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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隐秘地图之:陈从周故居遗址
| | 青莎公园位于浙江省杭州市拱墅区,南起大关路,北至登云路,东连丽水路,西接运河。青莎公园依据著名作家陈从周先生散文《故居》描写建造,反映滨水古街风貌和古朴加野趣的特色,是当年古镇的一个缩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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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块碑立在带状的公园里,背河而立,碑下部呈规则正方形,上面是不规则的椭圆形,高约2米,宽1米。遗址碑上方用浓黑色刻画了陈从周的上半身像。他圆脸,短眉,高鼻梁,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正在讲台上说着什么。微卷的短发,往后梳理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右手在上,手掌微微抬起,完全沉浸于他的学术天地间。
1 遗址碑
守着河面上的舟来船往
2011年9月16日,杭州市拱墅区委发了一条微博:近日在仓基新村的运河畔树了一块陈从周故居遗址的石碑:“陈从周(1918年-2000年)出生于拱墅青莎镇散花滩(今仓基上),他为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设计建造的庭园式建筑‘明轩’轰动全美,是把中国园林艺术推向世界的第一人。同济大学现设有陈从周教育奖励基金。”
石碑在陈从周上半身肖像的下面,大号黑体字写着“陈从周故居遗址”。下面是陈从周的生平简介,石碑最下端刻有一行字:
“陈从周为杭州开发西湖南线景区、修复郭庄和重建雷峰塔等作出重要贡献。”
现年75岁的孙耀美,是陈从周侄女的发小,据她回忆,陈从周的祖宅,跟青莎公园并没有关系,而就在这仓基新村一带。
碑右边四五米,有一个仿古式的凉亭,绛红色柱子,黑色琉璃瓦,翘起的屋檐。屋顶的四个角挂了四个古式的绛红色灯笼。亭子下面是简单的青石长凳。碑的对面走上几步台阶是运动区,面积大约一两百平方米,运动区的旁边有一个小铁门,住着一户人家。
我坐在石凳上,欣赏着这边的风景。运河畔凉风习习,河面上舟来船往,坐在石凳上抬起头,对面的那个小门开了。一个花白头发的大叔拎着煤炉走出来了。穿着朴素,不胖不瘦,皮肤白里带红,用一些引火柴将煤炉点着了,赶紧上去问问吧。
“你是离这碑最近的一户人家了,你是哪一年住到这里来的呢?”。
“我以前住在现在的德胜路那边,1963年搬到这边来的。仓基新村的房子就是在上世纪60年代造好的,我们就搬过来了。旁边是富义仓,这里是富义仓的根基,所以就取名仓基新村了。”
“陈从周原来的故居造得考究的,是那种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楼,有三个门,里墙门沿河。具体位置,不在这里,而是在现在的仓基新村里面。那时候我还小,不住在这里,但是到这边来玩过。”这位叫王根生的大伯说。
陈家的故宅,
其中通往花园的大门特别神秘
孙美耀大姐说,她小的时候,跟同学一起来过仓基新村,印象中,陈家的故宅,是个大院子,房子是灰木结构,其中通往花园的大门,好像特别神秘,平时一般是紧闭不开的,有一次,同学给她开了大门,里面有假山,有怪石,让她眼界大开。
