| 发表于 2006-7-3 2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韦君宜睡觉有个习惯,是光着身子睡。她一头秀发垂在胸前,若是她闭上嘴的话,我相信她就是最美的娃娃了,当我背向着她的时候,她从背后抱着我,身体里有种奇怪的奶香。我说:“到那头睡去”。她说:“我不干,我就和你睡一头”。
她从背后拥着我沉沉睡去,我却更为相信她是由于说话过多,口水与体力透支累的爬不起来的。这个时候,我终于觉得四肢百骸放松,可以躺下想自己的事流自己的泪了,可是奇怪的很,我竟也因为体力过度透支而一头扎向枕头上呼呼睡去。
半夜里,我被学生科查房的吓醒了,听说最近有杀人犯潜逃到咱这个区,为了女生安全,所以查房,但也有人说是为了防止某些男女生串宿舍居住等等之流。总而言之,当我与韦君宜被大电筒刺着象劳改犯从草席上爬起来哪样揉眼睛的时候,随着学生科那科长一声长喝,我们两就被迅速包围了。
光着身子的韦君宜长发披肩,吓得裹着毛巾毯,我虽使劲和她在暗中角逐那床毯子往身上盖,但终因力小气薄,没有挣过她,我傻着两眼,什么也看不清,大约有五六支强力电筒刺向我,然后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人们说:“是女的”,看来就是说我了,然后大灯开了,验明我缺实是个女的。不是男女同住,科长才哭笑不得地说:“怎么跑到别的宿舍住,明天你两写检查送到学生科来”。
我两惊魂未定,傻在床上,呆坐许久,直到宿舍别人都睡去,我两却还难眠。韦君宜说:“高明亮要知道咱两今天被捉了,肯定笑死了”,然后她又说高明亮。我说:“闭嘴,睡觉”。
韦君宜就躺下咂巴着嘴心满意足地躺下了。窗外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桌子上的馒头上,也照在韦君宜的脸上,可是我觉得馒头还没有韦君宜的脸白。听着她的微微的鼻息,我却翻来覆去真的失眠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3 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高明亮趴在圆拱桥的栏杆上狂笑不止,他说“香君,你也要改改了”,我说别叫我香君,一听他喊我香君我就特不是滋味就会想起哪一天。所以我特恨他叫我香君。我说叫我池惊鸿。他就这样,只有我两个的时候,他喜欢叫我香君,有人的时候会一字一顿的叫我池惊鸿。他说:“怎么了”。我往水里掷着石子,闷闷地说:“因为我不是君,你的君是韦君宜,是君宜”。
 楼主| 发表于 2006-7-3 2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们再也无法说话,无法说.默默地站在小桥上,看见对面的太阳慢慢的落下去,我知道我从此将不会再说什么了.
高明亮说:“你看你象个男孩子,这么短的头发,这么任性的撅嘴巴。难怪被当成男孩子,半夜被人捉”。我说:“很好啊,大哥,小弟这厢有礼了”。我一手掌一手拳敬他一礼。他看着我,眼里有着许多无奈,但是还是摇摇头,苦苦地笑了。
高明亮说:“听说,若不是就算了,你以前有一个喜欢的人,是吗,听说你非常喜欢他……”,我一晕,是的,我以前喜欢的那个男孩子,我记得我以前告诉过韦君宜,这可见韦君宜与他探讨过了,我干吗要和韦君宜说这些过去的事呢,而且我一点都不希望高明亮知道.现在,我用了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就明白了,高明亮什么都知道了.
在我制大图的那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呢,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可是,这一切说起有何意义.
“我说是啊,我很喜欢那个男孩”,我说。忽然我有一种冲动,非常非常想在高明亮面前隐瞒否认这些的冲动,但是,想想却没有必要.
我笑笑说:”韦君宜快下课了,护花使者还不快点去接”,
他说:”一起去,中午庆贺你们获释“。
仍是这样,我每天都想着摆脱他们两,可是我每天都在和他两在一起,一起下课,一起去吃饭,一起吹牛,如果我闭嘴呢,那么他两开始谈的就是我。我也不是不想破坏他两,但是每每到了那样的关口,我就觉得这样太轻视自己的价值了;我也不是不想离开他们两,但是每每到了他两挽留我的时候,我也就留下了。而且,最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我成了高明亮的替代品,韦君宜说在我的身上可以看到高明亮的影子,我就是第二高明亮,就象抽了烟的人实在找不到烟,烟叶子拿来也中一样。我不知道这种状况何时能结束。我每天睡前都在祈祷,让我远离这两个人吧。然后再祈祷明天快快到来。
终于发生了一件事,各自接地去实习点。我去一家大型碱厂,韦君宜上课,高明亮去了一家硫酸厂。站在碱厂白茫茫的车间里,那里犹如下了一场大雪。就象就象某个人带我去看某副画的那一天,我鼻子有点酸,嗓子里有点梗梗的。人吧,就是挺奇怪的,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嫌他们烦,想远离他们,可是离开他们第一天,我就觉得离开他们后,世界一片寂寥,只剩眼前这场雪,而且这种雪,是那种让人不停地流泪的那种。
一连三天,我们都在碱厂工业区大食堂里的吃。吃完了,就在附近转游,一转眼到了草长莺飞的季节。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逃过实习老师的法眼,到青草地上去躺会儿。或是找个隐蔽地方蹲在味小声音小的管道下看着心惊肉跳的恐怖小说。
第四天,我在厂区大食堂里遇到高明亮,他那高大的个子晃晃游游象个风筝那样站在我面前,我大叫一声:“高明亮“,情不自禁地当胸给他一拳,他看着我,说香君,你怎么也在这吃,我说我天天在这吃,他说我怎不知道呢,我两站在哪儿光说这些费话,说了很久,我才发现,其实我挺想他的,我见到他真的很高兴,站在他的面前,我觉得好象我们分开己经有一生一世那么久了。
然后,我们就趴在那儿边吃边聊,聊完了一起去洗饭缸,一起去我最新发现的草地上坐着,躺着,我都觉得那么自然,只有我们班男生看着挺不顺眼的,背后说眼睁睁地看着肥水流入外人田了。我才想起,我这样和他在一起聊了几天,每天热切地等着下班,却忘记了一个人,韦君宜。
