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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牧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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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27 2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size=3]    歌者从山那边歪歪倒倒走过来,仿佛几天没有吃东西般的虚弱,完全是个少年样。
    路过山腰时,总算见到一个割草的孩童。他停止呢喃般的歌声,露出疲倦的笑容来,“孩子,山下有村庄吗?”
    那孩童兀自低头割草,似乎因为过于专心,而没有听见歌者的问话。
    歌者等待片刻,又重复地问了一遍。孩童仍旧没有抬头,只简短回答了一个“是。”
    “那——还有多远?我是说到村庄。”
    孩童直起腰来,象个大人似的将一只手虚捏成拳头,在后腰轻轻捶着。
    “你去哪个村,张家村还是大树屯?”   
    歌者又笑起来,和善且温柔。“去大树屯吧,这名字有意思,那里是有棵大树吗?我要去看看。”
    “那里什么树也没有。”孩童冲地上吐了口唾沫,继续捶着腰,“去大树屯下了山向西走,二里地就到了,东边是我们张家村。”
    歌者郑重的谢了孩童,又朝山下走去,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孩童的声音,“我劝你还是别去大树屯,那里没有一个好人!”歌者怔了一下,转回头去,“哦?那谢谢了,我想他们不会对我怎样的。”孩童又已经躬下身子割草去了,毕竟喂养山羊才是正事。
    少年歌者就这样晃荡着,走下山去,其间他编了一个草环戴在头上,阻挡阳光。行到傍晚,才走至大树屯的村口。
    本来他准备一路高歌走进村子,正如以前他进入的每个村落一样。但现在歌者实在唱不动,他极其饿、极其累。他没有想到那座山是如此巨大,几乎翻越了整整三天。现在,他需要的是一些足以饱腹的食物和一张舒适的床。“呀!这近乎奢望了。”歌者在想到床的时候自嘲地笑了笑。“好!”拍了拍身上的浮尘,似乎抖落了一些无以复加的疲惫,向村里走进……
    才到村里,歌者停伫下来。一位老者坐在枯死的树桩上,两手捂住脸庞,正在哭泣。他的肩头轻微抽动着,似乎想压抑住哽咽,但身体的不自主搐动却流露出他的情绪来。
    歌者轻轻地在老者身侧蹲下来,“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他微微触了下老者的膝头,小心翼翼地,生怕冒犯了他。
    老者拿开满是裂纹的大手,露出泪水纵横苍老的脸来。“你无须管我,你帮不了我的。我怎么这样悲伤呢?谁能告诉我怎样才可以不悲伤?”老者无力地摇晃着脑袋,白胡子上的眼泪纷纷洒落。“我悲伤的快要死掉了。”
    “那……您因为什么?……嗯……而如此悲伤呢?”歌者犹豫而斟酌地问道。
    “我们大树屯,呜——我们大树屯……”老者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一个劲儿地摇着头,却也无济于事。
    稍稍平静之后,他向着这个陌生的过路人诉说起来——
    “记得我小时候,我们村是有棵大树的。喏——看见了吗?就是我坐的这个树桩。你看,多大呀!大过所有的树,可是现在只能让我这样的老头坐在上面歇息了。这是棵榕树,曾经盖过小半个村庄。这且不说了,早就砍了。以前,我们村男耕女织,过的很平静。与周遭的村子相比,我们既不特别富裕也不特别窘迫。每当日落十分,男人们扛着锄头三两成群从田间地头归来,妻子在家早就烧好了饭菜,儿女在院子追逐嬉闹,猫狗于脚下厮打……家家都是很知足快乐的样子。”
    老者微微叹了口气,望了望歌者,继续说下去。
    “到了晚间,家人吃饱了饭。男人们就领着一家老小,来到村口的大榕树旁。大家在树下坐倒——几乎都习惯的坐在默定的自家位置上——一起谈天说地。最多的还是相互比着歌唱。那时节,我们大树屯人人都有一把好嗓子,唱不好歌,是要叫人笑话的。少男少女之间的爱慕,自然也是用歌声去表达。他们唱起来可不象老爷们那样大嗓门,全是轻声细语的,要想听得真呀!非得偷偷潜过去,趴在暗处躲藏好。有些毛娃儿本事大,串到树干上,把人家唱的都给偷听了来,明儿早看见人就指名道姓的大声唱出来,臊的那些没过门的女孩子家追着毛娃满村跑……”
    “呵呵!”老者说到此处,抑郁之色略有缓解。他又看了看一旁蹲着的歌者,似乎才醒悟似的拍了拍旁边的树桩,“嗳——孩子,你坐着。”他又用手将树桩抹了抹,“坐下听,蹲累了吧?你。”
    歌者微笑,并没有说什么,坐在树桩上,挨着老者听他继续诉说。歌者饿得厉害,坐下来需要用两手撑住膝盖才能平衡,但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老者两眼望天,又楞了会神,舒缓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可现在呢?现在我们的大树屯?呜——世道早变了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家人的田地遭了灾,苞米全让山里的畜生给啃完了。村里每家都资助了他,却唯有一家没有出粮食。后来,他们家似乎也就比别人家富裕了一点,或许只是多出一个苞米,但毕竟还是多了。于是,有的人家就有些不情愿,跑到那个遭灾的人家去,希望可以要回曾经付出的粮食。接着发展下去,人们开始圈地、占屋、砍树……仅仅为了自家过的比别人好,不惜出卖任何人。村里有了真正的富人,也就有了真正的穷人。他们的土地房屋都给富人霸占了,甚至是妻子。变得一无所有。”
    “穷人开始仇恨富人,他们想方设法的去报复,放火烧屋、暗中行刺……富人呢?也没有过得更好,因为整日防备穷人的报复而提心吊胆、深居简出。也正因为恐惧,不停修筑高墙,把自己与家人禁锢在里面。又雇佣了一些贫穷而邪恶的人,去欺辱、镇压那些更为善良软弱的穷人。”
    老者顿了顿,看着歌者,眼睛里充满绝望。“你明白了吗?孩子。”
    他接着说道:“仇恨使得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忙着反抗;忙着抵御;忙着镇压;忙着谋杀;忙着一切,但却从未见人们再快乐过。自从我的胡子花白以后,孩子,我再也没有听见过歌声。我们大树屯的人再不会唱歌了!我们大树屯的人不会唱歌了……!”老者终于止不住悲伤,重新哭了出来。
    歌者直起身子,“老人家,如果,您认为歌声可以挽救村庄的话?”歌者和善的说,“也许我能帮上一点忙。您知道吗?我就是一位歌者呀!我为歌唱而活,每天不知疲倦地歌唱,希望可以给人们和我自己带来欢乐。这样,您做好,我唱给您听!”
    歌者看到老者将信将疑的神情,冲他微笑了下,清了清嗓子,又挺直了点,开始唱起来。
    “我走过每一个地方
    请别向我  探听  那里怎样
    那里的人怎样?  那里的屋怎样?
    我会告诉你看见的  而不是你想像
    海的深处 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依然有小小鱼儿徜徉
    月的背面 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等待就是遍地金光
    您的心儿 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请倾听我的歌声嘹亮
    三月花朵颤巍巍 吐露芬芳  
    鸟雀四季鸣叫 纵情飞翔
    您在阳光里 千万别把心儿躲藏
    千万别把心儿躲藏……”
    歌者唱完,转头看着老者:“您听见我的歌了吗?”
    老者茫然地望定他,“你说什么呀?我没有听见一点歌声?你为什么愚弄我呢?”老者又哭了起来。
    歌者不知道怎么了,他只能徒劳的安慰老者,“老人家,您别难过,我并没有愚弄您!这样吧!我在村子里一直歌唱好吗?也许您老了耳聋听不见,会有别人听见的。”
    他说完就走进村子,大声歌唱,向每个路过的村人诉说故事。村里人都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是一个怪物或者不祥,没有人为他的歌声感动,甚至他们也如老者一样,听不见任何歌声。他们太忙碌了,连询问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就匆匆走过。
    歌者就这样从村头唱至村尾,任何人都不曾答理他,关着的大门依旧紧闭。他再次回到村头,在那个树桩上坐下来,天逐渐黑的厉害了。
    老者不知去向。
    歌者想:也许,是我的歌声太微弱了吧?明天,我要站在一块高地上,大声唱出来,用每个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哪怕撕心裂肺都不在乎。
    第二天一早,最最勤快的农夫还没有下地的时候,歌者就又登上了旁边的山坡。那个牧羊的孩子居然已经在了,还有一些山羊在吃草。
    他看见歌者,放肆地笑起来:“怎么样?大树屯没有一个好人吧?我早和你说了,你不相信!现在要去哪里呢?”他说话的同时,手中颠着镰刀,似乎那是一个莫名的得意。
    歌者微微摇了摇头,“我不去哪里,我要在这山最高的地方歌唱,给你们每个人听。”
    牧羊童哈哈笑着,以为他疯了,也没有多说。他指了指山路,“你再上去一点儿,就是山顶了。去那里唱吧。”
    歌者谢过孩童,又行了一段,终于到了山顶。举目下眺,大树屯正好看得清亮。
    “走哩走哩着
    越呦的远哈了
    眼泪的花儿飘满了
    哎嘿呦的呦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哎嘿呦的呦——