打电话请教陈从周的弟子,现居杭州的城建专家陈洁行,陈洁行回忆说,上世纪80年代以来,陈老确实经常来杭州,许多园林建筑方面的设计与规划,都要向他请教,当时的市长钟伯熙也叫他“老师”,但每来杭州,陈老一般就直接奔着西湖、郭庄、雷峰塔而去,在陈洁行的印象中,陈老从来没有去过故居。
“不过,”陈洁行说,老师跟他提过祖宅。在他的印象中,陈家祖宅应该就在现在的仓基新村一带。
2 故居风物
上小学每天要经过三座桥,在桥上看船是一乐
陈从周1918年11月27日生于故居的左厢房楼上。陈从周故居,倒是陈老自己在《故居》一文中作了介绍:
“父亲自立后在杭州城北青莎镇散花滩建造了房子,我出生在这里,散花滩又名仓基上,可能南宋时为藏粮之处,四面环水,有三座桥通市上,三洞的华光桥,一洞的黑桥,还有一座叫宝庆桥。宝庆是南宋皇帝的年号。桥是一洞很小的。我家在后院中挖到了流行于南宋和元朝时期的韩瓶,父亲将它用来插花,很古朴,花经久不谢,有时将韩瓶放入大花瓶中再插花,亦很别致。
散花滩中有一巷,名仓基上,我家宅后临河则称华光桥河下。河是大运河后尾,隔河有座大王庙,水面上挑出一座戏台,与庙的整体,仿佛是只大蟹,形制很引人入胜。每逢演戏,在后门外听到锣鼓声,可惜看不太清楚。河面很广,各处来的大船很多,小时候就是爱看各地来的各种形式的船。因为是水乡,活虾鲜鱼,下午4时也能买到当天捉来的。小康人家,生活还是过得舒适的。小学是在对岸,每天要经过三座桥。在桥上看船又是一乐。13岁进城读中学,从此离开了这座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家。散花滩这个带有诗意的地名,如今当地人也不知道了。而滩呢?不是四周环水,却已成半岛了,往物风光,只存梦寐。”
三洞的华光桥,如今位于胜利河与运河交汇处,连通富义仓公园与霞湾公园,距仓基新村只有一河之隔。
宝庆桥,曾位于今天湖墅南路和德胜路交叉口的东北角,农业银行门前的那块空地下。上世纪90年代湖墅南路拓宽,宝庆桥桥身完全埋入地下。
据《杭州运河史》(2011版)记载:“宝庆桥,清乾隆皇帝南巡时于此上岸,策马入武林门而闻名,此处是真正的御码头。于此可证乾隆皇帝是在宝庆桥系舟上岸而策马进入武林门的。”我测算了一下,宝庆桥遗址距离仓基新村的南门,大概只有几百米的路程。
至于一洞的黑桥,1978年因破损严重而修补,2001年7月倒塌,2002年3月,原址由拱墅区市政园林管理所重建,黑桥成为一座长20米的混凝土拱形桥。“子塘河”上游西湖水,从这里排入运河。
故居影响了
这位日后的园林大师一生
陈老晚年深情回忆,“我是从小生长于江南水乡的人,小巷、水巷,是老屋家门前的事物,青石板、白粉墙、后门河埠头,又是一湾清水,多幽静雅洁啊!在小小的庭院中、书斋中听不到一点嘈杂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就是在这环境中,度过我的童年。我爱小巷,这种小巷人家是富有诗情画意的,永远令我依恋的。”
“我家的主要建筑是楼厅,名尚德堂,西向,面对照屋,我们叫它回照,是书房,悬清可轩额。旁则两廊翼之,厅翻轩铺石板,是绍兴老样子。地面用方砖,小时候伏在地上用水写练大字。尚德堂后为上房,是一座走马楼,以爱吾庐名之,我出生于左厢楼上。楼后隔墙为东花厅三间,其旁南向一间是父亲颐养祖母之处。父亲去世,祖母尚健在。我幼年看到她老年失子之心,这痛苦与我一样,也不必多写了。后园中乔木荫天,本有山石花木,我生的那年,大厅旁的新花厅建成,这些山石花木移到新花厅去了。后来又从南邻陆家旧宅中移来一些旧山石来。新花厅是三开间带围廊的半洋楼,后增书房一间,楼上是父亲晚年静居之处,园中以湖石石笋为花台,满布书带草,我爱这草的感情是从小培养出来的。这小园在我8岁时父亲故世后,16岁时易主了。如今听说全部夷为平地改建公房了。”