我说:“高明亮,今天周未了,回去高兴吧,看到你心上人了”。
高明亮说:“是啊,好想她”。
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里一痛。
高明亮说:“还在想着你那个男同学吗,见到他了吗”?
我说:“嗯,大概这个暑假回去就能见到他了”。
“高兴吗”他说。
“当然高兴了”我说。
我们就这样互相揶谕着对方。用自已心里的刺去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说着说着,我们两个都简直要翻脸了,于是都不说话。
半晌,高明亮说:“为什么想看到韦君宜呢,因为君宜身上有你的影子”。
就这样,心里有着轰然的狂喜,如潮水排山倒海而来。
想到君宜,那张单纯的,善良可爱的娃娃脸,潮水便慢慢退去。我和高明亮站在青青的草地上,相背着几步之遥站着,谁也不忍离去,可是谁也不能走向对方。
我班的实习车和高明亮班的实习车几乎同时抵达,我和高明亮几乎同时出现在韦君宜面前,韦君宜就象阿里巴巴发现了四十大盗的宝库一样欢天喜地地向我们走来,她看了看高明亮,又看看我,看看我,又看看高明亮,无法形容她心中的喜悦,就抱着我转起来。
她是一个那么那么开心的孩子,那么那么的单纯的可爱的美丽的孩子,那么的美丽,一想到她这样美丽,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韦君宜看着我的泪,大为诧异,又大为感动,这个蠢女人,她一定是认为我是想她想的,但是,我却无法解释。我丢下他们两个人,走了。临走时,我对他们两说:“留你们两口子约会去吧”。然后我就一副生死就义的样子走了。
我恨恨地走了,我想,如果今天韦君宜再来挤我床上睡,并把他们关于热吻这类鸟事也对我说的话,我一定会把她给踹到床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06-7-3 23: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确信我掉入了一个可怕的漩涡里去,我知道这样的时候只有我自己认真地向上爬,否则谁也救不了我。我再也不想这样,拿自己的伤口往刀上碰,日日夜夜与我的爱情打着擦边球。我一再告诫自己要全身而退。而我今天才明白其实乘胜追击奋勇前进容易,激流勇退亡羊补牢金盆洗手路烂早脱鞋其实很难。
高明亮终于要毕业了,看着他为了毕业设计忙成那样,我不知是喜是忧,反正我己决定淡出他们的生活。果然我们就这样各忙各的。虽然我们时时会在阅览室里碰见,但是很多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坐在我的身边什么话也不说,然后我们各自看书,在回去的路上看到他的影子很长很长地投在我的身上我的脚下,但是我们更多的还是沉默,我知道我们唯一能在一起的,是我们的影子,或是我们的心。
毕业的前昔,韦君宜有一天来对我说他们分手了,说他们本来就是过路的情缘,因为他们根本分不到一个城市去。她三年后才毕业,高明亮说他们只能这样了,我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一扇扇窗户上晾的万国旗幡招展,一时感慨哽噎不知说什么好,我尽量不回头,尽量不说话。我怕韦君宜会看到会听到我这张流泪的脸哽咽的嗓子。韦君宜忽然站了起来,从背后抱住我说:“我什么我想得到的爱生来就决定着要离我远去”。我的背猛地挺直了。
凭良心说,我对真主上帝耶苏如来佛玉皇大帝发誓。我虽然对我与我与高明亮之间有着遗憾,我从未有过毁他俩情缘的念头,原因不在于我的善良和高尚,原因在于我的骄傲。我无法把我自己定位到一个这样的位置,我只能接受一种命运,就是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的绝对。我只选择绝对,没有一丝妥协。没有一丝瑕疵。
在韦君宜走后,高明亮就来找我了。很微妙的事情。我们两坐在假山石上胡吹海侃,从天上讲到地上。讲到了韦君宜。我笑嘻嘻地说舍得离开韦君宜吗。高明亮抬头看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样恶狠狠受伤的眼神。就是那样的。好象我杀了人放了火一样不可饶恕。我弄明白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就是:在我远离他们的这段时间,不是他们离弃了我,而是我背弃了他们,我丢下了他们,然后无情无义地走掉了。
那个夏天,我从火车上下来,正在火车站转游,就看见韦君宜在送高明亮上车。韦君宜那张含情脉脉的眼那会梨花带雨,看着高明亮。我看看高明亮,又看韦君宜,我大大方方地说高明亮你走了怎么也不根我说一声,幸亏我看见你了,要不我还不能送你走呢。高明亮一下子眼就红了,未己,眼泪掉下来了,吓我一跳,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的眼泪,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韦君宜哭我一点都不奇怪。她就是流一脸盆泪我都不奇怪,她就是那种刮阵风下点雨都能掉下来泪来的人。可是高大的强壮的不屑一故的高明亮也会掉下来眼泪,我就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时候,我挺恨自己的,我总觉得自己应该掉点泪,但是越这样想着眼泪的事就越是没有泪。在这样庄严的时刻,我就这样不尴不尬地站着,说话也不好,不说也不好。
幸亏,火车来了,高明亮一步一回头地上了火车,他站在火车门口突然大声说:“你们两个都来了,我也满足了”。然后无数的毕业生往前挤,他就这样被挤上车了。在车窗的窗户里,他向外望,韦君宜爬在车窗下,用手掌贴着玻璃窗里高明亮手,我很明智地站在韦君宜地身后。高明亮的手从君宜的手对面举起,向我挥了挥手,他们两人又哭了,而我却没哭。火车缓缓开动了,韦君宜忽然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跟着车子走,并开始了小跑,嘴里还喊着一些什么,我愣了一下,赶紧拽住了她。我拉着君宜,君宜拼命地摆脱我。火车就这样远去了。