    走哩走哩着
    越呦的远哈了
    褡裢里的锅盔轻哈了
    哎嘿呦的呦
    心上的惆怅就重哈了
    哎嘿呦的呦——

    走哩走哩着
    越呦的远哈了
    我来给你唱歌子哈了
    哎嘿呦的呦
    肝尖尖实在就美哈了
    哎嘿呦的呦——

    走哩走哩着
    越呦的远…………”

    歌者把心都唱了出来,鲜亮鲜亮的,映红了整片山坡,还是没有人听见,也没人看见,歌者倒了下去。

    后来,牧羊童割完了山腰的嫩草,去了山顶,看见倒在草地的歌者,俯身搜了搜他的口袋,什么也没有。牧羊童愤愤的骂着,下了山。
    回村他逢人就说:“今天山顶死了个疯子,瘦的象鬼,还说要给我们唱歌,可连个狗屁也没有唱出来。真是疯啦!哈哈!”旁人听了也一起笑,开心极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山麓隐秘的地方,还吊死了一个老者,在歪脖子树下,一切如旧……

        (初写于二○○四年中.未完.二○○六年四月八日完成)
        (最后一首歌曲摘自王洛宾歌词集.略添加)


[ 本帖最后由 漫卷云舒 于 2006-6-28 07:19 编辑 ]
发表于 2006-6-28 0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有时候.执着就是一种信念,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理解!
不过有了信念,就向文中的歌者即使所有的人无法听到你的歌声,
至少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已经足够了!

混浊的世界和愚钝的人们,需要这样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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