从目前的寻访和资料搜集来看,故居位于仓基新村12幢的可能性很大。
这所带小小园林的故居,给这位日后的园林大师的影响不言而喻。
陈从周说:“我对古建筑与园林的爱好,当然开始于同年‘莫名其妙’的喜欢。记得小时候坐在大人身边,我总呆望着这些木构老房子,从椽子一直到梁架竹子,痴问着这个分件叫什么名字,那个部位又叫什么名字,到如今我脑中的许多地方建筑名词,就是从问的当中得来的。有许多花石的名称,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得到的。”
简朴但不简陋的生活习惯,温良恭俭让的翩翩风度,也是他在故居中养成的。
“我至今难忘的是粉丝肉圆、鱼头豆腐、红烧肉、白切鸡啊!是多么质朴,一点也不虚假。我今天不上酒家菜馆,吃那些时髦菜仿佛是一种痛苦,会引起我的痛苦的回忆。房屋要进行清洁扫除,园子里的花木,每株上都要贴一张红纸条。厅堂里要挂上灯,还要在旁边壁上挂起祖宗的画像,小孩子每年一次见到上代的尊容,这些像早没有了,但我今天还能想起上两代的容貌,饮水思源,这是了不起的爱家庭的教育。春节后要去拜年,穿上新长衫,戴上红顶帽,手提一个红纸包的礼品,走最亲近的人家,首先要弄清辈分,不然见面时瞎叫要闹笑话,说没有家教的,有时亲戚家留饭,饭后回家,这种生活,年年要过几天。”
3 故人情浓
心底藏着美好的人事风物
陈从周入室弟子乐峰写的《陈从周传》(上海文化出版社2009版)上说,陈家原是绍兴道墟杜浦一个世代务农的人家,清同治九年(1870)年农历庚午年,他的祖父陈永福挑了一担土货徒步走到了杭州。父亲陈邦贵,号清容,1870年出生在杭州,是一位经营纸业生意的商人,在经济发达,文化气息浓郁的杭州,他的生意相当不错。他用生意赚来的钱造楼建屋,临河的住宅营建得非常雅致,屋宇造得很精美,还建了一个不大的园林。
陈从周8岁入私塾,10岁插班读小学三年级,在故居度过了他整个童年时代。“由私塾的那种自清晨坐到傍晚的旧式教育,一旦进入新式的学校,仿佛到了另一世界。”
给陈从周留下如此美好印象的校园,还有老师,究竟出自拱墅区哪所小学呢?我查阅,比较了几种资料,基本认定陈从周就读的应是新民小学,也就是今天的卖鱼桥小学。世居湖墅的朱世泰老先生回忆,“新民小学,外面有一条甬道很长,直通大街。道两旁一边是诊所,一边是礼拜堂。这新民小学是基督教会办的,后面有个大操场,有大树,空地。”
朱老生于1922年,小陈从周4岁,“我的老婆,还是陈从周岳母的干女儿。不过他们仓基上的老房子,我倒是没有去过。那里的不少房子,都是石库门,老墙门。”
今天的卖鱼桥小学,已经成为一个教育集团,其官方网站介绍说,“我们学校建于1925年,是一所勇于实践、善于实践的学校。八十多年的发展,让它从一所教会办的小学成长为有良好社会声誉和百姓口碑的名校。”小学最早由美国南长老会传教士明思德创办,1932年,明思德(MC Mullen)还担任过之江大学校长。新民小学,只是基督教传教机构“新民社”的一个分支,新中国成立后,有人把这个“新民社”称作“湖墅青年会”。
时隔五十余年,思念故人的陈从周,提笔记下了他的“童年的老师”,往事历历,如在眼前,“我们的级任老师姓叶,她们两姐妹,姐姐同学们称她为大叶先生,妹妹称为小叶先生,妹妹担任二年级的级任。两姐妹是在同一所教会女中师范科毕业,毕业后便由我们的这所小学聘来,年龄在20岁左右,淡蓝色的圆角上衣,下面衬着一条黑色裙子,冬装时围一块长围巾。”