后来我常想,我的理智其实是一种错误的冷漠,君宜是对的,在适时适地应该表现出来,并以夸张失实的方式表现,其实人与人之间需要这样,人与人之间的润滑与沟通不需要绝对的真实,需要一点真诚的或是善意的渲染。
我对君宜说我还有点事,你先走。然后我坐在空旷的车站广场的台阶上,嚎啕痛哭。象个三岁的孩子。
在年轻的时候,真得不能明白,如何就能那样轻易的分手,因为我们从来都不懂得离别不懂得岁月。等到我们懂得,一切都己来不及。
在二年级的时候,最长听到的就是君宜说高明亮果然绝情,果然是分手了,从来都没给她写一封信,我于是就吓得赶快把伸出来的舌头及时缩回去,因为我每个星期都能收到高明亮的信。我写信对高明亮说怎么能这样呢要给君宜写封信。然后君宜欢天喜地来对我说高明亮来信了,信里写了什么什么,拿给我看。我看了那些信,真不知道我是高尚还是卑鄙,真不知道我是难过还是欢喜。然后,高明亮再也没有信了,既没有君宜的信也没有我的。
慢慢的,我们在人海中相失,我和高明亮,从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我在他和别人的恋爱中完成了一场只有我们两人的恋爱,仅管这种爱我们永远不能启口。
十年之后。
十年后,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聚会,我们那一届里,君宜的那个专业也一起相聚。我们笑啊闹啊,开始还有些拘紧,仅有半天时间,就找回了当初的感觉,和十年前一样。虽然我们各自都嫁聚离合,但是仍是象十年前那样成了那样年轻的小孩。君宜也来了,她搂着我,象十年前那腻着我粘着我。全心全意看我,摸着我的脸,我的头发,拍着我背,她那么真诚的看着我,全心全意。而我心中终还是觉得有一角隐瞒她,不象她对我那般百分百真诚。我们不停地抢着说话。把十年前最糗的事拿出来说。十年前根本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脱口而出,我一下子知道了班里有许多的秘密,也难怪,前苏联解体了,什么机秘都公开了,何况是我们这些平凡的草民。
在晚上聚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他就是当年四年级的高明亮,他说我听说你们班聚会,我想来看看你,看看你我就满足了。我非常感慨,但是我再也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忽然想起好象十年前的我一度非常爱他,在看不到他的时候,十年前我,在高明亮从来没有想到的地方想着他,孤独绝望地恋着他,而这世上却永远没有了他的消息。我甚而难过地想这种痛苦还不如用死来解决。但是这个恋头在我头脑中盘旋了半个小时之后,我就大汗淋漓地回到了宿舍,我实在是珍惜我这个苟全性命甚于任何爱情,十年过去了,这些感觉己经在我心里变得模糊,现在的我喝酸奶吃蜂蜜办公桌里一抽屉维生素abcdefg,没事就喂自个两颗,生怕自己活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我们相视而笑,无法说出更多。在我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世俗人情,隔着苍茫的十年。他不再是当年的他,我不再是当年的我。我和他的缘分今生只能如此,隔着岁月的海相望,然后学着慢慢忘记。
我们仔细地问着彼此的生活,家庭配偶孩子收入,小心翼翼地避开我们的内心,可是他还是说到了“君在菩提”下。我莞尔一笑:“想起那个学生时代我还是有一件悔恨的事的”。他说:“你悔恨你干了什么事”。我说:“干了什么事我就不悔恨了,我悔恨的事恰恰是我什么也没干”。他站在那儿,伤神地说:“所以一个人该犯点错的时候,就应该犯点错,是不是。等到老了,才发现自己这一生什么都是苍白而正确的,想回头错那么一回,而人生己经错过了”。
那天晚上我送他走的时候,在电梯里,他说:“我有个请求,我能不能拥抱你一下,我马上就坐夜里的火车走了”,我非常拘谨,说:“那怎么好呢,握握手吧”。我伸出手去,他握紧了我的手,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的手猛地向怀里一带,一下把我拽向他的怀里,就这样,高高大大的他拥我入怀。我感慨万分,十三年的分离,我与他的缘分也只是相拥一抱,然后永远别离。
电梯开了。
在电梯的门口,站着一个人,韦君宜,她站在那里,看着我,然后看向高明亮,然后她的眼睛睁的越来越大。
我们三个人沉默地坐在宾馆的大厅里,我们三个人都有十年未见了。后来高明亮笑了,对君宜说:“我应该对你说声对不起,可是过了十年这句对不起我才有勇气启口,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是我不敢,因为我没有勇气,但是我一直想对你说一件事,那就是那副画,君在菩提下,那个君是……”。
“别说了”。君宜声音一下子很大。她长出一口气,闭上了眼“都过去了,好吧,让我来说吧”,她看着我,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发现我居然仍象十三年前那样底气不足,无名无份。我结结巴巴地说:“君宜,我,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我,我真的很喜欢你的,我对你的好是真心的”。
君宜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对我是真心的吗,没有撒过谎”。
我说:“真的,真的”。
君宜的眼里慢慢的蓄满了泪水,说:“高明亮,你没有对不起我,没有谁对不起谁,我一切都明白的,是你们不明白,高明亮,我是很喜欢你”。
君宜慢慢的,坚定的转向我,她把我垂下来的一缕头发仔细地挂在我的耳后,深情地凝望着我的眼睛:“可是我更爱的人,是池惊鸿你啊”。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一些薄薄的雪,飘洒在午夜的路灯下,伤感而又凄迷。
发表于 2006-7-4 0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呵吖!这里也相见了,先问个好!
 楼主| 发表于 2006-7-4 19:18 | 显示全部楼层
楼上的