陈从周的第一次写信,就是这位大叶先生教的,“她要我们同学间互相通信,学校中有个同学办的小小邮局,轮流着做邮务员。她指导得非常认真,信的格式如何,信封怎样写,信纸怎样折,都是与西洋的规格一样,不能有丝毫的不符规格。”
“她的服装整洁,朴素,可是并不因为没有浓妆而掩盖了少女的风韵。她对孩子们不知道有怒严厉色,但我们对她是不愿有所越规而使她不愉快……雅洁的环境,是她学养的象征。后来我入中学进大学,看见那些拥有的衔头比她大,更懂得怎样虚张声势,卖弄知识的教师,教授,可在德的方面,是无法与这位质朴无华,淡得如素云一样的小学教师可比。”
这样的师容,师德,师风,很可以让今天的卖鱼桥小学引以为豪了。“她每星期要上学生家来一次,我妈对她犹如对我的姐姐那样,谈了我的学习,生活等等外,再和我妈谈家常。妈是位热情好客的人,总要备点点心招待她。她如我姐姐一样,没有虚伪的一套,愉快而大方地餐毕,带着轻松而天真的神情回校去,我妈与我送她出门,宛如我姐姐上学去那样。这样的老师家长们融洽在一起,今日想来,这其中蕴藏极神秘,极复杂,不是单纯的几条教条可以促使的教育境界。”
读到这里,我微微有些伤感。少年陈从周,感受着这么美好的人事风物,他的心底,何止泛起涟漪啊!从运河边他的故居遗址碑前走过,我在想,故乡故居故人,早就氤氲一团,盘踞于先生脑海,再未抹去。但,“画龙画虎难画骨”,他心中这段深入骨髓的美好情愫,应该怎么形容为好呢?
遗址碑
把我们引向历史的更深处
那块立在大运河畔的遗址碑,充其量只是一个向导,目的是要把我们引向历史的更深处:在现实生活中,童年时代的教育和记忆,影响着他一生的审美观念与价值取向,甚至还有择偶标准。比如在他的夫人蒋定身上,我隐约能捕捉到那位叶老师的风采。
而读过了陈先生著作,再来重看遗址碑,那感觉也迥异从前。比如,你会借大师那副炯炯有神的眼光,重新审视与打量遗址碑的材质。它的色调,是素朴淡雅的,低调的青灰色,能够让你走到这里就放缓呼吸,“无事此静立,日长似小年。”如果这块碑用红砖堆砌而成呢?那就未必讨巧了。先生在城市规划会议等不同场合主张,青砖粉墙黛瓦,外观雅洁明快,适合软风柔波垂柳的江南风格,而红砖的感觉火辣辣的,“炎热的江南夏天,居民怎么受得了?”
遗址碑厚实,拙朴,因为在河边吸附了诸多潮气,所以碑石的背面,一只蚕豆大小的带壳蜗牛吸附其上,久久不忍离去。遗址碑择址地,背倚滔滔不息的大运河,仿佛象征中国文化的传人不废江河万古流。左拥右护遗址碑的两组器物,均有挽留行人的用意:一个小亭,离碑几米;豆沙色的石桌石凳,也是请人歇脚,让人小憩的用意。先生肖像上的手势,似在指挥随同秋雨跌落的落叶,稍安毋躁,请在秋风统一指挥下,翩翩起舞。我走上离碑不远的健身水泥小平台,一层金黄色的无患子落叶在此铺洒,风儿轻悄,落叶无语,刹那间,一种宁静肃穆之感猛地攫住了我;我想起了巴尔扎克《乡下医生》的卷首题词:“献给受伤的心儿,幽暗与静寂。”
走下台阶,走过华光桥河下15—1号,老墙门的二楼露台,簇拥着几盆仍泛着绿叶的植物,在离地四米的高处,护卫着此处的秋冬醇味。陈大师讲中国园林设计之妙,正在于“奴役风月,左右游人,”想要风来,可以栽一片竹;想要月来,可以引一段水,想要游人驻足吗?就在道旁立块石碑,挽留其脚步,左右其视线,就在摩挲碑石,赏读碑文的时刻,了解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历史。我们脚下的土地,在这一回首,一驻足,一摩挲之间,又叠加出了一抹新鲜,一份感动,还有一片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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