不敢与你比

我的写的小家子气

你的有匠气啊
发表于 2006-7-4 23:28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家都别客气了,哈谢捧场!

你们的文字各有千秋!
发表于 2006-7-4 23:3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意外的也是独特的结局!
发表于 2006-7-5 09:1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看了以后很感动。。。。
发表于 2006-7-5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哈哈,很有味道哦,楼主又见面了
 楼主| 发表于 2006-7-5 13:0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乡遇故知了

给楼上请个安
发表于 2006-7-9 12:54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的文字总是让人回味的!
发表于 2006-9-15 22:35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很好了,很喜欢!

“后来我常想,我的理智其实是一种错误的冷漠,君宜是对的,在适时适地应该表现出来,并以夸张失实的方式表现,其实人与人之间需要这样,人与人之间的润滑与沟通不需要绝对的真实,需要一点真诚的或是善意的渲染。”

“所以一个人该犯点错的时候,就应该犯点错,是不是。等到老了,才发现自己这一生什么都是苍白而正确的,想回头错那么一回,而人生己经错过了。”

这些话写得很在理。人往往是这样,在犹豫迟疑之间,便把本属于自己的机会给错过了。
发表于 2006-9-15 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在云里游的鱼 于 2006-9-15 22:35 发表
这些话写得很在理。人往往是这样,在犹豫迟疑之间,便把本属于自己的机会给错过了。

唉.我就是错过了...
发表于 2006-9-16 13: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期待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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